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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庫經部74
  欽定四庫全書
  御製日講四書解義序
  朕惟天生聖賢作君作師萬世道統之即萬世治統之所繫也自堯舜禹湯文武之後而有孔子曽子子思孟子自易書詩禮春秋而外而有論語大學中庸孟子之書如日月之光昭於天嶽瀆之流峙於地猗歟盛哉蓋有四子而後二帝三王之道有四子之書而後五經之道備四子之書得五經之精意而為言者也孔子以生民未有之聖與列國君大夫及門弟子論政與學天徳王道之全脩己治人之要具在論語一書學庸皆孔子之而曽子子思獨得其宗明新止善家國天下之所以齊治平也性敎中和天地萬物之所以位育九經達道之所以行也至于孟子繼往聖而開來學闢邪説以正人心性善仁義之㫖著明於天下此聖賢訓辭詔後皆為萬世生民而作也道統在是治統亦在是矣厯代賢哲之君創業守成莫不尊崇表章講明斯道朕紹
  祖宗丕基孳孳求治留心問學命儒臣撰為講義務使闡發義理禆益政治同諸經史進講經歴寒暑㒺敢間輟兹已告竣思與海内臣民共臻至治特命校刋用垂永久爰製序言弁之簡首每念厚風俗必先正人心正人心必先明學術誠因此編之大義究先聖之㣲言則以此為化民成俗之方用期夫一道同風之治庶㡬進於唐虞三代文明之盛也夫
  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初八日







  日講四書解義進
  呈疏
  ︵字位過密 無法显示︶【臣】喇沙里
  ︵字位過密 無法显示︶【臣】陳廷敬等謹
  題為進
  呈刊完日講四書解義仰祈
  睿鑒事【臣】等於康熙十六年三月十三日恭侍
  德殿進講蒙
  皇上面諭四書講章應行刊刻欽此【臣】等叨塵法從日侍
  經帷伏覩
  皇上
  聖躬親講典學彌勤
  天語下詢訪道愈篤於凡六經諸史靡不極意研精至於四子之書實備百王之道比年以来次第進講歴寒暑而罔間積月日以成編固已體驗於
  宸衷抑且揮於政治除按日進
  覽年終彚
  呈盡在
  御前時厪
  睿照廼者
  親降綸音爰令校刻竊惟
  皇上聖學崇深眞足超軼往古【臣】等經術淺陋曷克仰助涓埃顧鄒魯之大義㣲言炳如星日而師儒之參稽互訂著在簡編嘗慕趙普以半部佐君先眀敬信節愛願學朱熹以四字入告亦曰誠意正心欲致斯世於唐虞不外眀德新民之理而使吾
  君為堯舜敢忘責難陳善之思仰惟
  宵旰之勤勞不輟
  宮闈之誦讀永光典訓示則臣民【臣】等謬効編摩復加刪
  潤校鋟成帙裝潢進
  呈惟我
  皇上常垂乙夜之觀存諸几席允懐千聖之道如晤羮牆將見煥四海文命之敷萬世光華之治【臣】等不勝區區之意謹具題恭
  進以
  聞
  ︵字位過密 無法显示︶     【臣】喇沙里
  ︵字位過密 無法显示︶     【臣】陳廷敬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讀學士加三級【臣】色冷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讀學士【臣】葉方藹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讀學士加二級【臣】蔣道經筵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讀學士加一級【臣】庫勒納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講學士食正四品俸【臣】張英
  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具
  題本月二十日奉
  旨經史有關政治義藴深朕朝夕講究勉求貫通講幄諸臣殫心闡發允裨典學這所進講章着畱覽該衙門知道
  總裁官
  ︵字位過密 無法显示︶【臣】庫勒納
  ︵字位過密 無法显示︶【臣】葉方藹
  分撰官
  通議大夫日講官起居注詹事府詹事【臣】格爾古徳︵字位過密 無法显示︶【臣】沈荃
  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讀學士加二級【臣】蔣道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讀學士食正四品俸【臣】張英經筵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讀學士奉政大夫【臣】牛鈕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讀學士奉政大夫【臣】 常 書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講學士食正四品俸【臣】崔蔚林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講學士奉政大夫【臣】 嚴我斯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講學士【臣】朱馬泰日講官起居注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讀【臣】張玉書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講【臣】阿哈達
  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講【臣】董 訥
  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講【臣】王鴻緒
  校閱官
  翰林院侍讀學士加二級通議大夫【臣】傅臘塔翰林院侍講學士加一級【臣】多 竒
  翰  林  院  侍  讀【臣】朱 典翰林院侍讀加二級奉政大夫【臣】阿 山翰林院侍講奉政大夫【臣】鄔 黑
  左春坊左諭徳兼翰林院修撰【臣】祖文謨右春坊右諭德兼翰林院修【臣】孟亮揆左春坊左贊善兼翰林院檢討【臣】陳 論翰林院編修加一級儒林郎【臣】顧 汧
  翰林院檢討加一級文林郎【臣】沈上墉
  翰林院檢討加一級文林郎【臣】王尹方
  翰  林  院  編  修【臣】彭會淇翰  林  院  編  修【臣】髙 裔
  收掌官
  翰林院典簿加一級文林 郎【臣】眀 輔
  翰  林  院  典    簿【臣】穆惟乾翰林院孔目加一級文林 郎【臣】圖克善
  翰   林  院  孔   目【臣】杜登春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哈桑阿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隡克隡里
  翻譯官
  翰林院待詔加 一 級 登 仕 郎【臣】敦 代翰林院七品筆帖式加一級承徳郎【臣】那 麟翰林院七品筆帖式加一級承徳郎【臣】傅 珅翰林院七品筆帖式加一級承德郎【臣】宜爾彩翰 林 院 七 品 筆 帖式【臣】喀 拜翰林院八品筆帖式加一級承德郎【臣】剛五達翰林院八品筆帖式加一級文林郎【臣】郭 瑮翰林院八品筆帖式加一級文林郎【臣】常 綬翰林院八品筆帖式加一級文林郎【臣】石殿柱翰 林 院 八 品 筆 帖 式【臣】查哈喇翰 林 院 八 品 筆 帖 式【臣】阿哈達翰 林 院 八 品 筆 帖 式【臣】黒色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邁蜜大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張仲智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藺起元翰 林 院 八 品 筆 帖 式【臣】温拜翰 林 院 八 品 筆 帖 式【臣】宋颺翰 林 院 八 品 筆  帖 式【臣】呉 保翰 林 院 八 品 筆  帖 式【臣】塞克參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蘇通保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哈桑阿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鄂 琦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鮑 塞翰  林  院  筆  帖  式【臣】覺霍拓

  欽定四庫全書     經部八
  日講四書觧義目録     四書類
  卷一
  大學
  卷二
  中庸【上】
  卷三
  中庸【下】
  卷四
  論語【上之一】
  卷五
  論語【上之二】
  卷六
  論語【上之三】
  卷七
  論語【上之四】
  卷八
  論語【下之一】
  卷九
  論語【下之二】
  卷十
  論語【下之三】
  卷十一
  論語【下之四】
  巻十二
  論語【下之五】
  卷十三
  孟子【上之一】
  卷十四
  孟子【上之二】
  卷十五
  孟子【上之三】
  卷十六
  孟子【上之四】
  卷十七
  孟子【上之五】
  卷十八
  孟子【上之六】
  卷十九
  孟子【下之一】
  卷二十
  孟子【下之二】
  卷二十一
  孟子【下之三】
  卷二十二
  孟子【下之四】
  卷二十三
  孟子【下之五】
  卷二十四
  孟子【下之六】
  巻二十五
  孟子【下之七】
  卷二十六
  孟子【下之八】
  【臣】等謹案
  日講四書解義二十六卷康熈十六年
  聖祖仁皇帝御定自朱子定著四書由元明以至國朝懸為程試之令甲家户誦以為習見無竒實則内聖外王之道備於孔子孔子之心法寓於六經六經之精要括於論語而曽子子思孟子遂衍其緒故論語始於言學終於堯舜湯之政尊美屏惡之訓大學始於格物致知終於治國平天下中庸始於中和位育終於篤恭而天下平孟子始於義利之辨終於堯舜以來之道統聖賢立言大旨灼然可見葢千古帝王之樞要不僅經生章句之業也我
  聖祖仁皇帝初年訪落即以
  經筵講義
  親定是編所推演者皆作聖之基為治之本詞近而
  㫖逺語約而道宏
  聖徳神功所為契洙泗之傳而繼唐虞之軌者葢胥肇于此矣乾隆四十一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臣】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一
  大學
  大學一篇為古帝王立學垂教之法孔子詳舉其次第以示人曾子復分為十傳以解之規模廣大而本末不遺節目詳眀而終始不紊在初學為入徳之門而極其至則内聖外王不越乎是故曰大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徳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此一章書是曾子述孔子之言乃脩己治人之要道謂之經文為大學一書之綱領而此一節書又經文之綱領也孔子曰道在一身而能周乎天下國家者大人之學也大人為學之道有三德者天所賦於人心至虗而無所累至靈而無所蔽能包函衆理而酬應萬事故謂之明德德本明而氣稟拘於有生之初私欲蔽於有生之後則明者有時而昏矣然其本體之明自在也故必因其一端之露而致力以明之
  使復其本然至虚至靈之全體方為有本之學也所以大人之學在明明德然所謂明德者乃人人之所同得而非我之所私有也故自明其德更當推以及人鼓舞振作使天下之民凡具是德者咸有以去其舊染之汚而臻於大同之治方為有用之學也所以大人之學在新民然此明德新民皆有當然之極不容增减所謂至善也大人之學不可茍且自足不可半塗而止己徳則必無一毫之不明民德則必無一民之不新皆止於至善之地又能守而不方為有成之學也所以大人之學在止於至善此脩己治人之全功内聖外王之要道也葢三者本千聖傳心之㣲㫖孔子特取而眀之挈為綱領分為條目燦然畢具之中經緯咸貫為人君者能究心於此身體而力行之治天下無餘事矣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此一節書是孔子示人以止至善之功也孔子曰明德新民何由得至善而止之乎惟於至當不易之理為人所當止者能真知灼見而後志之所向無所疑貳常然而有定矣志既定而後心之所存絶乎紛擾常泰然而能靜矣心既靜而後身之所處逺乎憂危常坦然而能安矣身既安而後神閒氣定揆度事理必暇周詳而能慮矣能慮而後事物當然之理審處咸宜不使有一毫之差而明德新民之至善乃可得而止矣然則欲止至善者可不以知止為要哉夫至善之理隨事而寓然必由於知止識見既定自然心無妄營志氣清明可以宰制萬幾而各得乎至善之極此大學所以貴格致之功也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此一節書是孔子示人以先後之序以為入道之基也孔子曰大人之學道固無所不該而功則約而有要明德新民有名象之可指者皆謂之物物則有本末焉必己之明德既明而後可以新民之德則德為本而民為末也知止能得有工夫之可言者皆謂之事事則有終始焉必先有知止之功而後收能得之效則得為終而知為始也然則學者其可泛然從事乎誠能知本與始在所當先末與終在所當後端本於明德而漸及於新民用力於知止而觀成於能得則進為有序所操者約而所該者博於大學之道為不逺矣大學首言明德新民繼言知止能得猶恐人精神泛用昧所持守不免於本末倒置終始混淆故又示人以先後之序有志大學之道者亦可以知所從入之途矣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此一節書是孔子示人以明德新民之條目而言其所當先之序也孔子曰明德新民理雖一貫而其中之次第則有不可紊者古之人君任政教之責欲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徳則必先以教化治其一國之人咸遵於善使四方有所觀感故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必先治其國也欲治一國之人則必先整齊一家之人長幼尊卑各得其分使國人有所則效故欲治其國者必先齊其家也欲齊一家之人則必先脩一己之身喜怒好惡咸得其理使家人有所取法故欲齊其家者必先脩其身也身不易脩而心乃身之所主欲脩其身而使無有或愆必先使心之所存大中至正無少偏邪斯身之所行皆善矣故欲脩其身者必先正其心也心體至虛而意乃心之所欲正其心而使無有或偏必先使意之所動誠一篤實無少欺偽斯心之所存皆善矣故欲正其心者必先誠其意也心之明覺謂之知欲誠其意而使無有或偽必先使吾心之知推致無餘善惡之辨洞然明晰斯意之所皆實矣故欲誠其意者必先致其知也知之理散見於物欲致其知而使無有或蔽必將天下事物之理窮究無遺是非可否逐一透徹斯知之本體無虧矣故致知在格物也有明德新民之責者可不知所當先哉聖賢言脩己治人之道條目次序無有明白顯著於此者自脩身以至明明徳於天下明德新民之序也自格物以至脩身知止能得之序也學者循其序而從事焉以入道無難矣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此一節書是孔子覆說上文以見明德新民有遞至之效也孔子曰古人之毎事必有所先而遞至於格物者何哉葢物格則理之散見於事物者窮究之無不盡而後知之具於吾心者推極之無所遺而知無不至矣知至則明之所照不淆於善惡之辨而後意之所不介於真偽之間而意可得而誠矣意誠則私欲去而天理常存而後吾心虚靈之體無少偏倚而常正矣心正則防閑嚴而匪彝自逺而後吾身舉動之間咸歸軌度而能脩矣身脩則由己及人而後一家之中有所取法而咸遵約束家可得而齊矣家齊則由親及疎而後一國之人有所則效而羣服政敎國可得而治矣國治則由近及逺而後天下之人有所觀感而共遵王路天下可得而平矣觀於此而古人之遞有所先者不益信哉夫頌堯曰欽眀稱舜曰濬哲可見格物致知為脩身之首務必先克明峻德而後敦睦九族平章百姓協和萬邦古帝王為治之道與此更無二理誠為人君者所當究心也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脩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二節書是孔子示人以脩身為家國天下之本而反覆警醒之也孔子曰齊治均平之化皆本於脩身格致誠正之功皆所以脩身是以上自天子以下至於庶人無論分位之崇卑一切皆以脩身為本而况為人君者為天下國家所仰頼其可不盡格致誠正之功以立齊治均平之本乎以一身對天下國家而言則身為本而家國天下為末若不能脩身則本亂矣而欲家之齊國之治天下之平是本亂而末治也必無此理以家對天下國而言雖皆在所當愛而厚薄之分則有差等若不能脩身以齊其家是恩義不逮於所親所厚者薄矣而欲國之治天下之平使德教加於四海是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固理之必無者也然則有天下國家之責者可不以知本為要務哉葢大人之學其功用極於九州之逺而其根本不外建極之一身端本及末則約而有功忘本逐末則紛而寡效聖人反覆示人之意深且切矣右經一章
  經文一章葢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以其為經常不易之理所以尊之為經
  康誥曰克明德大甲曰顧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此一章書是曾子釋經文明明德之義曾子曰經文之所謂明明德者乃古帝王治世之本稽之唐虞三代之聖王而無不同焉者也周書武王告康叔之言曰德者人所同具惟文王能明之有以復其本明之體而無一毫私欲之蔽焉此文王明明德之學也商書伊尹告大甲之言曰人之明德乃天所昭然付予之理所謂天之明命也人多忽而不察惟成湯時存於心故常目見之而無一時之敢忽焉此成湯明明徳之學也虞書史臣贊堯之言曰德本大而人為私欲所累遂失其大矣惟帝堯克明之盡其本然宏大之量至於光被四表格於上下而無一毫之或虧焉此帝堯明明德之學也葢聖人安勉雖殊而明徳則一由書言三聖人觀之言克明者盡明徳之功也言明命者遡明德之原也言峻德者極明德之量也無非自明己徳之意而凡為聖人者可以類推矣夫帝堯神聖文武成湯智勇天錫文王緝熙敬止皆造聖人之極者而其治世化民之本總不外於自明其徳洵為千聖百王之所不能易者與
  右傳之首章釋明明德
  曽子訓解經文之義分為十章以傳於世故名之為傳首章解明明徳後九章倣此
  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此一章書是曾子釋經文新民之義曾子曰大學以新民為要而新民又以明德為本成湯以為人之潔清其心猶如人之洗濯其身故於其沐浴之盤刻銘於上曰人誠能於一日之間有以去其習染之汚而復其本然之善則當日日新之工夫不可間斷於中又日新之精神更須振勵於後務使私欲盡去心體清明而無一毫之疵累焉此自新以為新民之本也周書康誥之言曰百姓有向善而能自新者當立政教以鼓舞振作之使之踴躍於為善此新民之事也詩經大雅文王之篇曰周自后稷以来開基已久文王能明徳以及於民始受上天之寵命而有天下則邦雖舊而命維新也此自新新民之應也所以有天下之君子自新其徳則必底於光明而無一念之或疎新民之德則必至於時雍而無一夫之不推之格天新命咸在於是無有一事不用其極者如成湯文武洵足為法哉此章專釋新民亦不離乎自明其徳可見有天下者固不可無丕變民俗之功尤不可不自端皇極之本以此振興百姓即以此敬迓天休本末先後之序亦於此可見矣
  右傳之二章釋新民
  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詩云緡蠻黄鳥止于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此一章書是曾子釋經文止至善之義曾子曰經文所謂在止於至善者葢物各有所當止而人尤不可不知所止詩經商頌鳥之篇曰王者所都地方千里謂之王畿為百姓之所居止由詩言觀之凡事有至善之理為人所當止也如此詩經小雅緡蠻之篇曰緡蠻之黄鳥棲止於山阜茂林之處孔子讀此詩而有感曰黄鳥㣲物也其所棲止尚能知所當止之處人為萬物之靈若不能擇至善而止之是鳥之不若也可以人而不如鳥乎由孔子之言觀之人有至善之理不可不知所止也如此葢天下一事一物皆有至當不易之理必知之明而後處之當此大學所以貴知止也
  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此一節書是曾子舉文王以立止至善之則也曾子曰人各有所當止之理而得所止者必推聖人詩經大雅文王之篇曰穆穆然深逺之文王其徳則繼續光明無不敬而安所止由詩言推之人君之至善莫如仁文王之為人君也所存者仁心所行者仁政無一毫之不仁而為人君之至善得矣人臣之至善莫如敬文王之為人臣也忠誠以事主謹恪以奉職無一毫之不敬而為人臣之至善得矣人子之至善莫如孝文王之為人子也奉養之必親纘承之罔斁無一毫之不孝而為人子之至善得矣人父之至善莫如慈文王之為人父也訓誨以貽謀積累以昌後無一毫之不慈而為人父之至善得矣與國人交之至善莫如信文王之與國人交也號令則内外咸符政事則始終不二無一毫之不信而與國人交之至善得矣五者皆人倫之大而文王各得所止如此豈非萬世止至善之則乎夫文王所以凡事皆止至善者其本在於敬止敬者帝王兢業之心聖賢謹幾之學有天下國家之責者時存敬慎之心則凡事止至善無難也
  詩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脩也瑟兮僴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此一節書是曾子言明明德之止於至善也曾子曰大學以明明德為本明德以止至善為極是當以古君子為法焉詩經衛風淇澳之篇衛國人羙其君武公而作也其言曰瞻彼淇水環曲之處猗猗然之菉竹何其羙盛也我斐然有文之君子何其學問之精宻而徳容之昭著乎彼治骨角者既切之以刀鋸復磋之以鑢鐋治玉石者既琢之以錐鑿復磨之以沙石我君子用功之精宻而有序也如此所以存諸内者嚴密而不粗疎武毅而不弛怠何其瑟兮僴兮也形於外者宣著而不闇昧盛大而不局促何其赫兮喧兮也此斐然有文之君子人皆愛慕終身而不能忘也今由詩言而思之所謂如切如磋者是言武公學問之勤將古人行事既講習於己又討論於人已精而益求其精也所謂如琢如磨者是言武公自脩之篤將自己身心省察以防其慾克治以去其私已密而益求其密也所謂瑟兮僴兮者是言武公學脩之後内則敬心常存無一時懈惰無一事茍且恒見其嚴密武毅也所謂赫兮喧兮者是言武公學脩之後外則德容表著有威可畏有儀可象恒見其宣著盛大也所謂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者言武公之德極全備善極精純百姓愛慕自不能忘也葢武公盡學問自脩之功著恂慄威儀之騐所以盛徳至善民不能忘此明明徳之止於至善可為後世法者也夫衛武公一諸侯耳自明其徳百姓頌之尚如此况有天下者能典學慎脩而徳容表裏如一則四海之服敎畏神更當何如耶
  詩云於戲前王不忘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
  此一節書是曾子言新民之止於至善也曾子曰古帝王新民之功不止被於一時而能及於後世所以謂之至善詩經周頌烈文之篇有云於戲文王武王雖往益令人思慕而不忘也詩之所謂不能忘者何哉葢前王新民之功止於至善垂謨烈以貽子孫是前王之賢也後之君子率由舊章遵守成憲是賢其賢也創基業以貽子孫是前王之親也後之君子統緒相承本支相維是親其親也羙風俗以安百姓是前王所貽之樂也後之小人含哺鼓腹常享太平是樂其樂也定井疆以厚百姓是前王所貽之利也後之小人耕田鑿井世守先業是利其利也君子小人各得其所深仁厚澤淪肌洽髓所以文王武王雖徃而後人思慕之終不能忘也此新民之止於至善可為後世法者也然則有天下者明制度垂統緒厚風俗制田里皆所以維繫天下萬世之思誠不可忽視者哉
  右傳之三章釋止於至善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此謂知本
  此一章書是曾子釋經文物有本末之義曾子曰大學之道莫要於明本末先後之序孔子有言曰人有爭訟而吾聽斷之吾亦能及乎人然而聽訟不足貴也必也使民遵禮守法自然無訟乃為可貴乎由孔子之言思之訟之所以繁者皆由民情詐偽而後爭端以起今使無實之人皆不得盡其虚偽之辭而至於無訟者是豈刑法以制之乎葢由於在上之人自明其明德大能畏服斯民之心志使之忸愧於不善自然不敢顛倒是非以起爭訟所以訟不待聽而自無也夫無訟者民德之新也使民無訟者己德之明也必明德而後可以新民則明徳為本新民為末不可即聽訟一事而知本末先後之序哉書經所謂刑期於無刑民協於中即無訟之意也然必有堯舜之德而後成唐虞之治人主一身與百姓相感化者㨗扵影響有天下國家者誠當以知本為要務也右傳之四章釋本末
  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上句是錯誤重出下句是結上文語氣疑中有脫簡右傳之五章葢釋格物致知之義而今亡矣間甞竊取程子之意以補之曰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葢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於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衆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
  此一章書是朱子補釋經文格物致知之義朱子曰大學為聖門切要之書而格物致知又大學用功之始右傳之五章乃曾子釋格物致知之義而今簡編已亡失矣然少此一節則誠正脩齊治平俱無用力之處是不可以闕而不也間甞竊取程子之意以補之曰經文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使吾心之知擴充而無所遺在於即所接之事物而窮究其理也何則人心至虚至靈莫不有本然之知而天下萬事萬物無不有當然之理知雖在内而其理實散見於物物雖在外而其理實統㑹於心惟於事物之理有所未窮故心之知有所未盡也所以大學教人用功之始即凡天下事物之理莫不因其所已知者而益加窮究之功明其所當然而又究其所以然以求至乎其極焉至於用力既久而一旦之間豁然開悟萬理貫通則事物之内外精粗無所不到而吾心具衆理之全體與應萬事之大用無不明矣夫衆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所謂物格也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所謂知至也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夫大學工夫莫先於窮理而所謂窮理者初非索之空虚無據之地但即人倫事物格其當然之理俟積累既久自然貫通所以正學之理别於異學者全在虚實之間而得失已分天壤矣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此一章書是曾子釋經文誠意之義曾子曰人當致知之後明知其為善而行之不力明知其為不善而去之不力是皆自欺之心也經文所謂誠其意者全在意念動之時實用其力禁止其自欺之心而已盖天下之事不過善惡兩端吾心之不外好惡二念當其惡惡也則惡之必盡其誠而使之必去如惡惡臭然當其好善也則好之必盡其誠而使之必得如好好色然好善惡惡如此則好惡之本心無一毫之虧歉此心常快然而自足矣豈不自慊乎夫欺者自欺慊者自慊此欺慊之一念皆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故謂之獨然獨中一念之好惡其幾甚㣲而見諸行事被於四海昭然而不可掩沛然而不可者皆由此一念之所以君子兢兢業業將獨中之好惡慎加審察念念期於自慊而不使稍有自欺此誠意工夫最切實處也夫聖賢教人必始於愼獨者人心道心之關為聖為愚之界皆在於此此處眞偽㣲分而公私邪正謬以千里所以古之聖王當深宮晏閒之時常如天祖臨承之地誠不敢以其隱㣲而忽之也
  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此一節書是引小人以見自欺之蔽曽子曰愼獨之功惟君子能之而小人則不然彼當閒居之時以為無人得見遂孳孳縱欲將不善之事無所不為此正其不知獨之當愼而甘自欺也及一見君子亦知惶恐而後厭然消沮閉藏急掩其平日之不善而假飾一為善之狀以欺人殊不知人心至靈自不可欺彼雖如此掩飾而人之視己已如見其肺肝矣夫此厭然之心亦是本來之知未盡滅絶但惜此心不用之平居獨知之地而止於既見君子之時且惡終不可掩而善卒不可飾則亦何益之有哉此謂實有於中者必形於外斷非揜飾可以欺人故君子重以為戒必致愼於獨知之地而不敢以自欺也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此二節書是門人引曾子平日之言以見獨之當愼也曾子曰凡人於幽獨之中以為無人得見無人得指便恣其所為無所顧忌不知善無㣲而不彰惡有形而必著一念之動勿謂人莫我視也十目之所視在此矣勿謂人莫我指也十手之所指在此矣葢善惡雖見乎彰著之時而指視則存乎發念之始是幽獨之中昭昭難掩不其凛凛然嚴而可畏乎知其可畏則愼獨之功殆亦無容自恕矣若誠能愼獨夫豈無所徴騐乎甞見家之富足者則居室華美必能潤屋人之有德者則誠中形外必然潤身葢有德者自慊於心無愧無怍而廣大寛平其施於四體者自然安舒自得不覺其晬面而盎背焉此德之潤身有必至之符也夫所以有此德者亦不外乎誠意而已倘意一不誠則善不能實存於内又將何以潤身耶是故君子必戒欺求慊而慎獨以誠其意也葢誠意之功乃正心脩身之關鍵家國天下之樞紐也意一誠則心正身脩而齊治均平皆由此而致意不誠則心不正身不脩欲求齊治均平豈可得哉總之作聖作狂皆自此一念為之愼獨之功誠不可以一刻忘也右傳之六章釋誠意
  所謂脩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脩身在正其心
  此一章書是釋經文正心脩身之義曾子曰聖經所謂脩身在正其心者葢言身以心為主宰身之不脩皆由於心之不正也心當未感之先湛然無物原無不正一有所著則失湛然之初而不得其正矣如心著於怒而有所忿懥則此心為忿懥所動而不得其正如著於畏而有所恐懼則此心為恐懼所移而不得其正如著於喜而有所好樂則此心溺於好樂而不得其正如著於憂而有所憂患則此心苦於憂患而不得其正葢忿懥恐懼好樂憂患皆人心之用所不能無若事來順應而不失其當然之則是心雖甞用而未嘗不正也但一有所則欲動而任其所之情勝而莫能自主故曰不得其正心不正而身豈有能脩者乎故心者身之主也必常存於内不使外馳而後衆體奉職無有弗當若心有所著便為牽引而去是心不在矣心既不在即尋常日用之間俱茫昧而無主故目雖視也而不見其色耳雖聽也而不聞其聲口雖食也而不知其味葢視聽與食身為之也見聞知味則心主之也心一不在而一身之中即其至切至近者而已各失其職如此則欲身之脩豈可得乎是知不能正心者斷不能脩身經文所謂欲脩其身先正其心者正以此也葢心本虚明而為物欲所引遂莫能自主以此而欲表建儀型裁决庶務烏乎可哉故有天下國家者欲正心脩身以為出治之本則靜而存養動而省察殆時時無容自寛者矣右傳之七章釋正心脩身
  所謂齊其家在脩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苖之碩此謂身不脩不可以齊其家
  此一章書是釋經文脩身齊家之意曾子曰聖經所謂齊家必先脩其身者葢言身為一家之本欲齊家者全在吾身之好惡不至偏辟耳常人任其情之所向於一家之中多失其當然之則是以所好所惡每至於一偏而身不脩也如骨肉之間本宜親愛然恩意固所宜周而私昵亦不可過當若任情親愛而不制以義理此親愛之偏也卑汚之人雖當賤惡然懲創固所當嚴而棄絶亦不可太甚若任情賤惡而不稍加寛恕此賤惡之偏也尊長本宜敬畏而亦自有一定之理使嚴憚而過於恐懼尊禮而一於卑諂此畏敬之偏也困苦固當哀矜而亦自有至當之情使憐之而濫用恩施恤之而流於姑息此哀矜之偏也至於平常之人或不妨偶從簡易然亦必施當其可使簡於為禮敖以成驕怠於為禮惰以成肆此敖惰之偏也夫親愛畏敬哀矜皆好也賤惡敖惰皆惡也若一渉於辟則好惡遂失其正必至好一人而一於好縱有惡而不能知惡一人而一於惡縱有美而亦不知用情之偏如此可謂能脩其身乎故於所好者而知其惡於所惡者而知其美此非平日克己至公至明者不能求之天下葢鮮其人矣所以俗語有云人於所生之子雖然不肖然溺愛者不明而莫知其惡於所種之苖雖然茂盛然貪得者無厭而莫知其碩彼世俗之言不可以證偏之為害乎夫好惡一偏則吾身先已不脩而欲一家之中皆為感化倫常各得内外咸宜必不可得故經言齊家在脩其身者正此身不脩不可以齊其家之謂耳可見欲齊家者必先公其好惡身無偏蔽而後可此九族親睦惟克明峻德之后也與
  右傳之八章釋脩身齊家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衆也
  此一章書是釋經文齊家治國之意曾子曰聖經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葢言家為一國之本必先脩身以教家而后國可治也若不能脩身以為一家之觀型則其家不可教矣乃欲國中共相感化而能教其國之人者必無是理故治國之君子惟脩身以教家不越庭闈之中以盡綱常之理而儀型所立一國之人自相觀而善而教可成也所以然者葢以家國一理耳如家有親本宜盡孝而在我事親之孝即為國人事君之理所以事君者不出此家有兄本宜盡弟而在我事兄之弟即為國人事長之理所以事長者不出此撫愛卑幼本宜用慈而在我愛子之慈即為國人使衆之理所以使衆者不出此夫孝弟慈三者君子亦脩身以教家耳然約之為風化之原而廣之即訓行之準此君子所以不出家而成教於國也
  康誥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未有學養子而后嫁者也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此二節書是言孝弟慈無待强為而申明敎成於國之效也曾子曰孝弟慈即所以事君事長使衆者以其理皆出於心之所誠然也試即以慈言之昔武王作書以告康叔曰為人君者保愛百姓當如慈母之保赤子葢以赤子初生毎不能自言其所欲全頼為母者以至誠眞懇之心多方以求之而後得焉當其求之雖未必一一皆合然己心慊必子心亦慊其亦不甚相逺矣葢此保赤之心自然而然人人皆有不待學習而能世未有為女子者先學撫養赤子之法而後嫁者也保赤如此所以使衆者可知至事君事長不又可以類推乎則所云不出家而成教於國者可於此而信而其效益可見矣如人君自盡其孝慈之道以教家使一家父慈子孝相親相愛而皆仁則通國上下莫不觀感奮發而皆興起於仁自盡其弟之道以教家使一家兄友弟恭有秩有序而皆譲則通國上下莫不鼓舞效法而皆興起於讓設使不然家無仁讓之化國鮮仁讓之風一人在上貪欲戾理則一國之人皆熏烝濡染悖亂之事由此而起矣夫一國之仁讓起於一家而一國之作亂由於一人此感彼應其發動之機眞如矢之赴的不能止遏所以古語有云一言之失便足以敗事一人之正即足以定國正此之謂也為人上者可不愼審其機而端立教之本與
  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無諸己而后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國在齊其家
  此二節書是言君子以恕教人而後可成教於國也曽子曰一人定國亦以一國之大惟從一身之所好耳試觀堯舜非唐虞之一人乎内存仁心外行仁政是以仁帥天下也而彼時之民皆歡欣鼓舞莫不相親相愛而從其仁桀紂亦夏商之一人也存心刻行政殘虐是以暴帥天下也而彼時之民遂相欺相凌而從其暴由此觀之君身為表率之原上行下效自有不期然而然者若所好者在暴而所令者乃在仁其所令雖未嘗不善然與所好者相反矣民雖至愚斷不可欺豈肯從之哉民惟從好不從令如此所以在上之君子惟先反求諸己而己已有是善而後勸人以進於善己無是惡而後責人以去其惡若己不能有善而無惡輙欲求人之善非人之惡是存乎身者先己不恕如是而欲感動其心使之為善以去惡決無是理也合而觀之身者乃一家之表率家者乃一國之觀型故治國者即在脩身以教家斷未有舍齊家而别求所以治國者也
  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國人詩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國人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謂治國在齊其家
  此四節書是引詩以明齊治之一理曾子曰徴化必起於近而考理則證諸古齊治之一理即驗之詩而無不合也周南桃夭之詩有云桃之夭夭言少好也其葉蓁蓁言美盛也之子于歸言女子乗此時而歸於夫家也宜其家人言有令德以善一家之人而無不相宜也夫詩人之意雖言女子之被化為人君者若能脩身教家以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一國之人各宜其家人焉如不能宜家其將何以教國人乎又小雅蓼蕭之詩有云一家之中弟恭於兄謂之宜兄兄友其弟謂之宜弟兄友弟恭無不相宜此乃彼此相感之善也詩人之意雖美諸侯之令徳為人君者若能脩身以教家能盡為兄為弟之道而無不宜而後可以教一國之人使之各宜其兄弟焉如不能宜其兄弟其將何以教國人乎又曹風鳲鳩之詩有云人君一身其見乎禮儀者若皆周旋中禮無有差忒則能表正四國而天下之觀法在是矣詩人之意雖美君子之常度為人君者若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足以為一家之法則而後一國之民皆來取法凡為父子兄弟者無不慈孝友恭而四國皆得其正焉如不足為法而民將何以取法乎三詩所言雖有不同而齊治之理則一可見教國即在齊家而民法即在足法經文所謂治國在齊其家者正以此也然則欲治其國亦惟脩身以齊其家可耳
  右傳之九章釋齊家治國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此一章書是觧釋經文治國平天下之意曾子曰聖經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葢言由家以及國由國以及天下其勢雖有逺近之殊而人心則本無不同之理故以天下之大而以一人平之誠有藉於化導之權與斯民之心相感動焉耳如上以事老之道在家而孝其父母此初無意於民之孝也而國之民遂皆興起而孝其父母焉是老老之心同也上以事長之道在家而弟於兄長此亦無意於民之弟也而國之民遂皆興起而弟於兄長焉是長長之心同也如上於一家之中撫愛其幼此亦無意於民之不倍也而國之民遂皆效其誠求而無有倍之者焉是恤之心同也夫孝弟慈三者上行下效如此是一國不異於一家也而天下豈異於一國乎是以平天下之君子固有道以處此因其同然之心處以各足之理使天下凡有孝弟慈之願者皆如一人之心而無弗齊亦猶匠人制器絜之以矩而無不方也此道之所以約而易操也
  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
  此一節書是釋絜矩之義曾子曰人之制器必度之以矩而君子處物則度之以心葢一人之心無殊於千萬人之心也如上下四旁位雖不一其心則同設使在我上者以無禮加我乃我所不欲也即以此心度量在下者之心而亦不敢以無禮使之在我下者以不忠事我亦我所不欲也即以此心度量在上者之心而亦不敢以不忠事之以此心而度之於前後或在我前者我惡其以不善待我即不敢以前之加於我者以先後或在我後者我惡其以不善待我即不敢以後之待乎我者以從前以此心而度之於左右如在右者以我之所惡加於我便以此度在左者之心而毋以交於左如在左者以我之所惡加於我便以此度在右者之心而毋以交於右是葢以人比己以己度人故上下四旁均齊方正此乃謂之絜矩之道也人君誠用此道以治天下以一己之心度人之心則天下無不各得其所而無有餘不足之憾矣平天下之道寕外此與
  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愼辟則為天下僇矣此二節書是引詩以申能絜矩與不能絜矩之意曾子曰絜矩之道不外乎民情而已南山有臺之詩云有德而可樂之君子即是民之父母葢以君子居民之上其勢原尊而不親而詩以父母稱之者葢以民心為己心與民同其好惡耳如飽暖安逸民之所好也君子則因其所好而好之多方區處務使之遂饑寒困苦民之所惡也君子則因其所惡而惡之竭力經營必為之去夫曲體民情如此即與父母之憐恤其子無異寕不謂之民之父母乎能絜矩之效有如此又小雅節南山之詩云截然髙峻之南山其上之石巖巖而特立今尹氏既為太師其勢位之顯崇赫赫然與髙山無異亦百姓之所瞻視也葢言有國者既為民所瞻仰即當於幽獨之中時加謹愼事事務合乎民心以協好惡之公若不能絜矩惟徇一己之偏而辟焉則衆叛親離自容無地而為天下僇矣此不能絜矩之害又如此
  詩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儀監于殷峻命不易道得衆則得國失衆則失國
  此一節書是言天命因乎民心也曾子曰好惡所關得失非細大雅文王之詩云當殷先王未失其衆之時亦曾對越上帝受天眷命而為天下主迨紂失人心天命乃因之而去今我周子孫宜以殷為監知峻大之天命不易保而常懐凛凛也詩人之意葢言上天之命去留無常惟視乎民心之向背為人君者若能絜矩與民同其好惡以得衆心即民之父母故得國若不能絜矩但徇一己之偏以失衆心即為天下僇故失國觀詩所言信乎峻命之不易而有天下者可不思所以得民心而保天命乎
  是故君子先愼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
  此一節書是明君子得衆得國之故也曾子曰民心之向背天命之去留繫焉可見得失之機誠不可以不愼而其切要者惟在徳耳是故在上之君子雖無不當愼而必先從念慮之隐微檢精密不使己之徳稍有昏昧此乃致謹於好惡之原而為絜矩之本也惟慎德則有德矣有德則衆心觀感皆歸誠向化而有人有人則版籍畢收疆宇益廣而有土有土則則壤成賦任土作貢而有財有財則經費不缺度支自裕而有用夫人土財用自在天下而惟德之既愼則能有之平天下之君子可不先知所愼哉
  德者本也財者末也
  此一節書是言徳為平天下之要務也曾子曰人土財用皆因德而有可見徳為治平之本而衆務之所從出也若財者雖經費所需必不可少然有徳自足以致之特治平之末耳夫德既為本則在所當急財既為末則在所當緩是以君子先愼乎德也
  外本内末爭民施奪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三節書是申言徳為本之意曾子曰徳本財末則當先愼乎德矣若將此德置之度外不加謹愼反將財視為分内惟行聚斂彼在下之民見上之所為如此莫不轉相效尤以爭奪為事則是在上者爭鬭其民而施之以刼奪之教也葢天地之生財止有此數上既聚歛則下必困窮爭奪之起亦勢所必至耳故為上者外本内末而聚財於上則民必離心解體而怨叛於下未有財聚而民不散者也若内本外末以散財於下則民必同心愛戴而歸誠於上未有財散而民不聚者也且民散則財不終聚又有不爽者如以言加人悖理而出則人必悖理而應之是悖出亦悖入也况財貨為民命之所關倘額外加徴取之無度則民貧盜起終難保守是悖入亦悖出也夫始焉財聚則民散究之民散而財亦不能聚是民與財兩失之矣平天下者可不務愼徳而以聚財為戒乎
  康誥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此一節書是言民心即天意也曾子曰出入聚散之間可以見民心亦可以識天意矣康誥有云上天之命去留無常葢言人君一念而善則天命以此而得一念不善則天命以此而失夫善者即能絜矩以散財而得民心之謂也不善者即不能絜矩以聚財而失民心之謂也觀天命之去畱總因乎民心之得失信乎欲凝天命者不可不思所以固結民心也與
  楚書曰楚國無以為寳惟善以為寳舅犯曰亡人無以為寳仁親以為寳
  此二節書是引古人之言以證内本外末之義曾子曰内本外末即考諸古人之言亦無不相合者昔楚書中王孫圉聘於大夫趙簡子以楚之白珩為寳幾何為問王孫圉對曰楚國不以白珩為寳惟以有德之善人能利生民而安社稷者為寳夫楚之所寳不在金玉而在善人可謂知内本外末之辨矣試再觀舅犯之言昔文公為公子時避驪姬之難出亡在外後至秦其父獻公薨秦穆公使人弔之且勸以興兵復國為君於是文公之舅子犯教文公對曰出亡之人不以富貴為寳惟以仁愛乎親為寳意以當親喪之時不能盡哀痛思慕之心而遂興兵爭國雖得國不足寳也夫之所寳不在富貴而在仁親亦可謂知内本外末之辨矣可見德本財末覇者之臣尚能知之而尚能言之况人主以天下為家而豈區區以財貨為寳哉
  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惡之人之彦聖而違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
  此一節書是言用人先當擇相也曾子曰天下之安危係乎人才之進退人才之進退視乎相臣之賢否必相臣公忠無我而後用舍得宜國家䝉利也周書秦誓有曰相臣之任不必觀其技能當先觀其心術若有一个臣挺然獨立斷斷焉眞誠純一初别無技能但其心則休休焉平易寛淡然無欲粹然至善其量之大如能容受天下之善焉見人之有才能則愛慕之心如己之有才能見人之俊羙通明而有彦聖之德則眞心好之不但形諸口中稱贊之詞此非虚慕延攬之名葢以天下之才德為己之才德而實能容之矣若用之而為大臣將見羣賢並進庶績咸熙必能保我子孫使長享祿位必能保我黎民使長享太平豈非社稷之福邦家之光尚亦有利哉若使居百寮之上而無斷斷之誠乏休休之度見人之有技也則恐其愈己而妬忌憎惡使之不得効用見人之彦聖也則多方計較拂抑阻滯使之不得通達此其心私量狹實不能容受天下之才德若誤用為大臣必至君子道消小人道長用舍顛倒國紀廢壊子孫黎民如何能保其長乆不亦岌岌乎危殆之甚哉秦誓之言如此可見平天下在用人用人在立相相臣之心有公私即天下之勢有安危其間撡進退之權而得好惡之正者是在仁人矣
  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逺過也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
  此三節書是言仁人好惡之公而歴指其不公者以戒之也曾子曰媢疾之人妨賢病國如此使人君或為私意所牽畧存姑息則貽害有不可勝言者惟仁徳之主至公無私深惡此媢疾之人於是放棄流徙之且迸逐之於邊逺之地不與之同處中國其深惡而痛絶之如此正孔子所謂惟仁人能愛人能惡人也葢小人不去則君子不進絶小人正所以安君子惟吾心純乎天理之公故好惡皆得其正此用舍之盡其道而能絜矩者也若夫明知賢人之可好而不能舉或舉之延緩而不能早是以優柔之心待賢豈不是慢明知不善之可惡而不能退或退之姑息而不能逺是以寛縱之心養惡豈不是過夫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逺皆絜矩而未能盡其道者也甚且有奸邪讒謟之人本人之所共惡者喜其順己而好之忠良正直之人本人之所共好者怒其違己而惡之夫好善惡惡乃人之本性如此好惡倒置是謂拂人之性既拂人性必失人心既失人心必失天命菑害及身有必然者又何足以語好惡之正哉葢好惡得當則賢才用而國家以昌好惡不當則小人進而菑害以至可見人君之好惡所關於天下者甚重而用人之不可不絜矩也
  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
  此一節書是總言得失之幾而見絜矩之必本乎君心也曾子曰仁人之能好惡如此不仁之不能好惡如彼得失之幾相去懸絶者以其存心有不同也是以君子有此絜矩之大道以平天下其得其失非可外求良由一己之心即千萬人之心以心推心自能無間必也忠以盡己而不欺信以循物而不偽吾心之中渾然天理由是見之好惡各當其可而絜矩之大道以之得矣若或驕焉而矜夸自尊泰焉而縱侈自恣則一心之中私意充塞由是任情拂性倒置乖張而絜矩之大道以之失矣得失之幾㨗如影響然則平天下者可不勉於忠信以求盡其所以絜矩者哉葢天人去留之幾皆決於吾心理欲之介可見蕩平大道不外一心信乎絜矩為平天下之本而君心尤絜矩之本與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
  此一節書是明足國之道在乎務本而節用也曾子曰積貯者天下之大命君子亦不能舍此以為國但自有正大之道可以生財而不以私意為聚歛之術耳其道惟何財産於地亦由於人若力作者少則地利不盡財何由生必也以九職任萬民以三農生九穀國無遊民則惰游禁而生之者衆矣官役廪祿皆百姓之脂膏公家之帑藏若冒濫者多則供應浩繁財從此匱必也位無冗員官無冗食則耗蠧絶而食之者寡矣農事有時失一時則三時之功盡廢必也輕省徭役使得盡力南畝則出作入息不奪其時而為之者疾矣國家制用量入為出不量出為入必也撙節用度停止無益之費則耕九餘三蓄積有方而用之者舒矣夫生衆為疾既有以開其源食寡用舒又有以節其流公私咸給君民各足此乃經國久逺之規模豈但一時之饒哉要之財可生而不可聚聚則剝民生以自奉生則因天地之自然平天下之大道即理財一節自與後世富强之謀異矣
  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
  此二節書是發眀内本外末之意也曾子曰仁德之君知生財之大道不在專利則不私其有而自享安富尊榮之奉此是舍財以發達其身也不仁之君不知生財之大道專利於上而朘民以生由是天下離心而有敗國亡身之禍此是舍身以發達其財也散財聚財利害之逈絶如此且仁者以財發身終未有無財者也葢君以是心愛民之謂仁民以是心報君之謂義上不好仁而下不好義者有矣未有輕徭薄賦上以愛惜黎元為念而下不知感激愛戴各輸忠悃好義以報効者也下不好義因之不終其事者有矣未有好義而於分所當為之事不踴躍趨赴竭力以圖其成者也至於好義則力之出於己者且不惜而况府庫之財君所積貯未有不為之防䕶保守而財不為吾有者也上一好仁而其效如此葢仁者通天下為一身不問有無不言多寡天下之滋榮即一身之滋榮上以此愛下下以此報上散財之效不大彰明較著耶人主安可以不務志仁乎哉
  孟獻子曰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寕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菑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此二節書是反覆義利之辨見用人理財之原相合也曾子曰魯大夫孟獻子之言曰人臣初仕為大夫家畜馬乗己食君祿不當理論雞豚小事侵民之利卿大夫以上喪祭得以用冰之家既有厚祿不當又畜養牛羊侵民之利至若卿有采地可出兵車百輛之家其賦税所入自足以供給用度不當養畜聚斂之臣剝下奉上奪取民財與其有聚斂財貨之臣寕可有盜竊府庫之臣葢盜臣但能傷己之財而聚斂之臣則至於傷民之命也獻子之言雖為有家者訓而實為有國者言此謂有國者不可專利於己以利為利但當公利於民以義為利也且夫以利為利果真利乎哉大凢人君長國家而務財用者豈是君上之本意必有小人借此希寵干進倡為富國之說以導之人主不察其掊克之害以為長䇿付之重任不知小人之使為國家專事聚斂民窮財盡上干天怒下失人心天菑人害雜然並至此時即有善人君子極力挽回而事勢已去亦無可如之何矣求利未幾害即隨之此謂有國者不當以利為利而當以義為利也總而論之平天下在絜矩絜矩在公好惡公好惡之要不出理財用人二端誠能愼德以清其原忠信以立其誠撡用舍之公嚴義利之辨則得國得衆不外是祈天永命亦不外是將格致誠正至此有實功脩齊治平至此有全效所謂明德新民信乎其能止於至善也哉
  右傳之十章釋治國平天下








  日講四書解義卷一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
  中庸【上】
  中庸一篇乃列聖相之心法子思懼其久而失真故筆之於書以詔後之學者凡三十三章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其功在致知力行其要在誠身盡性始於存養省察極於知化達天實體是書之意而行之則先聖之統不患無焉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脩道之謂教
  此一章書是子思正道統之以眀天人合一之理首節乃先言道之所自来也子思曰學問之理莫精於性命聖賢之功莫大於道教世亦知性道教之名果何謂哉盖天之生人既與之氣以成形即賦之理以成性故在天則為元亨利貞而四時五行庶類萬化莫不由是而出在人則為仁義禮智而四端五典萬事萬物之理無不統於其間其禀受賦畀即如天
  之命令所謂性也由是循其性之自然則事事物物莫不各有當行之路仁而為父子之親義而為君臣之分禮而為恭敬之節智而為是非之辨其應用酬酢無非性之本有而不參以人為之私所謂道也然性道雖人所同得而氣禀有清濁厚薄之異是以私意人欲或生其間而不能盡率其性者有矣惟聖人因其當行之道而為之品節防範以為法於天下節之以禮和之以樂齊之以政禁之以刑使賢者可俯而就不肖者可企而及以復其性分之所固有所謂教也盖道由性而出言道而不言性則人不知道之本原而或索之淺近道由教而眀言道而不言教則人不知道之功用而或索之空虚道之大原無一不本於天而備於我所以脩道之功湏臾不可離也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隠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此二節書是言道不可離而君子能盡静存動察之功也子思曰道率於性性無不有則道無不在大而綱常倫類小而日用飲食莫不各有當然不易之理充塞天地貫徹古今無湏臾之頃可得而暫離也如道而可離則非率性之謂矣故聖人為教因其不可離者而品節之君子為學亦因其不可離者而持守之而其所以持守之功止有動静兩端當其静也不待目有所睹而始戒慎也雖其所不睹之頃未與物接此心常惺惺然戒謹祗慎而不敢忽不待耳有所聞而始懼也雖其所不聞之頃寂然不動此心常凛凛然惶危懼而不敢忘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静中有湏臾之離也及其動也人苐知衆著之為見不知幽暗之處意念一發而善惡之幾已動是至隠而萬象以昭豈不是莫見乎隠人苐知共彰之為顯不知細微之事跡雖未露而善惡之幾已是至微而萬形以具豈不是莫顯乎微故君子既常戒懼而於此獨知之地尤加警醒時時敬慎所以遏人欲於將而不使動時有湏臾之離也盖理欲之闗天人之介出此入彼間不容髪惟戒懼以全其體則静時皆存性之功慎獨以審其幾則動時皆見性之地此君子之學莫大乎主敬一動一静宻於無間所以能湏臾不離道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此一節書是即性情以眀道不可離也子思曰君子主敬之功其於道不敢有湏臾之或離者盖以道之體用即人之性情也如人與事物相接順意而喜拂意而怒失意而哀得意而樂四者人之常情當其未發之時渾然在中心無一物無所偏謂之中及其既與物接喜怒哀樂隨其所發皆當乎理心體暢洽與未發之中全無乖戾謂之和是中也者性之徳而道之體寂然不動全體已具至無而涵天下之有至虛而宰天下之實萬事萬物之理莫不根本於此乃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情之正而道之用感而遂通四達不悖一人之情即千萬人之情千萬人之情不異乎一人之情古今事物之變莫不共由於此乃天下之達道也道之體用不外於心之性情如此此静存動察之功所以不容少間而道之不可湏臾離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此一節書是言體道之極功也子思曰中和之理約之雖在一心放之則彌六合特患工夫不至故功化未神耳惟君子自其不睹不聞之時所以戒懼者愈宻以至於至静之中毫無偏倚是能推致夫中之極而大本立矣尤於隠微幽獨之際所以謹其善惡之幾者愈精以至於應物之處毫無差謬是能推致夫和之極而達道行矣由是吾之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七政四時不愆其度山川嶽瀆各得其常而天地以位焉吾之氣順而萬物之氣亦順魚鼈鳥獸咸若其性飛潜動植各遂其生而萬物以育焉盖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大本達道自有全量致中和之效驗如此合而觀之天命謂性天之生人也戒懼慎獨人之事天也中和位育人之成天也人心即天心故心盡而天應人事即天事故事脩而天從君天下者誠能静存動察履中蹈和神與性會心與天通則天清地寧萬物茂育可還至而立效豈虚語哉
  右第一章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此一章書是嚴道統之防也子思曰仲尼之言曰日用常行皆有無過不及之理是為中庸乃天命所當然而人心之所同有者然惟君子能體此中庸與之適合若小人則於中庸之理大相違背而反是焉仲尼之言如此夫中庸之理人所同得乃惟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者何哉盖君子静時既能戒慎懼心存天理而動時又能隨時處中合乎大道此所以為中庸也小人静時既心徇人欲而動時又肆欲妄行此所以反中庸也君子小人之辨只在敬肆之間而已要之道統之必宗仲尼垂訓立教昭如日月子思懼賢智之害道又邪之亂真故引孔子之言以嚴其防見中庸之統必歸君子而非小人之可得而竊取也
  右第二章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此一章書是言中庸之妙以醒世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天下之理過則失中不及則未至惟中庸之徳無太過亦無不及乃日用尋常所遵行而不可易者真盡美盡善而無以復加矣乎但今世之人氣質多偏復為習俗所囿故所知所行非流於太過即失之不及鮮有能適合乎中庸者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夫中庸之道本人心所同具天理之當然乃小人反之而衆人又鮮能之必頼脩道立教之聖人斯胥一世而歸於至善之域也
  右第三章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眀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此一章書是眀中庸鮮能之故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道如江河之行於地豈有阻塞而不行者今乃不行於天下我知之矣盖行道由於眀道世之資禀聰眀者既窮髙極逺知所不必知而過乎中愚者又蔽於一曲暗於大道而不及乎中是智者既以道為不足行而愚者又不知所以行此道之所以不行也道如日月之眀於天豈有晦昧而不眀者今乃不眀於天下我知之矣盖眀道自能行道世之資禀賢能者既駭世驚俗行所不必行而過乎中不肖者又安於故常溺於物欲而不及乎中是賢者既以道為不足知而不肖者又不求所以知此道之所以不眀也若此者豈道之逺於人哉夫道命於天率於性乃尋常日用之所不能外者但人由之而不察是以有過不及之弊耳譬諸飲食人於終日間誰不飲食也鮮有能知其滋味者使其能察識焉則不出飲食之外而自得其味之正不出日用之外而自得乎道之中矣可見誰非道中之人誰可湏臾離道之人是在勉强學問化其氣質之偏而合乎理義之中也
  右第四章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此一章書是慨當世之不能行道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中庸之道惟其眀之者寡所以行之者鮮其不行於天下矣夫夫以當行之理而人莫之行豈非智者之過愚者之不及耶是必開天眀道之聖人乃能立萬古行道之極也與
  右第五章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隠惡而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此一章書是舉舜之大知以見道之所以行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人非知無以見道然而知有大小即量有偏全惟古之帝舜其為大知也與人之聰眀自用則隘博攬則宏舜抱濬哲文眀之資而不敢自恃每事必問之於人虚心體訪毫無勉强即芻蕘之言以為至理所寓細加審察不以淺近而忽之其無遺善如此於所問所察之中有言之不當於理者則隠匿包容未嘗宣露阻其来告之意言之當於理者則播稱賛使之勸勉以堅其樂告之心其廣大光眀又如此然言雖當理而衆論紛紜或大過或不及有兩端焉於是兼綜衆説權衡輕重以求其義理之至當至於一致之歸不可易有其中焉然後措之事業見諸施行就衆説所有之中還用之於民而己不與其擇之審而行之至又如此此不自恃其聰眀而合天下之聰眀為聰眀不自恃其才識而合天下之才識為才識故其知益精其量愈廣舜之所以為舜者其以斯乎盖問察隠有以見其寛宏博大兼該衆善而無遺執兩用中有以見其精宻詳審極於至善而無偏此知之所以無過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夫千古聰眀睿智之君首推虞舜疑有髙天下而不可及者乃虚懐若谷不自用而取諸人如此可見知之所以大者在乎眀目達聰而不在恃一人之見也
  右第六章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䧟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此一章書是舉道不眀之端以起下章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眀於理者必能固守猶之眀於事者必能避患今之人皆自許曰凡事之未来我皆知之宜其防患於微也乃禍機當前茫然不覺有如禽獸罹於罟擭䧟阱之中尚不知退避安得為知乎今人之為道者亦然其自言曰凡理之至微我皆知之宜其能擇而守也乃於中庸之理雖亦知辨别出来而竟為私欲所間不能守於期月之近此道之所以不眀也盖見之眀方守之定守之不固正坐見之不真爾然則格物致知顧不重且要哉
  右第七章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此一章書見必如顔子為人而後道始可眀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中庸之理散見於事物之間但在人能擇而守爾惟顔回之為人也凡遇事物之来必詳加辨别以求所謂中庸者但得一至善之理即躬行實踐拳拳然奉持在心胸之間堅守而不復失矣盖顔子惟知之真所以守之固此行之所以無過不及而道之所以眀也學顔子之學者宜留意焉
  右第八章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禄可辭也白刄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此一章書是承上言中庸擇守之難以起下章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天下國家至難治然有眀敏之才者可以使之均平爵禄人所争慕然有㢘潔之操者可以辭之而不顧白刄人所畏犯然負勇敢之質者可以蹈之而勿避此皆不為難事惟是中庸之理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於日用常行之事而有至當不易之理非義精仁熟無一毫人欲之私者未易幾此此所以中庸不可能也然則有志於斯道者豈可不純其擇守之功哉
  右第九章
  子路問强子曰南方之强與北方之强與抑而强與寛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矯中立而不倚强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强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强哉矯
  此一章書言必得君子之强而後中庸可能也子思曰昔者子路求所以操持堅定足以任道者故問於孔子曰如何乃為剛强孔子曰强亦不一今汝之所問其囿於南方之風氣而為南方之强與其囿於北方之風氣而為北方之强與抑根於義理不囿於南北而為汝學者之强與何言乎南方之强也如人有不合於理則寛容柔順以教之或有以横逆相加者亦直受之而不報是為南方之强盖南方風氣柔弱故其人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而以含容之力勝人其長厚之風猶近於君子之道君子居之何言乎北方之强也彼戈兵甲胄之屬凶器也乃視若衽席而安之雖至戰鬬而死亦無厭悔之意是為北方之强盖北方風氣剛勁故其人能為人之所不敢為而以果敢之力勝人其武勇之習一純乎强者之事强者居之若汝之所當强者非君子之强乎君子之處人藹然可親而又志節凛凛不肯隨波逐流違理從衆是為和而不流其强也不亦矯乎君子之處己卓然守正而始終極其堅定不至有所傾撓依附是為中立而不倚其强也不亦矯乎當國家有道之時君子則以行道濟時為念不肯變未達時之志行其强也不亦矯乎當國家無道之時君子則以守義安命為主即至於死地而不肯變平生之節操其强也不亦矯乎盖南北之强在以氣質勝人君子之强則惟以義理自勝有君子之强而後中庸可能矣
  右第十章
  子曰素隠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此一章書是以中庸之道歸諸聖人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今有人焉深求隠僻之理以知人之所不必知過為詭異之行以行人之所不必行其意盖欲求名也而人情又厭常喜新故之後世容或有稱述之者此失之太過而為所不當為者也我則止求吾所當為者而此隠怪之事斷然弗為之矣又有求道之君子亦知道之當為勉力遵行乃不能實用其力至於半塗而廢焉此失之不及不當己而已者也吾則行之於始必要其終而自弗能已矣至於備道之君子所知所行無過不及依乎中庸之理是與道為一者也雖其闇然自脩或不見知於當世而絶無怨悔之心是與道相終始者也非至誠無息純亦不已之聖人其孰能之有志於中庸之道者其亦當知所取法矣
  右第十一章
  君子之道費而隠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
  此一章書是申眀首章道不可離之意而極言道之無所不在也子思曰道命於天率於性人人具足而盡之者惟君子則道屬之君子矣夫君子之道有體有用其用廣大而無窮其體微宻而不可見者也以知而言雖夫婦中之愚者亦有本然之良知於凡日用常行之理亦有能知之者及其全體之至雖生知之聖人見聞所限亦有不盡知者焉以行而言雖夫婦中之不肖者亦有本然之良能於凡日用常行之理亦有能行之者及其全體之至雖安行之聖人時所阻亦有不盡能者焉不但聖人雖天地如此其大也而或覆載生成之有偏或寒暑災祥之失正亦不能盡如人意而人猶有怨憾之者是道不遺於常人而亦不盡於聖人天地可見道無不在矣故就君子之道而語其大則無逺不包天下安得更有大於道者而能載之乎語其小則無微不入天下安得更有小於道者而能破之乎君子之道如此可謂費矣而其所以然者則隠而莫之見也故曰君子之道費而隠
  詩云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此二節書是引詩以證道之費而隠而又結言之也子思曰道之費而隠如此不可觀詩而悟乎大雅旱麓之篇有云鳶之飛則至於天魚之躍則在於淵詩果何言乎盖鳶之飛有所以飛者是言道之昭著於上也魚之躍有所以躍者是言道之昭著於下也夫天地間無非物即無非道舉一鳶而凡在上者可知舉一魚而凡在下者可知道之費於此益見矣而其所以然者則非見聞所及豈不隠乎總而論之君子之道由其一節而論則托始於夫婦居室之間而知能有所不遺及推而極之以求其全體則天髙地下莫非此理之昭著又何知能之可遽盡乎道之不可離如此此君子戒懼慎獨之功所以不可已也與右第十二章
  子曰道不逺人人之為道而逺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逺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逺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逺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
  此一章書是言道不離人而因示人以體道之實功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道率於性不外人倫日用之間何嘗逺人故為道者為人而已若人之為道必欲離人而求諸髙逺便非所謂率性之道矣何以見之豳風伐柯之詩有云人之執柯伐木以為柯者其長短法則即在所執之柯而不逺矣自我言之所執者一柯而所伐者又一柯邪目視之猶有彼此之别而以為逺也若道則與人為一非若柯之有兩故君子治人不過就人身原有之理責成於人苟人而能改則亦已矣更不多求於人之外也豈欲其逺人以為道哉夫道不逺人亦以不逺於人之心爾若能盡己之心而忠推己之心而恕則私去而理見去道自不逺矣忠恕之事何如如人以非理施諸己此己心所不願者則以己心度人心知其與我無異亦勿以施於人以此求道何逺之有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徳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
  此一節書是孔子自言其不逺人以為道之事也曰君子之道其大端有四反之於丘則未能一焉如所求乎為人子之理欲盡孝以事父乃我之所以事父未能盡孝也所求乎為人臣之理欲盡忠以事君乃我之所以事君未能盡忠也所求乎為人弟之理欲盡弟道以事兄乃我之所以事兄未能盡弟也所求乎朋友之理欲盡友道以交友乃我之所以先施於友者未能也然必如何以求其能哉盖以子臣弟友之道體之於身庸徳也則行之而踐其實以子臣弟友之道發之為言庸言也則謹之而擇其可然行易至於不足不敢不脩徳而益勉其行言易至於有餘不敢有盡言而益求其謹惟謹之至則所言者皆與所行相顧而無言過其行之慮所行者亦與所言相顧而無言不逮行之患君子之於言行如此豈不為慥慥篤實者乎此我之所當取法以自脩者也敢逺人以為道哉世之求道者每舎人倫物則之常而鶩於髙深渺茫之域不知人外無道道外無人既失其所以為人又安問其所以為道乎亦惑之甚也右第十三章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此一章書是言君子隨在盡道之意子思曰凡人所處之位不同各有當行之道君子但因見在所居之位而盡其所當行之道未嘗於位之外别有所願慕盖求盡於本分之内自不暇及於本分之外也所謂素位而行者何也人之所遇惟順逆兩境而皆有可安之處如見在富貴則行富貴所當行之道而不至於滛見在貧賤則行貧賤所當行之道而不至於濫見在夷狄則行夷狄所當行之道而不改其行見在患難則行患難所當行之道而不變其守道隨在而盡則心亦隨寓而安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其本心之理焉所謂素位而行者如此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此三節書是言君子之學正己反求而不願乎外也子思曰大凡人居上位則好作威以陵下居下位則好附以援上君子則不然在上位則不侵陵乎下在下位則不攀援乎上惟知正己求完己之分内而無邀求於人之心夫有求而不得則怨生今無求則自無怨但見中心泰然雖上而不得於天亦順受其正而無所怨憾於天下而不合於人亦安於所遇而無所罪尤於人又何願於外乎惟其素位而不願外故君子一身之所履雖有順逆之境而宅心平易隨寓而安至於窮通得喪一聼諸天命之自然而無一毫慕外之心豈若小人逞其私智於傾險之途以妄求幸得之福哉是道也夫子盖嘗言之矣夫子有曰射雖一技之微而其心則有似乎君子何以見之盖君子凡事皆正己而不求於人即如射者失諸正鵠之的而不中但反求諸己以為技藝之未精更不怨勝己者故曰射有似乎君子觀此而君子之素位而行不願乎外益可見矣
  右第十四章
  君子之道辟如行逺必自邇辟如登髙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孥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此一章書是示人入道之序也子思曰君子之道雖無所不在而求道之功則必以漸而進謹於彞倫日用之常而後可造夫聖神功化之極審於隠微幽獨之際而後可底於中和位育之全辟如人欲行逺必自邇始邇即所以為逺也辟如人欲登髙必自卑始卑即所以為髙也君子之道正與行逺登髙相似小雅棠棣之詩有曰人能於閨門之内妻子情好契合如鼓瑟琴無有不和之處兄弟之間翕然友愛既極其和樂且又久而不變則能宜爾之室家樂爾之妻孥矣詩言如此孔子讀此詩而賛之曰人能和妻子宜兄弟如此則父母之心其亦安樂矣乎夫即一家言之父母在上是髙逺者也妻子兄弟在下是卑邇者也由妻子兄弟之和而遂致父母之順豈非行逺自邇登髙自卑之一驗乎求道者可以知其序矣右第十五章
  子曰神之為徳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眀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
  此一章書是即神以眀道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天地間只是隂陽二氣而二氣之良能為神其為徳也流行不窮殆至盛矣乎何以見其盛也天下惟有形者可見鬼神無形雖視之而弗見惟有聲者可聼鬼神無聲雖聼之而弗聞然鬼神雖無形無聲而凡有形有聲之物皆鬼神為之體不可得而遺也至無而至有至虚而至實何其盛耶即以祭祀一端驗之鬼神之靈能使天下之人皆齊眀以肅其心盛服以肅其身於以奉承乎祭祀斯時也但覺鬼神之精□洋洋乎流動充滿恰如在上一般而在上皆鬼神也恰如在左右一般而左右皆鬼神也所謂體物而不可遺者於斯驗矣試觀大雅抑之詩曰神之来也不可測度則雖極其誠敬尚有愧况可厭射而不敬乎觀於此言益可以見鬼神體物而不遺矣夫不見不聞鬼神微矣而體物不遺又極其顯何哉盖鬼神之屈伸徃来總一實理為之所謂誠也惟其誠則有是理必有是氣自發見昭著而不可揜如此夫此鬼神之徳所以為盛也人之體道者焉可不以存誠為要務哉
  右第十六章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徳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廟饗之子孫保之
  此一章書見舜能盡庸徳之量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人子事親皆當盡孝然惟古帝舜其為大孝也與夫為人子者非徳不足以顯親舜則生知安行徳為聖人其顯親之孝為何如非貴不足以尊親舜則受堯之禪尊為天子其尊親之孝為何如非富不足以養親舜之富奄有四海以天下養其養親之孝為何如且上而使宗廟饗天子之祭所以為親光前者至矣下而使子孫保諸侯之封所以為親後者至矣舜之徳福兼隆如此誠有非常人可及者此其所以為大孝與
  故大徳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夀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徳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徳者必受命
  此四節書是言聖人有大徳而後能備大福也子曰夫舜之徳福兼隆固所以為大孝然徳又福之本也故有聖人之大徳而徳中自有尊榮必得天子之位徳中自有福厚必得四海之禄徳中自有令聞必得顯著之名徳中自有久道必得永逺之夀皆理之自然不求而自應者也此豈天之有私乎哉嘗觀於天之生萬物必因其材質之可厚而加厚焉如物之栽植者本有生意便從而培養之至物之傾仆者本無生理便從而覆敗之或培或覆皆物之自取而天未嘗有意於其間也嘉樂之詩有云可嘉可樂之君子有是顯然昭著之美徳既宜於在下之民又宜於在位之人以是為天所眷顧而受天之禄天既保愛之佑助之而命為天子又從而申重之保佑之不已使之獲福於無窮此天之眷徳又有可徴者也由此觀之可見有大徳者必然受天之命而為天子今舜既有是大徳則其受上天篤厚申重之命而享禄位名夀之全固理之必然者爾尚何疑哉夫舜之徳為大徳斯孝為大孝舜聖人也而實孝子也舜之聖聖之孝者也舜之孝孝之聖者也故為天下萬世法右第十七章
  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廟饗之子孫保之
  此一章書是子思引孔子所言文武周公之事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自古帝王於父子創述之際多有不足於心之處即不能無憂若全無所憂者其惟我周文王乎何以見之文王以王季之賢為之父以武王之聖為之子王季積功累仁造周家之基業是賢父作之於前也武王繼志述事集周家之大統是聖子述之於後也父作子述前後皆有令徳文王之心更無不足之處此其所以無憂也文王之事如此至於武王述之之事更有光大前人者周自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勤勞王家文王三分天下有二是時人心天意無不順應王業之端緒始基之矣武王能繼大王王季文王之緒應乎人心順乎天命誅紂無道壹著戎衣遂克商而有天下是時諸侯率從萬姓悦服東西南北無不稱功頌徳身不失天下之顯名於是易侯而王而尊為天子化國為天下而富有四海之内上而祖宗則隆以王者之稱祀以天子之禮自文王以前皆奉於宗廟而饗之下而子孫則世三十歴年八百自成康以後皆守其基業而保之無非承祖考之烈順天人之心而合乎理之所當然也武王之事如此
  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徳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此一節書是言周公制禮以全武王子述之事也子曰武王受命為天子時已末年矣凡所以述文王之事尚有欲為而未暇及者周公乃身任其責因時制禮展其欲展之孝思廣其未廣之恩意以成文武之徳近而追崇古公為大王季歴為王季不王其身而王其號盖推文武之意而及乎王迹之所起也逺而自祖紺以至后稷皆祀以天子之禮不王其封而王其饗又推大王王季之意以及於無窮也斯祀禮也皆本乎天理之安人情之至豈獨自盡其孝已哉又推之以及天下達乎諸侯與大夫及士與庶人使皆得隨分以盡其孝如父為大夫子為士葬則以大夫之禮祭則以士之禮如父為士子為大夫葬則以士之禮祭則以大夫之禮盖葬用死者之爵貽之以安也祭用生者之禄俾盡其情也又制為喪服之禮期年之喪自庶人上達乎大夫而止天子諸侯無伯叔昆弟之喪親不敵貴也三年之喪自庶人上達乎天子皆通行之此乃父母之喪子於父母罔極之恩無分貴賤貴不敵親也追王上祀之禮致孝於祖先葬祭喪服之禮推及於天下皆縁情制禮周詳曲當以成文武之徳也周公之事如此子思引此以見文武周公能盡中庸之道是亦費之大者也帝王體中庸之道當以文武周公為法
  右第十八章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此一章書是引孔子稱武王周公之達孝而言其所以盡孝者在繼述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凡人之孝止於一身一家未必達之天下惟武王周公能推其孝親之心盡倫盡制使人人皆得以盡其孝所以天下之人通謂之孝而無異詞其達孝矣乎夫武周所謂達孝者何哉凡前人有志未逮而成就之為繼不必前人有此志而吾之所存合天則隔世相感是為善繼人之志前人有事可法而遵行之為述不必前人有此事而吾之所為當可則易地皆然是為善述人之事此所以因時隨分一酌乎理而推四海萬世而為達孝也
  春秋脩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
  此二節書是舉武周所制祭禮以眀達孝也子曰武王周公之所以善繼述者即其所制祭祀之禮可見也自春徂秋四時皆有祭臨祭之時於祖廟中門堂寢室必加灑掃整飭以致其嚴潔於先世所藏之重器必陳而列之以示能守於先王所遺之裳衣必設之以授尸使神有所依而致其如在之誠於四時之食各以時物薦之以奉人者薦神而將其生事之敬其於時祭之致孝者有如此再以祫祭之禮言之宗廟之次在左者為昭左陽也昭取陽眀之義在右者為穆右隂也穆取隂幽之義此建立宗廟之位置也當祫祭於太廟則羣廟之子孫皆来與祭其宗廟中序立之禮亦依祖宗世系以次相序乃所以序其孰為昭孰為穆親親使不紊也至於異姓助祭外服有公侯伯子男内朝有卿大夫士皆序之以爵尊者在前卑者在後乃所以辨其孰為貴孰為賤貴貴使不越也其同姓異姓與祭俱有職事如宗掌祠祭祝讀祝文至於司尊司爵之類皆事也序其執事惟賢是任乃所以辨其徳行之優威儀之美與趨事之熟賢賢使不掩也祭畢而飲福則同姓兄弟與異姓之賔衆人互相勸飲謂之旅酬必使各家在下之子弟舉觶於其在上之父兄以相酬酢乃所以逮及賤者亦得以有事為榮幼幼使伸敬也至異姓賓退獨燕同姓則以毛髪黒白之色别長幼為坐次乃所以就尊卑中各序年齒不論貴賤老老以加敬也其廟中恩義之周悉又如此
  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眀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此二節書是結言繼述之善而又悉舉禮制之通於治道也子曰武周所制祭祀之禮既善且備如此皆善體先王而為之者也先王對越祖考有位焉今所踐者即其位也先王升降周旋有禮焉今所行者即其禮也先王聲容感格有樂焉今所奏者即其樂也祖考是先王之所尊者也今春秋祭祀用致誠恪於上以敬其所尊子孫臣庶是先王之所親也今周列在廟廣推恩義於下以愛其所親以此觀之武周之奉事先王事死猶夫事生事亡猶夫事存真善繼善述無所不至孝之極至者也稱曰達孝不亦宜乎然祭祀之禮又不止此也有郊社之禮焉郊以祭天冬至祀天於圜丘社以祭地夏至祀地於方澤盖所以奉事上帝與后土答其覆載生成之徳也有宗廟之禮焉或五年一禘而合饗於太廟或四時有祭而分薦於羣廟盖所以祀其祖先盡吾報本追逺之誠也夫郊社之所以享帝禘嘗之所以享親其禮至大其義至精惟聖人能制之亦惟聖人能眀之苟能眀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則仁孝之理推之萬事萬物無所徃而不當治國之道即此而在其如視諸手掌甚眀而易見者乎武周制禮不惟善體先王而且通於治道有如此子思引此以見武周之孝盡倫盡制皆有合乎中庸之道是亦費之大者也帝王以孝治天下於制禮作樂理眀治幽之間宜加之意焉右第十九章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三
  中庸【下】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
  此一章書是子思引孔子論政以眀中庸之道也通章以人存政舉為主而其大要不外乎脩身昔哀公問政孔子對曰為政之道無他法祖而已昔我文王武王以聖人為君又有周召之臣為之輔佐當時所行政事酌古準今萬世無弊今猶布列於方策之中若周官周禮諸書昭昭乎如掲日月循而行之固不難也但有治法必有治人使當今之時上有勵精圖治若文武之君下有實心任事若周召之臣則紀綱法度燦然具舉文武之治可再見也不然者無治人則無治法其人既亡其政亦遂滅息方策所載徒文
  具爾所以然者蓋人之為道能敏速於政元首股肱一心一徳興利除弊以収眀作之功易易也猶夫地之為道最能敏速於樹土脉時動萬物資生百果草木勾甲拆無留待也人政之相因如此而况文武之政也者顯謨承烈盡善盡美朝發夕效尤為敏之至極者如草中蒲葦比之他物其生為尤易也可見政舉非難人存為難君與臣奮志求治而謂文武之政不可復未之有也
  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脩身以道脩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
  此二節書是以行政責於君身而指仁義禮為脩身之要也子曰人君欲行文武之政止在選建賢才而任用之賢才進用則百度振舉故為政在乎得人然人君一身乃臣下之標準如欲取人必先脩治其身然後好惡取舎皆得其宜而賢才無不望風樂附故取人莫若以身若脩身又必於五倫之理各盡其當然之實然後綱常彞紀反身而備故脩身莫若以道若脩道又必全乎本心之徳慈愛惻怛周流無間則倫理之間一皆真意貫徹故脩道莫若以仁脩道以脩身脩身以取人人存政舉一以貫之矣夫脩道而必以仁者何也蓋所謂仁者乃人生之初所具惻怛慈愛之性人之所以為人也雖日用彛倫仁無不至而其始必由一本以為推廣故惟親親為大有仁則有義義者乃吾心分别事物化裁之本所以為權衡庶務之宜也然經權常變神運無方惟尊崇有徳之賢始能講眀此理施為各當故惟尊賢為大若親親之中如父子則當孝慈兄弟則當友恭宗族則當惇叙又有隆殺之不同尊賢之中徳之大者則師事焉徳之小者則友事焉又有差等之各異其間輕重髙下皆由天理節文之自然不可過不可不及乃禮之所生也脩身脩道者可不於是而審求之乎
  故君子不可以不脩身思脩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此一節書是承上文言脩身之要尤在知天也子曰夫為政在人取人以身則君子一身實取人立政之本苟身之不脩則無以取人即無以立政故君子不可以不脩身脩身以道脩道以仁而仁莫大乎親親苟不能善事其親則無以為擴充推準之本身不可得而脩矣故思脩身不可以不事親欲盡親親之仁又必尊禮賢人集思廣益然後於親親之道講究精㣲是非辨白繼志述事無施不宜故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至若親親尊賢各有等殺皆天叙天秩自然之理知之不眀則親疎混淆賢愚倒置所尊所親皆失其當矣故思知人又不可以不知天知天則親賢之等殺眀而所為脩道以脩身者不外是矣
  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徳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此二節書是詳言脩道之事而勉人以知行也子曰試舉脩身脩道者詳言之天下古今所共由之道有五所以行此達道者有三何謂五達道一曰君臣主於義二曰父子主於親三曰夫婦主於别四曰昆弟主於序五曰朋友之交主於信此五者人之大倫天下古今所共由之達道也何謂三達徳一曰智所以知此道者二曰仁所以體此道者三曰勇所以强此道者此三者天命之性天下古今所同具之達徳也然其所以行之者又只在一誠而已誠則真實無妄知仁勇之徳皆為實徳而達道自無不行不然則偽妄得而入之徳非其徳矣又何以行達道哉達徳固所以行達道然人之資禀容有不齊以知而言或有天性清眀義理昭著生而知之者或有反覆討論待於學習然後知之者或有學而未達必至困心衡慮然後知之者此三等人聞道雖有早暮及既知之後其所至無異同一知也以行而言或有徳性純粹安於義理自然能行之者或有真知篤好亹亹不已若有所利而行之者或有力未能至勉强奮發而後能行之者此三等人行道雖有難易及成功之後其所至亦無異同一行也人能勉强學問自强不息豈氣禀之所得限哉
  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脩身知所以脩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此二節書是言下學入徳之功以為脩身立政之本也子曰人之資禀雖有不同而變化氣質未嘗無術如智以眀道固非愚者之所及然能篤信好學討論古今事物之理則聞見多而聰眀日益於以眀理而近乎智不難矣仁以體道固非自私者之所及然能自强不息實用其省察克治之功則人欲盡而天理復還於以進道而近乎仁不難矣勇以任道固非懦者之所及然能耻不若人常存其憤發愧勵之心則志一動而氣隨之於以立志而近乎勇不難矣夫脩身以道而知仁勇三徳則所以行此道者人苟知夫好學力行知耻三者足以近之則有以入乎達徳即有以行乎達道所以脩治其身之事皆知之矣在我之理即在人之理既知所以脩身則所以治人而使之各盡其道者無不知之無間於物我矣一人之理即千萬人之理既知所以治人則所以治天下國家而使之各盡其道者亦無不知之無分於遐邇矣夫以天下國家之治而要不外乎脩身如此故君子不可以不脩身也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脩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羣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逺人也懐諸侯也
  此一節書是舉九經以眀為政之次序也子曰由脩身以推之至於治人治天下國家則人存政舉施之有要是故人君治天下國家其經常之道萬世不可易者其目有九焉首曰脩身皇建有極所以端本清源為天下國家之準也次曰尊賢師臣賔臣所以収啟心沃心之助也次曰親親敦睦九族所以篤本支百世之誼也由家以及朝廷曰敬大臣公六卿論道率屬體統不可不優曰體羣臣庶僚百職疏附後先君恩不可不渥由朝廷以及國曰子庶民元后作民父母撫字之仁所當也曰来百工制器所以利用庀材治事所當也由朝廷以及天下曰柔逺人所以加恩賔旅使不至有窮途之歎曰懐諸侯所以奠安六服使不至啟窺伺之心此數者其道有常其序不紊故謂之九經昔文武之政布在方策者大要總不出此
  脩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體羣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来百工則財用足柔逺人則四方歸之懐諸侯則天下畏之
  此一節書是言九經之效也子曰九經具在患人主不能力行爾誠能脩治其身則達道達徳渾然全備可以為天下國家之倡道立而人皆知所則傚矣能尊禮賢人則啟沃有資於凡脩己治人之理貫徹通曉無所蔽惑矣能親其親則諸父昆弟和協輯睦無所怨歎矣能敬大臣則信任既専才猷得以展布雖遺大投艱皆有所慿藉而於事不矣能體羣臣則君以臣為手足臣即以君為腹心為士者感激思奮常無以報君上之禮遇矣能子庶民則百姓䝉其恩澤皆歡欣愛戴勸於尊上矣能来百工則有無相易農末相資貨財生聚而器用贍足矣能柔逺人則四方慕義皆傾心歸徃而願出於其路矣能懐諸侯則感徳者畏威咸翼戴王室夾輔天子而天下安如磐石不可動揺矣此九經之效也
  齊眀盛服非禮不動所以脩身也去䜛逺色賤貨而貴徳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禀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徃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逺人也繼絶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徃而薄来所以懐諸侯也
  此一節書是言九經之事也子曰君身之所以不脩者惟其憚於檢束安於逸豫爾是必齋戒眀潔以正其心盛服儼然以正其容凡一切非禮之事不敢妄動若是則内外交養動静不違於道乃所以脩身也賢之所以不勸者以䜛言貨色足以奪吾好徳之慕爾惟是屏絶䜛邪疎逺美色賤惡貨財而専心一意以貴重有徳之人如是則賢者彈冠相慶莫不樂為之用乃所以勸賢也同姓之親惟恩義衰薄所以怨望易起是必尊其位而使之貴重其禄而使之富好與同好惡與同惡而不至於拂逆其情如是則諸父兄弟自然感恱乃所以勸親親也至於腹心大臣若使親理細事非惟體統有虧抑職務多曠必湏廣置官屬足任指使之勞如此則為大臣者得以坐論從容留意於社稷之長計矣乃所以勸大臣也至於羣臣之衆待之不以誠則疑畏猜阻而任事之心衰養之不能厚則身家念切而徇國之意薄必湏開誠布公待之以忠信賜予豐腆養之以重禄如此則感恩圖報樂赴事功乃所以勸士也至於民為邦本苟使之不時則民力竭斂之太重則民財匱是必農務既畢役以公旬三日之制藏富於民遵守什一而稅之經則百姓財力有餘無不歡欣愛戴視之如父母乃所以勸百姓也至於百工技藝勤惰不一若功薄而賞厚勞重而報輕則相率而為偷惰矣是必日加省視月加考較務使餼廪之賜與工作相稱如此則勤者益勤而惰者亦皆勸於勤矣乃所以勸百工也至於四方賔旅於其徃時則授之旌節以送之使關津之間不至阻滯於其来時則豐其委積以迎之使道路之際有所資給若其願留者有善則嘉美之而因能授之以任不能則矜恕之而無强其所不欲如此則恩義欵接賔至如歸乃所以柔逺人也至於六服羣辟有子孫絶嗣者訪求支庶使得繼其本宗有失國播遷者錫以茅土使得復其爵秩亂者治之使上下相安危者持之使大小相恤比年而大夫小聘三年而卿大聘五年而君一朝不疏不數各有其時其力之難繼也且其朝聘之時朝廷之燕賜則厚而禮節有加羣后之貢獻則薄而方物有常其財之困絀也如此則諸侯皆將竭忠王室歸命後乃所以懐諸侯也此九經之事也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
  此二節書是言行政必本於誠而誠又貴乎豫立也子曰人君為天下國家其九經之道廢一不可然所以行此九經者亦不外一誠而已矣蓋天下必有此實心乃有此實事若有不誠則紀綱法度皆是陳迹虚文縁飾將何以治天下國家哉且不獨九經而已但凡天下之事如達道達徳九經之類能先立乎誠則凡事皆有實意自能成立苟非先立乎誠則事皆虚偽必至廢壊如人之言語能先立乎誠不肯妄發則言為徳言自然順理不至窒礙人之行事能先立乎誠不肯妄動則事皆有主迎機導窽不至窮困身之所行者能先立乎誠則中倫中理光眀正大何疚之有道之當然者能先立乎誠則左右逄原泛應曲當何窮之有苟其不誠則言事行道無施而可是以凡事必須先立乎誠也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眀乎善不誠乎身矣
  此一節書是言凡事皆本誠身而誠身之要尤在眀善也子曰達道達徳九經之屬皆欲前定乎誠即如在下位者若欲治民必得上之信任而後可苟上之信任不専則無以安其位而行其志雖欲施設政教而人不從民不可得而治矣故治民必先獲上也然欲獲乎上非遽求之上必視其處朋友如何若平日為人不見信於朋友則志行不孚而名譽不聞欲獲乎上難矣故獲上必先信友也然欲信乎朋友非遽求之朋友必視其事親如何若平日居家不能承順父母則所厚者薄而無所不薄欲信乎友難矣故信友必先順親也然欲順乎親亦非遽求之親必視其身之誠不誠如何若反求諸身未能真實無妄則大本已虧雖有事親之虚文無愛親之實意欲順乎親難矣故順親必先誠身也是則一誠其身而順親信友獲上治民無施不可誠身之所繋何重哉而誠身之道安在在於眀善而已善者何即人心中所具天命之性也誠能格物致知察之念慮之微騐之事為之著考之詩書之内講之師友之間以先眀乎善之所在知之既真行之自力身自無有不誠苟其不然以妄為真以欲為理雖欲勉强矯而誠中形外自不可掩欲求誠身豈不難哉蓋天地間萬事萬物徹上徹下不外一誠在下位者凡有所為尚且不可不眀善以誠身况人君一身為天下瞻仰所以孜孜豫圖為制心制事之本舎誠何以哉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此一節書是承上文誠身而言以見誠身雖有天人之異而自然與勉强總歸於誠身而不可偏諉也子曰臣言誠身在眀善而誠之所以為誠者原是天所賦於人真實無妄不假脩為此繼善成性自然而然之道也其所稱為誠之者則因氣禀物欲所累必由功力克治以至於真實無妄之地此人事所當自盡之道也誠者之事何如其行則安行不待勉强而於道無不中其知則生知不待思索而於道無不得此乃從容合道之聖人全乎天而無假於人者也誠之者之事何如其知未能不思而得必擇善而不為疑似所惑然後可以眀善其行未能不勉而中必固執而不為物感所移然後可以誠身此乃用力脩為而盡人以合天者也夫誠身之道固有天人安勉之殊然自古聖人雖神靈天亶未有不加省治而坐臻純備者所以堯舜相必致嚴人心道心之辨文王致頌惟克盡緝熈敬止之脩其要在乎存天理遏人欲不敢恃其徇齊之質而孜孜黽勉自同下學人主誠不可不知也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眀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眀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眀雖柔必强
  此三節書是詳言擇善固執之目而欲困知勉行者實用其功以進徳也子曰誠之者之道在擇善固執而擇善固執之條目如何蓋天下之理無窮非學不知而學必博然後聞見無遺則在博學之學之中有未知者非問不詳而問必審然後是非不惑則在審問之即問之已眀者非思索不能親切而思必慎然後切實不浮則在慎思之即思之已得者非辨别不能窮微而辨必眀然後精粗無間則在眀辨之擇善至此既極其精矣由是體諸日用之間由内達外舉凡學問思辨之所得一一皆求踐其實而不徒為虚見則在篤行之擇善固執二者之條目如此有如依此條目實用其功弗學則已學則一理弗能體備不止弗問則已問則一事弗能理會不止弗思則已思則一節弗能貫通不止弗辨則已辨則一端弗能剖晰不止及其驗諸當身弗行則已行則一事弗能踐履篤實底於有成不止他人以一而能己寧加百倍之功他人以十而能己寧加千倍之功但天下有志者少畏難苟安或至半途而廢爾果能用此工夫則義理自然融㑹氣質自然變化雖愚昧者亦將貫通而日進於眀雖柔弱者亦將剛毅而日進於强斷斷必然無可疑者可見人君奮發有為以達徳行達道苟能用勉强之力雖在中主無不可致道徳治功之盛况天錫智勇超出尋常萬萬者乎聖人勸勉之意切矣
  右第二十章
  自誠眀謂之性自眀誠謂之教誠則眀矣眀則誠矣此一章書是子思承上章天道人道之意欲人由教返性盡人以合天也子思曰吾因夫子言誠者誠之者之分而知等級雖殊成功則一自其徳無不實而眀無不盡由誠而眀者此從天命而来不勉不思自優於中道之域者也謂之性自其先眀乎善而後能實其善由眀而誠者此從人生以後以擇以執克盡乎脩道之功者也謂之教性教雖有天人之異然徳之實者無一毫私欲之蔽固然清眀在躬無所不照誠即是眀而先眀乎善者用力既至不為偽妄所乗自能實有其善眀亦必至於誠故曰誠則眀矣眀則誠矣教與性同歸於一誠孰謂人道之有異於天道乎是在乎人之自勉而已
  右第二十一章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此一章書是言自誠眀之事乃天道也子思曰天命流行物與無妄性之本體原無一毫虚偽一分欠缺天地人物無不該具於内惟天下至誠其知生知其行安行察之極其精由之極其至將天賦之理全體具足是為能盡其性既能盡其性由是推之人即能設立政教抑其過而引其不及則能盡人之性既能盡人之性由是推之物即能脩立法制因其宜而制其用則能盡物之性夫人物皆天地所化育者也但天地能與人物以性不能使人物皆不失其性則化育亦有不及之處至誠既能裁成輔相以盡人物之性而補助天地之所不及豈不可以贊天地之化育乎然則天以化育行乎上地以化育行乎下至誠於其中贊之是覆之者天載之者地位乎中而成覆載之功者至誠至誠豈不與天地並立為三乎此為盡性之全功其體備如此夫聖人以一身立天下之上凡天地人物之理無一非吾分内之事必使三光眀四維奠一民一物各得其所然後此性方無虧歉此古帝王所以終身猶病兢兢業業而不敢一刻稍自寛其責也
  右第二十二章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眀眀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此一章書是言自眀誠之事乃人道也子思曰至誠盡性全體皆誠其大賢以下次於至誠者未免為氣禀所拘然其本然一念善端縁觸而無時不在則謂之曲就其曲處一一推致如因惻隠之端推之至仁之極因羞惡之端推之至義之極以及禮之恭敬智之是非莫不皆然曲既無不致則徳無不實為能有其全體之誠而曲者全矣夫莫難於有誠既能有誠則充足於内自然形露於外非有意於形而誠則必形既形則日新月盛無處非誠之著見非有意於著而形則必著既著則光輝發越無處非誠之昭眀非有意於眀而著則必眀然不但見於一身而己既眀則人之望其徳容者皆觀感而興羣起為善之念非有意於動而眀則必動既動則人皆回心向道遷善去惡而改其舊習非有意於變而動則必變既變則人皆相喻不言渾忘於善而并無形迹非有意於化而變則必化夫至於化則由内及外由己及物過化存神妙用莫測惟天下至誠為能若是而致曲之效至此無少異則儼然一至誠矣總之由誠而形而著而眀即是能盡其性由動而變而化即是能盡人物之性贊天地之化育但一以自然而能一以致曲而至一則堯舜之性一則湯武之反語其歸宿則同乎聖人而已矣
  右第二十三章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此一章書是言至誠先覺之體以眀天道也子思曰天地間萬變酬酢總不出一實理吉凶悔吝原自昭然燦列人惟本性障蔽徃徃當幾不能覺悟獨有自誠而眀之至誠性體具足於凡天下之事無不前知如國家將興必有禎祥之事國家將亡必有妖孽之事或著見乎蓍或發動乎四體豈待禍福之至而始知哉蓋天下禍福之分只争於善不善之介方其初迹雖未形而幾則已動惟至誠能察其然當善未著而有善之幾即知其福之將至當不善未著而有不善之幾即知其禍之將至非此心無一毫私偽與鬼神合其徳安能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如此故曰至誠如神夫人主在上内而一身休咎之徴外而民生治亂之兆近而奸邪忠佞之隠逺而向背從違之幾全在知之於早然知初非有異術惟是全體無私至虚至公自然如鑑之眀如衡之平事物當前舉莫能遁此理為真實確有可以自信若欲以推測億逆之私禨祥䜟緯之數用鈎距以誇才智借左右以作耳目未有不反為外物所中者適與至誠相反而已矣
  右第二十四章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徳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此一章書是言誠之者己物兼成之功以眀人道也子思曰凡人有生之初其實理具於心者謂之誠人有此誠方自成其為人蓋必心無虚假然後身無虧欠是誠者固所以自成也而體此誠於人倫日用之間則謂之道乃人人所當自行是道固所以自道也何以見誠為自成而道當自道哉凡盈天地間皆物終則復始始則必終無一非誠之所為即無一息非誠之所在人之心若不誠則一舉一動皆為虚假無實心安能成實事雖有所作為猶之無物而已是故君子探誠之原又鑒不誠之弊而擇善固執以求至於真實之地誠之至此真有以自成而自道亦無歉矣夫君子誠之之始固求成就一己及誠之之後又非但成己而已天下人同此心即同此理既有以自成自然有以成物何則成己非他克己復禮無一毫私偽所謂仁也成物非他知眀處當使各得其所所謂知也仁知二者本吾性中固有之徳命之於天有何外内之分乎既無外内之分將見其措諸施為己立立人已達達人一以貫之無不得其當矣可見仁知之道得則俱得物我一理成不獨成總在盡自道之功以完自成之理一人皇建有極則天下之人自然遵道遵路經綸參贊孰有外於此哉
  右第二十五章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徴徴則悠逺悠逺則博厚博厚則髙眀博厚所以載物也髙眀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髙眀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
  此一章書是舉天地形容至誠以眀天道而先言至誠無息之功用以見同乎天地者皆出自然也子思曰天理具在人心但因私欲間斷常有止息之時而其功用遂不能臻自然之妙至誠之心渾然天理無不誠時安有止息之時既無止息則自終始如一常久而不變矣存諸中既久則自徴驗於外而不可遏抑矣既由久而徴則凡所設施自悠裕而綿逺矣惟其悠逺則積累之至自廣博而深厚矣惟其博厚則發越之極自髙大而光眀矣由是觀其功用所積既博厚自能舉萬物而負荷奠安之固所以載物也所發既髙眀自能舉萬物而怙冒照臨之固所以覆物也博厚髙眀而又悠久則常載常覆自能舉萬物而曲成不遺固所以成物也夫能載物莫如地至誠亦能載物則其博厚不與地配合無間乎能覆物莫如天至誠亦能覆物則其髙眀不與天配合無間乎天地博厚髙眀萬禩無有更易故能成物至誠亦能成物則其悠久不與天地之無疆通一無二乎至誠之功用如此信乎燦然其章煥然其變且章變之極事美業備而底於成矣然章也初無待表見而然變也初無待運動而然即成也初無待作為而然假令其博厚髙眀悠久稍有矯强而不本於誠之自然亦烏能窮神入化與天地合撰而同其無疆也哉然則欲體備至誠之理必令此心人欲浄盡一切溺志玩物嬖倖狎昵之私毫髪不雜存諸中者既貞一發諸外者自大漢唐以来非無有為之君而本體不無虧缺終不能與唐虞三代絜功較徳故曰有純心乃有純政治天下斷自君心始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髙也眀也悠也久也
  此二節書是即天地之道以眀至誠之道也子思曰至誠同乎天地如此然天地之道亦止一言可包括而盡無他誠而已矣蓋天地之氣化流行皆是實理運用未始有一毫參雜其間其為物蓋不貳而已所以分為二氣又分為萬象種種生物之功用誰得而測之夫天地之道既可以不貳盡之則其見乎功能而各極其盛者又豈外於至誠之所徴者乎彼其含無外而静深難測此地道之博厚也太虚上凝而光眀下濟此天道之髙眀也推行有漸而渾闢無窮此天地之道之悠久也可見天地之不貳即至誠之無息天地之生物不測即至誠之徴於功業之盛易曰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徳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况於人乎此至誠之謂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繫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寳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鼍蛟龍魚鼈生焉貨財殖焉
  此一節書是極言天地生物之不則以見其皆本於不貳也子思曰天地之道惟誠一不貳故能各極其盛而有生物不測之功用何以見之今夫天積氣也實有是理斯有是氣指其一處而言不過昭昭然罅隙之眀而天在焉若論其全體髙大光眀無有窮盡日月運行於天星辰布列於天萬物怙冒於天此天之生物不測也今夫地積形也實有是理斯有是形指其一處而言不過一撮之土而地在焉若論其全體則廣博深厚無有限量華嶽載於地河海振於地萬物奠安於地此地之生物不測也至於天地所生之物惟山水大而山水中所生亦莫非天地之所生今夫山指其一處而言不過卷石而山在焉若論其全體廣濶髙大之處草木生於山禽獸居於山寳藏興於山此山之生物不測即天地之生物不測也今夫水指其一處而言不過一勺而水在焉若論其全體深廣不測之處則黿鼍蛟龍魚鼈皆生於水貨財殖於水此水之生物不測即天地之生物不測也可見天地之生物不測總一不貳之所為與至誠所徴之功用總一無息之所為其道一而已矣設使天地不立其資始之原將物物勞其化育何以成變蕃之用聖人不宅其神眀之宰將事事勤其設施何以成浩博之功是以聖人不治其多而治其少不求之於萬殊而求之於一原也
  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徳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
  此一節書是引詩以證至誠天地同一無息也子思曰至誠之與天地為一於何證之周頌之稱文王者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言天道運行其帝命所存之處無聲無臭幽深逺而無一時之止息盖詩人之意以天之所以為天正以其無止息也又云於乎不顯文王之徳之純言文王之徳豈不顯著哉由其徳純一而不雜天理完固全體湛然而無一毫人欲之私間之蓋詩人之意以文王之所以為文正以其純一無間也夫天道無有止息固是不已文王之徳之純亦無有止息純即是不已文王與天初無二也夫自古聖帝眀王徳盛化神不獨文王為然但就文王觀之可見人主一身苟能存誠去私自强不息以純備乎道徳之實則皆可以為文王皆可以為至誠即皆可以同乎天地之不已矣其於治功民物之間又奚患其不臻上理哉
  右第二十六章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故曰苟不至徳至道不凝焉
  此一章書是言脩徳凝道之功以眀人道而先贊美聖道之大必待人而行而深有望於脩凝之人也子思曰率性之道唯天下之聖人能體備之大矣哉廣濶周徧無所不際其聖人之道乎何以見聖道之大以其全體言之則洋洋乎流動充滿無有限量萬類雖多皆此道發生長育無一物非道天雖髙峻皆此道充塞貫注無一處非道其包乎無外有然以其散殊言之則優優然充足有餘巨細悉備如人倫日用經常不易之禮儀數有三百而禮儀中品節限制周到完宻之處數有三千其入於無間又有然聖道之大如此是道也何可一日不行而又豈可以虚行哉必待其人而後行爾若非至徳之人則局量淺隘既不足以彚其全識見粗疎又不足以窮其細欲將此道凝聚於身心豈可得乎夫道在天地間其見於造化則萬物所以變蕃兩儀所以定位其見乎人事則君臣上下之大經制度文為之盛節惟繼天立極之聖人出而宰世其道乃有専屬天眀地察萬物得所禮樂興而教化成脩凝之功豈可一日緩哉
  故君子尊徳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髙眀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此一節書是言脩徳凝道之功専其責於君子也子思曰至道非至徳不凝可見欲凝道者當脩徳矣是故脩凝之君子知其道至大其功至難吾所受於天之理曰徳性則必恭敬奉持戒慎懼以極其尊之之功而所以輔成其徳性者曰問學又必格物致知精察體驗以盡其道之之事然是尊與道非可以一端盡也盖徳性本自廣大有以蔽之斯狹小矣惟祛其私意以推致夫本原而廣大之中原非空疎無物必由問學以晰其事理之精㣲而勿使有毫髪之謬焉徳性本自髙眀有以累之斯卑暗矣惟去其私欲以上達昭融而髙眀之内原非詭僻不經必由問學以率乎日用之中庸勿使有過不及之弊焉徳性之已知本我故物則勿忘勿助涵泳以温之而又由問學以充拓理義俾見其日新之詣焉徳性之已能本極醇厚則不雕不琢培養以敦之而又由問學以體尚節文俾底於日崇之域焉夫如是尊徳性以植問學之本又道問學以滿徳性之量則脩徳之功既至而至道有不凝者乎所以君子知脩凝之功全在存心致知二者心不存則私欲錮蔽大本已失固無一而可心存而知不致則天下事事物物皆得扞格我聰眀惑我耳目是非顛倒黒白混淆此心雖存安能擴充其功用而建無窮之盛徳大業哉聖賢示人入徳之方莫切要於此矣
  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黙足以容詩曰既眀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此一節書是言君子脩徳凝道之後無所處而不當也子思曰君子既脩徳以凝道則聖人之道全備於一身自然所處皆當盖人之一身所歴不外上下治亂之間使君子在天子之位則能以位育經曲之道為設施其挾而矜驕者必無有也使君子在臣民之位自能以位育經曲之道為憲章其越分而倍慢者必無有也若處國有道之時則闡位育經曲之道於其言自足以鼓舞天下風動四方而其言足以興如處國無道之時則斂位育經曲之道於其心自足以獨善其身見幾逺害而其黙足以容是為上為下處治處亂無所不宜如此大雅烝民之詩云周之賢臣仲山甫既眀於理又察於事故能保全其身無即於殆此詩之意其即此脩凝君子上下治亂無徃不宜之謂與然則聖人之道包含極大而該洽極周人主誠以脩凝之身建配天立極之業則其為章程語黙之間足以垂世作範而協應休祥何可量哉此聖徳之所以不可不脩與
  右第二十七章
  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専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烖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此一章書是承上章為下不倍而言以眀人道而先引夫子之言見徳位時之在天子也子思曰君子為下之不倍盖實有不可倍者在也孔子嘗曰愚而無徳者宜守己乃好作聰眀以自用賤而無位者宜安分乃好竊權以自専生乎今之世自宜遵守當代之法乃欲復行徃古之道如此者越理犯分必獲罪於上而禍及其身者也由孔子之言而反覆所以取禍之由盖一代之大權出於天子如親疎貴賤自有相接之禮體惟天子可以議之非聖人而為天子者不可議也宫室車服器用自有一定之尺度惟天子可以制之非聖人而為天子者不可制也至於文之形像及聲音惟天子可以釐正而考之非聖人而為天子者不可考也則夫自用自専與生今反古者其不為禍之階也得乎
  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苟無其徳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徳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子曰吾説夏禮杞不足徴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此三節書是言天下一統非愚賤所敢自用自専也子思曰議禮制度考文一歸於天子則今天下非昔周天子所立法以垂之後人者乎文武成康之盛逺矣而典章世守莫敢不遵以車而言其轍迹之廣狹無弗同是天子所制之度猶在也以書而言其形像與聲音無弗同是天子所考之文猶在也以行而言親疎貴賤相接之次第無弗同是天子所議之禮猶在也惟天子之法制未冺所以有位無徳者不得以愚而自用固不敢作禮樂焉有徳無位者更不得以賤而自専亦不敢作禮樂焉故雖孔子之聖而終其身以布衣老尚然循守舊章况他人乎孔子嘗曰夏時天子所制之禮吾能言之然夏之後杞也求禮於杞不足證矣殷時天子所制之禮吾嘗學之然殷之後宋也從禮於宋非時制矣若夫周禮吾嘗學之講畫本於文武制作本於周公此固今日所率由者也言之不憂無據守之不患非時吾舎周其安從哉觀孔子之言而凡為下者之不可倍眀矣然則生今者其亦審於從王之義矣
  右第二十八章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徴無徴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徴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
  此一章書是承上章居上不驕以眀人道而推君子三重之善由於通天人之理也子思曰君子之居上不驕何與凡受命為天子而王天下者有議禮制度考文三者至重之事以之新天下之耳目一天下之心思則國不異政家不殊俗而人得寡過矣乎夫此王天下者乃徳積於身而乗時以在位者也若使時王以上其禮雖善而世逺人亡無可徵考則將駭而不信不信民弗從聖人居下雖善於禮而身屈道窮不在尊位則將玩而不信不信民弗從是故王天下之君子其議禮制度考文之道必本之於身凡所制作悉從躬行實踐中發出非有位無徳者比也於以徴驗乎庶民則皆遵守成法不敢放逸又非不信不從者比也自是而考諸三王則與其已然之迹無有差謬建諸天地則與其自然之理無有違悖而且以鬼神之難知可質之而無疑幽有以驗乎眀也後聖之難料可俟之而不惑逺有以驗乎近也然其所以無疑於鬼神者豈有他㢤鬼神天理之至也惟知天理之至故制作合於天尚何疑乎無疑於鬼神而天地可見矣所以不惑於後聖者又豈有他㢤聖人人道之至也惟知人道之至故制作合於人尚何疑乎不惑於後聖而三王可見矣庶民益可見矣此君子三重之道所由盡善也
  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逺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
  此二節書是承上文言民之所以寡過而君子之所由以永譽也子思曰君子知天知人而三重之道盡善如此則人未有不信從而寡過者是故君子凡有動作則世世為天下道而莫不率由焉其動而見於行則三重之盡於吾身而施諸政事者世世為天下法度其動而見於言則三重之發於議論而布諸號令者世世為天下準則在逺者恱其徳之廣被則有企望之心在近者習其行之有常則無厭斁之意過之寡也不亦宜乎周頌振鷺之詩有曰在彼本國無有憎惡之者在此我周無有厭射之者彼此咸宜則庶幾夙夜之間得以永終其美譽矣由詩言觀之可見譽非無因而致也是以有三重之君子未有不本身徴民符於三王後聖通於天地鬼神而能垂法則服逺近蚤有聲譽於天下者也然則為上者可不務盡其道而徒驕以自恣㢤子思為萬世王天下者告至深逺也
  右第二十九章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眀萬物竝育而不相害道竝行而不相悖小徳川流大徳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此一章書是言聖人與天地合徳以眀天道也子思曰中庸之道至仲尼而備其全道莫盛於堯舜仲尼則奉以為祖而紹述之逺有宗也法莫詳於文武仲尼則奉以為憲而表章之近有守也天時之春夏秋冬各有其運仲尼上律之以法其自然之運水土之東西南北各有其理仲尼下襲之以因其一定之理仲尼體備之功通乎古今該乎穹壤則於天下道理一切負荷一切包舉譬如天地之博厚無不持載髙眀無不覆幬且出之以時運之不息譬如天地之四時交錯而行天地之日月更代而眀試以天地觀之天覆地載萬物竝育於其間各止其所而不相侵害四時日月竝行於天地之中寒暑推遷晝夜徃来而不相違悖所以不害不悖者是其散殊之小徳如川之流燦然各出也所以竝育竝行者是其全體之大徳敦厚其化渾然具足也天地之所以為大其在此與天地之大見而仲尼之大無不可見矣乃知聖人一天地也學聖人者其求端於天地可乎然天地之道備於吾身正非泛求馳騖於髙逺之域也
  右第三十章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眀睿知足以有臨也寛裕温柔足以有容也發强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宻察足以有别也
  此一章書是承上章小徳川流以眀天道而先言聖徳積中之盛也子思曰居上臨下自古難之唯天下至聖神靈天授為能聰無不聞眀無不見睿無不通知無不知於以臨御天下豈猶有未足乎由其生知之質而以仁之徳言之則能寛而廣大而優厚温而和易柔而㢲順凡天下之衆無一不在含覆之内足以有容也以義之徳言之則能發而奮强而有力剛而不屈毅而不息凡天下之事無一不有堅忍之操足以有執也以禮之徳言之則能齊而心之肅莊而氣之嚴中而無過不及正而不偏不凡事神臨民無少䙝慢足以有敬也以智之徳言之則能文而燦然有章理而秩然有條宻而備致其周詳察而曲盡其眀辨凡是非得失無不畢照足以有别也以聰眀睿知之資而兼仁義禮智之徳非天下至聖其孰能之
  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説
  此二節書是言至聖之徳完具於心而發當其可也子思曰至聖五者之徳充積於中其周徧無遺廣無外可謂溥博矣其静深難測原本不竭可謂淵泉矣而正非寂守無為者也時當有臨則以聰眀睿知之徳出之時當容執敬别則以仁義禮知之徳出之隨時運行夫豈有窮極哉盖其所以致此者由至聖之溥博淵泉非尋常比也凡物之溥博莫過於天至聖之溥博一如乎天凡物之淵泉莫過於淵至聖之淵泉一如乎淵惟其如天如淵也見諸動容而民莫不敬畏其敬也見當乎時也發諸言語而民莫不信從其信也言當乎時也措諸行事而民莫不説服其説也行當乎時也充積既極其盛而發見各當其可自是而民情不大可驗乎
  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
  此一節書是極言聖徳之所被也子思曰至聖之見言行而民之莫不敬信説有如此是以聖徳之休聲美名内而充滿乎中國外而播乎蠻貊極舟車所可至人力所可通天之所覆冒地之所持載日月所照臨霜露所隕墜之處凡有血氣而為人類者莫不尊之為君親之如父母焉民之敬信説而至於舉世皆尊親則徳之所及其廣大豈不同於天乎故曰配天蓋惟五徳皆備而且時出之妙如此所以能配天而君臨天下也然則法至聖者安可不道全徳備而上同乎天㢤
  右第三十一章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眀聖知達天徳者其孰能知之
  此一章書是承上章大徳敦化而極形至誠之功用亦以眀天道也子思曰天下之理散於倫物本於性命無一非誠為之唯天下至誠真實無妄為能於五品之人倫而為天下之大經者分别其義使不相淆聨合其情使不相悖則經綸之者至矣於所性之全體而為天下之大本者當其未形使不雜於欲當其既形使各歸於道則立之者至矣若夫徃者過来者續乃天地之化育也至誠運行不息外而操輔相天地之權内而秉會合天地之徳其與天地之化育有黙契焉則知之者至矣凡此皆至誠自然之功用夫豈有所倚著於物而後能哉吾即至誠之用以思至誠之體由經綸而言範圍斯道而不過肫肫乎其仁之懇至也由立本而言曲成至性而不遺淵淵乎其淵之静深也由知化育而言㝠符帝命而無間浩浩乎其天之廣大也夫然而至誠之徳之盛殆有未易知者苟不實有是聰眀聖知之資而通達夫仁義禮知之天徳者何足以知之盖至誠至聖本無二理以發於外者觀至聖故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以存於中者觀至誠故非至聖不能知也
  右第三十二章
  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温而理知逺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徳矣此一章書是終言入徳成徳之序見聖人之至徳淵微皆由於下學立心之始也子思曰衛風碩人之詩有曰衣錦而尚之以絅詩之意盖以錦繡之衣文采外露故加之以單衣乃是惡其文之太著也古人用心即一衣而不事文飾如此故君子為學之要専務為己不求人知外則闇然韜晦而積美在中自日見其章顯小人反是其道専務為人止求人知外則的然表暴而實徳不繼自日見其消亡所謂闇然而日章者何如凡淡素則易厭簡略則無文温厚渾淪則無條理君子之道其見於外者淡矣而其中㫖趣自不厭簡矣而其中文采燦然可觀温矣而其中條理井然不亂然使有為己之心而知之不眀則亦何以實致其功乎誠知見於逺者由近始必於近而謹之著於風化者由身始必於自而謹之有諸内者甚微而形諸外者甚顯必於微而謹之於此三者而各致其謹則可與入徳而漸進於聖人之域矣
  詩云濳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
  此二節書是言君子入徳之功在於静存動察也子思曰君子之可與入徳無疑矣而其入徳之事更有進焉者小雅正月之詩云濳處雖伏矣而其理甚昭眀其言濳伏也即隠也微也其言孔昭也即見也顯也獨固可不慎乎故君子内自省察於幽獨之中必無一毫疚病方無愧於心是能於人所不見之地而獨致其謹者君子之所以不可及者其唯在斯乎然此特其省察之功而未及乎存養之功也大雅抑之詩云相在爾居室莫謂室西北隅未與物接遂可怠忽當常存敬畏使此心不愧於屋漏詩人之言如此信乎不睹不聞所當戒慎懼矣故君子不待有所動作而始敬謹也蓋於不動之前而已無弗敬不待言語既發而始信實也蓋於不言之前而已無弗信君子為己之功至是益宻而其效不又可得而言哉
  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詩曰不顯惟徳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
  此二節書是言君子為己之學成而效亦愈逺也子思曰君子為己之功既宻則其及人之效自神商頌烈祖之詩曰主祭者進而感格於神眀之際極其誠敬不待言說在廟之人化之靡有争競失禮者可見有是徳即有是化矣是故君子由省察存養以来不必賞以示勸而民自有所景仰而勸於善不必怒以示威而民自威於鈇鉞而不敢為惡徳盛而民化如此然猶非中庸之極功也周頌烈文之詩曰天子有不顯之徳百辟其刑而法之此固不僅民勸民威矣是故有徳之君子由省察存養以造其極雖不見不聞之地無一念之不恭無一時之不恭是篤厚其恭也而天下之被其化者咸翕然治平焉夫篤恭即詩所謂不顯之徳也天下平即詩所謂百辟之刑也效之逺無非本於徳之深吾何以測其徳量之所至㢤
  詩云子懐眀徳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曰徳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此一節書是極形容不顯篤恭之妙以見下學立心之始皆可造其極也子思曰君子不顯篤恭之徳誠未易形容也大雅皇矣之詩云上帝自言予眷懐文王之眀徳不張大其聲音與顔色似可形容不顯之徳矣然孔子嘗曰為政者以聲色化民特末務也今但言不大之而已則猶有聲色者存是未足以形容不顯之妙不若烝民之詩所言徳之輕微如毛則庶乎其有當矣而以為如毛則猶有倫類之可比是亦未盡其妙不若文王之詩所言上天之事無聲可聼無臭可聞然後乃為不顯之至耳盖聲臭至微而并亦無之故惟此可以形容其妙也然非由立心為己以造其極安能至是哉中庸一書章首即言天原其所自也見道之本於天也章末復言天要其所成也見徳之成則能不失其道之本乎天者也子思前此既極賛至誠至聖之徳學者求之髙逺而反失之故復自下學立心至近者言之以示入徳之方至於慎獨戒懼而馴致篤恭天下平此成徳自然之效中庸之極功也然則王天下之君子安可不敬徳脩道以臻於聖神功化之極哉
  右第三十三章




  日講四書解義卷三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四
  論語【上之一】
  論語一書皆孔子與及門弟子及當時君臣論學論政之辭門人記之凡二十篇其言不外乎人倫日用之常而其義則該乎天徳王道之大學者反復尋繹乎此而聖人之氣象可得而見矣
  學而第一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逺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此一章書是孔子敎人勤學之意孔子曰窮理盡性期臻聖賢其功在學己所未知效聖賢之所已知己所未能效聖賢之所已能學之事也而或以此事為苦者不克時習之故耳若既學矣又能時時習之無有間斷則所知益精所能益熟中心亹亹然不厭不亦説乎學既有得人自信從同類之朋自逺方而来
  以求敎誨一人之學廣為衆人之學一人之説廣為衆人之説中心油油然不倦不亦樂乎然朋知我者也朋之外豈無不知我者苟以人不知我而稍有不樂焉學猶未純也惟人不知而無一毫含怒之意中心曠曠然無累不亦君子乎夫學由説而樂至於不慍而為君子則臻乎聖賢之域矣總而論之學之正習之熟説之深而不已成徳豈難事哉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夲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此一章書是有子重夲之意有子名若孔子弟子有子曰孝弟之心良心也乃失其良心者有父母而不能孝有兄長而不能弟由是犯上作亂所必至矣苟其為人也善事父母兄長而為孝弟之人則其和順之心必無乖戾敢於干犯上人之事斷然少矣犯上是乖戾之小者且不敢為悖禮亂常乖戾之大者反敢為之豈有是理哉孝弟之當務也如此所以君子凡事用力於根本根本既立則事事物物各當其理而道自生因思孝弟也者愛其親因而及人之親敬其長因而及人之長至於撫民育物皆從此而推之其行仁之本與為人上者務此則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徳敎加於百姓刑於四海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矣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觀人之法孔子曰養徳惟在存心務學莫重為己即言色之間而理欲辨焉言貴乎誠也法與㢲未常不善乃有巧其言者逢人之意以為順欲人喜其順訐人之私以為直欲人誇其直色貴乎正也儼與溫未常不善乃有令其色者曲為柔色以媚人欲人悦其可親故為厲色以欺人欲人悦其可敬此等人純是私意私意勝則天理亡鮮矣仁此孔子言其自壊心徳如此但此等人交人而人近之即足以損人之心徳損友也事君而君悦之即足以累君之心徳邪臣也書云知人則哲何畏乎巧言令色用人者不可不知人哉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此一章書曽子毋自欺之學也曾子名參孔子弟子曾子曰吾毎日間常以三事省察吾身三者維何凡人謀己之事必盡其心若為他人謀便不與謀己之事一般是不忠也吾毎日自省為人謀事倘有不盡其心者乎與朋友交當於理無違於情無偽所謂信也吾每日自省與朋友交倘有面交而不以心交者乎師之所傳當細細理㑹實實力行所謂習也吾每日自省受之於師者倘有苟明焉而即止苟能焉而即怠者乎此三者如其有之是欺人也欺友也欺師也自欺而已不可不改如其無之一念無欺當求念念無欺一事無欺當求事事無欺不可不勉是以不敢一日少懈耳曽子毋自欺之學如此書云兢兢業業又云無怠無荒又云君子所其無逸言省身也皆此意也夫
  子曰道千乗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此一章書是孔子論治國之要實千古治天下之夲務也孔子曰千乗之國事繁人衆治要有五凡事無論大小動於一念便思及治亂所關則不敢忽施於一時便慮及安危所係則不敢輕兢兢業業無有不敬而信者又上下感通之要也政令一使人有所遵守賞罰明使人有所激勸布一綸誥使四方亮其不欺定一制度雖百年守而不變一言一動無有不信國家理財量入為出先王之世三年餘一年之蓄九年餘三年之蓄雖或興軍旅而繁費恤水旱而蠲租而不憂用詘者只是平日用所當用而不敢妄用故常有餘也烏可不節人者國之夲古之王者一夫失所引為己辜愛之至也故當視百姓有無食者猶己饑之視百姓有無衣者猶己寒之必使之得所而後己國家有事不免使民但不妨農務之時方可使耳此五者治國之要也治天下之道亦不外此然孔子首言敬五者又以敬為主堯舜以来治道皆兢兢業業之心為之也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此一章書是孔子敎弟子之法孔子曰凡為弟子者入處家庭之内須善事父母以盡其孝出在宗族鄉黨之間須善事兄長以盡其弟凡遇一事必愼始愼終而行之惟謹凡出一言必由中逹外而發之惟信其與人接也於衆人皆一體愛之而不憎不忌於仁人則益加親厚而是則是效此皆倫常日用之要務須一一力行隨在自勉不可少懈而燕閒之頃又不可使之暇逸則以其餘力學夫詩書六藝之文葢詩書所載皆敎人為人之道而禮樂射御書數亦日用之不可缺者必博求廣覽以為修徳之助如此徳行文藝内外交養則愛敬日生醇厚日積聰明日廣雖小學之功實為大學之基矣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此一章書是子夏勉人以躬行實踐之學子夏姓卜名商孔子弟子子夏曰人之為學於經常倫理上見得明白方是根夲切要工夫如見人之賢真知篤信凡嗜好不足以移之直以易其好色之心而好善極其誠矣如事父母委曲承順凡分所當為情所當盡者俱竭其力而無遺而事親極其誠矣如事君實心任事無虞必儆艱大不辭直以己身委置於君而事君極其誠矣如與朋友交言語之間極其誠信内不欺己外不欺人雖久要而不忘而交友極其誠矣此四事皆經常日用之大者而行之各盡其誠此即見道分明踐履篤實所在雖或言其未嘗為學而躬行之外有何講究綱常之外有何名理我必謂之己學矣子夏此言以敦行為實學自是探夲之論但學者於人倫日用事事求造其極則又不可恃徳性而不加學問之功故聖人敎人文行不偏廢也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以進徳修業之功也孔子曰君子為學氣質必須厚重若使輕浮淺露則見於外者無威之可畏而所知所行之學必不堅固故立身以厚重為貴而存心又以忠信為主忠以不貳信以不欺止而思動而為無往而不在是焉則徳立矣至於友以輔徳必勝巳者方為有益若友不如已者雖非便佞善柔而學業未深切磋難藉愼勿與之為友人有過每苦於不及覺既覺矣猶因循不改則徳日損矣故或聞人諌諍或自己省悟須持之以剛斷隨覺隨改不可稍存畏難之念如此則治氣以荘治心以實取友以明克己以勇内外人已交相存養而後學固而徳成學者可不勉哉
  曾子曰愼終追逺民徳歸厚矣
  此一章書是曽子勉為人上者敦夲以起化之意曾子曰人倫莫重於事親而事親者每能盡孝於生前易忽畧於身後故於親之終也凡䘮之事不能盡禮者多矣居䘮之初或能思念其親至於嵗時既逺而祭祀之頃不能竭誠思慕者多矣此皆民徳之薄由上之人無以倡導之耳若能致謹於親終之時非徒哭泣之哀而已凡事詳密盡禮不遺後日之悔又能於祭之時追思既逺愾乎如聞僾乎如見極其孝敬愛慕之情則己之徳厚矣凡此皆上之人自致其情以厚其徳初非以此作則於民也而民油然觀感咸生仁孝之心以至居䘮皆能盡禮致祭皆能盡誠各念所生咸敦天性而其徳亦歸於厚矣可見徳為人之所同而表率自上為人君者豈可不知敎化之本哉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温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此一章書是明孔子盛徳感人自然聞政之驗子禽姓陳名亢子貢姓端木名賜俱孔子弟子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每至一必然與聞國政此是夫子訪求而聞之與抑是列國之君自以其政事告於夫子而聞之與為求為與俱未可以測夫子此子禽之所以疑而問也子貢答曰夫子之聞政豈是有心然亦非無故其平日徳盛化神積中形外故與列國之君相接或著於儀容或發於辭氣見其藹然和厚者為溫坦然易直者為良肅然荘敬者為恭歛抑而不自縱謙退而不自髙者為儉與讓備此徳容人人感動既敬信之兼至亦疑忌之皆忘凡國中政事應因應革者咸来訪問於夫子其得聞也葢有故矣即就子之所謂求者而論之而夫子之求豈不異乎他人之求之與此子貢㴱知孔子而信其能得之也子禽子貢一問一答聖人過化存神之徳萬世而下可想見焉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為人子者不可須臾有忘親之心也孔子曰事親乃終身之事而觀人子者亦不在旦夕之間是故父在之時子不得自專僅可觀其志向何如父沒之後子之行事昭然乃觀其實行何如至於三年之久猶不忍有亡其親之心而無改於父之道則終始不渝存沒無間方可謂之孝矣可見父子之間原屬一體其父已善之規當恪遵之未竟之業當纘承之即使偶有缺陷須葢愆亦止可有變化之方不可彰一改革之迹如此則善繼善述丕顯丕承而後可傳羙於無窮為人子者不可不知也
  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此一章書是有子言用禮者當探其原而不可直任其情也有子曰禮者所以範圍天下使人不敢過不敢不及何其嚴也然正於秩然不紊之中尊卑上下各盡其道則心安理得自有藹然浃洽之意所謂和也是其用葢以和為貴焉此先王治天下之道以斯為羙而小事大事莫不由之所以行之久而無弊也和既可貴如此宜無不可行矣乃又有所不行者何哉葢徒知和之為貴而一意於和任情恣意全不以禮節制之則心如何安理如何得是求和而反不和亦不可行也葢當時周末文勝流於虚偽於是有一等任真之人脱畧簡易以為可以矯當世之弊而不知其蕩檢踰閑愈失先王制禮之原矣有子所以深警之也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逺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此一章書是有子敎人以謹始之學也有子曰天下之事必謹之於始而後可善其後即如與人言語相約謂之信後日踐之於行謂之復倘約信而不合於義理之正則雖欲踐行而有所不能矣惟是約信之初即不以非道相期而近於義則今日所言者他日皆可行不待既復而己知其言固可復也敬以待人謂之恭内慚於己則為恥招尤於人則為辱倘恭敬而不合於當然之節則雖欲自立而有所不能矣惟是致恭於人之時即不以足恭取悦而近於禮則内不失己外不失人自不至於卑賤而知恥辱之已逺也與人相倚謂之因終身依歸謂之宗倘相因而不擇夫有徳之人則雖欲不乖離而有所不能矣惟是偶然因依之頃即愼審於賢否而不失其可親則一時定交者生平可託不待既宗而已知其可宗也可見人之言行交際惟能善始者自能善終與其悔之於後不若慮之於前不然則因循苟且之間有不勝其失者矣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愼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君子篤學之心也孔子曰凡人學之不能有成者嗜慾勝之也即如食與居二者人所不能免但有一妄求之心則其害於義理妨於學業者不小惟君子非不食而無求飽非不居而無求安其不為俗情所揺惑者如此至於躬行之事人所易忽也君子則汲汲皇皇敏以圖之有餘之言人所易發也君子則訥訥收斂慎以持之其審於緩急之宜者又如此然則君子其遂可以自足乎猶未也又必就有道之人或考証其所已得或借資其所未至而取正焉其虚心以廣益者復如此此其自治之功每進而不止正其篤好之心愈精而愈㴱也信可謂之好學也己葢不學不可以為君子而不好不可以為真學人能好學則人欲自浄天理自純聰明聞見有日進而不自覺者雖希聖希天何難之有哉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此一章書見聖賢敎學相長之益也子貢曰夫人所遇之境皆學力見端之地即如貧人之常也毎有自歉於貧者於是諂心生焉富亦人之常也每有自恃其富者於是驕心生焉若處貧而能無諂處富而能無驕此其得力為何如孔子曰此其人固能制勝於貧富之際者殆亦可也然猶有進焉未若貧矣而欣然自樂富矣而秩然好禮者又超於貧富之外也子貢有悟而言曰無諂無驕賜葢自以為至矣而不知又有所謂樂與好禮者可見道理無窮不可自足彼淇澳之詩言君子之好學如治骨角者切矣而又磋精而益求其精如治玉石者琢矣而又磨密而益求其密其斯不可自足之謂與於是孔子稱許之曰切磋琢磨之詩非為貧富言也而賜忽見及此非深於詩而若是乎賜也如此穎悟始可與言詩已矣吾方告之以往而賜已知我所未言之来者葢詩雖三百理無不通以此言詩安往而不得全詩哉此可見賢者得力之處聖人不欲其自足賢者頴悟之處聖人更欲其推廣其敎學相長之益寜有限量哉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敎人貴於知人之意孔子曰學求在己不求人知但人多好名不肎務實或我有品行我有學問不見知於人便以為患其於人之賢否不能分辨正是可憂患之事而每貿貿然處之君子則以為立身惟貴内脩不在浮譽人不已知此其責在人何患之有若我不知人或其人而賢者不能與之相親其人而不賢者偏自以為可信心體不明邪正莫辨是則可患也已夫知人之明自古帝王皆以為難有正直之人有邪曲之人又有似賢非賢似忠非忠之人倘不審擇必是非顛倒舉措乖宜然則所以清心明理以為鑑别之地者又何可已哉
  爲政第二
  子曰爲政以徳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人君尚徳之化也孔子曰國家之政有科條有禁令無非欲驅率萬民咸歸於正但天下之夲在身身正然後可以正人誠能端夲澄源自正其身去嗜欲存天理凡其立綱陳紀皆根諸躬行心得方是以徳為政由是至徳所重被至誠所感動不待賞而民自勸不待怒而民自威遐邇率俾傾心向化譬諸北極之辰為天之樞在天之中居於其所凝然不動而衆星分布四靣環繞盡皆拱向人君徳脩於己而化及於天下感應之神擬諸其象固有如此所以從古帝王雖天縱聰明亦不敢自恃常懐兢業之心守精一之傳務脩其徳以為天下先為君者可不以脩徳為要務哉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此一章書是孔子敎人讀詩之要孔子曰凡學者誦讀必務知要即如詩之風雅頌其篇數有三百之多或托物比興或隨事成賦體則不同類則不一然就其大㫖而約論之實一言可括全義這一言就是詩經上魯頌駉篇有曰思無邪凡人念慮一動便不能無邪正詩之立敎善者羙之惡者刺之無非欲人去其邪而歸於正學者誠知詩之敎在於使人無邪而於念慮之間省察謹愼求自慊毋自欺庶體貼躬行開卷有益矣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徳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治效之淺㴱見任法不如任道之為得也孔子曰人君之治天下有法術道術之不同法術為致治之具而道術為致治之夲若不知夲原所在止用法制禁令以開導之如事親則禁民不孝事長則禁民不弟有違犯者便加以刑罰俾盡歸約束以此治民雖能使民不敢為惡然只是畏刑懼法苟且倖免而其中全無愧恥之心政刑之效如此若君之導民不徒以其法而必躬行實踐以為天下先如欲民興孝先自盡孝道欲民興弟先自盡弟道如此民既有所觀感矣而其間或有厚薄淺㴱之不同則又有品秩節文以齊一之以此治民自然感發興起不但恥為不善亦且勉至於善矣徳禮之效如此總而論之政刑徳禮四者相為表裏豈可偏廢但措注有夲末設施有先後人主誠不可不致審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此一章書是孔子自叙其生平心學以漸而進之功也孔子曰凡人為學當先定志向繼加體騐終歸純熟不可躐等而進亦不可半途而廢吾自十有五時則志於學學者所以學乎所當由之道也如何而致知如何而力行念念在此必求其成然此時僅向乎道猶未得乎道也由十五而進至於三十覺道得諸己有以自立私意不能侵外物不能奪守之固矣然知未至於融通而守猶假於勉强由三十而進至於四十覺於道之所當然者皆無所惑即事之粗而見其精即物之顯而得其微知之明矣然猶但知其所當然而未能知其所以然由四十而進至於五十凡天命之賦於物而為事物所以當然之故者皆無不知契二氣之大原㑹萬殊於一夲知極其精矣然知之雖精而猶假於思也由五十而進至於六十覺心與理融理與心㑹人之言方入於耳而言之理即契於心知之之至不思而得矣然所知雖出於自然而所行或猶未出於自然由六十而進至於七十覺涵養者純熟矜持者渾化隨心之所欲於大中至正確然不易之矩自無踰越夫豈待於勉而後中哉吾自十五至七十所進之次第大約如此夫孔子為生知安行之聖而其工夫絶無間斷其效驗亦以漸臻然則人欲希聖希賢可不先立其志以漸期於有成哉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此一章書見人子事親有當然之理即有一定之分也孟懿子是魯大夫樊遲是孔子弟子孟懿子問孝孔子曰人子事親有至當不易之理所當遵守不失不可有一毫違背葢孝親之道惟在無違而已彼時孔子尚未説明懿子不能再問孔子恐其誤以無違為從親之命故因樊遲御車之時復以孟孫問答之語告之樊遲問曰何謂之無違孔子曰所謂無違止是不違乎禮禮即天理之節文也尊卑上下各有一定之禮如父母在生之時定省奉養俱依於禮及其沒也殯葬祭享必誠必信亦俱依於禮自始至終禮之所當為者不敢不為不至苟且簡陋而不敬其親禮之所不當為者即不敢為亦不至僭越非分而陷親於有過此之謂無違此之謂孝可見人道以孝行為先孝行以禮法為重在一人為維持百行之端在天下即為紀綱萬世之法孔子此言所以警僭越者深矣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憂
  此一章書見人子當以守身為孝也孟武伯是孟懿子之子孟武伯問孝孔子曰凡人欲盡事親之心必先體父母之心以為心何也天下無不愛子之父母唯愛之也切故憂之也㴱如服食起居寒暑燥濕之類舉足以致疾病者無不切切焉以為憂不但憂於有疾之時即無疾之日亦常憂其愛䕶之不謹若為子者體此心以敬守其身時時謹飭處處隄防不敢有一毫縱肆自然清明強固保身無失可不謂之孝乎凡處富貴逸樂之地紛華靡麗一有不愼最易致疾尤當屏卻䕶持以培養身心也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别乎
  此一章書見人子當以敬親為孝也子游姓言名偃孔子弟子子游問孝孔子曰人子於親飲食供養固不可缺然必内有尊敬之心外有恭敬之禮方可謂孝古之仁人事親如事天豈非至敬之道若今世俗之人謂能以飲食供養父母即謂之孝不知徒以飲食供養而已豈特父母為然雖至微賤如犬馬之類待食於人人亦有以養之若事親者狎恩恃愛少有不敬之心而徒以供養為事其後驕慢成習無所忌憚窮極其不敬之罪便與那養犬馬者何所分别乎此孔子㴱究人情之失而甚言其流弊至此以警天下之人也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此一章書見人子以㴱愛為孝也子夏問孝孔子曰人子事親之際凡事可以勉強獨是和婉愉悦之色發於中心毫不可以偽為故為最難葢真有此深愛篤孝之心方能見此和婉愉悦之色誠於中形於外全要内求之心不在容色上做工夫也若夫父兄有事為子弟者代任其勞子弟有酒食進奉於父兄以供飲饌此則力之所可勉而事之無難為者曾是可以為孝乎此言孝之末節不足重輕正見深愛之當重愉色之難至為人子者不可不深長思也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此一章書是孔子深贊顔回悟道之妙也顔回是孔子弟子孔門髙弟唯顔子已具聖人體叚故孔子稱贊之曰我與顔回講論道理至於終日之久所言不止一端在他人必有所疑而有待於問難回則默黙聽受絶無一語問難有類於愚人者然及回既退我省察其閒居獨處時見其動靜語黙之間以我所言之理躬行實踐一一有以發明乃知回之不違正其深潛純粹黙識心融之處功力既到一經指㸃便觸處洞然無不心領神㑹可見回夲無所疑而不必問非有可疑而不知問也回也豈真愚者哉孔子知之切信之深矣顔子雖氣禀清粹畢竟由博約克復上来故能盡發聖人之藴此見有天縱之資者尤不可無希聖之學也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觀人之法也孔子曰觀人之法據迹考心由顯極微方是徹底窮源學問凡人行事善惡昭然處謂之以意所從来謂之由心安意樂絶無勉强謂之安觀人者當先視其所為之事為善則為君子為惡則為小人若為善之人又須觀其意所從来果能毫無假飾方是為善之誠意所從来既善又須察其平日心之所存果能毫無矯强方是為善之純夫自以而由而安在人者既從外而探其内自視而觀而察在我者又因畧而致其詳考驗至此人何得而藏匿之哉人何得而藏匿之哉重言之者以見其必不能隱也人主以此衡鑒天下其行事之淑慝心術之邪正百不爽一若視觀察之夲則程子所謂知言窮理不可不加之意也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君子之學貴乎理明心得不徒以聞見為事也孔子曰天下之義理無窮吾人之見聞有限若専在記問上做工夫雖日積月累究非心得如能将舊日所聞反覆玩味久而心領神㑹日知所無不但已知者義理融洽即未知者無不觸類㫄通於常聞習見之中自有油然獨得之益如此則智慮日新學問日益充足如有相質問者便能應答不竭剖晰無遺豈不可以為人之師乎孔子恐學者馳騖於口耳文字之末故示之以心得之妙溫故即時習之意人可不自勉乎哉
  子曰君子不器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有成徳者自有全才欲人以徳備才之意孔子曰人之可以器言者必拘於才之有限譬如器皿一般雖各有用處終不能相通惟成徳之君子其心虚能具衆理其心靈能應萬事大之任經綸匡濟之業小之理兵刑錢榖之事件件周到無往不宜不可以一材一藝擬之所以説君子不器然此以君子學問而言若論用人則全才不可多得即一材一藝亦必因人器使無求備於一人則天下之寸長足錄者皆得効用於聖世矣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敎人以躬行踐履之實也子貢問君子孔子曰聖賢垂世立敎言之功居多六經皆言也須從躬行心得上出来方可以傳世如子臣弟友之道仁義禮智之徳一一身體力行凡欲言之理無不先行之然後議論所發皆實有諸己而不徒託諸空言是行常在先而言常在後此乃為篤實之君子易曰脩辭立誠所以居業即是此意學者脩身固當敏行而愼言人主用人亦宜聽言而觀行矣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君子小人之待人有公私大小之别也孔子曰君子小人迥然不同而迹實相近以待人言之君子從天下起見其心常公公則自有民胞物與之度凡理所當愛恩所當施不必人来附和自然親疎遐邇均令得所所以周徧廣濶不為偏黨之私小人止從一身起見其心常私私則因附利伐異黨同或任情以為好或交結以為援所以偏黨私暱而無普徧之公周則不比比則不周天理人欲不並立也人臣以身許國若無一念營私自可告天地質神稍有偏向不能見諒於天下後世矣存心可不慎哉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學思不可偏廢也孔子曰學之為言效也取聖賢言行而效法之一一習之於事謂之學就聖賢言行之中有所以然之理細細體㑹於心謂之思二者闕一不可若但學其事而不思索其義則所學者不過在外之粗迹其道理精微處未能理㑹於心心體上不得洞逹分曉常昏而無所得是謂罔若但在心上空空思索而不身體力行實踐其事則所思者不過意中之虚見終無安穩著實處是謂殆惟學而思則知益精思而學則守益固知之精守之固作聖之功不外乎此商書曰念終始典於學周書曰思曰睿睿作聖思學兼進帝王不可不加意也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此一章書是孔子欲人正學術以維持世道人心之意孔子曰自古聖人繼往開来止是一平正通逹之理其倫則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其徳則仁義禮智信其事則禮樂刑政可以脩己可以治人世道所以蕩平人心所以正直皆由於此舍此以外有與聖人之道相悖而别為一端者便是異端邪説誣民左道惑衆為害不小若使惑於其説専治而欲精之如工人之攻金玉者然則以之治己則汨沒一己之性情以之治人則敗壊天下之風俗世道不得太平人心不能歸正害莫大焉異端指楊氏墨氏及仙家佛家一切妖妄術數之類後世邪敎横行左道日盛奸詭邪僻之徒方為之標榜附㑹其説以蠱惑天下棄人倫而滅天理放肆猖狂斯文掃地其為害不可勝言惟正道昌明則邪道自熄叙人倫明敎化漸仁摩義使綱常名敎昭然斯世則幾堯舜之治無難矣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此一章書是孔子示子路以本體之知也子路姓仲名由孔子弟子孔子敎之曰人之入道全在乎知真知之夲體須從自知自覺處體驗不必無所不知方謂之知我今敎汝以知之之道汝於義理事物之間有所知必有所不知必虚心體認凡義理事物體之於心果能真知確見已知之者則以為知之若未能真知確見尚有所不知則以為不知如此則雖不能盡知天下之理而夲心之靈毫無自欺之蔽即是真知之夲體是知也若以此自知之明從事於學問思辨則格致誠正之功可以次第漸進而知之為用亦無窮矣
  子張學干禄子曰多聞闕疑愼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愼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此一章書是孔子勉子張以脩身用世之實學也子張姓顓孫名師孔子弟子子張為學常求人知有繫戀利禄之意孔子敎之曰凡人處己接物莫大於言行出言非是容易必多聞古今人之善言以為所言之資多聞之中有疑而未信者必闕而不敢言其餘已信者又愼言之不敢輕忽則所言當理自不取咎於人豈不寡尤行事非是容易必多見古今人之善行以為所行之資多見之中有殆而未安者必闕而不敢行其餘已安者又愼行之不敢怠肆則所行當理自無内疚於心豈不寡悔言既寡尤行既寡悔則為有道有徳之士朝廷言揚行舉必用此等人未嘗求祿而得祿之理自在其中矣可見學者不襲虚聲國家務崇實學庶㡬真儒出而奔競之風亦息耳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此一章書是言人君服民之道也哀公是魯國之君問於孔子曰人君以一身居羣臣百姓之上不知何所作為方能使衆人悦服孔子對曰民服者服其心也人心之公惟好賢惡不肖為生人之正情人主之權惟進賢退不肖為治國之大夲凡臣下有心術光明行事端愼者即是正直之君子必然人人敬愛有心地奸昧行事乖方者即是邪枉之小人必然人人憎惡此好惡之公心人所同有也人君誠能将直者舉而授之以位枉者舍置之而不用則用舍各當合乎人心之公民自悦服若将枉者舉而使之在位直者舍置之而不用則用舎顛倒拂乎人心之公雖欲服民而民不服民之服與不服只在用舍之公與不公可不愼哉推而言之舉錯之道貴其能公又貴其能明能斷惟明則能知邪正之辨惟斷則能伸黜陟之權而其夲全在讀書窮理理明則是非賢否不至混淆人主加意於此天下之福也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荘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敎不能則勸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以身化民之意季康子是魯大夫問於孔子謂使百姓敬於我而不敢慢忠於我而不敢欺相勸於為善而不敢怠何道可以致此孔子曰民原無不敬其上者但上示以可慢則民慢心生焉誠能臨民之時容貌端荘衣冠瞻視不敢少忽安有上不敢忽而民反敢忽其上者則不期敬而自敬矣民原無不忠於上者但上示以可欺則民欺心生焉誠能盡其心以事親而孝盡其心以愛衆而慈安有上盡其心而民反不盡其心於上者則不期忠而自忠矣民原無不可勸者但上示以可怠則民怠心生焉誠能善者舉用之使知善之當為不能者敎誨之使知善之可為安有知善而不相勉於善者則不期勸而自勸矣使民敬忠以勸其道如此盖季康子之意專在責民孔子之言專在責己責民者民未必應責己者不求應而民自應之是故身者化民之本也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此一章書是孔子明為政之理定公初年孔子不仕葢為季氏擅權陽貨作亂非可有為之時也或人不知謂孔子曰夫子懐才抱道正宜致君澤民何故不肎出仕而理國政乎孔子曰古来言政莫備於書豈不聞書之言孝乎周書君陳篇言君陳能孝於親因而友愛于兄弟又能推此孝友之心施為一家之政使一家之人有恩有禮無有不正書之所言如此由此觀之政之事不同政之理則一家庭之間帥人以正是亦為政何必居官任職方謂之為政乎葢孔子不仕之意難以明言故託辭以答之但大學言脩身齊家而治國平天下之道即不外是則孔子託辭實為政不易之至理也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此一章書是孔子欲人立心誠實之意孔子曰信者人之根本人而無信則所言欺妄所行虚偽彼且自以為機詐過人何所不可吾不知其可也譬之車然平地任載之車大車也必有轅端之輗乃可以駕牛而行田車兵車乗車小車也必有轅端之軏乃可以駕馬而行若大車無輗小車無軏雖具輪轅不能運動其何以行之哉盖無信之人言行不顧人皆賤惡之聞其言即以為欺妄見其行即以為虚偽居家不可行於父母妻子而况於疎焉者乎處世不可行於宗族鄉黨而况於逺焉者乎甚矣人之立心不可不誠實也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明禮為百世不易之經也子張問孔子謂自今以後易姓受命至於十世之逺其間一世必有一世之事可得而前知乎孔子曰欲識将来當觀已往繼夏之世者殷也殷所行之禮止是因襲夏所行之禮若夫制度文為或以太過而損或以不及而益其所損益亦止扶植此禮其事可考而知也繼殷之世者周也周所行之禮只是因襲殷所行之禮若夫制度文為或以太過而損或以不及而益其所損益亦止扶植此禮其事可考而知也由此觀之三綱五常立國之夲三代不易是誠不可易也損益者隨時變通正是善於因襲之處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其或繼周而興者雖百世之逺可以前知豈但十世而已哉然孔子所謂前知苐據理而論雖聖人弗易非若後世讖緯占候及術家射覆之言求之杳㝠不可知之域為荒誕而難信也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欲人専心務義之意孔子曰凡人有當為之事不可不為有不當為之事必不可為夫不當為之事非一端即以祭言之非其所當祭之而祭之非致敬也乃神以邀福諂也當為之事不一端總以義名之苟見義所當為而不為非不明也乃畏難而偷安無勇也葢此二者一則不當為而為一則當為而不為然而未有不相因者諂者其中甚餒其態甚柔安得有浩然之勇氣勇於義者内直而外方至剛而至大安得有無恥之諂心孔子並舉言之欲人去諂心而養義勇也
  八佾第三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此一章書是孔子誅權臣僭竊之心也季氏是魯大夫佾是祭祀時樂舞行列古者樂舞各有定數天子用八行毎行八人名為八佾諸侯六佾大夫四佾不可紊亂當時周成王以周公有大勲勞特賜天子禮樂以祭周公其後魯之羣公俱因循僭用已是失禮乃季氏於家廟中祭祀亦用八佾之舞於庭故孔子因其事而罪其心曰凡人於天理上行不去之事未有不惕然動心者此即所謂不忍之心也今季氏大夫也於家廟中祭祀時僭用天子八佾之舞儼然行之毫無顧忌是忍為人所不忍為者則其蔑理亂常自無所不至矣又何事不忍為乎此孔子罪之㴱故言之切如此可見人臣越禮犯分起於一念之敢忍而其後肆行無忌遂至横决而不可制而為之君者又不能防微杜漸始於一事之容忍而其後優柔不斷遂至威福下移而不悟所當取孔子責季氏之言而㴱思之也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
  此一章書是孔子譏權臣自取僭妄之罪也三家是魯大夫孟孫叔孫季孫之家天子祭畢則歌雍詩以徹俎告成禮也魯三家者亦歌雍以徹是大夫而僭用天子之樂章矣故孔子譏之曰彼三家之不顧禮義忍心僭越者葢由率意妄為絶無顧名思義之念耳抑知義有一定名無可假即如雍詩中所云相維辟公天子穆穆是言祭文王於廟中於時駿奔走執豆籩肅雝以相者諸侯也秉瓚鬯儼對越穆穆然誠敬以将者天子也今三家之堂助祭者不過陪臣主祭者不過大夫亦何取於此義而歌之哉不惟僭越抑且甚無謂矣孔子此言詞婉而意嚴不特警當時僭竊者之心即以立萬世人臣之大防也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禮樂夲乎人心也孔子曰天所賦之徳而具於人之心者所謂仁也仁存於心敬而将之以儀文謂之禮和而逹之於聲容謂之樂故人必先有恭敬之心存於中而後玉帛升降不為虚文有和平之心藴於内而後鐘皷干戚不為虚器若人而不仁則其心放佚已失禮之夲矣縱使三揖百拜心與禮相背而馳禮其為我用乎人而不仁則其心乖戾已失樂之夲矣縱有五音六律心與樂不相聨貫樂其為我用乎可見仁者禮樂之本禮樂不可斯須或去人心不可頃不仁用禮樂者求之心焉可也
  林放問禮之夲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寜儉喪與其易也寜戚
  此一章書是孔子救禮之失而為反夲之論也林放是魯國人當春秋時人俱逐於禮之末節乃林放以禮之夲問於孔子孔子曰時方逐末而子獨有反夲復古之思大哉子之問也原夫制禮之始有樸素之質而後有周旋之文有怛之心而後有衰麻之節不可過也不可不及也今行禮則専事繁縟失於奢矣居喪則專治儀文失於易矣是皆不知夲也然則今之為禮者與其敬不足而文有餘流而為奢寜使文不足而敬有餘失之於儉居喪者與其哀不足而文有餘流而為易寜使文不足而哀有餘不失為戚夫儉與戚雖未得乎禮之中然樸素者萬物之質惻怛者天性之誠以是求之可識禮之夲矣此孔子以復古之論為補偏救弊之方移風易俗之意㴱已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傷春秋之世臣下僭亂而重嘆之也孔子曰分莫嚴於君臣有君則禮樂以定征伐以一尊卑上下以辨自周室衰微王綱不振或以諸侯而凌天子或以大夫而分公室或以陪臣而執國命君臣定分蕩然無存矣彼外國猶且上統其下下奉其上俱知有君長反不似諸夏之君弱臣强絶無上下之分也此孔子甚言之以見體統不可一日不正名分不可一日不嚴君臣上下各安其位自然四海永清萬方効順中外禔福君道不萬世永存哉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此一章書是孔子明僭禮者之無益也古者祭祀之禮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境内山川泰山者魯之鎭也惟魯侯得而祭之季氏乃不安於大夫之分而欲行旅祭之禮於泰山其僭妄為已甚矣冉有名求孔子弟子時為季氏家臣於是孔子謂之曰爾季氏欲旅泰山甚為非禮汝為家臣自有盡言匡救之責乃竟坐視其失而不一救正之與冉求對曰季氏之意已定實非求所能挽回也孔子乃嘆曰嗚呼季氏之越禮而諂求者吾不知其何心彼林放一魯人耳尚悼流俗之弊而問禮之夲何况泰山五嶽之尊其神必聰明不可欺必正直不可諂豈反不如林放之知禮而享季氏非禮之祭乎葢神人一理也干名犯分之事既不合於人自無當於神孔子此言其所以維持世道者至矣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此一章書是孔子以君子止天下之爭也孔子曰凡人之不能無爭者正以徳器未成彼我之心未化耳惟成徳之君子心氣和平儀容恭遜未常有所爭競無已其必行射禮之時乎葢射勝負相形正爭之所也然觀将射之初則三揖三讓而後升堂既射之後同射者俱下堂勝者乃揖不勝者使之升堂取觶立飲罰酒射禮之行如此是雖有勝負之相形而終不失雍容之雅其爭也仍然君子之爭而非小人血氣之爭矣夫惟射之必爭而究竟不見其爭則君子真無所爭哉是知天下有君子自能使太和滿宇宙而天下享和平之福鄉曲遵禮讓之化風俗人心日進於淳古豈獨一人之美哉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盻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此一章書見經義無窮善悟者可以相通也子夏問曰逸詩有云人皆有笑而笑之巧者則倩兮而口輔端好人皆有目而目之美者則盼兮而黑白分明此商之所知也乃又云素以為絢兮夫素則無文絢乃華飾未有以無文而謂之為華飾者此非商之所知也何謂也孔子曰詩言素以為絢非即以素為絢是言因素而為絢耳譬如繪畫之事必先有其質地而後加以文彩則是素常在先繪常在後人之羙好華飾理無不然素與絢正相須而不可少也子夏遂有悟而言曰觀夫子之言可見素不得不先繪不得不後然後知先王制禮縁人情而為之節文葢必有處乎其先者而大經小曲因事制宜殆亦繪事之後矣乎不然何以文質相扶歴世而無弊也孔子急稱之曰吾以繪明詩而商即繪以通禮是起發予者商也夫詩之意無盡即素絢而可知詩之所包者廣即於禮而無不可推也商之頴悟豈易得哉始可與言詩已矣即一問荅間而聖人之敎賢人之學俱有㑹悟於意言之表者令人可㴱長思也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徴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徴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徴之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欲考古禮而嘆其無徴也孔子曰禮莫備於我周而周禮皆取法於二代者也昔禹有天下其制度文章為有夏一代之禮者吾尚能言之乃夏之後為杞杞國雖存然不足取以為證矣湯有天下其制度文章為有殷一代之禮者吾尚能言之乃殷之後為宋宋國雖存然亦不足取以為證矣所以然者禮非書籍不能記載非賢人不能誦習今杞宋二國世祚衰微簡編既已殘缺老成亦復凋謝文獻不足故也使文獻果足則吾能取之以為證以可據之典型合吾一人之聞見斟酌進退定為世法将我周文武監視二代郁郁彬彬之盛不亦萬世昭然也哉惜乎其未之逮也聖人以禮維世之意如此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諷僭禮之非也古者天子既祭其始祖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祭於太廟而以始祖配之五年一行此禮謂之曰禘魯諸侯也乃以周公有大勲勞遂得用天子之禘祭雖係報功之典然而非周公之意也故孔子諷之曰古先王制祭自始至終足以起敬起慕無有不可觀者我魯之行禘祭也我亦嘗入太廟而觀之矣乃自灌地降神而往禮未嘗不九獻也樂未嘗不八佾也然而虚文徒具誠意未孚吾殆不欲觀之矣葢禮莫大於禘而禘非徒貴乎其名孔子之所不欲觀又豈周公之所樂享哉何魯人之不悟也
  或問禘之説子曰不知也知其説者之於天下也其知示諸斯乎指其掌
  此一章書是孔子為魯諱禘之意或人以禘為祭禮之大者問其説於孔子孔子不欲顯言魯禘之非因答曰祭禮有可知者有不易知者若禘之禮儀重大意義㴱逺吾所不知有能於禘之説而知其所以然之故則通之於天下何以正典禮何以定名分何以聚天下人之懽心以祀其祖宗凡治天下之理俱昭示於禘禮之中其如示諸斯乎門人記孔子言及此而即自指其掌葢禘為天子大祭魯以諸侯僭用孔子有人臣之誼不欲顯言其非而禘之義則通諸天下實明白易曉既對或人以不知而復指掌以示之孔子之寓意㴱矣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此一章書是門人記孔子祭祀之誠也門人曰祭以誠為主吾夫子之於祭有獨極其誠者其祭先祖則孝心純篤儼如先靈之在上焉其祭外神則敬心專一儼如神明之在上焉夫神無形無聲非真有在但其誠敬所至則愾聞僾見固有若此故夫子平日亦嘗有言謂祭必盡其誠惟親行享獻乃慊於心倘或有故不得與祭至使他人代之雖行享獻之文而誠意終不能伸即與不曾致祭者無異觀孔子所言則知身在即心在心在即神在總不外一誠所以古来帝王每於祭祀必親致䖍恭以致天神感地祇格百靈効順豈非夲諸一誠以致之哉
  王孫賈問曰與其於奥寜於竈何謂也子曰不然罪於天無所禱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稱天以折權臣之心也王孫賈是衛國大夫之有權者時孔子在衛王孫賈疑其有求仕之心欲其附己又不便直言因借俗言以諷曰俗語云祭有竈有奥竈是竈神位雖卑而有專祀奥是室西南隅之神位雖尊而非專祀凡人祀神以祈福者與其於奥以仰其徒尊之位不如於竈以希其黙助之力時俗所言自有㴱意果何謂乎此王孫賈眀以竈自喻以奥比君謂自結於君不如阿附於己孔子知其意亦不明斥其非但答曰奥竈吾皆以為不然奥竈之上至尊無對莫過於天順理而行則天降之祥逆理而行則天降之災倘所行不能安分不能循理即為得罪於天天之所罪将何所禱以求免哉從来國家權臣每欲借天子威福使人才予奪盡出私門惟光明正大之人方能以道自持即如王孫賈欲孔子附己諷以竈孔子則對以罪於天他日彌子瑕欲其附己告以主我衛卿可得孔子則辭以有命誠以行止非人能為進退俱各有數倘一失足權門則天譴有歸清議難逃為君子者可不進以禮退以義而效法聖人以自愛其身哉
  子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此一章書是孔子追思周初之禮以挽當時文勝之弊也孔子曰夏之天下尚忠商之天下尚質二代法度俱有可觀至我周初以武王為君周公為相監視二代之禮因革損益以成一代典章品式儀文俱本忠質之遺意所以其文郁郁然特盛吾生周之世為周之民舎周其何從哉孔子當日見周末文勝務華鮮實因追思周初制禮之意見其非專事浮靡徒尚繁華然則國家制禮誠不可不取法往古斟酌時宜以定世守之規模也
  子入大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大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明禮意於魯之廟也魯有大廟以祀周公孔子時入而助祭於廟中陳設之禮器享獻之禮儀一一詳問葢其敬愼獨至故其詢問必詳或人不知乃從而議曰鄹人之子人俱稱為知禮由今以觀孰謂其知禮乎知者不待問問者必不知觀其每事必問其為不知禮明矣孔子聞之乃曰禮有不可不考究者不考究則無以明吾入大廟每事必問是乃所以為禮也或人顧謂我不知禮抑獨何哉孔子之學致知格物無表裏精粗俱必詳究而况於祭祀之大乎審問之心正其敬事之心非或人之所能識也
  子曰射不主皮爲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思古道以救當時之失也孔子曰先王之敎射也貴其容比於禮節比於樂原以觀人之徳故但主於中的不必穿貫皮革方見勝負所以鄉射禮文有云射不主皮其所以然之故葢為人之氣力有强有弱科等不同但主乎中則彊弱俱可以習學而能若必貫革則氣力不可以勉强而至此所以不主皮也然此乃古者盛王偃武修文尚徳不尚力其道如此代至春秋禮衰化息列國兵爭尚徳之風不可見矣故孔子嘆之葢帝王創制立敎莫不以尚徳修禮潛消其强悍之氣興起其協和之風由是推之凡事皆然天下之治所以日進於古也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此一章書見聖賢維禮之心也古者天子以季冬頒来嵗十二月之朔於諸侯諸侯受而藏之祖廟每遇月朔以特羊告廟請而行之魯自文公不行告朔之禮有司猶供此羊故子貢欲去之亦有激而為此言也孔子曰賜也爾之欲去餼羊者豈非以告朔之禮不行餼羊之供無益愛惜此羊而拜欲去之乎若我之所愛則更有重於此者葢正朔頒於天子所以示天下尊君之禮告朔行於祖廟所以示天下尊祖之禮今此禮雖廢而餼羊尚存則因羊求禮猶可兾其復行若并去此羊則禮隨羊亡是禮終不可復見矣豈不尤可惜乎可見持世之權在乎禮而維禮之實寓乎名存名正所以存實也孔子正名之意大抵如此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此一章書見人臣事君有當然之禮也孔子曰臣之於君既有一定之分即有一定之禮尊卑上下為維繫綱常之大法恪恭敬愼為臣子畏罪之小心此萬世通行而無敝者也今我之事君一事不敢苟且無時不存敬畏不過分之當然心之本然止求盡乎禮之中初未嘗有加於禮之外也乃時人不知以為事君之禮不必如是反以為求取悦可見禮法之不明於天下甚矣孔子欲挽回世道故其言如此若夫君子之事君責難以為恭陳善以為敬以禮自持其心跡斷不容一毫諂媚小人之事君阿順以求容逢迎以求悦一意諂媚其外貌卻似乎盡禮此又為人臣者心術之邪正不同所當熟察而明辨之也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此一章書見君臣各有當盡之道也定公是魯國之君問於孔子曰為君上者使令臣下為臣下者奉事君上各有當盡之道不知如何孔子對曰君之於臣以尊臨卑易至於簡慢道在以禮如大而股肱心膂之寄待以優崇之體小而奔走禦侮之人加以周恤之情外則隆以體貌内則逹以至誠情文備而不失此所謂禮也使臣之道如是臣之於君以下奉上易至於欺罔道在以忠如近而贊襄補衮之職必不敢沽名干譽以自欺逺而屏藩保障之司亦不敢罔上行私以自利上之可以格帝天下之可以信寤寐心力交盡而無遺此所謂忠也事君之道如是君臣各盡其道易所謂上下交而其志同也豈非明良之極盛哉
  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此一章書是孔子表詩人性情之正以風世也孔子曰哀與樂二者皆人之性情所發也然樂過於淫則流於邪僻哀過於傷則病在憂思俱失其性情之正矣惟關雎之詩宫人為周文王求后妃太姒而作也當其求之既得則有琴瑟鐘皷之樂樂雖盛而不失其正故不至於淫放當其求之未得不無寤寐轉側之憂憂雖深而不害其和故不至於悲傷至今聽其聲音中正和平足使慾心消躁心釋此豈無所夲而能然乎葢詩夲性情樂以觀徳唯文王有刑于之化后妃有貞静之徳故能感格宫人使各得其性情之正發為音節之和可見王化始於閨門周家八百年之基業皆起於此故孔子以關雎列三百篇之首讀者所當玩其辭審其音以為養徳之助也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栢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説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此一章書見告君當愼言不可以妄發也宰我名予孔子弟子魯哀公問宰我曰國家立社以祭地其義何居宰我對曰古者立社俱種樹木使神依焉夏人則用松樹殷人則用栢樹周人則用栗樹松栢之義已不可攷惟用栗則取於戰栗之義若曰使民望而恐懼戰栗也夫先王立社原以祭地報功所樹之木不過因方土所宜非有取義宰我此論既非立社之本意又啓時君以嚴猛之心可謂失言矣所以孔子聞之曰如予之言夲當救正但天下事已成者不須辨説己遂者不須諫諍已往者不須追咎今使民戰栗之言已出諸口是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也吾又何責哉孔子之不責宰我正㴱責之也可見立言不可妄發况人臣告君尤當引經斷義豈可穿鑿附㑹以一偏之説進哉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此一章書是以器之大小定王霸之分也管仲齊國大夫名夷吾孔子曰管仲相桓公一匡九合功亦大矣但出於權謀功利之私不夲於聖賢大學之道故局量褊淺規模狭隘其器不亦小哉或人問曰管仲器小得非過於儉約乎孔子曰儉約之人必遵制度管仲築三歸之臺為遊觀地其興作之煩費可知又設官屬各治一事不使兼攝其廩祿之冗濫可知焉得為儉或人又問曰建臺備官或因禮不可缺意者管仲知禮乎孔子曰知禮之人必守名分君為樹屛塞門障蔽内外管氏以大夫而亦樹塞門君為兩君好㑹有獻酬反爵之坫管氏以大夫而亦有反坫二者皆屬僭越若謂管氏知禮天下孰為不知禮者孔子見管仲一生止用私意小智為功利富强之計即其奢僭所形正見其器量狭小若能擴而充之自可致君王道不徒以覇業終此孔子所以㴱惜之也
  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
  此一章書見正樂必先審音也大師魯國掌樂之官孔子語之曰先王夲人心之太和以傳之於樂就聲音節奏之中有始終條理之妙可得而知也葢樂有六律五聲八音一有不備不可言樂故始作時衆音齊舉而翕然以合及其從之清濁髙下調適中節而純然以和就純之中又宫自為宫商自為商一一分曉皦然明白皦則易於間斷卻又宫商相續終始相生絡繹不絶自始至終曲盡條理節奏此乃樂之一成也葢聲音之道與政相通既可飬性情又可移風俗王者昭徳象功成一代之樂和上下而格神人關係最重故聖人諄諄告戒之
  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為木鐸
  此一章書是封人信孔子有先知先覺垂敎萬世之任也儀衛邑封人掌封疆之官孔子周流列國偶至衛邑封人請見曰凡君子至止必蒙接納未有拒而不見者夫子或亦不我拒乎從者因其求見之誠為之引見既見而出對門人曰夫子失位去國亦一時之不遇耳二三子何必以此為患乎今天下風敎陵替人心不古亦已久矣然亂極當治剝後有復以夫子之徳盛化神自有以斯道覺斯民之實用天生非常之人必不終困殆将使之得位施敎以開生民之耳目啓天下之愚蒙如木鐸之徇於道路以警衆也從来聖人一身關乎氣運封人能獨見孔子憂世覺民之意可謂知聖且知天矣奈列國諸君不能推心委任竟以轍環終老惜哉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此一章書是孔子評論聖樂之不同也記者謂帝王昭徳象功必宣之於樂觀樂之情文可以知功徳之不同矣夫子嘗謂舜樂名韶取繼堯致治之義其聲音節度極盛羙而可觀然羙之中更覺雍容廣大徳意悠長又盡善也武樂名武以象武功之成其聲容節度亦盛羙而可觀但羙之中猶覺發蹈厲比於韶樂未盡善也盖舜以生知安行之聖際雍熈揖讓之時自然心氣和平神人協應武以反身脩徳之聖値取殘伐暴之時未免舉動猛厲聲音激亢孔子神遊兩朝就樂而贊論之以見帝王之分皆時與徳為之也
  子曰居上不寛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此一章書見凡事當得其夲也孔子曰凡有一事必有一夲如居上者有政敎號令之施要之以寛為夲為禮者有進退周旋之節要之以敬為夲臨喪者有哭泣擗踊之文要之以哀為夲有其夲則所行之得失可見如寛有過不及敬有至不至哀有淺深皆可從其夲而觀之若使居上苛細而不寛為禮慢忽而不敬臨喪虚飾而不哀是其夲既已無矣雖有政敎號令之施進退周旋之節哭泣擗踊之文而大夲既失其餘皆無從置論将何所依據以觀之哉可見凡事當得其夲之所在而居上用寛尤帝王之要道書曰敬敷五敎在寛又曰克寛克仁孔子又云寛則得衆寛者千古不弊之道非縱弛之謂也綱舉目張皆以寛大之意行之此居上之大體也


  日講四書解義卷四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五
  論語【上之二】
  里仁第四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
  此一章書見擇居亦必處仁也孔子曰凡人居處必擇其里二十五家為一里里之中習俗仁厚孝友睦婣任恤之風行於鄉里間是為里之至美者有識者擇居於此熏陶漸染可以成其徳賙恤保愛可以全其生若擇之而不處於仁里則美惡不辨昧其是非之本心矣焉得為知乎甚矣人之不可不居仁也夫仁道至大一里為然天下亦皆然誠能廣仁之化使天下處處皆仁里則道徳一而風俗同太和之氣在宇宙間豈不更美乎哉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此一章書是欲人存其本心之仁而不為外境所奪也孔子曰仁為本心之徳純然天理非外物所能奪若不仁之人私欲錮蔽失其本心中無所主而外物得以移之使處貧賤窮困之境或一時猶能強制久之則為窮困所廹必至苟且放蕩而不能自守不可以久處約使處冨貴安逸之地或一時猶能矯持久之則為冨貴所溺必至驕奢淫縱而不能自守不可以長處樂惟仁者心與仁為一純乎天理不待勉強安其仁而無適不然不以約樂繋於心也知者心未能即與仁為一而中有定見深知篤好孶孶求得利於仁而不易所守不以約樂移其念也此其所存皆天理物欲不以累其心雖處約樂之久亦豈為之動哉蓋聖賢為仁必先在境遇上持守得定彼不仁者可以為戒若夫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惟知者之利仁為自明而誠之學從此用功由利而得安庶幾本心無失而窮通不以為累矣
  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此一章書言仁人之心公而情正也孔子曰好惡之心人皆有之但稍有私心則所發便不能當理好非所好惡非所惡不可謂之能好能惡也惟仁者之心渾然天理廓然大公絶無一毫私意見人之善則好之好其所當好也好得其正乃為能好人見人之惡則惡之惡其所當惡也惡得其正乃為能惡人好人惡人惟仁者能之盖由其心公所以其情正也夫好惡之為用甚大親賢逺奸信賞必罰皆由好惡一念措之施為惟純其心於仁則喜怒無偏而好惡自當無私好無私惡王道之所以大中至正也
  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志仁也孔子曰天理人欲不容並立人心亦無兩用志於此必遺於彼故人特患無志耳誠能使心之所向専在於仁其思慮所至孶孶存天理遏人欲則趨向堅定惟有天理之公而必不入於人欲之私矣方志仁時便無為惡之事也可見求仁必先立志所志既定則一念無惡至於念念無惡省察愈精存養愈熟雖天行之健安土之敦皆從立志時始矣
  子曰冨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君子為仁無時無處而不用其力也孔子曰順逆之數在天而取舍之分在我且如冨與貴是人人之所願欲者欲之則思處之矣然而有義存焉不可不審苟道理不當得冨貴而偶得之非義也見利思義者决然辭之而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人之所厭惡者惡之則思去之矣然而有命存焉不可不安苟道理不當得貧賤而偶得之是命也樂天知命者决然受之而不去也此非君子其孰能之蓋君子之所以名為君子者以其體仁耳若貪冨貴厭貧賤是徇欲喪理舍去此仁矣何以成其為君子之名乎故君子必不去仁者也其不去仁也不但冨貴貧賤之間也即終食之間湏臾耳念念在仁無有違背雖當造次之時急遽苟且其心必在於是雖當顛沛之際傾覆流離其心必在於是君子之不去仁如此然則為仁者取舍之分當明存養之功當密無時無處而不用其力乃可以為君子矣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見也此一章書是孔子望人用力於仁之意孔子曰仁之當好不仁之當惡誰不知之然我未嘗見好仁者惡不仁者盖我所謂好仁者非泛泛然好之也真知仁之可好而好之極其篤舉天下可好之物無可以加之方是好仁我所謂惡不仁者非泛泛然惡之也其為仁也惟恐不仁之為害而惡之極其深不使一毫不仁之事及於其身方是惡不仁此成徳之事難得而見之也然為仁在我欲之即至若有人焉一旦奮然用其力於仁精以察理而守之以剛嚴以辨私而遏之以斷則志之所至氣亦至焉我未見有心欲進而力不足以副之者盖人氣禀不同或亦有此昏弱之甚者既用其力矣而力有不足中道而廢但我未之見耳夫成徳既難其人而學者復甘於自棄聖人反覆歎息其責人也深而望人也切矣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觀人心術之法孔子曰凡人心術之邪正難知而行事之差失易見即差失之中而邪正自分焉君子存心寛厚倘有過失必是過於寛厚小人存心刻薄其為過失必是過於刻薄其黨類各自不同觀人者不可以為過而概視之也觀其過於寛厚知為忠恕之君子觀其過於刻薄知為殘忍之小人忠恕仁也殘忍不仁也觀忠恕之過異於殘忍不即此可以知仁哉此可見觀人之法無過者不可苛求有過者不可輕棄當察其心術何如耳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甚言道之不可不聞也孔子曰人之生也皆有日用常行之道如為人子即有孝之道為人臣即有忠之道所冝講求體認者也若不聞此道則生也有愧死亦有恨故平日間用心講求竭力體認一旦豁然貫通雖夕死亦可以無遺憾矣甚矣道之不可不聞也然不學不知道欲聞道者當以務學為急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士之識趣不可不髙也孔子曰為學之士有志於斯道冝其斯道以外之物皆不足以動其心矣而乃以衣服飲食之不美為愧恥則是羞貧賤慕冨貴其識趣之卑陋甚矣與之論道其於性分可樂之事必且茫然豈足與議哉顔子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子路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此真能志於道者也士當如是矣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此一章書是言君子精義之學也孔子曰天下有至當之理處天下事者必不可任一己之私是故有意主於必為雖或不可為而猶為之者謂之適意主於必不為雖或可以為而猶不為者謂之莫二者但偏執己見於以處天下事必有害矣惟君子之於天下也未嘗主於必為而無適也未嘗主於必不為而無莫也是非可否一斷之以當然之義義之所在坦然無私然無疑既不至於輕率而敗事亦不至於拘滯而不通是謂義之與比天下所以頼有君子也然精義之學若非講究於平日焉能汎應於臨時有天下之責者所冝自審也
  子曰君子懐徳小人懐土君子懐刑小人懐恵
  此一章書是言君子小人心術之别也孔子曰人各有所懐而人品之不同即於此見之君子之所懐者在固有之徳本體惟恐其或昧分量惟恐其或虧蓋有戒慎恐懼而不自寛者矣至於小人之所懐者在乎土不知徳之可行而沾沾於自適之處何其圗安而不能遷也君子之所懐者在朝廷之刑閒居惟恐其縱肆舉動惟恐其隕越蓋有淡泊寜静而不妄營者矣至於小人之所懐者在於恵不知刑之可畏而孶孶於自利之謀何其貪營而不知厭也是知懐徳則無所為而為善懐刑則有所憚而不為惡此君子之所以日進於髙明也若懐土則已得而吝於己懐恵則未得而求諸人此小人之所以日入於卑陋也思念之間可不慎哉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此一章書是醒趨利者之甚無益也孔子曰人能好義居心淡泊處事公平則人皆悦服而身自安榮乃有人焉念念事事惟利是循夫我之所愛亦人之所惜利既専之於己害必歸之於人將見與争利者必不能怡然以受即不與同利者亦莫不聞聲而共忿矣寜不多怨也乎然則放利者本為身謀為家計非以招怨也而怨實自此生於身家何益哉故善言利者亦惟求之義而已矣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此一章書是言為國者當敦禮教之實也孔子曰禮也者治天下之具也而儀文節目之中實出於恭敬謙遜之意謂之讓為人君者能以禮讓為國或脩之一身以示之標凖或昭之制度以防其僭慢則禮教既足以訓俗誠意又足以感人將見綱紀可正而風俗可淳其於治國乎何難之有若不能以禮讓為國外雖極其文飾而中則鮮有實心即曰行禮已失禮之實矣如禮何哉禮既不可行而欲其治國不亦難乎可見禮之原出於讓而讓之儀即為禮先王所以縁情而制冝天下所以一道而同風皆在乎此為國者當急務也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此一章書是示人以反求諸己之學也孔子曰人不能無所患然舍己而求人則失之矣如位者人之所欲也不得其位而患之者常人之情也殊不知朝廷之位取之有道得之有命雖患豈能必得哉故不患無位而當患所以立乎其位者致君澤民之事一皆講求於身心庶無尸位之誚也名者人之所慕也人不知我而患之者常人之情也殊不知令聞之著發之有原致之有漸雖患豈能必至哉故不患莫己知而當求為可知之實也明善成身之要一皆無忝於幽獨庶無虚譽之恥也夫患所以立非以覷位求為可知非以沽名君子為己之學重此而輕彼者正以尸位之誚與虚譽之恥有百倍於無位無名也不然有為而為亦奚足貴哉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曽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曽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聖賢心學之也曽子平日學問主於誠身隨事精察而力行之功力既已深矣故孔子直呼其名而告之曰參乎爾亦知吾道乎吾道統乎天地萬物雖精粗大小本末内外條理各殊其實總是一理貫通萬事自然施之各當應之不窮曽子聞孔子此語不待辨問直應之曰唯盖其學力獨到為能深契其㫖其餘門人俱未能解故孔子既出門人私問於曽子曰所謂一貫者何謂也曽子答曰夫子之道無他忠恕而已矣至誠旡妄無一毫不自盡之心所謂忠也推己心以及人曲當周詳各從其願所謂恕也盖忠為體具於一心恕為用通乎萬理一以貫之之實不過如是豈更有他説哉夫虞帝心以精一為㫖孔門傳道以一貫為宗聖功王道其致一也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此一章書是以心術辨人品也孔子曰人之心術各有専向大約不過義利二者而已君子小人實於此辨焉君子循乎天理其生平見識只在義上㸔得精微透徹故其立身行已大而進退行藏小而取與辭受總是向義上行去以至從權逹變亦無非委曲以成其是蓋君子之心惟知有義舍義之外一切不足動其心矣小人徇乎人欲其朝夕圗維只在利上見得纎悉分明故其處心積慮上而貪爵戀位下而全軀肥家無非為利上起見甚至沽名干譽亦不過假托以營其私蓋小人之心惟知有利舍利之外一切不足動其心矣君子小人所喻不同如此先儒謂學者莫先於義利之辨誠以義利者在一人為公私邪正之闗在天下為世道人心之繫不可不慎擇而深辨之也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内自省也
  此一章書是示人以反身之學也孔子曰人心之明於人之賢不賢未有不較然者至於己之賢不賢反不加檢㸃豈是為己之學今有人於此如為有徳之賢人我一見之豈不中心羡之然徒羡之而不反求之身究於己身何益必皇皇焉思所以齊之我如何砥礪而後可比彼之學問如何操持而後可比彼之品行黽勉奮發有刻刻不能自已者是之謂見賢思齊焉有人於此如為不賢之人我一見之豈不中心惡之然徒惡之而不反問之心則於己身何補必切切焉省之於内我之所為萬一如彼改之不可不速即我之所為未必如彼戒之不可不嚴提撕警覺有時時不能自安者是之謂見不賢而内自省也書曰徳無常師主善為師脩己用人之法俱當於此留意焉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此一章書是言人子成親之孝也孔子曰人之事親凡事固以承順為孝然當父母有過失之時若惟事順從不行諫諍是陷親於有過若直言靣諍又恐傷親之心故有一進諫之道不但容色必當婉順或㣲詞以諷或乘閒而導委曲轉移不令人知務使父母樂從而後已是謂之幾諌惟其幾諫刻刻從微之處體貼親心不待形於聲色但窺其志意未肯聼從便有跼蹐不自安之意更加敬謹依舊幾諌兾親悔悟而不敢㣲有違拂萬一親心蔽錮或加之責備勞苦之事只自念己之誠意不能感動父母豈敢憚勞有一毫怨咎之心總是人子深愛其親曲折懇摯始終幾諫如此稽古帝王惟大舜能之萬世所當取法也
  子曰父母在不逺遊遊必有方
  此一章書是欲人子體親心以為孝也孔子曰凡人父母念子之心刻刻不忘為人子者亦當時時體貼親心方可為孝父母在堂之時冬温夏凊昏定晨省此是人子之常職不可不盡若離親左右出外逺遊定省曠缺音問稀疎無論子心依戀舉念不安且使父母倚門倚閭欲見無從豈不傷親之心有虧子職乎所以不可逺遊即使男子生而有事四方亦有不得已出遊之時然必有一定之方所使父母知己所在而無憂設有緩急一聞親命便可應期即至所以此身雖在逺方此心仍在父母其委曲深愛之情即一出遊不敢輕易如此由此推之古之孝子不登高不臨深無非欲安親心而全子道也為人子者可不常存此念乎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此一章書是孔子醒人及時盡孝之意孔子曰一往而不留者父母之年常存而不懈者人子之心凡為子者日侍親側每至習而忘焉必以父母年嵗時時記憶於心㣲察其精神血氣之盛衰周旋調䕶則瞻依奉養自不能已蓋父母夀考康寜得以承歡膝下固是可喜然父母年近衰邁安能保其遐齡則又可懼誠知一端可喜又一端可懼則愛日之誠刻刻在念而所以奉事之者焉敢有一毫之不盡哉昔人一日之養不以易三公正是此意人子誠不可不知也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發古人慎言之心也孔子曰人之言行貴乎相顧若言而不行固為夸誕無實之人行不及言亦為浮華無用之學所以古人沉静簡黙不肯輕易出諸口者誠恐一言既出不能實踐躬行便貽終身之玷可恥孰甚故言忠盡忠言孝盡孝言言俱歸實踐此心方可自安古人之慎言如此試觀唐虞三代兢業萬幾惟日不足其垂諸謨誥者不過數篇而已可見古人唯尚實行故多淳厚之風後世徒事空談故入虚浮之習世道人心日趨於下孔子所以有懐古之思也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務實之意孔子曰凡人立身行已務期無失然無失之道全在小心收斂不敢侈然自放庶可納於規矩之中從來廣心浩大之人細行不謹便多過差約則近裏務實事事拾此心何失之有蓋人情稍放縱則日就曠蕩能斂戢則日就凖繩所以成湯制事制心只是一懋敬太甲敗禮敗度只是一縱欲聖愚之介遂於此分可不慎哉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以篤實自脩之意孔子曰吾人最易出者言也故言常失之有餘最難踐者行也故行常失之不足唯成徳之君子於言行之間時存一矯輕警惰之意故言語務欲其訥不唯謹所不當言亦慎其所當言行事務欲其敏不唯勇於所能行亦勉於所難行斯言能顧行行能顧言允稱篤實之君子也古來見為文章者即存諸徳行播為訓詞者即措諸事業人臣事君不僅敷奏颺言又必克脩厥職以圗實效則可以見其存心之誠與立品之正矣
  子曰徳不必有隣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脩徳也孔子曰徳者人所同得亦人所同好所謂此心同此理同也人而無徳便獨立無與不相親附若有徳之人自無立之事聲應氣求聞風斯起真有一念克復天下歸仁氣象故曰有鄰此天理自然之合不待招致而然人亦務為脩徳而已昔舜之成聚成都湯武之天人協應實徳足以洽衆心故翕然信從耳豈待有意招徠而後羣心悦附哉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此一章書是子游論事君交友之道也子游曰君臣朋友皆以義合人臣事君以匡救為忠君子交友以切磋為正其間當言則言不可則止唯義所在而已如君有過必當極諌兾君之必聽也倘或不聽則當審於進退之義而去非避咎也無負而已苟不知去而徒事煩數戅激瑣凟則君必厭聞未免加之斥辱矣徒取辱而無補於君義所不取也朋友有過必當規正欲友之必從也倘或不從則當審於可否之義而止非曲意也無疚而已苟不知止而徒事煩數盡言取尤則友必厭聽將日見疏逺矣徒見疏而無益於友義所不必也子㳺論事君交友之道如此要之諌諍之本在於立誠苟能明善誠身自能上信友至於納諫以作敢言之氣則在乎君納善以取直諒之益則在乎友使君有諍臣而士有諍友其為社稷之福道徳之助者豈淺鮮哉
  公冶長第五
  子謂公治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謂南容有道不廢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此一章書見孔子擇賢而配於公冶長取其素之無咎於南容取其言行之能謹總無愧保身刑家之道也公治長孔子弟子姓公冶名長字子長南容孔子弟子居南宫因以為姓名縚又名适字子容古者以黒索拘攣罪人謂之縲絏孔子謂公冶長之為人平日束身脩行素履無咎可以女配之為之妻也雖曽有在縲絏之中一事然實是無妄之災非其自致之罪也遂以所生之女妻之蓋人之有罪無罪惟信其在我不以自外至者為榮辱也孔子之於公冶長所信者深矣南容嘗三復白圭能謹於言行者孔子謂南容之為人是有徳之君子若遇有道乃君子道長之時其嘉言善行必能見信於僚友見用於朝廷不至廢棄若遇無道乃小人道長之時其謹言慎行必能全身以逺害不至盡言以招尤自免於刑罰戮辱遂以兄所生之女妻之盖人之立身處世至於治亂皆冝則其賢可知孔子之於南容所取者大矣總之明哲保身乃君子脩徳凝道之事聖人所取莫要於此若夫盛治之世不使賢者誤罹於罪而積行之君子必見用於朝不棄於野則帝王慎刑舉賢之道得也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此一章書是孔子嘉子賤之成徳而又幸魯之多賢有以成其徳也子賤孔子弟子姓宓名不齊字子賤孔子嘗謂子賤其成徳之君子哉若人乎夫其所以能為君子者豈無所取益而然與良以魯國多君子師者有人友者有人故能取衆君子之益以成其君子之徳耳若使魯無君子則熏陶切磋無所取資斯人其焉所取以成斯徳乎此孔子言美質係乎師友之助非特歎魯之多賢也由此觀之學務資師友以取益國家務崇教化以作人教化興於上而人材盛於下自一鄉一國至於天下皆崇儒尚徳漸摩陶淑賢人君子有不日盛乎哉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此一章書是孔子因子貢之自考而深許其才之美也瑚璉宗廟中盛黍稷之器以玉為之夏曰瑚商曰璉子貢見孔子以君子許子賤故以己為問曰賜也學問之所至分量為何如孔子曰女是有用之成材猶夫器之適於用者女乃已成之器也子貢又問曰器之為不同如賜果何器也孔子曰器中有瑚璉者陳之於廟至貴重也飾之以玉至華美也以女之才見之於用既逹於政事而又有言語文章之可觀其為廟堂之用家之光者非女而誰乃器中之瑚璉也孔子之許子貢如此然則子貢雖未至於君子之不器而於器之中亦其至貴者矣惜當時明王不作未能盡其用也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此一章書孔子極言佞之不可用也雍孔子弟子姓冉字仲弓仲弓為人重厚簡黙而當時以口才便利為尚故或人語於孔子曰雍也禀性醇厚固可謂優於徳者矣而惜乎其短於口才也或人之言徇外而不務内求名而不務實謬之甚矣孔子曰焉用佞為哉佞者恃口以禦人其應答人處全以便利取給似乎可聼而中心絶無情實心口既不相副終是邪佞小人不足以取重徒多為人所憎惡耳女以雍為仁其仁與否我不知之但焉用佞為哉雍之不佞正雍之所以為賢也孔子深曉或人如此盖有徳有言原相為表裏而仁佞之分正是相反仁是本心之徳佞則亡其本心之徳察於仁佞即知君子小人之分所以端學術正人心維世道者其在此夫
  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此一章書見聖門貴真信之學也當日孔子以治安天下為心使弟子漆雕開仕而從政盖因其才可用世非姑試之也乃漆雕開對曰人之為學必於此理真知見返諸心而無毫髪之疑然後出而在位推己治人始能知之明處之當而萬物各得其所今吾於此理尚未能真知見實信不疑此時正宜參求體勘以求自信之不遑而豈敢出而治人乎開為此言蓋其求道甚誠而已見大意所期甚逺而不安小成其將來成就有未可量故孔子説之乃說其不務人知而止求自信其篤志於學殆無難造道之極也是知用世者必求有自信之處而不可躁競於功名用人者必知其有自信之處而不可不慎重夫名器庶於聖賢之學為無媿而收得人之實效與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此一章書見孔子濟世之心甚殷未嘗果於忘世也昔孔子之心在於得時行道致君澤民乃所如不合而信用無期故偶然有感而歎曰吾之所以周流列國不遑安處者本欲吾道之行而使世道人心咸登上理也廼人莫我知而世莫我用是吾之道已不行矣雖復栖栖道路何為乎亦惟乗彼木筏浮於海中以為避世之計而已然能從我者弟子之中其惟由乎蓋彼臨難不避當不以浮海為懼也孔子此言惟歎夫道之不行而實非果有浮海之意廼子路聞之以為不許人而獨許己必避世之心有合於師也遂以為喜其亦勇於自信而於事理之冝未嘗揆度矣故孔子曰人之怯者一聞浮海則無有不懼今由不以為懼而反以為喜是其好勇豈非過於我者乎然吾之所云浮海者不過因世不我用而為此不得已之言以兾望吾道之行耳試思海豈可居之處吾豈浮海之人由也惟知好勇亦未取義理而裁之耳可無思所以自進乎觀孔子之言雖以之教子路而亦自明其未嘗忘天下之心但聖如孔子而世莫能用此春秋之所以不復治與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乗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乗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賔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此一章書見治世之才易見而本心之徳難全也魯大夫孟武伯見孔子教人必以仁為本則及門之中必有能全其心徳者乃首以子路為問意以如子路者其人果則求道必决其力勇則用功必専是果能全其心徳而為仁乎孔子曰仁道至大固未可以輕許而仁具於心又難必其有無由之於仁所不知也孟武伯以弟子之造詣師所必知豈以子路之仁而有不知之理故又以為問子曰由也仁固不可知而才則有可見若夫千乗之大國其兵賦之事甚為難理如使由而治之必能時其簡練作其忠義不但有勇而且可知方此才之可見者如是耳而其心之仁則不知也孟武伯以從教者多子路之外必有能全其仁者故復以求為問孔子曰求也多才者也如千室之大邑百乗之大家邑長家臣最難勝任若使求為宰而在邑則治其人在家則治其事必能人民乂安而庶務脩舉此才之可見者如是耳而其心之仁則不知也孟武伯又以赤為問孔子曰赤也知禮者也如國之有擯所以昭國威通鄰好未易得人若使赤而束帶立朝以應對來朝之賔與來聘之客其威儀辭令必能通兩國之情而逹賔主之意此才之可見者如是耳而其心之仁則不知也總之仁蘊於心人不能知而才見於外人所易見所以兵農禮樂可以隨才而器使之而求仁之功則惟在獨知之地而已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以心學覺子貢而且進之也昔子貢好方人孔子恐其騖於知人而暗於知己故謂之曰女與回同學吾門彼此造詣知之必女試自思果與回孰勝乎孔子之言蓋欲觀其自知何如也子貢對曰人之資質高下不齊而悟道亦淺深不一如賜也其何敢輙以望回乎回也以生知之亞而功力又純其明睿所照能即始見終而周遍無遺盖聞一以知十也賜也學而知之而功力又淺僅因此識彼而無所泥執但聞一以知二而已是回之勝賜者甚逺夫豈賜之所敢望乎此子貢以己方回而見為不可企及故孔子因而進之曰女以為弗如誠弗如也凡人已較量之際莫難於自知而更莫難於自屈觀女之言是能自知而且能自屈矣既自知則必不以已知自足既自屈則必不以未至自安女以為弗如吾之所與者正此弗如也而可無由是以自勉乎後子貢因此弗如一念遂得聞性與天道不止聞一知二可見為堯為舜惟在乎見賢思齊之心而已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不倦愛人無己之心也凡人從事於學必志氣清明工夫勤宻而後有受教之地可以入道昔宰予在孔子之門一日當晝而寢則其昏昧怠惰不能好學可知雖有善教亦將無可施矣故孔子責之曰人欲施工於木使成器用必其質之堅者然後可雕若夫腐朽之木雖加雕刻必然壊爛豈可雕乎人欲施工於墻使之完整必其基之固者然後可杇若夫糞土之牆雖欲杇鏝必然剥落豈可杇乎如人之向學必自加黽勉然後可教今予也寢非其時昏惰如是其與腐朽之木糞土之牆何異乎是彼已無受教之地而吾亦無所用其責備矣盖言不足責者正欲使其猛然警醒也夫宰子以一寢之失而孔子責之如此則為學之事豈不以怠荒為戒而有貴乎自強不息與又宰予夙在言語之科每自言其能學而乃不自勉勵行不掩言故孔子復警之曰凡人言行相符則聽言者乃無疑慮始吾於人也以其言如是則其行亦必如是故既聽之即信之而不復有所疑今吾之於人也見其言如是則恐其行未必如是故雖聽之必再觀之而不能不有所慮如此初終頓易非我之薄待斯人也因宰予能言而行不逮乃知聽言信行未可概施於人亦於予而改之耳蓋言於予改者正使其惕然悔悟也統觀孔子之言豈非深責之正所以厚望之與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慾焉得剛此一章書是孔子思剛之真辨剛之似也孔子曰人立身天地間湏堅强不屈卓然自立有此剛徳乃為可貴然其人吾未之見也孔子之所謂剛乃浩然之氣平日義理養成凡富貴貧賤禍福榮辱皆不為之動然後能剖决大疑擔當大事此大丈夫之真剛非血氣強勇之謂也或人不知其義見申棖血氣强勇疑其為剛對曰夫子之弟子申棖豈非剛乎孔子曰剛者不屈於物慾者也棖也多慾世間可欲之事皆足以動其心其心一動便為物揜焉能光明磊落不愧不怍常伸於萬物之上乎可見血氣之强物欲得以屈之義理之剛外物不得而奪之剛與慾正相反而不相似有慾則不能剛剛則自能制慾耳抑剛者天徳惟無慾者乃能之人君法天行健自强不息則剛之一言實為君徳之要與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子貢以由恕及仁之意子貢自言其志於孔子曰人之未能無我者以人己之見猶未化也大凡非禮之事人加於我我心固所不欲度量他人之心亦所不欲若以此加人是止見有我不見有人矣賜則視人猶己凡我所不欲人加於我之事我亦欲無加於人子貢此言是本體明净物我渾忘不待勉強乃仁者之事彼未能臻此視為太易故孔子呼其名而抑之曰最難克者己私未易全者仁徳依汝所言則是視天下為一人合萬物為一體非己私克盡心徳純全者不能汝今日豈遽能及此乎要之不欲無加者自然之仁也不欲勿施者勉然之恕也賢人之學必由恕以及仁不得言仁而舍恕孔子非言仁之難以阻賜之志正欲使知其難以勉進於仁爾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此一章書是子貢得聞性道之後而深歎聖人之教人有序也子貢曰千聖百王之道屬之夫子學者固欲盡其所有而聞之矣然而功候未至不可强也如吾夫子平日之著為威儀發為文辭粲然有條理者文章是也文章之中原寓至理然無行不與夫子未嘗祕故不待真積力久方能有得即淺學之士皆可得聞至若仁義禮智禀於生初之謂性元亨利貞運於於穆之謂天道性天之理亦有流行發見之端然淵㣲精奥夫子非其人不傳非其時不授故不但淺學之士不得而聞即聰明深造者亦不可得而聞也夫文章性道理本一貫然為為㣲聖人之施教固有後先見淺見深學者之聞道亦有難易此以見聖門之教不躐等子貢進徳之後始得聞之而嘆其美也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
  此一章書是門人記子路急於勇行之意子路有兼人之才每聞善言即時行之人但見其聞無不行行無不力然不觀其未行之時則其勇行之心不見當其既有所聞若或未之能行則其心惕然唯恐復有所聞而行之不及汲汲皇皇必力行其所聞而後已焉何其勇也盖子路為己之實不急於所聞而急於所行故惟恐有聞者非不欲聞之至也乃其惟日不足之心欲急行其所己聞而預待其所未聞耳觀未行而惟恐有聞則其既行而惟恐不聞可知矣商傅說之告髙宗曰非知之艱行之維艱王忱不艱此即勇行之意也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此一章書是因論諡而發見聖人節取人善之意孔文子是衛大夫姓孔名圉謚文子謚者行之迹人有賢否則謚有善惡文乃美謚孔圉素行多疵得謚為文子貢疑其未必相稱故問曰孔文子何以得謚為文也孔子曰凡人資性明敏便恃聰明不肯向學孔圉雖有明敏之資不敢自恃凡詩書六藝講習討論無有厭心其好學也如此爵位尊顯便自視過髙恥於下問孔圉雖居大夫之位不敢自亢事有未知必一一訪問雖卑賤之人虚懐諮詢不以為恥其下問也又如此考其生平雖無經天緯地之才道徳博聞之實然一善足稱君子不没諡法亦有云勤學好問為文者孔圉之行正與相合此其所以得謚為文也蓋聖人鼔人為善其心甚平其量甚寛以孔圉之為人而猶節取之其即大舜隐惡善之心與
  子謂子産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恵其使民也義
  此一章書是孔子贊美子産以明人臣之道也子産是鄭大夫公孫僑孔子稱子産有君子之道四四者維何恭以行已君子之道也子産之行已也不矜其能不伐其功謙謙自牧何其恭也是有君子之道一敬以事上君子之道也子産之事上也公爾忘私國爾忘家翼翼匪懈何其敬也是有君子之道二恵以養民君子之道也子産之養民也利則必興害則必去有撫字之深恩何其恵也是有君子之道三義以使民君子之道也子産之使民也田疇有經衣冠有制無姑息之政何其義也故曰有君子之道四然則子産備此四美誠賢大夫也而鄭能用之是以國安而政理可見為臣者不可不知君子之道而用人者不可不用君子之人也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贊晏平仲以明交道也晏平仲名嬰齊大夫孔子曰朋友之交五倫之一不可忽也但交友者多善交者少惟晏平仲善與人交凡人初交未有不相敬者也久之則習狎矣因習狎而生怠玩因怠玩而生嫌隙敬心漸衰久要遂廢比比皆然平仲之與人交也始固相敬久亦不替豈不善哉盖君子交友上而協恭以事君下而同心以謀道一有不敬將起乖異之端闗係誠非小也故孔子贊晏平仲以為交友者法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梲何如其知也
  此一章書言謟凟神之不得為知也臧文仲名辰魯大夫蔡是大出蔡地故名蔡孔子曰臧文仲人皆以為知夫知者明理當無諂凟神之事乃臧文仲之於蔡也為室以居之又將柱頭斗拱刻為山形梁上短柱畫以水草文仲之意以為敬蔡如此必能降福不知蔡為占卜之用止可决吉凶之幾不能操禍福之柄文仲理既不明心且大惑何如謂之知乎孔子答樊遲問知曰務民之義敬神而逺之盖知者明理必無諂凟神之事從事於知者可以醒矣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乗棄而違之至於他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此一章書是言論人者不可據事而信心也子文姓鬭名榖於菟楚之上卿官名令尹崔子名杼陳文子名湏無皆齊大夫子張問曰楚國令尹子文曾三次進用為令尹人未有不喜形於色者彼却無喜恱之色三次罷官人未有不慍形於色者彼却無慍怒之色其喜怒不形如此當其罷官時是一舊令尹矣以舊令尹見新令尹嫌忌之心人或不免彼以舊日所行之政一一告之新令尹畧無猜嫌妬忌之心其物我無間如此夫子以為何如孔子曰貪位戀祿妬賢嫉能知為己而不知為國謂之不忠子文如此是實心為國者也可以為忠矣子張曰亦可謂之仁人矣乎孔子曰子文之行雖忠但未知其心若何倘有一毫立名為人之意便是人欲之私而非純乎天理之公矣焉得遽信其為仁子張又問齊大夫崔子弑齊君陳文子惡其為逆不肯忍與之同列雖以大夫之富有馬十乗一旦棄而去之毫無顧惜之意及至他國見其臣不忠則曰與吾國大夫崔子無異豈可與之共事遂去之又往一國見其臣亦不忠則又曰與吾國大夫崔子無異豈可與之共事又去之其審於去就如此夫子以為何如孔子曰人與惡人居或至汙壊名節陳文子潔身如此可以為清矣子張曰亦可謂之仁人矣乎孔子曰文子之行雖清但未知其心若何倘有一毫怵於利害之意後來不免怨悔便是人欲之私而非純乎天理之公矣焉得輕許其為仁大抵人之行事易見心術難知行事之美者冝節取之而心術之者則宜深察之也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以義制事之意季文子名行父魯大夫昔季文子毎事思之數次然後施行其用心周宻如此孔子聞之曰凡事固不可不思而亦不可過思思之已得其理猶恐未再平心易氣以思之則是非己明從違己審行之自無不當斯亦可矣何必三思為哉盖天下之事斷以大義再思可决揣以私意愈思愈疑故貴乎以義制事也然格物窮理之功在乎平日而不在臨事致思之際格物窮理學問之道愈思愈精思之不厭其多此云再斯可者但為應事言之耳
  子曰武子有道則知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贊武子之大知若愚也武子是衛大夫名俞謚武子當時衛國有難上下交訟惟武子周旋其間卒能免君於危故夫子稱之曰武子之為大夫也當家有道之時則任其才識知無不為何其知及至無道之時則不計利害不露聲色而卒以濟其艱難殆又甚愚就平常論之必以為愚不如知自我觀之時勢可以有為凡有才識者皆可以見長惟是事闗重大時值危急必至性純篤辱不驚者乃能善藏其用而曲成其功平日所稱為知者反有疑畏遜謝而不能措手者矣所以謂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然謂之曰愚必奉公而不狥於利必恬退而不樂於競争必樸拙而不長於粉飾必戅直而不善於委順必特立而不喜於結納必盡瘁而不習於規避然究其終天下之大知無以加焉用人者可不知哉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因道不行而思傳道於後也孔子周流列國而淹留於陳一旦興歎曰吾之初心本欲行道於天下乃至今而竟不一遇是道之不行可知矣我其歸於魯國與我其歸於魯國與蓋我之道雖不行於天下然不可不傳於後世今吾黨之小子有識見髙明志趣逺大而言行不甚相掩者盖狂而簡也其規模體叚己自斐然有文理之可觀但不知以中正之道自裁而時出於規矩之外若我歸而裁之使抑其所有餘勉其所不逮皆可以任斯道之重而於吾行道之心不少慰哉可見天生聖人原為天下萬世然聖人得志則道行於天下不得志則道傳於萬世繼往聖開來學斯文一綫亘古今而不息者其在於歸與之一嘆乎
  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此一章書是孔子推言古聖人之量以示人存心不可過刻也孔子曰伯夷叔齊古之至清介者也人之論二子者必以為度量淺狹主於記人之過耳不知二子持身雖介而處心甚平律人雖嚴而推情甚恕殆不念人之舊惡者故人皆服其惡惡之公而又不絶其自新之路怨恨之端自然鮮矣不然以伯夷叔齊之操行如此其隘也而何以當時有義士之稱後世有聞風之感哉推而言之一人不能求備觀過可以知仁人主寛以御衆恕以待下宥其小失而録其大節畧其形迹而原其情素則才者見長不肖者更化而天下無棄人矣
  子曰孰謂㣲生髙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此一章書是孔子欲人謹名實之辨也孔子曰魯人有㣲生高者人皆以為直人由今觀之孰謂其為直也夫所謂直者有即為有無即為無絶無一毫委曲斯可謂之直而髙有不然者或有人乞醯於髙於時髙本無也乃乞諸其鄰而與之即此一事觀之飾己之無以徇物掠人之有以市恩其為不直孰甚則他端之虚偽又不問可知矣可見務矯飾以要虚名者一事敗露生平都䘮亦何益哉然孔子此言非是於盛名之下為刻責之論正欲於真偽之間立亂徳之防用人者惟致謹於名實之辨於衆好惡而必察則真人品出矣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警人以知恥之學也孔子曰習俗之漸漓也盖有極可羞愧之事而不自知者矣即如人之相接詞色體貎自有不易之禮乃巧好其言務恱人之聽令善其色務恱人之觀足過其恭務恱人之意此其人或自以為善於周旋矣然左丘明固恥之而不為丘亦恥之而不為焉盖恥其甘心於謟媚也人之相交恩怨親疎自有直行之道若匿怨於心而佯友其人既不能懲小忿以示寛大又不能執義概以正朋比此其人方自以為巧於報施矣然左丘明固恥之而不為丘亦恥之而不為焉盖恥其設心於奸險也大抵人情樂於順從故諂媚者易入人情忽於靣交故奸險者得計有國家者寜取樸誠坦易之士逺屛從諛飾偽之人則㢘恥以立風俗以正而奸偽之徒亦少矣
  顔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顔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懐之此一章書見聖賢大道為公之心也昔顔淵季路嘗侍於孔子一堂之上正考徳問業之時孔子因問二子曰為學莫先於立志爾二人何不各言爾之志乎於是子路對曰人不可以自私凡天下之所有者皆吾身外物也惟願以所乗之車馬所衣之輕裘與朋友共乗而共衣之雖至敝壊亦無憾焉子路性地髙明勇於為義不屑為鄙吝之事故其言如此顔淵對曰人不可以自足凡一身之所為者皆吾分内事也惟願善有諸己而不矜誇勞及於人而不張大祇以全其固有盡所當為而無伐無施焉顔淵克己功深資質純粹無一毫滿假之心故其言如此二子之言志已畢子路因進而請曰願聞夫子之志何如孔子曰我之志無他惟願天下之人各得其所而已天下之人有老者有朋友有少者老者當安吾願安之而使各得其養朋友當信吾願信之而使各全其交少者當懐吾願懐之而使各適其性因吾身之所接而盡其性之所本然隨物之自來而予以理之所各足我之志如此而已合而觀之子路志在公物而猶知有物顔淵志在公善而猶知有善至孔子則利濟天下而仁育羣生真與天地萬物為一體也本是志而行之則時雍風動之化當與堯舜比隆惜乎不得其位徒有志而未遂也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内自訟者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望人改過而激其自新之意也孔子曰凡人不能無過而有過貴乎能改若人時時克治念念省察偶有過失即深加悔責自訟於心則必能改而無復有過我嘗以此致望於人而今則已矣凡人自見其過或掩飾以自文或委靡以自安求其自悔自責而能訟之於心者則未之見也如是而望其改過遷善豈可得乎盖一念無悔過之機則終身無自新之路此吾之所以致歎也然此特為中人以下者言若聖人居敬窮理預養此心邪念不萌自無過失豈待有過而後悔耶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好學以全其生質之美也孔子曰凡求道者固貴有天資之美而尤貴有學問之功如我之從事於道也不敢恃乎天資而惟恃乎學力終身黽勉故底於有成如但以生質之美而已即彼十室之邑地甚狹而人無多亦必有忠誠信實可以進道如我者焉放而天下之廣又不勝其多矣如彼以粹美之姿而加以勤敏之力豈不皆得成就而顧成就者鮮乃彼恃其美質不如我之孜孜於學而好之也人可無以學自勉乎盖從古無不學之聖人亦未有聖人而不好學者聖如堯舜猶必精一執中孶孶不倦法堯舜者又安可不務學乎哉
  雍也第六
  子曰雍也可使南靣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子曰雍之言然
  此一章書是言臨民之貴於居敬也雍是孔子弟子冉雍昔冉雍寛洪簡重故孔子稱許之曰臨民之道貴乎有容而馭下之方尤當不擾我觀雍之為人度量寛器宇凝静即使之居於南靣之上以理庶政而統庶民亦無不可維時仲弓知孔子許已之意在於簡重於是以子桑伯子為問盖因伯子為人亦有與己近似者故問之以探孔子之評品何如耳孔子曰凡人立身行事多有自為煩擾過於瑣屑者如伯子為人有可取者其簡易而不煩乎孔子此言因伯子超乎流俗簡畧率真而取之非即以其簡為可也仲弓見孔子之許伯子而益不能無疑於心遂進而質之曰居上臨下固貴於簡然簡亦不可概論不可以不辨也如居心於敬兢兢業業惕勵於中而無敢肆慢如此則心有主而自治嚴以此行簡以臨其民雖幾務紛乗皆能得其大體之所在静而不紛動而不擾執要御煩無為而治不亦簡所當簡而可乎若先自處於簡恣意任情無復收斂謹飭之意則中無主而自治疎矣而所行又概從簡畧厭事之心一生百度之矩盡廢是則為苟簡之簡無乃失之過甚而為太簡乎仲弓此言至當不易故孔子深與之曰雍也以居敬之簡為可以居簡之簡為過其言豈不誠然乎此見敬者乃從古帝王心法詳味仲弓之言而所謂篤恭而天下平者在是矣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顔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此一章書是稱顔回之心學以勉天下也昔孔子以學誨人於是哀公問之曰夫子之門學者甚衆然弟子之中果孰為好學者乎孔子對曰人之為學必體之身心時加克治而後謂之能好非徒事呫嗶可以謂之好學也吾弟子之中有顔回者乃真好學之人蓋人當拂意之時不能無怒但血氣用事者一有觸發即不能禁止或有怒於此而移於彼者回則不然未怒之先心和氣平既怒之後氷消霧散盖不以稍有沾滯而遷其怒也抑人有秉質之偏不能無過但志氣委靡者一有過失每不知改悔多有過於前而復於後者回則不然方過之時覺察精明知過之後克治勇猛亦不以稍存繋吝而貳其過也惟回克己之功無有間斷故謂之好學惜其豐於徳而嗇於年不復存矣今弟子之中求如回者已不可得未聞更有好學者也大抵聖門之學不在辭章記誦之末而在身心性命之㣲誠能居敬窮理涵養此心自然如衡常平如鑑常明而得無怒無過之本體又何有不遷不貳之足云哉故聖學以正心為要
  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乗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原思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
  此一章書見聖人用財必準之以義也子華是孔子弟子公西赤字子華冉子即冉求釜是六斗四升是十六斗秉是十六斛子華一日奉師命出使於齊時有母在堂冉求篤於友恐其無以為養乃為請粟於孔子孔子與之釜甚少者示不當與也請益與之亦不多者示不當益也冉求未逹遂自與粟五秉則過多而傷恵矣孔子因而曉之曰赤之為我適齊也所乗者肥馬所衣者輕裘富見於外知其不約於内矣富形於身知其不缺於親矣我聞之君子周濟人之窘急而不繼續人之富足汝之與粟是繼富非周急也是不當與而與者孔子教之以義如此原思孔子弟子名憲字子思時孔子為魯司冦有采邑故以思為邑宰與粟九百乃其常禄所當得者也思素性狷介以為多而不受則過於㢘而非理之中矣孔子因而教之曰官有常禄乃國家養廉之典安得以私意而辭之即俸禄有餘爾之鄰里鄉黨有貧乏者推以與之亦足廣君恵也何以辭為是不當辭而辭者孔子教之以義如此大抵取與辭受必有當然不易之理冉求務多與以為恵則失之濫原思辭常禄以為廉則失之矯聖人於赤非吝於思非奢斟酌乎義理之中而化裁其過當之失故恵非私恵廉非矯廉善用財者以聖人為準可也
  子謂仲弓曰犂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此一章書見用人者不當拘以世也仲弓為聖門髙弟以徳行著名其父賤而行惡當時有以此病之者故孔子譬之曰天之生才何常而世之用才無定如雜文之牛固不足貴而生子純赤合乎昭代之尚角且周正中乎犧牲之正祭祀之所湏而不可棄者世人雖以其所生可議欲置之而不用然山川之神豈能舍而不享乎然則仲弓之徳自當見用於世不當以父而見廢也可見賢哲之生克肖象賢者固多邁跡自身者亦復不少故易稱幹蠱書貴盖愆果其才徳出衆聖主不遺古之明側陋立賢無方者固有超乎尋常庸俗之見而不拘乎世之跡也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此一章書言求仁者貴純其心許回以勵羣弟子也孔子曰仁者心之全徳降衷之初渾然一體原無彼此之分自為私欲所隔心便違仁卻與為二不無久暫之異矣吾門弟子如顔回者平日克己之功無少間斷至於三月之久純乎天理毫無人欲心與仁常不相離庶幾與時俱永者矣其餘之羣弟子非不從事於仁但已得而復失暫明而復蔽或一日之内能至於仁過此則私欲間之矣或一月之内能至於仁過此則嗜好乗之矣心之於仁不過有時而存耳欲如三月之久不概見也盖仁道至精不容一念之或雜不容一息之或疎故純亦不已者聖人之仁也終食無間者君子之仁也三月不違者大賢之仁也求仁者亦在持守之久操存之力勉勉循循忘其至焉之名並化其不違之跡以㡬於中心安仁焉可也
  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逹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此一章書見人才有各當之用國家不可無器使之道也季康子問於孔子曰夫子之門人若仲由者可使為大夫而從政也與孔子答曰從政必須果斷之人方能决大疑定大計由也資性剛决遇事能斷使之從政有振作而無廢弛矣何難之有康子又問曰如端木賜者可使為大夫而從政也與孔子答曰從政必須通達之人方能審事幾曉物理賜也知識髙明料事多中使之從政有變通而無執滯矣何難之有康子又問曰如冉求者可使為大夫而從政也與孔子答曰從政必須多才多藝之人方能理繁治劇區處周詳求也長於政事才堪肆應使之從政有餘而無竭蹶矣何難之有盖三子之才分之可以各奏一能合之即以共成至理國家量能授職辨材定官有知人善任之明自有明作有功之效孔子此言實萬世用人之良法也
  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
  此一章書見閔子出處之守甚正公私之辨甚嚴也閔子騫是孔子弟子名損字子騫季氏為魯大夫専執國政費乃季氏私邑據以抗魯孔子為司冦時常欲墮之者一日季氏使人召閔子為宰其意無非欲收人望然閔子是聖門徳行之賢豈肯私附權臣之黨對使者曰大夫雖欲用我然榮禄非我所願汝其為我從容委曲逹我不仕之心而止其用我之意若再來召我則我必出境而避於汶水之上矣豈能强我出仕乎蓋辭之之意雖婉而絶之之意甚决非徳行素優審於進退者不能也他如仲由冉求軰未能早見豫决遂致失身於權臣獨閔子守正不阿卓然自立觀其辭宰數語真足明天義於千古矣
  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深惜徳行之人而致嘆於天命也冉伯牛名耕孔子弟子昔伯牛有疾孔子往問之伯牛乃自北牖下遷於南牖使孔子得南靣視己蓋以尊君之禮尊師也孔子不敢當故不入其室但自牖中執其手而嘆曰疾至此殆將不起矣然此乃天之所命一定不易非人之故也凡人平日檢身或有不謹以至災咎此人所自取不可委之於命今以如此之賢人而乃有如此之疾病也豈非莫之致而至者耶孔子重言而深惜之如此可見聖賢平日守身慎疾時時儆惕務求盡其在我所謂居易俟命修身立命其道不越乎此也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贊顔回造道之深不以境遇累其心也孔子曰吾人學道工夫純熟實有所得如顔回者方是有道之賢人如何見之凡人見道未深動為外物所移故人情每莫難於處貧回也不過一簞之食一瓢之飲所居在陋巷之中其貧困如此使他人處之有不勝其憂愁者回也心中自有樂處不以貧困而少改其樂盖回克去己私無非天理舉一切外至之物毫不足以累其本體是何等涵養何等造詣賢哉回真有道之人也易曰樂天知命故不憂困而能亨窮居不損顔氏之子其庶幾乎
  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學者以自強之功也冉求見孔子曰夫子之道髙矣美矣自受教以來非不中心欣慕求至於道但氣禀昏弱力不足以從心故不能至耳孔子教之曰女所謂力不足者曾用其力以求前至於中道欲進不能譬如負重行逺之人行至中途氣匱力竭不得已而廢方謂之力不足今女自安於怠惰不加懋勉如畫地自限者然乃力能進而心有所不欲非心欲進而力有所不及也女奈何自棄也哉可見聖人之道只在日用常行盡人可以用力誠能真知篤好自然日新月異欲罷不能豈患力有不足哉董子曰事在勉強而已勉強行道則徳日起而大有功薛瑄曰為學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然則求道者其亦可以知所務矣
  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以真儒之學也孔子謂子夏曰今之學者皆謂之儒然所以為儒之實不同不可以不辨也有所謂君子儒者其用心専在為己不求人知凡理有未明行有未修無不切實講求絶無干名求譽之心此君子儒也有所謂小人儒者其用心専在騖名不肯務實若知得一理行得一事便欲沽取聲譽絶無近裏著己之意此小人儒也吾願女學為君子之儒無學為小人之儒庶幾心術正人品端可日進於成徳矣夫此君子小人之分在一人為學術之辨在天下即為世道之闗誠用君子儒以實心行實事則天下咸被其澤倘用小人儒以偽學竊虚名則天下胥受其患用人者亦何可不審其㣲而慎其也哉
  子游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爾乎曰有澹臺滅明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
  此一章書是見聖賢取人之法也昔子游為武城邑宰孔子問曰為政之道以人才為先武城一邑之中豈無道髙徳重表見於時者女亦曾得其人以之維人心而正風俗否乎子游對曰人才不可多得有澹臺滅明者其存心制行正大光明即如尋常行路必由正途而不由邪曲之小徑嵗時進見必因公事公事之外未嘗輕至邑宰之室以此二事觀之動必以正無見小欲速之心守必甚嚴無枉己徇人之事如斯人者豈不可以表式多士乎由此推之用人之法立心必取其至正正則可以杜巧利之門而邪士無所容矣行事必取其大公公則可以塞奔競之路而宵人不能進矣雖以之宰天下道豈外是乎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䇿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稱魯大夫有功不伐以風世也孟之反名側魯大夫魯哀公十一年齊帥師伐魯北鄙魯師及齊師戰於郊魯師奔孟之反後入為殿抽矢䇿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其事如此孔子特稱之曰凡人有功多易於誇伐若孟之反可謂不伐其功者也凡戰敗而還以居後為功孟之反當我師奔北獨居軍後以為殿卻敵以全衆可謂有功矣乃於將入國門之時正衆人屬目之地鞭䇿其馬而言曰非我敢於居後也乃馬不能前進也非惟不自有其功而且自揜其功其不伐也如此盖之反之意以為不能立功於戰陣而反論績於敗奔深可羞愧故托言馬不前以揜之可謂賢大夫矣凡宇宙内事皆吾分内事彼自矜自衒者皆斗筲之也故孔子特稱之反以為天下後世法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嘆好諛恱色之非也祝鮀是衛大夫治宗廟者有口才朝是宋公子有美色此二人蓋春秋時最著者孔子嘆之曰方今人心不古不好直而好諛不好徳而好色必佞口如祝鮀美色如宋朝方能取悦於世不為人所憎疾若不有祝鮀之佞口與宋朝之美色則無以投時俗之好難免於今世之憎疾矣孔子蓋傷之深也夫世教明則人知善之可好而不好諛知徳之可悦而不悦色書云何畏乎巧言令色蓋佞口蛇蝎也美色鴆毒也人主防之不早去之不速一為所惑為害不小孔子對哀公問政曰去䜛逺色答顔淵問為邦曰放鄭聲逺佞人其為後世誡至深逺也
  子曰誰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醒人由道也孔子曰道之在人如君臣父子昆弟夫婦朋友以至一作止一語黙之間莫不各有當然之道在所必由無時可忽無地可離若必出由户者然試問人誰能出不由户何故不肯由斯道也此怪而嘆之之辭欲人知道之必當行而亦以見道之本不難行也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此一章書是孔子欲人去文質之偏勝以進於成徳也孔子曰人之一身内有忠信誠慤之本然者為質外有威儀文詞之燦然者為文質以生文文與質稱相為表裏不可偏勝若専尚質實勝過乎文則徑遂鄙陋與野人相似若専尚文采勝過乎質則粉飾華美與掌文書之史相似是豈君子之所貴乎必也内有其質外有其文無或有餘無或不足彬彬然適相勻稱然後為成徳之君子矣此孔子為人之治身而言由此推之凡人心風俗禮樂教化皆行以實意而濟之以文斯上下通行萬世無也已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此一章書是孔子深儆人之不直也孔子曰天理本直而人得此理以生者也故人之生於天也實理自然初無委曲凡是是非非善善惡惡推而至於應事接物之間無不有大中至正之理無所矯強無所造作所謂直也夫人之所以生者皆此直理則人當順此理以生於天地之間乃為無愧若使不直而罔存心虚偽行事邪曲則生理既滅而猶然生於世間者不過僥倖而得免於死耳豈尚可以為人哉可見人性皆善能率其性即所以全其生踐形盡性聖賢脩身立命之道不外是也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此一章書是孔子鼓舞學者以進境也孔子曰理道固有淺深造詣亦有漸次人之於道明於心而知嚮往者知也體於心而知愛慕者好也融於心而知㑹通者樂也彼不知者無論己若知為不易之理未能尋繹討論道猶不與我相屬好則愛慕之誠操持之力不使物欲之蔽偶間於中以視知者則有間矣故知不如好然好固勝於知只是黽勉進修未能實有諸己道猶不與我浹樂則融㑹於中充然自得天地萬物之理皆具於身以視好者又有間矣故好不如樂學者誠能馴致其功而又深造不已學問豈易量哉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此一章書是言因材施教之意也孔子曰凡人資質有髙下學問有淺深教人者當觀其力量如何不可以概施也若是中等以上之人禀資既異學力已深自可超乗而上一經指示便能領㑹則言者適當其可而聽者不苦其難故可以語上也若中等以下之人稟質既庸學力未粹尚湏積累之功遽語精㣲卒難解悟則言者徒覺其勞而聽者未悉其奥故不可以語上也然上下豈有定哉奮志圗功下學亦可以上逹因循玩忽中人亦等於下愚總在人之自勵何如耳學者其勉諸
  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神而逺之可謂知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可謂仁矣
  此一章書是言知仁之實理也樊遲問知於孔子孔子曰是非之心知也見理既明則是非不惑蓋人生日用自有常行之則如倫理所當盡職分所當為者勉力是務至於神誠敬以事畧無諂凟之心則禍福不足以攖其胸矣可不謂之知乎又問仁孔子曰心無私欲仁也存心既公則私欲不蓋為人之道本有自然之理如身心之所屬性分之所闗者不辭其難至於後效俟其自至絶無覬覦之念則功利不足以撼其中矣可不謂之仁乎總之知者敏於見事而心不淆仁者純以居心而事不擾仁知雖有殊名而其理則一而已
  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静知者樂仁者夀
  此一章書是累言以形仁知之妙也孔子曰天下人品不同性情亦異然由内而想其外俱不相沿各有根心之驗如知者本心虚明毫無窒滯有似於水故樂水仁者本性端凝不可揺撼有似於山故樂山此以其性情而言也知者聰明四達盡事物之靈通殆極其動仁者天理自然無人欲之紛擾殆極其静此以其體段而言也人惟心有拘繫觸境多憂知者志氣清明不為境累豈不樂乎人惟嗜慾無節敗度損夀仁者精神強固不為物侵豈不夀乎此以其效驗而言也仁知之理歴歴可見如此人可不務反身脩徳以自勉乎
  子曰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
  此一章書是孔子尊王賤霸之意也孔子曰國家求治必遵先王之道庶可垂為久大之模然廢其法而衰替者易復更其法而富強者難變我周初有天下封太公於齊封周公於魯其時政教風俗依然文武之遺繼而齊尚功利喜夸詐太公之治蕩然無存矣若齊之君臣能變功利而為禮教變夸詐而為信義則僅可如今日之魯魯雖式㣲而紀綱制度不改先王之舊若能修舉廢墜煥然維新即可一變而如王道之盛也二國俱宜更變而變有難易之不同如此可見孔子經綸自有次第期月而可三年有成一變再變之餘治功自臻醇茂奈二國俱不能用惜哉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此一章書是孔子欲人顧名思義之意觚或曰酒器或曰木簡以其有稜故名為觚孔子曰天下事物有其名必具其實有其實方稱其名如器之名為觚者以其有稜角也若去其稜角是失觚之實矣而人猶以觚名之按其名觚也按其實不觚也名雖存而實已亡尚得謂之觚哉尚得謂之觚哉孔子見世之有名無實者多故因觚而感嘆如此盖子必孝而後可以為子臣必忠而後可以為臣禮必敬而後可謂之禮樂必和而後可謂之樂推之凡事凡物莫不皆然所當顧名而思義也
  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此一章書是言為仁者當明理也宰我不知為仁之道憂其濟人而害己故問曰仁者以愛人為心聞人有難即當往救雖或告之曰有人溺在井中亦將入井而救之乎不救則無濟於人為不仁救之則有害於己為不智甚矣為仁之難也孔子曰仁者雖切於救人然救之必有其道未聞從井可以救人者仁者何為其愚若此乎大凡仁人君子聞人有難必生惻之心使之往救則可若使之自陷其身如從井以救人則不可蓋凡事有理君子明理者也井中有人理之所有人以此欺誑君子則可若從井救人理之所無而欲以此誣罔君子則不可爾欲為仁亦權於緩急輕重之間而已夫濟人利物者仁之心揆事度理者智之事天下無不仁之君子亦無不智之仁人是以好仁必好學而後不失之愚也
  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以知行兼盡之功也孔子曰凡人求道不旁通夫事物則理不明不實體諸身心則守不要或與道相違背者有之所以君子以為天地民物之理載在詩書六藝之文旁捜逺覽講習討論凡可以廣聞見益聰明者無不究心焉然又不徒務博己也學愈通心愈斂凡視聽言動一一持守天理之節文無敢縱逸如此既不病於陋又不渉於支離雖未必即能與道為一然由此進之亦可以至於道矣何違背之有蓋為學之方貴乎知行兼盡博文是致知之事約禮是力行之事誠能讀書窮理即以此體驗於踐履之間用功不已入聖非難豈但弗畔而已哉
  子見南子子路不説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此一章書是見聖人所為必合乎天也孔子至衛衛靈公之夫人南子請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蓋古者仕於其國有見小君之禮原非一時之權變已也子路不知以見此不正之人為辱故不説孔子不明言其意但出誓言以告之曰凡人立身行己務期不愧於天若使我之所為不合於理不由其道是罪於天也天必棄絶之天必棄絶之此孔子欲子路信此而深思以得之也蓋聖人道大徳全無可不可故於南子有可見之禮不必峻拒之至於靈公問陳明日遂行孔子豈屈己以徇人者哉
  子曰中庸之為徳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以中庸之徳望人所以維世教而興民行也孔子曰本乎天命人心之正而不離乎人倫日用之常者中庸之徳也其為徳也不偏於太過無可减損不偏於不及無可増益非有新竒之足喜自然經久而可行豈非盡善盡美至極而無以加者乎是徳也民之所同得也但或拘於氣禀之偏或安於習俗之敝少有此徳亦已久矣蓋民不興行由於世教之衰苟主持世教者修其身而明其道仁義禮智之性生而同然君臣父子之經人所易曉中庸之徳何難率天下而行之哉
  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衆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逹而逹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此一章書是孔子教子貢以求仁之方也子貢曰凡仁主乎愛必盡愛之事而後成仁之用如有人加恵於民其施甚博無一夫之不被而又能於所施之衆莫不有濟此其人何如可謂仁乎孔子曰仁之量固無窮而仁之力則有限若云博施濟衆豈但止於仁而已必也聖人體乎仁以造其極者庶足以當此聖如堯舜冝其於博施濟衆無有不慊矣然而實有所不能雖堯舜猶歉然有不足也必欲以此求仁則愈求而愈逺矣何不觀仁者之心乎夫所謂仁者不必事功之廣濶而在心體之周流己欲成立便思扶植人使之皆得以自立己欲通逹便不沮塞人使之皆得以自逹如此立心全然天理之公毫無私欲之間不必徧物而愛之凡天下之大已無不在吾胞與之内其體量固如此也然則求仁者亦但求諸心而已誠能近取諸身以己譬人己欲立知人亦欲立即推以立人己欲逹知人亦欲逹即推以逹人始雖由於勉強後必進於自然未可謂臻乎仁之至而實可謂造乎仁之方也己子貢欲於功用求仁則難而愈逺孔子教以心體求仁則約而可成蓋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無非見得人已相通故到得一體地位法堯舜者務存仁者之心則得矣何事博施濟衆為哉















  日講四書解義卷五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六
  論語【上之三】
  述而第七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此一章書是孔子自叙其立言之有本也孔子曰凡前人所己言已行而於我傳之謂之述前人所未言未行而自我創之謂之作作者為聖豈所易幾哉我但述前人之舊或考諸典籍而為之闡揚或聞諸故老而加以裁訂實未嘗有所作也所以然者蓋天下之理不出古人論說之中我深信不疑而篤好不厭是以惟知其當述而無容復作也然豈由我一人之見如是哉商時有賢大夫老彭者信古而傳述已先我而作則於前矣我私自傚法以庻幾得比於我老彭耳夫孔子删定贊修發明古聖王之道以垂教萬世雖為述之事實勝作之功乃不特不自居於作并
  不遽任為述聖人德愈盛而心愈下固如此夫
  子曰黙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此一章書是聖人德有餘而心愈不足也孔子曰人於性命事物之理言時則存諸心不言時即去諸心由心與理未洽耳若乃沉潛淵黙而此心常能體㑹舉平時所閱歴而有得者皆識之不忘非見之深習之熟豈易至此凡學者久則易厭若乃學焉而已知者益求其知己能者益求其能深信義理之無窮而孜孜向進未嘗有厭棄之意此成己而不息者也凡誨人者視人與己不相涉則易倦若乃誨人而未知者導之使知未能者導之使能深見物我之無間而循循造就未嘗有倦怠之心此成物而不息者也三者皆我所從事焉以期其必然者以我自考遂敢謂體備而無歉耶何者能有於我哉夫聖人總羣聖而㑹其全合萬物而歸於極人見其義精仁熟而聖人不自以為能蓋惟造道之極者乃望道而未見也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徒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此一章書是聖人憂勤不已之意孔子曰凡理得於心謂之徳徳者人所固有惟修以蓄之則德日進於髙明矣乃不從事於省察克治以自全其本體将徳何由而成乎凡效法聖賢之所為謂之學學者人所當勉惟講以明之則學日至於純熟矣乃不從事於講習討論以深究其精㣲將學何自而明乎事之宜為義若已聞之是明知其益便當奮發有為而遷徙以從之也乃聞義而不能即用其力以求合乎當然則善無由而積矣人之心本善其有不善是私欲之累便當深自愧悔而勿憚於改也乃不善而不能内疚於心以絶逺乎非僻則過無由而去矣此四者其功不可不全其責無可他諉是吾所深憂而不能自已者也夫脩徳講學徙義改過皆日新之要聖人豈眞有所不能而猶以此為憂蓋其進脩無己之心固惟日不足也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此一章書是形容聖人閒居氣象記者謂凡人當閒暇之時怠肆者易流於䙝歛束者或過於嚴蓋由積於中者未極其純故見於外者未恊乎節也惟夫子周旋中禮随在各當如當燕居無事自不同於在朝在廟應務接物之時則見其舒徐自若而無廹遽之意其容申申如也温潤可親而無震厲之氣其色夭夭如也自其徳性之純粹發為氣體之和平誠有擬議之所難窮者耳夫聖人舉止動静無不適合乎當然而其見於燕居者如此非善觀聖人者其孰能知之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
  此一章書是孔子為道不行而嘆也孔子曰凡人之氣壯而盛老而衰方其盛也習焉而不覺及其衰也随感而可知甚矣吾氣之衰也何以驗之吾向也年當少壯常夢見周公不能以身接而猶得以神遇至於今久矣不復夢見周公矣即此而觀不可以見吾衰之甚乎蓋孔子志在行周公之道原不因年而有異雖自歎其不夢周公終何嘗一日忘周公哉夫孔子之不忘周公乃孔子之不忘天下萬世也而僅托之夢想發諸浩歎豈不深可惜耶
  子曰志於道據於徳依於仁游於藝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以心學之全功也孔子曰學莫先於立志若非所當志而志則志失其正矣夫人倫日用之間各有當然之理所謂道也必志於此而致知以究其原力行以盡其事務使心神專一以期漸進於髙明則所適者正而不惑於他途矣行此道而有得於心謂之徳徳而不據則持循不宻將心之所得能保其永存乎必也操以强忍之力務使此徳怕守而不失徳愈積而守愈堅則始終允執而衆善備矣行此道而徳全於心謂之仁仁而不依則物欲時引將心之所全能保其不虧乎必也盡其存飬之功務使此仁日習而不違仁愈至而習愈熟則常變悉恊而天理純矣自志道而據徳依仁本之在内者既無不盡而末之在外者又安可遺乎如詩書禮樂之文射御書数之法皆至理所寓所謂藝也誠能㳺心於此朝夕涵泳以陶養其性情則有以通乎物理周乎世用而心亦無所放矣蓋道徳仁藝所以㑹乎理之全志據依㳺所以盡其心之用本末兼該内外交養而不失乎先後輕重之序焉聖學之所以有成也與
  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此一章書是聖人誨人不倦之意孔子曰人性本無不善而不能使之同歸於善是亦教者之過也人不知來學而必欲往教固無是禮苟其求教之誠執贄而來雖自行一束之脩以上厚薄不同而向道之心則同皆可與為學者也吾未嘗不惓惓以盡其誨焉夫聖人設教不輕授人教之義也亦不輕棄人教之仁也教澤所以無窮也與
  子曰不憤不啓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
  此一章書是聖人施教之有方也孔子曰教人者豈不欲盡言而無隱但必俟受教者有地而後設敎者可施人有心求通而未得通其意憤然不能自已者在彼先有可通之而我為之開其意則不難釋彼之疑是啓之有益於憤也若不憤則彼原無志於求通而何以啓之是以不啓人有口欲言而未能言其貌悱然不克自伸者在彼先有可言之機而我為之逹其辭則不難暢彼之隱是發之有益於悱也若不悱則彼原未有所欲言而何從發之是以不發至於人有為我所面命者如舉一隅以告之必能觸引伸以三隅反證然後復告則彼之悟無窮而我之言亦易入若舉一隅而不更即三隅還以相質則是執一而寡所旁通絶不能自用其力者卽復之何益是以不復也蓋敎者固有欲盡之心學者尤必有自致之力然後敎學相長可與有成否則雖諄諄告語無庸也孔子之不輕於敎正其不倦於敎之意也夫
  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子於是日哭則不歌此一章書是見聖人性情之正也記者謂吾夫子徳性純粹哀樂適當乎中如人當有喪夫子推見至隱而哀之時而食於其側則不能甘味而未嘗飽也如於是日弔人而哭餘哀未忘則終是日哀樂不相襲而自不能歌也夫聖人之不飽不歌豈有心行乎其間乃隨所遇而各中其節聖人自然之忠厚也學者能識聖人用情之忠厚其亦足以進於道矣夫
  子謂顔淵曰用之則行舎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此一章書是見聖賢出處之必有其具也孔子謂顔淵曰吾人出處之道所遇者係乎時而所操者存乎已有如用之是時可以有為也則出而行道以成濟之功其或舎之是時不可以有為也則巻而藏之以全獨善之志仕止久速既聽其遇之自然又不失其理之宜然當吾世孰能有此哉惟我與爾有是夫固有獨喻而不可以告人者矣子路聞是言而請曰用舎行藏夫子固與回共之矣若夫子一旦行三軍而有戰伐之事則將誰與乎子路蓋自負其勇而以為非己莫與也孔子曰兵凶器也戰危事也而可以血氣逞乎如暴虎徒搏馮河徒涉輕生妄動死而無悔者既不知一己之利害又焉能措大事於萬全吾所不與也必也平日之涵養乎一心臨事之際不但不肯妄動且有戰兢危懼之意又好謀遠慮斟酌至當而後果決以成之如此之人以敬愼養其義氣以詳宻保其全功可謂智勇兼備者是乃吾之所與也由前觀之則知可以退者乃可以進彼尸位戀禄與干時躁進之徒皆非用世之具也由後觀之則知有謀者乃能有勇彼鹵莽剽鋭與輕浮喜事之子皆非成功之人也人主論相擇將其必取法乎此哉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此一章書是聖人破人妄求之心也孔子曰天下之物未嘗不有求而得之者至於富則何如哉若富而可以人力强求也則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矣蓋執鞭雖賤役而屈己足以致富又何辭焉但人之貧富亦非偶然在天有一定之數在己有一定之理如不可强求而得則何不從吾心中之所好為安於命而合於理也乎夫求冨則乞諸人而不得從好則反諸己而有餘人亦何必營營取辱哉然則士之所以立身君子之所以取人必先觀其所守而後可知其所為矣
  子之所愼齊戰疾
  此一章書是門人記夫子謹身之大節也吾犬子何事不愼何時不愼而又有所更愼焉者蓋有三也其一曰齊夫齊以交神神之所以享格者在誠意不在虚文一有不愼則備禮備樂無益也若夫清明其志儼恪其體所謂祭如在者惟夫子有焉一曰戰夫戰以衛國國之所以靈長者在勝算不在黷武一有不愼則堅甲利兵無益也若夫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所謂神武不殺者惟夫子有焉一曰疾夫疾為身累身之所以保攝者在平日尤在一時一有不愼則救怨尤無益也若夫養其天和擇其醫藥所謂守身為大者惟夫子有焉可見聖人無所不愼而三者關係非輕故謹之又謹要非窺聖人者焉能知其如此哉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此一章書是見聖人之神游古帝也昔帝舜之作樂也名曰韶以至聖之徳當極治之時其聲容羙善雖得之傳聞而未易親見也舜之後有陳敬仲者奔齊故齊有韶樂夫子至齊而得聞焉於是三月之久一心向往至於飲食俱忘不知肉味且贊嘆曰古樂之入人也深矣而韶之入人也更有出於意想之外者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非甚盛徳烏能若此乎蓋治之象徵乎樂而樂之原係乎徳孔子之所以極贊舜樂者其亦與舜合徳而後知其深也豈僅在聲音節奏之際哉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此一章書是見聖賢正名之心也昔衛世子蒯聵得罪出奔國人立其子輙為君以繼靈公之後及晉人送蒯聵歸國輒遂拒之不受當時之人莫不以蒯聵為罪人而輙拒之為是也冉有有疑而問子貢曰衛君之立人皆為之矣不知夫子亦以為然而為之乎子貢曰諾吾將入見夫子而問之子貢不敢直言衛君而取古之尊父命譲國祚者以為問曰伯夷叔齊何人也孔子曰二子遜國而逃制行髙潔古之賢人也子貢曰二子固是賢人但不知譲國之後亦有後悔而怨焉否乎子貢之意以為賢如二子苟尚不免於怨則衛君又何責焉孔子曰凡人有所求而不得則怨若伯夷以尊父命為正叔齊以不遵亂命為安各行其志皆合乎理是求仁而得仁矣又何怨乎於是子貢出謂冉有曰夫子不為衛君也蓋國之得失孰如父子之大倫觀夷齊之遵父命爲孔子之所深取則衛君之拒父又豈待再問而知之乎惜也聖賢正名之心徒存之空談而已也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此一章書是見聖人自得之樂不以境遇而移也孔子曰人之常情莫不厭貧賤而慕富貴至於我則不然即如疏食可飯也則飯之水可飲也則飲之肱可曲也則枕之其為淡泊不亦甚乎然我之眞樂初不因此而減蓋亦在其中矣其或不義而富且貴似亦勝於疏水曲肱然自我視之殆如浮雲之於太空任其往來而不足以動其清虛也其樂何如哉可見聖人之心原有眞樂故一切境遇不足為累豈僅矯當世而薄富貴者比與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此一章書是聖人明易理之當學也孔子曰古聖人之制易也天道於是乎昭焉人事於是乎備焉廣大精微前民利用之書也我留心用力久矣若天再假我數年使得竟其學易之功或觀其象而玩其辭或觀其變而玩其占則吉凶消長之理明進退存亡之道得一動一静雖未必全然無過其亦可以無大過矣可見聖如孔子尚以讀易寡過自勉况有裁成輔相之責者其可不務於窮理盡性以㡬參贊位育之能事哉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此一章書是門人記聖教之有常也夫子設敎因人而施固亦無所不言矣而更有所雅言者一曰詩詩之為敎有羙有刺而温厚和平足以養性情一曰書書之為敎有治有亂而典則詳明足以考政事一曰執禮禮之為敎有情有文而斟酌損益足以定法守是三者皆日用切身之具故夫子皆雅言之有時言詩書禮固是雅言即有時不言詩書禮亦無非雅言也學者尚可舎此而别求異聞與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此一章書是聖人自明其好學之篤也昔葉公問孔子之為人於子路子路不對蓋以聖人之徳難以名言耳孔子聞而敎之曰葉公欲知我而後問而爾復不對不愈令彼疑我耶女奚不曰其為人也好學無厭者也當其發憤之時遂至於忘食及其自得而樂也遂至於忘憂或憤而愈樂或樂而益憤學以忘年惟日不足又焉知老冉冉其將至乎我之為人不過云爾有何深遠而不以對也要之孔子不過自言其平常而功夫至此已極純粹學聖人者其亦知所向往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此一章書是聖人掲己以示人也孔子曰人皆以我為無不知矣抑知我所以知之之故乎大凡人有聰明睿智出於天然者是謂生知又有遜志時敏期於有者是謂學知我亦不可謂非知者也然非生而知之者乃篤信好古不自暇逸敏以求之者也我何敢自欺以欺人乎蓋生知學知成功皆一生知而不加之以學亦未能盡知之量至於孔子生知之聖猶加之以學問之功所以集千古之大成人豈可自恃質禀而廢勉强之功哉
  子不語怪力亂神
  此一章書是門人記夫子謹言以立世防也吾夫子教人嘗有所隱哉而亦有所不語者其一曰怪怪則詭異不經惑人聽聞其一曰力力則恃强好勝不顧義理其一曰亂亂者干名犯分為人倫之大變其一曰神神者幽逺難測為日用之所不切此四者或非理之正或非理之常在言之者或足以快一時之聽聞而信之者必至於壊生人之心術夫子之絶口不語者其防世之心豈不遠哉大抵怪誕不經者必耑恃詐力以濟邪謀犯上作亂者多托言神以惑愚衆此聖人首嚴異端之防而明王必申左道之禁也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此一章書是欲學者隨在取益也孔子曰人之不能精進者往往以得師為難不知師亦何地不有哉即如三人同行言其數則甚寡論其時則甚暫然亦必有我師焉彼其一言一動有合於理而為善者亦有悖於理而為不善者若我不能存心為己則彼之善不善於我何與好學者擇其善者而從之惟恐己之善不如彼也其不善者而改之唯恐己之不善如彼也是一時之觀感興起善者固我之師而一念之警省懲創不善者亦我之師也安往而非我得力之處哉可見聖徳以日新為大學問以交脩而成因人見道隨䖏求益書經所謂徳無常師主善為師職此意也
  子曰天生徳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此一章書是聖人援天以自信也昔孔子周流至於宋國有司馬桓魋者忌孔子而欲害之是時從者皆懼其不免也孔子曉之曰人之禍福皆繫於天天雖曠逺而難知然返觀於予而有可以自信者思予何以有是徳哉乃天生是徳於予非偶然也天意既如此則予之命天自主之桓魋其如予何要之聖人有知天之明有先天後天之學故能見之決之定有廸吉而無凶咎也不然寕不為妄人所借口哉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以身教示門人也孔門弟子每以言語求聖人故以無言為吝敎孔子示之曰二三子之來學久矣抑知丘之為丘乎其無乃以為隱諱而不言乎不知吾之於爾初未嘗有所隱也蓋道之在人不過日用尋常之際吾之立敎原不離動静云為之間不但吾不欲隱即道本無可隱者不但吾無所隱即二三子誰是可隱者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之為丘固如是也尚何疑於丘哉總之聖人與化工合德而凡人亦原與聖人同體苟能反諸身心之間以求契乎無隱之旨雖聖人可學而至也何聖教之難窺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此一章書是門人記聖教之全功也孔子之教人蓋亦多術矣而其大端有四四者唯何文行忠信是也蓋天下之義理無窮而詩書六藝已備載之學而可以不文乎平日之聞見皆虚而躬行實踐乃有焉學而可以無行乎至於居心之間偶涉於虛偽應物之際或近於欺詐則文行雖優而根本已失不但自悞而且以悞人矣學而可以不忠可以不信乎此夫子所以諄諄垂示恐人不畱意於四者之中亦恐人復妄求於四者之外其為教也不亦嚴且切與學者究心於此則知行並荗表裏如一其以幾於成徳也無難矣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存恒心以為作聖之基也孔子曰天下之人品不同然有其根基則皆可上進如神明不測謂之聖人吾未始不欲見其人也然聖人不世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才徳兼優之君子斯可矣蓋君子雖未至於聖人然學已有成去聖不逺不亦慰吾見聖之思乎若君子而外天資粹羙謂之善人吾未始不欲見其人也然善人亦不常有得見立心純常之有恒者斯可矣蓋有恆者雖未即為善人然存心樸質立志堅貞不亦慰吾見善之思乎夫有恒之與聖人髙下固甚懸絶然其姿質極醇無所虚偽使充之以學未始不可作聖若夫人之虛偽者本無也而作為實有之狀本虛也而作為盈滿之狀本約也而作為侈泰之狀其人如此雖一時偽以欺人久之自不能繼難望其有恒矣有恒既不可得又何以為作聖之基哉大抵聖人若子善人總不外此有恒之一心在聖人則為至誠無息之心在君子則為自强不息之心在善人則為純一不二之心人能常守此心即是作聖根本此孔子思見有恒即所以思見聖人也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
  此一章書是記聖人愛物之仁也釣是以餌取魚綱是用大網絶流而取弋是以絲繫矢而射宿是鳥之棲者記者曰孔子貧賤之時常親取魚鳥為祭祀奉養之用但常人處此每多貪得之念而孔子行之則彌見好生之心其取魚也但用鈎以釣任其自至而已未嘗以繩繫網絶流而盡取之也其取鳥也但以絲繫矢射其飛者而已未嘗伺其棲宿用射以掩取之也由此觀之不得不取者有必盡之理不忍盡取者寓愛物之仁蓋聖人渾然仁體心同造化故於取物之中見生物之意如此本此意而推之豈不人人咸遂其生而萬物各得其所與惜乎不得其位老安少懐之志僅托之夢寐東周而已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自叙求知之功以示人也孔子曰天下之事莫不有理必先知之明而後行之當今天下之人有不知其理而妄有所作為者我則無是也蓋天下之義理無窮聞見不博非所以求知於人擇識不精非所以求知於己我惟是多聞天下之理擇其善者而從之務使有得多見天下之事無分善惡而識之以備叅攷此由學問以廣聪明雖未為生知而亦可為知之次也夫生知安行如孔子而謙冲自勉如此則知聞見擇識乃求知之法而講學窮理之功誠不可以或廢也
  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此一章書是聖人與人為善不為己甚之心也昔孔子之時有地名互鄉者一鄉皆習為不善人皆以其難與言善而絶之一日有童子者慕道請見孔子不加拒絶進而見之時門人不能無疑以為設敎固不可不寛而疾惡則不可不嚴如互鄉之人君子之所絶而童子之來夫子顧見之殊不能不惑也孔子曉之曰君子之處己原貴於嚴而加後學則不可執成見而阻其自新之路今互鄉俗雖不善而童子則有向善之心我特取其進而求見之誠耳非取其退而為不善也何得因其習俗遂絶之己甚耶且凡天下之人特患不能潔己耳若一旦洗心滌慮潔己以求見此即好善之機可與入徳吾但取其今日之能潔耳至往日之或善或惡安能保耶今童子之見二三子亦可無惑矣總之立敎貴於公而待人則本於恕孔子欲化導愚頑以移易其風俗故不為己甚如此若在君師之位則無論賢愚不肖自皆在其陶鑄之中書曰敬敷五敎在寛此帝王敎人之法也
  子曰仁逺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求仁也孔子曰世之憚於求仁者皆以仁為逺而難求自吾觀之仁果逺乎哉蓋天下無無心之人亦無無仁之心是仁乃本來之良人所固有但人蔽於私欲而不知求遂流於不仁而以為逺耳若能以一念之覺反而求吾固有之仁即此有覺之中天理來復是欲之斯至無俟他求也而又何逺之有哉要之仁具於心得之易失之亦易人能時時提醒在在操存則一念欲之一念之仁也念念欲之念念之仁也由此而進於天德之純亦惟存乎一心而已可不勉哉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此一章書是見孔子為君受過也陳國名司敗官名昭公是魯國之君昔魯昭公素稱知禮而不免娶同姓為婚故陳國有司敗者不能無疑於心因問於孔子曰人皆以昭公為知禮果知禮乎是時司敗之問有心而孔子之答無意故直以知禮答之及孔子既退司敗適遇孔子弟子巫馬期乃揖而進之曰吾聞君子為人平心直道有事闗名義者必公是公非而無所私黨由今觀之君子亦阿黨於人乎何以見之如同姓不為婚周道也今魯與吳皆姫姓而魯君乃娶吳國之女為夫人乃自為之而自諱之不謂之吳孟姫而謂之吳孟子既已干越於前而又復掩飾於後悖禮甚矣使魯君而猶為知禮則人孰不可為知禮乎夫魯君不知禮如此而夫子猶以知禮與之非黨而何司敗之議昭公固是然以孔子為黨彼豈知聖人用意之厚哉於是巫馬期述司敗之言以告孔子孔子竟不辨其禮之知與不知己之黨與不黨但自引咎曰人之所不幸者莫甚於不聞過今丘也幸矣苟有過失人必知之既知於人即得聞於己由是改圖歸於無過豈非我之所甚幸者乎蓋無容昧者天下是非之公而曲為諱者臣子忠厚之誼如孔子善則歸君過則歸己豈非萬世人臣之法乎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樂於取人之善也記者曰夫子好善無窮誠意懇至每遇人有一善則相為契合如與人歌也若人之音律節奏有相和而善者此時夫子之心不知有己止知有善好善之心遂油然而不能自已必使其人反覆歌之凡其音律節奏之羙皆黙㑹而詳味焉然後自歌以和之同聲相應音節克諧是不但取人之善為己之善而且以己之善助人之善其好善之誠為何如哉觀孔子於一歌之善而好之懇至如此其與大舜之舎己從人樂取人善何以異乎蓋聖心渾然至善隨在具足故於一歌而全體皆見也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以實行也孔子曰吾人終身為學不徒貴可見之英華而貴有克敦之踐履如敷陳理道煥然成章者謂之文此不過語言之工文采可觀而已我雖未能過人而猶可以及人若夫有才而不見其才有徳而不矜其徳事事皆求實踐不事空言此乃躬行之君子也吾非不欲企而及之而反心自思則全未有得吾朝夕之間亦惟以此自勉而已觀孔子此言可見文易而行難行急而文緩故君子之進徳必以忠信而修辭立誠乃所以居業也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以無己之學示求聖求仁之實也昔孔子道全徳備當時有稱為聖與仁者故孔子辭之曰人之品量不齊而學之造詣不一如神化不測之聖人與萬物一體之仁人則吾豈敢當乎抑惟以聖仁之道敏勉力行為之於己不敢自止而生厭足之心即以聖仁之道鼓舞誘掖敎誨於人不敢言勞而萌倦怠之意此乃我之所能者亦但可云如此而已矣敢云聖仁哉維時弟子有公西華者聞斯言而嘆曰為可能而不厭則不可能誨可能而不倦則不可能自非至誠無息善與人同者未易幾此在弟子雖欲學之而正有所不能也是夫子雖不居聖仁之名而愈以徵聖仁之實矣要之聖人之心常虛如大禹不自滿假文王望道未見其存心皆無異也觀於孔子之言而從事聖仁者惟常存不自足之心而已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禱久矣
  此一章書是言聖人修身立命之學無事祈禱以求福也昔孔子曾有疾病門人皆以為憂子路請行禱祀之禮蓋雖出於至情而實昧於正道故孔子不直斥其非而先問之曰果有禱祀之理乎蓋欲子路自省也子路未逹對曰有之古誄詞云禱爾於上之天神下之地祇蓋言人有疾病當禱祀以祈福佑也於是孔子曉之曰夫所謂禱者乃悔前非以禳災患耳若丘平日敬畏天命一言一動皆不敢得罪於鬼神原無所為禱也卽以禱言而丘之自禱於心者亦已久矣豈待有疾而後禱耶蓋聖人與天地合徳鬼神亦不能違自無事於禱凡人但宜修徳行善以盡人道之常至神之不可知者敬而逺之可也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
  此一章書是孔子甚言奢之為害而為維世之論也孔子曰先王制禮自有中道無過不及所以一時之人心相安而百年之風俗無如專尚侈靡而過乎中者謂之奢奢則意氣驕盈雖理之所不當為者亦僭越為之其弊將干犯名分而不孫若專務省約而不及乎中者謂之儉儉則力行節省雖理之所當為者亦吝嗇而不為其弊將規模鄙陋而固此二者皆非中道也然就二者較之與其驕盈僭越敗壊風俗其為害也大寜可狹小鄙吝貽譏固陋終是世道人心無甚流弊也昔帝堯茅茨土階大禹惡衣菲食古帝王躬行節儉遂成淳龎之治後世人心不古日趨靡濫所頼在上者辨等威定制度塞其源而遏其流庻幾返淳還樸不至成極重難反之也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此一章書是即心術以嚴君子小人之辨也孔子曰天下有君子有小人然欲知君子小人之分當内察其心術而外觀其氣象蓋君子循理而行心無所累但見其隨遇而安不愧不怍無適而不寛舒自得也蓋坦蕩蕩焉小人行險僥倖心役於私但見其憂勞不寜患得患失無時而不思慮愁苦也蓋長戚戚焉由此觀之卽氣象可以知心術卽心術可以定人品君子小人之分原不可掩欲觀人者可不致辨哉
  子温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之容以見盛徳之徵也記者曰容貌者徳性之符人惟氣質有偏涵養未粹故見於容貌者不能得其中和吾夫子全體渾然隂陽合徳雖見乎容者隨時不同然未有不出於中且和者如近仁者其容温而仁勝者鮮剛方之槩則厲為難若夫子和厚可親見為温矣而和厚之中自然嚴肅蓋可親而不可犯也又何其厲乎此温之得乎中也如近義者其容威而義勝者鮮柔嘉之則則不猛難若夫子尊嚴可畏見為威矣而尊嚴之下自無暴戾蓋可畏而亦可近也何至於猛乎此威之得乎中也如近禮者其容恭而致恭者多矜持之迹則安為難若夫子顒然莊敬見為恭矣而莊敬之内自然舒泰蓋不慢而亦不拘也又何其安乎此□之得乎中也蓋孔子躬秉盛徳故内外有時措之宜動静恊中和之極其見於容貌者有如此學聖人者惟在涵養徳性至於純全則容貌之間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矣泰伯第八
  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徳也已矣三以天下譲民無得而稱焉
  此一章書是孔子闡潛徳之意昔周太王古公生三子長泰伯次仲雍次季厯季厯生子昌是為文王太王知文王有聖徳欲傳位季厯以及文王泰伯知之即與弟仲雍託名採藥逃之荆蠻太王於是傳位季至武王而有天下焉孔子稱之曰我周肇基王迹始於太王其後世世相承皆賢聖之君也而太王之長子泰伯其徳之盛眞可謂至極而無以復加矣何也泰伯以長當立是後之天下乃泰伯所宜有也泰伯知太王之意於是逃之荆蠻示不可復用故太王傳位季歴至武王而遂有天下自當日觀之不過譲國而自今思之實則以天下之大固譲於弟姪而不居也但其譲隱微無迹可見故民莫得而稱頌之也蓋泰伯之心無一毫私欲之累而曲全乎父子兄弟之間至使身與名俱隱而世與我両忘此所以謂之至徳也孔子特為表章之其譲徳之羙豈不昭著於萬世哉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愼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以禮成其徳也孔子曰人之立身必一禀於禮而後動静之間皆合乎自然之秩序而無太過不及之弊如待人固貴於恭使不有禮以節文之則儀文煩多周旋過當自檢而反以自苦矣不免乎勞處事固貴於愼使不有禮以權度之則逡巡惶懼謹畏太過敬事而反以廢事矣不免乎葸至於勇者羙徳也使不以禮自守則一往之氣遂逞其血氣之剛必將至於犯分而亂矣直亦善行也使不以禮自閑則徑遂之情遂無復含容之意必將至於急切而絞矣夫㳟愼勇直皆人之羙徳但無禮以為之節制遂各有其弊而反爲羙徳之累信乎禮不可以斯湏去身而動容周旋中禮者乃盛徳之至乎孔子又曰化民成俗必有所本在上之舉動即下民之則效也如有位之君子於一本九族因情誼之當然而敦篤之此上之自盡其仁也彼下民貴賤雖殊要莫不有其親亦必孝於父母睦於宗族各親其親而興起於仁矣於故交耆舊不以跡疎年逺而遺棄之此上之自居於厚也彼下民尊卑雖異亦莫不有故舊必將信於朋友和於鄉隣各厚其故舊而不為偷薄矣夫上行下效其感應如此其速可見時雍風動致之無難唯在為上者之躬行率導焉而已
  曽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啓予足啓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此一章書是曽子守身之孝也曽子在聖門素以孝稱其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毁傷迨夫有疾將終追思生平守身之道至此可以無愧故呼其及門弟子而敎之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不虧其體不辱其親方謂之孝汝等試啓而視吾之足啓而視吾之手有不全焉者乎然吾身體之所以得全者以吾有以保守之也詩經小旻之篇有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戒愼恐懼常憂隕墜無時無處不存此心所以得保此身而今而後吾方知得免於毁傷矣汝小子其念之哉蓋語畢而呼之以致叮嚀之意亦欲使及門弟子如己之戒愼恐懼一舉足而不敢忘親也曽子守身之孝如此蓋立身行道顯親揚名固為孝之大節然不虧其體者自能不虧其行體且不虧而况於行乎皆由曾子平日見道明信道篤故能始終不息也
  曽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逺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
  此一章書是曽子以省身之學告臨民者知所重也孟敬子是魯大夫仲孫氏名㨗曾子有疾敬子往問之曾子言曰大凡鳥之將死其鳴必哀人之將死其言必善蓋曾子將告以為政之道恐敬子忽畧而不加之意故先言此以起其聽也因告之曰凡在位之君子不宜瑣屑於細務惟當崇尚乎大體其餘臨民之道所最重者有三容貌彰之於身一有不謹易至粗厲怠肆君子不動容貌則已動容貌便當雅飭㳟謹而逺於暴慢道之可貴者此其一顔色形之於面一有不察易至色取行違君子不正顔色則已正顔色便當表裏如一而近於信實道之可貴者此其一辭氣宣之於口一有不敬易至凡陋背理君子不出辭氣則已出辭氣便當成章順理而逺於鄙倍道之可貴者此又其一蓋有諸中必形諸外制乎外必養乎中操存於平日省察於臨時故能内外交盡動静兼該此誠修身之要為政之本君子所貴之道惟此而已若夫用籩豆以供祭祀之事不過器數儀文之末節耳自有執事者司之曾儼然人上而屑屑畱心於此哉至於帝王之學與士庶異凡正心誠意建極綏猷以君臨天下之上固操之有其要出之有其本而不在區區度數之末也當知所先務矣
  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
  此一章書是明顔子無我之學也曾子曰凡人志意盈滿少有所得便見己之有餘人之不足其能下問者誰乎若乃己之學力精到既已能矣郤不自恃其能而以問於不能之人己之學問充足既已多矣郤不自恃其多而以問於寡少之人此其心體謙虛絶無滿假雖有而自視若無雖實而自視若虛其眞知義理之無窮有如此凡人度量淺狭少有觸犯便謂在己為是在人為非其能容忍者誰乎若乃人有觸犯於我我能情恕理遣置之度外全無計較不惟不發露於顔色而直不藏蓄於胸臆其不見物我之有間又如此此何人哉惟舊日吾友顔淵潛心好學有善不伐故能謙以受人有怒不故能恕以容人嘗拳拳服膺用力於此如此之人誠不可多見也總之聖賢無我之心嘗如太虛能容天下之理而不見己之有餘能容天下之物而不見人之不足然非眞積力久以幾於大而化之之境則亦未足以語此也
  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可以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此一章書是曾子以全徳望人之意曾子曰天下言成徳者必歸於君子然才者徳之用節者徳之守才節二者不全均不可謂之成徳若有人焉其才不但可輔長君而已即將六尺幼冲之君付託於其身可以承受而輔佐之既能保衛其國家又能養成其令徳而不所託焉不但可共國政而已即將一國之政令專於其身可以擔荷而總攝之既能安定其社㮨復能綏輯其民人而不負所焉其才之過人如此至若國勢艱難之㑹人心離合之㡬從違趨避正大節之所繫苟非見理精明持志堅定鮮有不為其所奪者其人當此之際郤能卓然自立利害不以移其心死生不以易其守保輔幼維持百里始終不渝其節之過人又如此旣有其才又有其節果可謂之君子人乎反覆思之信乎其為君子人也夫是人也言其品行則為成徳之君子任以官守即為社稷之純臣使當太平無事之時自能敢言犯諍一徳同心吾君於堯舜垂芳名於百世此曾子所以嘆賞之不置也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毅任重而道逺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逺乎
  此一章書是曾子責士以體仁之意曾子曰士立身天地間以聖賢自期必湏度量寛廣不以一善自足是之謂持守堅忍不以半途自廢是之謂毅但心體本自剛大一有私欲便狭隘而不柔懦而不毅矣縁平日無省察克治之功所以無至大至剛之體曾是異於凡民儼然為士而可以不毅哉所以然者為何蓋以士所負之任甚重而其所行之路又甚逺也惟任重非不能勝惟道逺非毅不克荷也然果何以見其重且逺哉凡以為此仁也仁者心之全徳原與天地同其廣大士以為一己之任不但知之而已必欲身體而力行之則是舉天下之善盡萬物之理皆在士之一身其任不亦重乎且仁之理原與天地同其悠久士任此仁無有間斷終食於是造次顚沛亦於是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直至沒焉而後已其道不亦逺乎士之所以貴毅者以此總之仁道至大非全體不息者不足以當之惟其全體也則無一理之不該惟其不息也則無一念之可間此聖門為學莫大於求仁而曾子卒得道統之有以也夫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此一章書是明經學之有益於人也孔子曰性情之理中和之徳固人心之所同具不待外求然古人立教皆已先我為之使非始終有資何以淺深各得當其始也欲為善而去惡必先有以感發其好善惡惡之心所謂興也然興非無自必於詩乎蓋詩本性情有美刺諷諭之旨其言近而易曉而從容詠嘆之間所以感動於人者又為易入故學者之初必於此而有以起發其仁義之良心也及其中也善念既起又必卓然有以自持方能有善而無惡所謂立也然立非無自必於禮乎蓋禮有恭敬辭遜之意節文度數之詳服習既久則徳性之守得以堅定而不移酬酢之際得以貞固而不亂故學者之中必於此而不為事物所摇奪也及其終也既能自立又必造於純粹至善之域所謂成也然成非無自必於樂乎蓋樂有聲音之髙下舞蹈之疾徐所以養其耳目和其心志蕩滌邪穢消融渣滓故學者之終必於此而有以至於義精仁熟也由此觀之詩禮樂其可以不學耶要之人止一心興立成乃學者因心之獲詩禮樂即學者治心之資言其序雖有後先究其歸總無内外孰謂經學非即心學哉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示為上者以範民之道也孔子曰聖人在上其知先知其覺先覺豈不欲家喻户曉以斯道覺斯民哉然必盡人而覺之其勢有所不能故但可使之由於理之當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蓋所當然者如父當慈子當孝之類皆民生之秉彜日用即尋常至愚之人俱可遵道遵路率循而無難故可使之由也若其所以然之故皆出於天命之自然人性之固有其理精微奥妙自非中人以上未易得聞况蚩蚩之氓如何遍喻故不可使之知也雖知之理不外行習之事由之久自有領悟之機若必使知之則力行之心反不勝其求知之心惟由之而聽其自知則知者不失之過不知者亦不為不及要在因民以治民不必强民以從已此聖人率天下以中庸之道而無索隱行怪之也與有化民之責者可勿致審於其間哉
  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示人以弭亂之道也孔子曰天下剛勇之人恃其血氣之强而又疾惡貧窮不肎安守義命則有勇無義適為亂資此等之人固為天下之首惡矣至於不仁之人本心已失當其罪惡未著尚可容忍而化之以善若其罪惡貫盈即當屏棄而懲之以威不然而徒疾惡太過使之無地可容則事勢窮廹彼將以不肖之心肆其不仁之毒未有不激而生亂者是惡不仁之人本為好惡之正特以處之過當反足致變則君子之待小人豈可輕發而不善處之乎是以古之聖王保治於己安制亂於未萌使夫材能効用奸宄回心則御之之道得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羙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此一章書是孔子戒人恃才之意孔子曰凡人不可無才尤不可不善居其才自古材能技藝之羙者莫如周公然周公之所以見重於天下者以公遜碩膚握髮吐哺有才而不自恃故可貴耳若有周公之才之羙乃驕焉而誇人所無不肎卑以自牧吝焉而挟已所有不肎善與人同則無其徳量而大本失矣縱使多才多藝特其緒餘而已何足觀哉夫有周公之才之羙而一渉驕吝尚不足觀况無周公之才者乎甚矣驕吝之不可也蓋有才者必當居之以徳徳極其盛則才自極其全故聖如帝舜而舎己從人功如大禹而聞言則拜滿招損謙受益誠聖賢居心之要道也
  子曰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
  此一章書是明純心之學也孔子曰吾人為學原以明善誠身求其在我而已利禄之來奚暇外慕雖學成名立亦有用世之時然一心以為學又一心以求禄則持志不專必其見道不切也有人於此從事於學至於三年之久而不志於穀禄則是正誼而不謀利明道而不計功操守堅定工夫純篤凡榮辱得失之故毫無足以動其中使非專心為學何以歴久不遷如此此其人豈易得哉可見儒者惟在純修國家務求實學下無干名求利之人則上有舉賢任才之慶聖人之言其維持世教不淺矣
  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耻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立身處世之道也孔子曰君子立身處世必學問操守兼造其極方為全徳未可苟也凡人志向不專不能為學故信之必湏誠篤然見理不明所信者或不得其正反足為累又湏格物致知窮理盡性以求其是非之真盡其精微之奥則講究明而辨别審所信者一出於正而為有學之人矣凡人持守不定不能入道故守之必湏堅固然膠執不化所守者或不得其當死亦徒然又湏事必由理行必合冝不徇匹夫之小信而乖中庸之大道則植綱常而扶倫紀所守者允得其當而為有守之人矣有學有守則知之明而行之决出處去就焉往而不善哉故其於危邦也則避之而不入於亂邦也則去之而不居去就如是其審也當天下之有道也正君明臣良之㑹則出仕而盡展其藴當天下之無道也正潛身養晦之時則隱居而獨善其身出處如是其正也使非有學有守何以能咸宜如是至若邦國有道正君子向用之時也乃避世絶俗而困處貧賤之中上之不足以致君堯舜下之不足以澤被蒼生豈不可愧耻乎邦國無道正君子髙蹈之時也乃希世取容致身富貴之地既取貪位之譏復無待時之節豈不可愧恥乎惟其學守未能兼善故其進退徒足貽羞甚矣士之不可以無養也蓋學者湏見之明守之定用有可行舎有可藏然後平時則能尊主庇民建功立業有事則能砥礪名節匡扶世運若碌碌庸人何足取哉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此一章書是孔子戒人侵越職分之意孔子曰凡人有是職位始有是謀為如處公卿大夫之位則當謀公卿大夫之政其謀為者正以盡其分内之責而非有所加於位之外也若無官守之責而為有位之謀則為越分非職掌所及而為他位之謀則為侵職故凡不在其位則當介然自守雖才識過人智畧有餘而不敢預議者所以逺出位之嫌而盡自處之道也蓋君子素位而行循分自盡分内事不敢推諉分外事不敢妄營故無越職之謀者乃無曠官之失孔子戒之之意深哉
  子曰師摯之始闗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
  此一章書是孔子有志王化而追念正樂之時也孔子曰昔吾自衛反魯既曾正樂適當師摯在官之始又能審音其時樂之殘缺者已為之補失次者已為之序無論其始作從之之時固能恊律和聲無不羙盛即至闗雎之亂而為樂之卒章一皆清濁相濟髙下相宜洋洋盈耳可想見夫王化之隆魯樂之正惜乎今不得而聞也蓋正樂有孔子之聖掌樂有師摯之賢故一時聲音羙備如此且闗雎為王化之始當日化行江漢澤及士女實由文王后妃盛徳所孔子緬懷盛治寤寐聖主聞韶之嘆思摯之心有同情也夫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此一章書是欲人不失其本然之眞也孔子曰天之生物氣質不齊中才以上之人有徳而無病若中才以下雖有是病不掩是徳如好髙者多直率無知者多謹厚無能者多信實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若賦性疎狂之人宜乎行事直率不為邪曲今郤借公行私而又存心不直是以罔濟妄矣賦性昏昧之人宜乎厚重簡黙不作聰明今郤輕舉妄動而又存心不愿是藏詭於愚矣賦性愚拙之人宜乎眞誠无妄不為欺誑今郤二三其徳而又存心不信是隱詐於拙矣此等之人出於常理之外眞難識其本體吾不知之矣蓋狂侗悾悾是氣禀之偏直愿信是本體之眞本心未漓猶可以陶鎔教化而返其固有之良本心既失則習染錮蔽而不可以化誨之矣故孔子絶之然天地無棄物聖人無棄人使其知為聖人所絶而改焉則不屑之教誨是亦教誨之也
  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此一章書是勉人進學之詞孔子曰人之為學將以求進乎道也然使無勤敏之功則其心徒勞而無益使無警省之心則其功終怠而不前所以若子之為學也窮理以致其知返躬以踐其實孜孜焉惟日不足常如有所追而不及者然其用功之勤如此然其心猶悚然不敢自怠也當日進之時常懐日退之懼惟恐失其所學而果有所不及也其操心之危又如此蓋學貴日新無中立之境不日進者則必日退如商宗之遜志時敏周成之日就月將乃為人主好學之芳規也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
  此一章書是贊舜禹心境之大也孔子曰凡人平時難窺其器量臨境易見其懐蓋本自然非由强勉巍巍乎崇髙富貴不入其心者其惟舜禹乎舜禹皆以匹夫受禪天下原非素有然一旦尊為天子而温恭允塞不伐不矜與未有天下之時毫無損益舜禹心體超然不為物役又何有天下入其意中哉蓋聖人氣象度越千古洵乎其不可及也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此一章書是極贊帝堯君徳之大也孔子曰吾嘗論列帝王求其度量超越徳業兼隆者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髙大而無不覆冐者莫如天唯堯之徳格於上下與準則之蕩蕩乎廣逺無涯形迹俱冺當時康衢之歌帝力何有民亦涵泳其中莫得指而名焉與天之不可言語形容無以異其大而難名者若此然以觀其治功之成就則平成恊和巍巍乎功業之隆盛莫得而尚也又觀其治功之顯爍則格被昭垂煥乎文章之光顯莫得而掩也其大而可見者又若此大哉帝堯洵千古夐絶者矣後世人主舎堯其奚法哉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其可謂至徳也已矣
  此一章書是贊羙周才比隆唐虞因思至徳以推原所自也記者曰自古治天下者莫盛於虞舜當時聖哲之臣有禹稷契臯陶伯益各盡厥職以成四方風動之休繼夏商而王者莫盛於我周武王武王嘗曰予有撥亂之臣十人外則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顚閎夭散宜生南宫适内則賢妃邑姜夾輔贊㐮以臻四海永清之化虞周得人之盛如此孔子因而嘆曰古云人才之生最為難得豈不信然惟在唐虞交㑹之際故賢哲挺生過此以往獨周為盛然其間尚有婦人焉奔走禦侮不過九人而已我因是有感於文王也以天下之大勢言之三分已有其二文王乃確守臣節以服事殷初不以盛衰强弱二其心非盛徳之極能如是乎可見周之嫓羙唐虞者實以徳而不止於才也夫人才不擇地而生亦不擇時而生帝師王佐何代無之顧上之人所以鼓舞任用之何如爾亦何至有無才之嘆哉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羙乎黻冕卑宫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此一章書是極贊大禹以見王道之純也孔子曰自古治天下者事無巨細各有當然之則况承帝之終開王之始最易有間可乘吾觀禹無間然矣禹之時九州作貢所不足者非玉食也乃郤珍羞而甘淡薄至於奉祀鬼神則犧牲粢盛極其豐潔玉帛萬方所不足者非文繡也乃舎華靡而敦朴素至於臨朝承祭則服物采章務求盡制四海為家所不足者非宫室也乃安卑隘而戒崇隆至於田間水道則胼胝經營力為禦備此皆儉所當儉豐所當豐適合天則無可訾議禹吾無間然矣書稱克勤克儉惟儉而後能勤洵足為萬世人君法也




  日講四書解義巻六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七
  論語【上之四】
  子罕第九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此一章書是記聖教之所謹也記者曰夫子教人有常言者詩書執禮是也有不言者怪力亂神是也若言之時甚少謂之罕言一曰利利是人情所欲然與義相背學者若有計功謀利之心則害義甚矣故罕言之欲人知所戒也一曰命命兼理氣其故甚微而難測若專以命言則將怠棄人事而生怨尤之心故罕言之欲人知自脩也一曰仁仁包四德其道甚大而難盡若强以示人則學者有躐等之心故罕言之欲人漸次以進也於此見聖人教人至意有在言語之外者學者宜深體之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
  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此一章書是聖人貴約不貴博之意達巷黨人稱贊孔子曰凡人才識常患狹小唯有孔子大哉其不可量乎大而道德性命之奥細而禮樂名物之微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可云博矣惜乎汎兼衆藝不能以一藝名之也夫孔子之大在道全德備不在博學多能黨人雖稱贊聖人而非能深知聖人者孔子恐門弟子誤聽其言將以務博為事故進門弟子而謂之曰黨人言我無所成名以我不能專守一藝耳我將何所執乎夫六藝之中隨執一藝皆足成名有所謂御與射者我將執御乎亦執射乎就二者較之御為易執將執御以成名矣可見隨在是道不必泛求學聖人者可以悟矣
  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衆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衆吾從下
  此一章書是聖人維禮之意孔子曰凡事無害於義者或可隨俗有害於義者不可苟從即如冕之制績麻成布而緇之以為冕者古禮也今也以其細宻難成改用為絲較為省儉儉雖非禮然於大義無碍我固不必立異從衆亦可若夫臣之拜君必在堂下亦古禮也今則竟拜堂上是驕慢而為泰也害義甚矣雖違背衆人吾寧從下而不顧焉蓋制度節文之細猶可隨時三綱五常之禮萬世不易孔子維持世教之意深矣哉
  子絶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此一章書是記聖人心體之虛也記者曰吾觀夫子應事接物之間所絶無者凡有四焉人當事之未來先為億度謂之意先有專主謂之必既事之後尚多畱滯謂之固但顧己私謂之我四者人情所不免夫子渾然天理不任私意則毋意隨事順理不設期必則毋必過而不畱無有偏執則毋固大同於物不私一身則毋我可見聖人之心如鑑空水止本無繫累不待禁止而自絶之學者惟力以去私靜以觀理則亦無四者之累矣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此一章書是聖人事天立命之學也魯有亂臣陽虎曾為暴虐於匡匡人恨之孔子貌似陽虎經過其地匡人舉兵圍之孔子戒心於匡其時從者皆懼孔子慰之曰道之顯著者謂之文文必得人而傳堯舜禹湯之統傳於文王文王既没其所傳之文不在於兹乎夫斯文之得喪天意存焉若天將喪斯文則所賦於我者必有所靳我為後文王而死者將不得考述其禮樂脩明其制度以與於斯文也今天之所以與我者如此是天未欲喪斯文也予之一身有命在天匡人其如予何竊有以自信矣於此知聖人見理之明臨變不懼非達天知命烏能幾此
  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此一章書是聖人不貴多能之意大宰官名問於子貢曰吾觀夫子殆生知之聖乎何其無所不通多能若此是大宰以多能為聖而知聖也淺矣子貢曰大宰抑知聖之所以為聖乎凡天生聖人皆有節制分限獨吾夫子不為限量縱其才德使造於至聖之域德既造於至聖才自無所不通故又多能也子貢以多能為聖之餘事可云知聖孔子聞大宰與子貢問答之語不敢以聖自居又恐人以多能為重因即大宰之言以明之曰大宰許我多能其知我者乎但我之多能亦自有故吾少時未為世用而微賤故能講習衆藝此亦鄙末之事耳豈君子所重哉君子學問自有遠且大者不以多能為貴也門人因記琴牢之言曰夫子平日曾云吾不為世人所試用故得習於衆藝即少賤多能之謂也可見脩己之道自有大本大原治人之道自有大經大法博學多能非所急也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此一章書是見聖心之虚教人之誠也當時皆稱孔子為無所不知故孔子謙而不自居曰我果有知乎哉我實無所知也但是平日告人不敢不盡無論賢智來問必盡抒其蘊即有鄙陋之夫來問於我彼固空空然一無所能我不敢以鄙夫而忽之必叩擊發動其兩端凡事之始終物之本末道器之上下事理之精粗無不盡我之知以相告焉人見我告人必盡其誠遂謂我無所不知而我則實無所知也此是孔子不執己見因人啓發正教人不倦之意學者所當深思而自得也
  子曰鳯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此一章書是聖人自嘆其道之不行也孔子曰大道將行則天兆文明必有祥瑞以應之虞舜時鳳儀於庭文王時鳳鳴於岐山伏羲時龍馬負圖而出雖聖王不重祥瑞而文明之兆於此可徵至於今鳳鳥不至已非虞舜文王之時矣河不出圖已非伏羲之時矣世莫有用我者道其不行矣夫蓋孔子非思鳳鳥河圖也思大道之行也聖王在上文治興起則鳳至圖出自然可期豈若後世侈言祥瑞為附㑹誇大之辭哉
  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
  此一章書是見聖人仁敬之心隨感而應也聖人之心寂感自然内外如一方其未感如止水明鏡一有所感則油然而生故記者曰孔子見有喪服而齊衰者有尊爵而冕衣裳者無目而瞽者遇此三種人雖年少於我必作而起或行過其前必急而趨所為哀有喪尊有爵矜不成人也哀矜是仁所發見處尊禮是敬所發見處仁敬之心充積於中故隨感隨應不待勉强動容周旋無不中禮盛德之至也
  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此一章書是顏子希聖之學也顏淵遊於聖門學既有得喟然歎曰甚矣夫子之道之難形也嘗專力以進多方以求見其高也仰之庶幾可及乃仰之彌高見其堅也鑽之庶幾可入乃鑽之彌堅又嘗瞻之若在吾前恍惚之間卻又在後蓋仰彌高鑽彌堅是道之無窮盡也瞻在前忽在後是道之無方體也使不有善教之施學者何自而入幸夫子循循有序善於誘人而使之自進焉蓋道之散於萬殊者謂之文就萬殊中有天理節文處謂之禮夫子先博我以文使包舉融會從約我以禮使操持約束囘奉夫子之教百倍加功趣味日出雖欲罷而有所不能凡吾才力可用既已竭盡無餘矣義理昭明本心純熟向之高堅前後卓然如立於我前當此之時則自大以趨於化自思勉而至於不思不勉介乎二者之境非人力所能為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囘惟有黽勉於文禮之中而已噫非深知聖道者胡能形容親切如此哉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
  此一章書是見聖人守禮以正也昔孔子有疾子路慮及身後之事以為古時為大夫者皆有家臣治喪夫子曾為大夫乃使門人為臣是尊師意也不知夫子時已去位不當復有家臣是未知所以尊之之道矣夫子病少間乃責之曰久矣哉由之行事詐而不實也昔我為大夫則有家臣今已去位則無臣矣無臣而為有臣我將誰人之欺乎無乃欺天乎且由之用家臣也欲以尊予也然尊之必以禮與其死於家臣之手而非禮自處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而自安其禮之為愈乎且使我無家臣不得行大葬之禮然有二三子在予豈死於道路而不得葬乎由前言之見家臣之不當有由後言之見家臣之不必有可見愛人者當愛以德敬人者當敬以禮庶乎理順心安而無踰越之失也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匵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此一章書是見聖人有用世之心而不苟用於世也古人比德於玉子貢以孔子有道不仕故借美玉以為比而問之曰物之貴者莫如玉而美玉則尤貴者也今既有之於此將韞於匵中而終藏諸與抑將求賈直之善者而沽之與子貢之意蓋以美玉之沽藏探孔子之行藏也孔子曰美玉本為世用以理言之斷斷當沽而不當藏者其沽之哉其沽之哉然天下之寳原自貴重豈可自輕若使求賈而沽於人則本然之美先失之矣我必待夫善賈之自來者也此可見孔子用舍行藏之心矣蓋藏則抱道忘世聖人不忍求則枉道徇人聖人不為惟待則循乎天理而安於義命之正聖人之出處誠時中之道也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此一章書是見聖人之化無分中外也當時孔子因道不行欲去中國而之外國偶發欲居九夷之嘆亦猶乘桴浮海之意云耳或人未之喻以為眞欲居之乃問曰外國習俗鄙陋恐不可居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自能信其在我忠信篤敬無入而不自得且天地間人性皆善道德仁義之氣禮樂教化之習安在行於中國者不可行於外國乎何陋之有哉蓋上下古今東西南朔此心此理莫不相同聖人之化原無分於中外也
  子曰吾自衞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此一章書是孔子自敘正樂之事也雅是大雅小雅頌是周頌魯頌商頌雅頌之詩詞即朝廟所用之樂章必詩得其所而後樂得其正故孔子追敘之曰詩樂在魯久矣但歴年既遠頗多殘缺失次吾自衞反魯之年考訂既詳徵驗足信一一釐定之然後樂之聲音節奏得歸於正其二雅三頌之詩被諸管者篇章次序各得其所而雅用於朝廷頌用於宗廟亦無有紊亂者矣蓋詩樂所傳皆聖王之制作治道之精微孔子述往聖以傳後世正樂之功匪淺鮮也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此一章書是聖人於庸德之行常見不足也孔子曰人於倫理日用之間雖甚卑近甚微小之事視之若易能而其實每多欠缺即如出而在邦國則事公卿必有所以事之者當盡其忠順而不失上交之道也入而在家庭則事父兄必有所以事之者當盡其孝弟而克脩子弟之職也若有喪事不特三年之喪即期功緦麻皆不可忽必於情所當致禮所當盡者不敢不勉力以從也至於飲酒原以合歡若飲之過節易於亂性而為所困必操存有主勿使多飲至神昏氣亂也此四者雖若近易然身體而力行之工夫卻極細宻道理卻極廣大非仁熟義精涵養純粹者不能也以我自審何者有於我哉可見為學當不忽於卑近不遺於微小誠能於天理之當然者求盡其量而於人情之易動者不踰其則雖希聖希賢不外是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此一章書是孔子就川流以指道妙也天地間大化流行無時少息隨處可見然目前可以指示者莫如川流故孔子偶在川上有會於心而言曰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往而復來來者復往相續不已無非逝者有如此水夫徹晝徹夜流而不已晝固如是夜亦如是未嘗有一息之停止也人心體此時時存省使私欲淨盡天理常存無有毫髪之間斷則庶乎不虧其本體矣推而言之天理流行觸處皆是天運而不已物生而不窮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大而造化之開闔小而口鼻之呼吸無在不有無時不然總是一無息之體論本體則自然不息論工夫則自强不息勉强之久至於自然而純亦不已焉則天德在是王道亦在是所謂中和位育無非此理惟在天縱之聖人察識其本體而擴充之存誠主敬無少間斷以造乎其極而已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此一章書是言好德之貴誠也孔子曰天所賦於人之正理而人得之於心者德也人之大欲最易溺情亂性者色也德色二者理欲之分判然乃吾觀人情理念常衰欲念常勝德雖人所本有而氣稟拘之物欲蔽之脩己之德則不能亹亹焉惟日不足見人之德則不能孜孜焉樂取於人欲如好色之出於誠然至眞且切者未之見也蓋好德則脩身親賢其益無窮好色則傷生伐性其害不小誠能易好色之心以好德將賢人君子日至於前而脩齊治平自其效其為樂不更多乎哉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此一章書是見為學進止之機皆由於己也孔子曰人之為學必求有成倘日積月累已實用工夫而一旦厭怠心生中道而止則前功盡棄究歸無成譬如積土為山勢已垂成其未成者但少一簣之土耳於此成山豈不甚易乃忽然中止不肯加功則前功俱置無用而山終不成矣此其止也誰止之乎只一己因循怠惰而止耳為學而至自棄亦猶是也可不戒哉人之為學勿可畏難雖為聖為賢未曽全用工夫而一旦發憤精進自强不息則積少成多不可限量譬如平地未曾積土其所覆者僅有一簣之土耳冀望成山豈不甚難乃銳然奮進不肯少停則功力積久高大山亦有時而成矣此其進也誰進之乎只一己奮發精勤以往耳為學而能自强亦猶是也可不勉哉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可見為學在銳志尤在有恒誠使工夫無有間斷則盛德大業豈難致哉
  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囘也與
  此一章書是孔子深贊顏子之能受教也孔子教門弟子發明道理常以言語相傳但諸弟子聞孔子之言未能㑹之於心體之於身便有怠惰之意惟顏子能明睿故聞孔子之言而心解能健決故聞孔子之言而力行欲罷不能拳拳弗失所以孔子贊之曰凡人聽言半疑半信若在若亡罕有不惰者若夫語之以道而心知力行自不能已絶無怠惰之意者其惟囘也與孔子稱贊顏子亦所以勵羣弟子也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追思顏子之好學也凡人為學智愚賢不肖之分所爭惟在進止之間耳進而不止雖至聖人而無難止而不進則終於庸人而已孔門惟顏子好學有日進而未己之勢使得永年必至聖人地位故孔子當顏子既逝猶追思而謂之曰惜乎吾但見其奮往精勤方進而不已也未見其逡巡退縮欲止而不前也以其勤學如此由此日進不已其造詣所到豈可限量而不意其早逝也豈不深可惜哉孔子之惜顏子如此學顏子之學者亦惟精進不已則庶幾矣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學者以有成也凡學者始有其質猶穀之始生有苗繼加以學問發達其聰明猶穀之吐花為秀終焉實有諸己至於成就猶穀之成榖為實學必至於成猶穀必至於實方為有用故孔子借喻而言曰穀之生也自苗而秀自秀而實乃為有成苟或失其耕耘逆其生理培植滋養一有不到則但生苗而不吐花秀發者有矣夫即吐花秀發而不結實者亦有矣夫美而不成其何用哉可見講學脩德亦當有始有卒勿致一暴十寒則日進無疆而底於大成矣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及時勉學也孔子曰君子進德脩業貴於及時若人之後生者實是可畏其年富進學有餘日其力强進學有餘功誠能不虛此年力乘時勉學日進不已則其造詣所到殆未可量焉知將來不如今日之可畏乎倘若因循悠忽歲月蹉跎轉盼間至於四十五十之年而不以善聞則衰老無成後來更無可望斯亦不足畏也已孔子先言可畏是期望以勉勵人後言不足畏是絶望以警戒人總是教人及時勉學也可見作聖之功全在春秋方富之年日新不己日進無疆則功崇業廣豈有不造其極者乎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此一章書是孔子言聽言者貴有受言之實也孔子曰凡人聽言必當虛己以受求其實益如見人有過以正言直論明白規諫之是謂法語之言此等言語詞嚴義正人聽之自然敬憚不得不允服其能不從乎然非貴面從而已必因所言者一一反求既有過愆隨即改正乃為可貴見人有過以婉詞微意委曲與之言是為巽與之言此等言語婉轉和平人聽之無所乖忤不得不欣喜其能無說乎然非貴一時喜悅而已必以所言者一一尋繹深得其微意之所在乃為可貴若一時喜悅而不能繹思其理外貌順從而不能自改其過則雖正直規諫之論日陳於前委曲開導之詞日聞於耳究不足以醒其昏惰救其過失吾終無如之何也已矣孔子深絶以警之如此凡聽言納諌虛己以受務求實用勿事虛文則講學脩德治國平天下均有裨益矣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立志也孔子曰凡士君子必先立志志於道志於仁皆志也所志一定方能為聖為賢至於有始有卒終不可得而奪且以勢之難奪者言之如以三軍之衆而衞一主帥宜若不可奪者然三軍雖衆心有時不齊力有時不合則其帥可奪而取之也若以匹夫而守其志宜若可奪者然匹夫雖微在己能守其志則始終不變生死不渝必不可得而奪也可見士君子只在立志所志既定則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謂大丈夫者如是而已
  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此一章書是言進道不可自足也凡人不以貧富動其心方能進道子路識趣高明能於貧富之際毫無繫累故孔子稱之曰人情戚戚於處貧而汲汲於求富每於貧富相形之際未有不動心者若夫身衣敝壞之縕袍與衣狐貉貴服之人並立而恬然淡然無動於中不以為恥者其惟由也與夫由能不恥其無忮求之心可知矣凡人情嫉人之有而欲害之則必忮恥已之無而欲取之則必求忮求心生無所不至皆恥貧之念為之也今由獨能不恥衞詩有云無所嫉而不忮無所貪而不求於外物一無繫累用是以往何所為而不善乎此言惟由足以當之矣孔子引此以美之如此子路聞孔子許之遂將此詩詞時時諷咏若將終身者是自喜其能而不復求進於道矣孔子警之曰義理無窮必有日新不已之功以求至於盡善之地是不忮不求之道特進道之階耳若止於此何足以盡善哉蓋為學不以境遇動心方可與進道然須由此而進至於中心安仁終食無違乃為盡善故孔子警子路以勉其進也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栢之後彫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託物以比君子之節行也孔子曰春夏和煖之時草木無不暢茂雖有堅剛柔脆之不齊然未可辨也及歲暮寒凝草木零落而松栢猶蒼然不變然後知其後彫也蓋治平無事之時小人或與君子無異至於遇事變臨利害改節易操甘與草木同腐者多矣惟君子處之彌艱守之彌固威武不能挫其志死生不能動其心即如後彫之松栢然夫士窮見節義世亂識忠臣惟至時變而後知君子之不同於庸衆也然必待有事而後思得君子而用之豈不晚哉此聖王所以貴百年之計也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此一章書是孔子指成德者之心體以示人也孔子曰知仁勇三者人心之本體也蓋人之心體本無障蔽而不惑本無牽繫而不憂本無委靡退怯而不懼自人心一有所蔽即有疑惑惟夫有知之德者格物致知不昧虚靈之體則事物之交凡是非可否無不坐照無遺何惑之有自人心一有所累即有憂患惟夫有仁之德者涵養純熟渾然天理之公則境遇之來凡窮通得失無不順理安行何憂之有自人心一有所怯即有恐懼惟夫有勇之德者至大至剛直養浩然之氣雖當大節重任險阻艱難皆毅然處之無逡巡退縮之意何懼之有此皆成德之事學者以之脩已帝王以之治天下國家皆不外此故知至於不惑則足以照臨四海仁至於不憂則足以幷包九有勇至於不懼則足以裁決萬幾帝王之學尤所當加意者也
  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此一章書是孔子以全學望人也孔子曰人之造詣不同學貴循途而進如人志氣邁往銳然以典學自命是可與共學矣然學必專心致志向道而行而後不為他岐所惑初學之人或識見未定未能實見吾道之美而勇往以從之是可與共學者未可遽與之適道也既勇往以從之矣必躬行實踐有所執持而後不為外誘所奪適道之人或操守不堅未能固執而不變是可與適道者未可遽與之立也學至於固執而不變亦可矣然守而未化也惟聖人一理渾然汎應曲當於事變之來各適其輕重之宜如權之稱物者然彼能立之人或不能通權達變以幾夫時措咸宜之妙是可與立者未可遽與之權也學至於可權然後為學之功全矣蓋為學之道不容躐等而進當循序以致其功亦不容得半而足尤貴層累而造其極也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此一章書是孔子借詩以勉人用思之意昔逸詩有云唐棣物之無情者也其花尚翩翩然摇曵若有感而動矣况我與爾人之有情者也豈無所感動而不爾懷思乎但以所居之室相去隔遠而不能相及耳夫詩人之所思者固未知其所指何在孔子遂借其言而反之曰思之為妙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今詩所謂室遠畢竟是未之思耳若果思之則此心之靈明雖千萬里之外千百年之上一思即至初無障隔壅蔽夫何遠之有夫道在於心思乃盡心求道之功人之於道只徒事口耳而不求之於心故以為遠若求諸心則欲仁斯至何遠之有是以君子貴近思之學也
  鄉黨第十
  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鄉黨一篇皆是記孔子容貌威儀起居動靜之詳蓋聖人盛德積中動容周旋有自然中禮之妙也此一章書是記孔子在鄉黨宗廟朝廷言貌之不同也門人記曰吾夫子之居鄉黨也則見其言貌之間恂恂然信實而已謙卑遜順不敢以賢智先人有似乎不能言者蓋鄉黨乃父兄宗族之所在故禮恭而辭簡如此至於與祭而在宗廟居官而在朝廷則便便然與人議論制度儀節之精微問之必審紀綱法令之詳悉辨之必明但言所當言常敬謹而不放爾蓋宗廟乃禮法之所在朝廷乃政事之所出又與處鄉黨之時不同故言之不容不盡而辨之不容不明如此此聖人盛德之至故隨所處而皆合乎禮之中也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在朝廷事上接下之不同也門人記曰吾夫子之入朝也方君未視朝之時正臣工議政之際如與下大夫言其勢分猶卑言或可以直遂則當言即言正辭斷義無所委曲但見其侃侃然剛而直也若與上大夫言其體貌尊重言不可以徑情雖理之所在持正不阿然必顏色和婉辭氣從容但見其誾誾然和悅而諍也至君既出而視朝夫子極其敬謹不敢一毫怠忽則踧踖如而恭敬不寧也但常人過於矜持未免失之拘迫夫子卻又從容和緩動容周旋不過其則與與如而威儀中適也聖人之事上接下各中其節如此
  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如也趨進翼如也賔退必復命曰賔不顧矣此一章書是記孔子為君擯相之容也古者列國諸侯朝聘往來主賔相見之時有為之擯相者主謂之擯言其接待賔客也客謂之相言其輔相行禮也門人記曰吾夫子當君命有召使之為擯迎接賔客此乃兩君交好大禮所繫故夫子一聞君命敬愼之至頓改常容觀其顏色則勃然變動不類平時之安和自適觀其歩履則盤桓不安屏營不寧有似欲前進而不能之狀此是承命之初其敬有如此及賔至而君迎之時賔主有命為擯者遞傳賔主之命以相達夫子此時適為次擯有上擯居於身之右有末擯居於身之左故拱揖所與同為擯者或揖左人傳命而出則以手向左或揖右人傳命而入則以手向右然手雖有左右而身則端整自如未嘗隨之而動但見其衣之前後襜如其整齊也及賔主相見之後主君延賔而入為擯者當從其後而趨入以有事夫子於疾趨而進之時足容雖疾手容自恭張拱端好如鳥之舒翼然此是行禮之時其敬有如此行禮既畢主君送賔以出賔方退出之際主君之敬未解夫子必復命於君曰賔已出不復囘顧矣所以舒君之敬不使勞於瞻望也此是禮畢之後其敬有如此夫以為擯一事自始至終無不中禮如此此所以為盛德之至也
  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没階趨翼如也復其位踧踖如也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在朝之容也門人記曰吾夫子趨朝之時方入宫門去君雖遠敬心已切但見其曲身而行鞠躬如也雖公門高大郤似不能容其身者然其立也必不敢當門之正中避所尊也其行也必不敢踐履門限恐不恪也敬於入門之始如此由此而進則為君所宁立聽治之虚位夫子過之見位如見君其顏色則勃然而變動其行歩則躩然而盤旋其言語則訥訥然謹愼收斂似氣不足以出聲者敬於過位如此蓋去君漸近故其敬漸加與入門之初不同矣當升堂之時則兩手摳衣下縫使之離地以防傾跌之患歴階升堂曲身而行鞠躬如也其心敬氣肅深自屏藏似不息者蓋愈近君則愈敬愼視過位之時又不同矣夫子見君已畢由是下堂而出降階級一等始稍舒其顏色有怡怡然和悅之意然其敬君之心有終不能忘者但見其下盡階級趨走以就於下則端拱如翼手容之恭如故也復其朝班之位而立依舊踧踖而恭敬不寧身容之肅如故也蓋自始至終一於禮如此可以為人臣法矣
  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為君聘於鄰國之禮容也門人記曰夫子承君命以聘問鄰國執持國君之命圭以通其信則敬謹之至鞠躬如也有如至重而力不能舉者身容何肅也執之平衡心與手齊有時舉手向上則如與人相揖者未嘗失之太高有時俯手向下則如以物與人者未嘗失之太卑手容何恭也其色之見於靣者勃然變動如臨戰陣之時色容何莊也其容之形於足者舉足促狹曵地而行若縁物然足容何重也及聘問之後以君命獻禮物於鄰國之君所以達君之情但見夫子有和悦之色視聘時漸舒也享畢又以私禮見鄰國之君所以伸己之敬則愉愉如而又加和也蓋敬以盡聘問之禮和以達聘問之情惟夫子其能不辱君命乎
  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䙝服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䙝裘長短右袂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喪無所不佩非帷裳必殺之羔裘冠不以弔吉月必朝服而朝此一章書是記孔子衣服之制也門人記曰聖人持身即一衣服亦不苟如常服則不用紺緅二色以為衣之領縁蓋紺乃深青揚赤色為齊服之飾緅乃絳色為練服之飾故不以之飾常服也私居之服不用紅紫二色合赤白而成紅合赤黒而成紫皆色之不正者也且近於婦人女子之服故不以服之私居也其致謹於服色之辨如此時當乎暑則服單葛之衣或取夫絺而精者或取夫綌而麤者然必先着裏衣表絺綌而出之於外蓋暑服宜於輕淺而不宜見體也時當乎冬則隨所服之裘裼以所宜之衣如黑羊之裘服以朝覲則裼以緇衣欲黒色相稱白麑之裘服於聘享則裼以素衣欲白色相稱黃狐之裘服於蜡祭則裼以黃衣欲黃色相稱此公服之制也若私居之裘其制則長取其溫暖而短其右邊之袖蓋作事常用右手取其便於舉動也私居之裘則用狐貉為之以其毛深溫厚可以禦寒而適體也其致謹於裘葛之制如此服必有佩也居喪之時去文就簡非所宜佩若已免喪乃去凶即吉之時也必玉以象德器以備用無所不佩焉衣必有裳也朝祭之服取其方正其下裳則用正幅如帷幔然謂之帷裳然人身之腰為小故於兩旁為襞積有衣褶而無殺縫也若非正服之帷裳則不用襞積而旁有斜裁倒合之殺縫矣以其殺於下齊者一半故謂之殺縫其制上窄下寛取其省約而不妄費也其豐儉各有所宜如此如弔服所以哀死也若羔裘之朝服元冠之祭服則不用之以弔蓋不以吉服而用之於凶服也朝服所以覲君也孔子時雖致仕每月之朔必服其朝服而北面以朝蓋不以致仕而忘乎君也其謹於吉凶之禮又如此蓋衣服所以文身亦聖人之所必謹也
  齊必有明衣布齊必變食居必遷坐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謹齊之事也門人記曰夫子將祭祀而齊戒沐浴既畢必更明衣而衣以布為之不但内志之清明而且外體之純潔也齊戒之時既不可解衣而寢又不可著明衣而寢故必别有寢衣以防其䙝而寢衣之制周身之外仍長有一半使其可以覆足也其致潔以盡敬如此至於平居之食有常品矣齊則必變其所食不飲酒不茹葷恐以臭味之故昏吾精明之德也平居之坐有常處矣齊則必遷其所坐不安常不襲故恐以便安之習奪吾愼重之心也其變常以盡敬如此此可以得聖人謹齊之心矣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薑食不多食祭於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語寢不言雖蔬食菜羮祭必齊如也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飲食之節也門人記曰聖人之飲食不特為養生計蓋亦有道存焉飯食雖不求其精而亦不厭其精牛羊與魚之腥聶而切之之膾雖不求其細而亦不厭其細蓋食精膾細有益於人者聖人所不去也夫食之有益於人者固不厭而傷人者豈食之乎故食取其精也苟飯傷熱濕而饐或味變而餲則不食膾取其細也苟魚爛而餒與肉腐而敗則不食若未敗而色已變此色惡也則不食未敗而氣已變此臭惡也則不食人事之烹飪或失其節者不食天時之成熟未至其期者不食蓋以上數者食之皆足傷生故夫子謹之夫物之有害者固不食而無害者亦豈苟食之乎割肉以正為貴不正則與心體違不苟食焉用醬各有所宜不得則致用不備不苟食焉且不徒不苟食而所常食者亦自有節蓋人資穀氣以養生若肉味過多反勝五穀之氣致失養生之道故必節之雖不辭其多而不使其太過也飲酒以合歡若崇飲不已既能昏性而喪德又能致疾而傷生故必節之雖不限其量而不及於醉亂也至若酒出於沽脯出於市恐不精潔或至傷人故皆不食若夫薑可以通神明去穢惡故每食常設而不撤去凡飲食之道惟適可而止不太多而過飽恐傷生也其養生不既周乎夫日用之飲食固愼而頒於人者亦有節夫子當助祭於公庭而有胙肉之得也歸即頒賜不得經宿蓋重神惠而尊君賜故不敢遲也至於家廟之祭肉雖可少緩未能當日分賜然亦不過三日皆以頒之於人若過三日則肉敗而人不食之是䙝神之餘矣故不久畱也其頒食有當可之節如此夫子當食之時則心安於食雖人有問及亦不輕於答也當寢之時心安於寢亦不輕於言也其食也雖蔬食菜羮亦必每種各出少許置之豆間之地以祭先代始為飲食之人其祭雖小亦必齊如其誠敬焉此皆聖人飲食之節無不中禮如此蓋不止於養身而亦所以養德學者能隨事而體察焉何莫非道之所在也
  席不正不坐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所處必以正也門人記曰夫子心安於正事事皆整齊嚴肅故於席位或偏向不正自不苟於坐焉蓋東西南北各有正位在聖人心安於正席不正則與心不合心便不安故雖小不苟也則其出入起居之無不正可知矣
  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此一章書是記孔子居鄉之事也門人記曰夫子之居鄉也或與鄉人宴㑹飲酒時則少長咸集矣其中有六十以上執杖而行之老人夫子必加尊敬宴畢之後杖者出夫子即隨之而出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後也其敬長如此周禮方相氏主索疫鬼而驅逐之季冬之月則命有司大儺以驅除鬼祟而迎納吉祥也蓋此禮雖古而近於戲夫子家居遇鄉人行天儺之禮則敬君命而服朝服以立於東階焉以鄉人儺於我家我有主道也其敬古禮如此此居鄉之道也
  問人於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嘗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與人交之誠也門人記曰夫子之與人交也一出於至誠而不欺如所交之人在於他邦夫子遣使候問使者臨行則必從後再拜而送之有如親見其人不以其在遠而廢敬也季康子曽饋以藥夫子拜而受之以答彼之殷勤也且直告使者曰丘尚未知此藥所用何品所療何病不敢嘗也蓋藥有未達自不可嘗然受而不飲則又虛人之賜故直以不敢嘗告之其受饋之誠又如此夫子誠善與人交者哉
  廐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仁民先於愛物也門人記曰一日夫子養馬之廐被火焚燒夫廐為火焚傷馬必矣夫子自君之朝退而來歸聞之即問曰火得毋傷人乎未嘗問及馬也蓋惟恐人之傷故不暇及於馬耳夫天地之生物於人為重當倉卒發問之時意不在馬而專在人聖人其體天地之心為心者乎
  君賜食必正席先嘗之君賜腥必熟而薦之君賜生必畜之侍食於君君祭先飯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拖紳君命召不俟駕行矣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事君之禮也門人記曰凡臣之於君務期盡禮毋論事之大小悉當以謹敬持之若夫子則無一事之越於禮者君或賜以熟食必正席致敬而先嘗之然後頒之於人尊君賜也君或賜以生肉必烹調使熟而薦之祖考榮君賜也君或賜以生牲必畜之於家無故不殺仁君賜也其盡禮於受賜有然夫子或侍於君而食於君之側其時君祭而置品物於豆間則已不祭而先飯蓋禮君賜之食而客之則命之祭夫子不敢當君之客已故先飯以示為君嘗食之意其盡禮於侍食有然夫子或以疾寢而君視之倘得扶疾而以臣禮接君固其心矣勢必不能則首居東以受生氣加朝服於身又拖大帶於上不忘恭也其不以疾而廢禮又有然君或有事而以命來召倘可即升車而行所不辭矣若猶未駕則迫不容待徒歩以往不俟駕而遂行急君命也其不以勞而廢禮又有然蓋分義之必循斯禮文之必謹夫子於纖悉委曲無所不竭其誠敬是不獨持一身之小節而正以立萬世人臣之大常也與
  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交朋友之義也門人記曰朋友為五倫之一原以義合者也夫子之於朋友莫不以義為斷如朋友不幸而死無親屬以主之是無所歸者於義為當殯者也夫子即曰於我殯蓋揆乎事理之宜遂直任而不辭也如朋友之饋或輕或重皆交際之常於義所不當拜者也是以雖重如車馬非饋祭肉者比則直受之而不拜蓋祭肉之所以拜者敬其祖考同於己親也車馬豈其倫乎此夫子所為悉合乎當然也蓋義受裁於心夫子不以存殁易其心不以貨利動其心惟心能有主故義無不盡也
  寢不尸居不容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䙝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負版者有盛饌必變色而作迅雷風烈必變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容貌之變也門人記曰容貌乃德之符夫子隨事順應適當乎理其形諸身而見於色者各有不同凡人寢處恒易流於肆夫子雖舒布其四體而不至偃卧以如尸私居不必過於拘夫子雖愼持於平日而不事矜莊以為度其容貌之見於處己者如此若夫有喪之人所當哀也夫子見齊衰者雖所親狎必變色以待之有爵與無目之人所當致其尊與矜之誠也夫子見冕者與瞽者雖當燕見必禮貌加之至夫子當在車之時見有服凶服者則惻然不寧而為之式見有負版籍者則肅然起敬而為之式此一以哀有喪一以重民數也至夫子當燕享之時主人設盛饌以相待必變色而起以致其敬所以重主人之禮也其容貌之見於接人者如此至迅雷風烈乃天變之大者夫子當此必變其常色惕然恐懼蓋敬天之怒而不敢逸豫以自安也其容貌之見於敬天者又如此夫聖人動容周旋無不中禮其出之也非有心而觀之者則各異至如見負版而式遇風雷而變則尤所以重邦本而畏天威也哉
  升車必正立執綏車中不内顧不疾言不親指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升車之容也門人記曰我夫子正直存於中而肅恭著於外隨其所在莫不見其有敬容無肆容人當升車自無不立而執綏者然或未免於偏倚也惟夫子則必正立執綏而一無偏倚焉及既在車中則瞻視有常未嘗囘首而顧也言語必愼未嘗急遽而言也手容必恭未嘗妄有所指也蓋敬容之見於乘車者如此夫禮大夫得乘車苟或稍縱即不足以見盛德之容而且惑人之視聽夫子之不待謹而自謹也此其所以為聖人也與
  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此一章書是見孔子時中之聖其所㑹心者無非時也門人記曰鳥之為物雖微見人之顏色不善斯舉翮而他往又必廻翔審視擇可止之地而後集焉何其能見幾而舉擇地而集如此昔者孔子見雌雉存於山梁之上因感而嘆曰彼山梁之雌雉當飛則飛其飛也以時當下則下其下也以時時哉時哉子路不悟以為時物而共向之有執之之意焉遂三嗅而作其在山梁也非翔而集於山梁者乎其嗅而作也非見子路之色而舉者乎是可以知鳥矣更可以知夫子之有取乎時矣蓋孔子於君臣朋友父兄宗族之間一言一動莫不各盡其道非屑屑以求其合時當然自無不然耳此所以深有取乎時也記者記此以終鄉黨正以明聖人之悉因乎時云
  日講四書解義卷七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八
  論語【下之一】
  先進第十一
  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
  此一章書是孔子思復古以維世也孔子曰先王緣人情而制禮宣至和而作樂是二者誠不可斯須去身也但世運不同習尚亦異至今日而寖非矣如先進之於禮樂文質適中今但見其簡朴而以為野人也後進之於禮樂文過乎質今反謂之彬彬而以為君子也以俗尚觀之孰不喜為君子以求觀美哉吾則不然如用禮樂以治身則思斂華而就實如用禮樂以治人則思去靡以還淳寧從先進而冒野人之名耳是知移風易俗繫乎一人庸衆雖安於習俗君子貴求其當然觀孔子從先進之意其即帝王議道
  自己之法與
  子曰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徳行顔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㳺子夏
  此一章書見聖門之多才也昔孔子應楚昭王之聘陳蔡二國忌楚國之大因阻孔子之行於是受厄於陳蔡之間其後孔子歸魯追思往事而嘆曰吾門之弟子從我者多矣當陳蔡之厄猶濟濟也至於今或隠或顯或存或沒皆不及吾門也夫患難適得相随而閒居反致離索聚散不常寧不關情邪門人因孔子之思而記之曰夫子之所謂從於陳蔡者何人也哉其姓字猶可識也其造詣更可觀也有得於己而謹於身者曰徳行顔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是有能立言而善答述者曰言語宰我子貢是有通國政而練庶務者曰政事冉有季路是有風雅可觀而聞見博洽者曰文學子㳺子夏是此皆從夫子於陳蔡者其人其品各擅其長宜夫子之不忍忘也觀門人四科之言而孔子造就人才之法可見矣即朝廷因材器使之道亦從可知矣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説
  此一章書是孔子深喜斯道之得人也孔子曰學者於論辨之際探求不已不但自益而更足以益人而回則不然蓋人必疑而後有所問問而後有所發疑問相長而後有所助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所言無不黙契於心怡然神解蓋無所不説而又安得有所助哉雖然此可為顔淵言也至於學者宜日事於博學切問聖賢之㫖非辨晰不精天下之務非考究不明黙識心通豈易言哉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此一章書是孔子賛閔子之純孝也孔子曰人之行莫大於孝而孝行以取信於人者為真以今觀之孝哉閔子騫乎天下之以孝名者或易得之於父母昆弟而不能得之於人又或易必之於人而反不能必之於父母昆弟處順處逆非純孝者不能盡也今閔子之孝父母昆弟稱之人亦稱之内外之間無間言者其孝友之實積於中而著於外也如此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孝為大宜孔子深賛閔子以風世也
  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此一章書見孔子謹言之教也詩經大雅抑之篇有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此深於謹言之㫖也南容每常三復白圭念兹不忘其用心加於人矣孔子於是以兄之女妻之夫愛其女而擇謹厚之士則言之當謹為何如邪
  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顔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此一章書見好學之人不易得也魯大夫季康子問弟子之中孰為真好學者孔子對曰吾門有顔回者真好學人也使天假之年其所優入當不可量而不幸其命之不永也今則亡是人矣夫人之為學當世既不可及身後不復再見寧不動人深長思哉宜孔子之致愾也
  顔淵死顔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椁吾不徒行以為之椁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此一章書見孔子之愛回以義也昔顔淵死其父顔路以家貧不能具乃請孔子所乗之車賣以為椁意欲從厚以安賢子也孔子曰人之子雖有才不才之分而以父視之未嘗有異亦各言其子也昔吾鯉也死有棺而無椁吾不賣車而徒行以為之椁此故何也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今豈可為回而舎車乎蓋顔淵一生安貧樂道死生一致雖無椁何傷惟孔子知之深故不以薄為嫌非吝於一車也
  顔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此一章書是孔子悼道之無傳也昔顔淵死孔子傷悼之曰天之生回斯道有賴亦予之大幸也而不意其遽死也噫天喪予天喪予天豈獨喪回也哉予誠不能釋然於天道矣孔子上接文王之傳則曰天將喪斯文下失顔淵之傳則曰天喪予然則道統之絶續皆天也
  顔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
  此一章書見孔子哀之發而中節也昔顔淵死孔子傷悼之極於是哭之慟從者勸止之曰哀傷有節子之哭回可謂慟矣孔子曰予之哭回有慟乎予不自覺也雖然哀可節也至於回而有不能自已者矣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哉慟者一時而傷者無窮孔子之為道惜人如此
  顔淵死門人欲厚之子曰不可門人厚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此一章書是孔子以循理責門人正所以愛回之深也昔顔淵死門人以其為大賢也而欲厚之孔子止之曰回之為人正無須於厚也於理不可門人終以為不厚不足以寵異顔回於是厚之孔子嘆曰回之平日視予猶父也予乃今不得視回猶子也使回不安於身後予亦何以自安哉然此非我也夫二三子也二三子之心大異於回之心如此愈令人思回矣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此一章書是孔子戒人務逺之心也季路問鬼神者人之所當事其道當何如孔子曰可見者人不可見者鬼神未能事人而得其歡心焉能事鬼而冀其來格乎季路又問死者人之所必有其道為何如孔子曰難窮者生不必究者死未能原始而知所以生焉能反終而知所以死乎可見人鬼總是一道死生原屬一理惟務力於平實之處即知明足以通幽而全生即以全歸豈可舎近求逺而騖於幽杳難知之域哉
  閔子侍側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此一章書是門人記諸賢之氣象也門人謂昔夫子在坐而閔子侍側則見其外和内剛誾誾如也至於子路則見其果敢發越行行如也冉有子貢則見其端荘正直侃侃如也觀四子之氣象即以知四子之造詣斯道有人斯世有賴其時夫子若有欣欣然不自禁其樂者然四子之中惟子路過於剛强非終吉之道故夫子亦嘗警之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此不過據理而論欲子路之損過以就中也而不意子路之終不能也可惜矣夫
  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此一章書見聖賢維魯之心也昔魯有長府其來舊矣一旦欲改作而更新之此乃變制之漸亦聚利之萌也閔子騫婉言以止之曰天下事創作者難為功完舊者易為力彼長府雖久未至大壊因其舊制稍加脩葺何為不可何必改作而為勞費之事乎孔子聞而賛之曰夫人不輕於言者也惟其不輕於言故一言而關生民之大計動當事之深思言必有中可謂仁人之言哉大抵勞民傷財之事所損雖在一時而變歴代之規模啓聚斂之苛法關繫正自不小閔子不極言其弊所以婉而易入孔子復稱説其美愈令聞者知愧聖賢之愛魯民正其深於愛魯君臣也
  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此一章書見孔子作人之法也孔子曰聲音之道通於性情瑟雖一藝也而平日所養皆可立見由之鼓瑟若直任氣質無一涵養者然奚為於丘之門乎此蓋欲由自警省而進於沉潛也乃門人不知遂不敬子路孔子曉之曰二三子何遽輕由邪據今日之由可謂升堂而登髙明之地矣特未入室而造於精微之域耳使由能自勉寧有限量而二三子之輕由何邪可見學問無窮自足者固非而輕人者更非孔子此言不但造由亦所以造門人矣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此一章書見孔子以中道約人也聖門弟子有顓孫師與卜商二人者雖俱稱為賢而所造各有不同故子貢偶舉以問曰師與商也孰為勝乎孔子曰師也才髙意廣往往至於大過商也篤信謹守往往失於不及二人所造如此觀其所造而賢不賢可知也子貢不達其義乃問曰天下之事未有不以過為勝以不及為不勝者商既不及然則師已愈於商與孔子曰學問之道貴適乎中不及者固失之卑陋而太過者亦失之夸張其非中道正自等耳安見其為愈哉蓋無過不及之謂中使學者各省其所有餘勉其所不足庶㡬斯道之有賴也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正黨惡之罪以警權臣也昔周公以叔父之尊兼安定之功分封魯國其富宜也季氏魯大夫耳而乃富於周公其攘公害民之事可忍言哉冉有以聖門之髙弟而為季氏之家臣自宜救正其過上全國體下安民命斯為盡忠之道也乃不能以道事主而為之聚斂而増益其富其不義甚矣孔子絶之曰吾之門以致君澤民為教而求乃以黨惡害民為悦殆非吾徒也此而不聲其罪則不肖之徒亦何所不至哉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可見聖人惡惡必先絶其黨在冉有不過欲邀季氏之歡心而不知難逃於聖門之公論使小子傳之而共懼即季氏亦聞之而知警真仁人之心哉
  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
  此一章書是示人宜進學以化氣質之偏也孔子嘗評論及門之才質謂凡人氣質不能無偏而皆不妨於進道特患不能自知其偏則無以施轉移之功耳即如柴也謹厚有餘而明智不足可謂曰愚參也資稟遲鈍而警敏不逮可謂曰魯師也容止可觀而少誠實惻怛之意是之謂辟由也粗直自遂而少温潤和雅之文是之謂喭使此四子者各率其性與庸俗人何以異而不知能進之以學則皆任道之器也蓋四子得聖人而師之知其偏之所在或充之以學問或文之以禮樂俱不失為大賢然則人亦貴自勉耳豈可以資氣之偏駁自諉哉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此一章書是孔子稱人所長以進其所不足也孔子曰吾門之有回賜其聰識未嘗不相近也而中實有不同者焉回也以明睿之姿務深潛之學其於道也殆庶㡬乎但見其陋巷食貧屢至空匱而處之泰然何其澹忘若此也若夫賜則不聴受貧富之命而務生財以致富焉較之安貧樂道者為何如乎然其才識明敏凡所億度每每切中實有過於人者倘由此而充之其進於回何難乎此可見氣質偏雜者不可以自畫而賦資明達者尤不可以自使子貢而不聞聖人之教則安知不終以貨利遺譏而小慧自誤邪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迹亦不入於室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生質之美而進之以學也子張問於孔子曰天下之人品不一而獨有所謂善人者其道為何如孔子曰凡人之囿於氣質者多矣即或有志向上亦必循途守轍而後可以合道惟善人不拘聖賢之成法而自無偏雜之患殆不踐迹者然每自任其性情之本然未嘗加以深造之功而亦不入於室合而觀之而善人之為善人可知矣蓋生質之美不可易得亦不可盡恃况有聖人之基而能不以學問自限其優入也不更易乎
  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
  此一章書是孔子示人考行之法也孔子曰人之情偽不可見所可見者容貌詞氣之間而已然容貌詞氣有一見而即決者更有屢見而未易測者若専以論之篤實似乎有徳而即許與之則安知其為表裏如一之君子者乎亦安知其為外篤而内不篤之色荘者乎以君子待人雖忠厚之道而倘為色荘所欺則迎合之弊自我開之矣甚矣容貌詞氣不可以定人品也所以古帝王取人之法既觀敷奏之言尤詳明試之功然後賜之車服申之考績不遽以知人自任所以無失人之譏也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此一章書是孔子因人施教之意也昔孔門弟子有子路者嘗有聞而患未之能行因問曰人之於道以能行為貴自今一有所聞即當勇往行之乎孔子曰聞善固當勇為然父兄在上必須酌於義理審於時勢有不敢不稟命者柰何可率意而行之也又弟子有冉有者嘗悦道而患力之不足因問曰人之求道力行甚難自今若有所聞即宜黽勉行之乎孔子曰行善不宜推諉一有所聞即宜去其因循鼓其志氣有不可不勤敏者豈可不篤實行之也此孔子因人施教妙於裁成在人或未之知也維時弟子公西華者見二子問同而答異不能無惑因問曰為學者皆有定向施教者自無異同由之問聞斯行諸無異於求之問也而夫子則告以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無異於由之問也而夫子則告以聞斯行之所問同而所答異此赤之不能無惑也孔子曰子知二子之問同亦知二子之材異乎求之資稟過於柔柔則凡事畏縮不肎前進故告以聞斯行之蓋使勇往力行以變其怯懦之習乃因其不及而進之也由之資稟過於剛剛則凡事鋭進無所取裁故告以有父兄在蓋使安分循理不流於妄動之失乃因其過而退之也或進或退總因其人而成就之而又何疑乎總之聖人教人不欲其過不欲其不及惟使之合乎中道而止故無人不在其陶鑄之中此所以為萬世之師也與
  子畏於匡顔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此一章書見聖賢遇變而惟以道自信也昔孔子為匡人所圍倉卒遇難顔淵偶失在後其時匡人肆惡在孔子自不能無慮焉及其遇也乃不勝其喜而謂之曰吾與汝相失以汝被圍而死矣今幸在邪顔淵對曰回於夫子身雖二而道則一今也道未墜地文既在茲匡人自不得害夫子是夫子在也夫子既在則回亦以道為重豈敢輕於赴鬭以死乎可見聖賢以道義自重雖死生在前審處不苟而况區區進退得失之故邪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曽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弑父與君亦不從也
  此一章書見孔子沮僭竊扶綱常之深心也季子然是季氏子弟昔仲由冉求為季氏家臣季子然問於孔子曰夫子之門人若仲由冉求者其人品才識可謂大臣與以陪臣而擬大臣其僭甚矣孔子答之曰吾以子之問我必有非常之人與非常之事今乃以由求為問亦非吾之所望於子者矣且子以由求為大臣豈知大臣者邪蓋所謂大臣者大以道耳凡事皆以道佐其君與百職事之承順奔走者迴乎不同如君之行合於道則為之賛助以成其美如君之行不合於道則為之匡救以補其闕務期引君於道而後已如是人而信用之則上而成就君徳下而利濟斯民一徳一心可以復唐虞三代之盛使不加信用而見有不可也亦惟抱道而退必不枉道以為身辱也大臣之為大臣固如此今由與求也同為家臣止可謂從政之具臣而已豈大臣之比乎此孔子抑二子正所以折季氏也乃子然又問曰二子既非大臣則凡行事之際亦唯唯聴命而無所可否與孔子答曰由求雖不知大臣之道然名分所在則彼皆知之使安常處順彼從之可也若不顧義理而犯天下之首惡吾見其灼有定見確有定守必不黨同以從人也蓋季氏素有不臣之心欲二子從已以助亂故孔子隂折之此僭竊之萌所以潛消而綱常之大昭然而不可掩也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此一章書見學乃為政之本也子羔姓髙名柴孔子弟子昔費邑屢叛難治子路曽為季氏家臣因薦子羔為費邑之宰以子羔為人質朴可鎮服以弭其亂也不知子羔質雖美而未嘗學問將内則妨於脩已外則妨於治人愛之適所以害之也故孔子曰賊夫人之子是深責子路之妄舉也而子路不悟乃强辭以應曰費之中有民人焉可以治有社稷焉可以事治之而求所以治之理事之而盡所以事之道此即學之大者何必拘拘焉從事誦讀然後謂之學哉子路此言蓋與孔子之意左矣故孔子責之曰凡人不論理之是非情之當否但以口辨取勝是我素所深惡而痛絶者也今由也不揆義理而惟以口禦人可無從而自省乎古者學古入官必先從事於學而後於脩齊治平之理持之有本而施之有漸有天下國家之責者誠不可不以典學為要務也
  子路曽晳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
  此一章書是見聖賢用世必先考志也曽晳名㸃是曽參之父昔子路曽晳冉有公西華侍坐於孔子之側孔子欲觀其志乃謂之曰人或拘於少長之分而不罄其所懐故欲内考其心不可得也今我與爾雖有一日之長但有懐必吐毋以我長而不言也且爾等平居自念則曰吾之才識可為世用但人莫知耳如或有人知爾而用之其將何所挾持以副其知邪此孔子欲觀諸賢之志而裁成之也
  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乗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此一節書是子路之言志也時子路一聞孔子之言遂不復退讓輕遽而對曰今有千乗之國兵賦繁多且管攝乎大國之間動多掣肘加之以師旅而調發不寧因之以饑饉而荒歉不足此固時勢之難為者也使由也當此而為之外禦强隣内養百姓脩政教勤訓練比及三年之久可以使民有勇而且知親上死長之方焉是則由之志也孔子聞而哂之非哂其志之小乃哂其言之輕也
  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
  此一節書是冉有之言志也當子路既對之後於是問求爾之志何如冉求對曰以求之志不敢任千乗之國也但方六七十里之小國或五六十里之尤小者使求也處此而為之制田里教樹畜輕徭薄賦開源節流比及三年之久則仰事俯育有其資水旱凶荒有其備可使家給人足無凍餒之虞焉如此者亦但能使民不匱耳至若民性易侈有禮以節之民心易漓有樂以和之則俟夫才徳兼全之君子非求之所能也其言詞謙退有如此
  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㑹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
  此一節書是公西華之言志也當冉有既對之後於是又問赤爾之志何如赤對曰禮樂之事非敢曰我即能之也但禮樂不可斯須去身惟願於此而學之如彼宗廟有祭祀之事鄰邦有㑹同之事皆禮之所在也赤則服禮服冠禮冠願為賛禮之小相焉於時序其儀節使君無失禮於宗廟審其應對使君無失禮於諸侯是赤之志也其言辭謙退又如此
  㸃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舎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㸃也
  此一節書是曽皙之言志也三子之言既畢於是問㸃爾之志何如蓋三子言志之時㸃正在鼓瑟至是方闋而餘音猶鏗爾可聴也迨承孔子之問乃舎瑟而作進而對曰㸃之為志與三子之所具不同也孔子曰志雖不同庸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之所在正不必同也㸃乃曰㸃之所志原無需於異日而正不外乎目前即如今莫春者天地之氣甚和足以適懐單袷之服既成足以適體因而偕我同志冠者五六人焉童子六七人焉少長咸集薄言出逰或相浴於沂水之温泉或乗風於舞雩之髙爽乗興而往適興而止此唱彼和相與歌詠而歸焉是則㸃之志如此而已他何慕焉孔子乃有契於心喟然而嘆曰吾與㸃也蓋喜其有民胞物與之量果不同於三子也
  三子者出曽晳後曽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㑹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此五節書是曾晳質三子之言志也時三子既罄所懐於是皆出而唯曽晳獨後乃問於孔子曰適三子之所言者其是非得失何如乎孔子曰三子之言雖有不同要不過各言其志之所存固非誇大而無實也㸃又問曰三子既各言志而夫子之獨哂由何與孔子曰凡為國者必以禮為先而後上下不爭各安其分而國可治今由之言辭急遽有失遜讓是以哂之耳㸃又問曰冉求志在足民其所治者亦必一國之民也豈方六七十如五六十之小而即謂非邦也與孔子曰國有大小其為邦則一也安見百里者即為邦而六七十五六十者遂非先王分茅胙土之邦也者㸃又問曰赤之志雖在禮樂而所願者則不過小相豈赤之所為者亦非邦也與孔子曰宗廟以享親㑹同以睦鄰皆諸侯之事赤之志既在此謂非諸侯而何且赤之所云小相者特自謙耳倘以赤之㛠於禮樂而為之小亦孰能出於其右而為之大乎觀求與赤之所志同是為邦則孔子之哂由者可無再問而自明矣要之聖賢之學務因時處中随在各足雖功蓋天壤總無加於性分之外原無所容其矜張也所以才具雖足以用世而尤必涵育於中和觀聖人許㸃哂由其造就之方不更悠然可見與
  顔淵第十二
  顔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顔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聴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顔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此一章書是孔門治心之實學也為學莫切於求仁故顔淵以仁為問蓋欲得仁之本體而從事也孔子曰仁者心之全徳莫可名言存乎人者天理當然之則謂之禮人心私欲之累謂之己為仁者但能克去己私復還天理即此是仁原無俟乎他求也此理人所同具但多習而不覺耳果能於一日之間克己以復禮則天下雖大遂莫不翕然稱許其仁焉其效之大而速者蓋如此夫事之由己者易由人者難今之為克為復止盡其在我者而已豈借資於外而由人乎哉於是顔淵聞克復之訓有㑹於心而直問克復之目蓋欲實用其力而不復疑也孔子曰凡人欲心勝者應物之際多不合於禮必也制於未發之初謹於將動之始視必以禮非禮則勿視聴必以禮非禮則勿聴言必以禮非禮則勿言動必以禮非禮則勿動蓋視聴言動之非禮者己也勿視勿聴勿言勿動者克己也己克則禮復而仁不在是乎此所謂克己復禮為仁也顔淵一聞此言自覺求仁之功實有可據乃直任之曰回雖不敏而夫子之教則確可循也請從事於心務於視聴言動之間自克而自復焉豈敢自諉以負夫子之教哉要之為己為禮即人心道心之説也苟随時省察則人心自去道心自全於以仁覆天下亦何難之有哉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此一章書是以省心為仁也昔仲弓問仁於孔子孔子曰仁存於心不外敬恕二者而已凡人見大賔時無不肅然起敬至出門之頃則易忽也若心不敢肆即一出門而儼然尊貴在前如大賔之是見焉則無一時之敢忽可知也人承大祭時無不恪恭致敬至使民之時則易慢也若心不敢放即一使民而宛然天祖式臨如大祭之是承焉則無一事之敢慢可知也此敬之至也又以見賔承祭之心而體勘於人己之間凡人以非禮加諸我是己所不欲也己所不欲而即不以施於人此恕之至也如是存心敬恕則凡身之所處或内或外皆吾考証之地矣若能外而上下相安在邦無怨内而宗族相悦在家無怨是無在非敬恕之徴驗即無在非敬恕之流通也而寧不謂之仁乎故仲弓直任之曰雍雖不敏而夫子之語則確有所據也請自盡其敬恕之功以考無怨之效敢不黽勉以副明訓哉要之仁存於心有物蔽之而即昏惟是時時體認敬以立其體而恕以達其用此天徳之所以常存而身世之所以咸善也與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矣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
  此一章書見為仁在於存心也司馬牛名犂孔子弟子問仁於孔子孔子曰仁之道在於存心心之存與不存可於其言見之惟仁者涵養既純随在緘黙凡啓口之際若有所隠忍而不敢輕發者焉子欲為仁亦惟在乎謹言而已矣乃司馬牛未達其故復問曰仁道至大當非緘黙足以盡之其言也訒即此便可為仁矣乎孔子曰訒言非易事也人惟心之不存故凡事率意而妄為而言則輕出而無忌若仁者心存不放凡事皆熟思審處而不敢苟且慮始圖終必敬必慎是為之如此其難也彼為之既難則雖欲輕出一言而不暇多置一言而不敢雖欲不訒可得乎蓋司馬牛多言而躁雖因其人而教誨之而要之言之訒者則心必存心之存者則理可得此巧言者鮮仁而吉人之辭恒寡也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此一章書見君子無入而不自得也昔司馬牛問君子於孔子彼以君子為成徳之人意必有所竒特而不同於人者在也孔子曰君子心常舒泰絶無繫累之私縱憂懼之來亦不能免而君子之心恒不見有可憂可懼者焉欲為君子亦不憂不懼而可矣司馬牛復問曰君子之道人所難能豈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矣乎孔子曰不憂不懼未易言也凡人涵養未純識見未定則禍福利害皆足以累其心故事未至而多慮事既至而若驚此憂懼之所以不能免也若君子之心光明正大無愧無怍省於内者無一毫之疚病足以累其心縱有意外之事皆以理自信而以命自安夫何憂懼之有哉此蓋脩己功深造於成徳之域者乃能如是誠未可以易視也按司馬牛之兄桓魋作亂牛嘗憂懼故孔子從而慰釋之要之内省不疚誠君子切實之學也蓋君子常存敬畏則其心皆天理而無繫吝之私然則兢兢業業夫亦内省之實際與
  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此一章書見人當脩己以聴天也昔司馬牛之兄桓魋為亂於宋而其弟子頎子車者又與之同惡司馬牛憂其為亂而將死也曰兄弟有手足之誼若能相安相保真天倫至樂之事也乃人皆有兄弟之樂而我獨無之不亦大可憂者乎子夏乃從而解慰之曰商也嘗聞諸夫子之言矣謂人之死生皆有所稟之命不可移易富貴各有所主之天不可强邀凡人於所處之境但當順受之而已觀夫子此言可見兄弟之有無皆天命也憂何益焉且吾人處世亦當以君子為法耳君子知天命之所在而順受之惟盡其在我而不為外物之所摇故其持身以敬而無始終之或渝待人以恭而親疎厚薄之間皆合於禮而得其當以此恭敬於人則人亦恭敬於我由是而感化所及即四海之廣皆我同胞之兄弟也而又何患乎無兄弟邪然則人之處世特患不能自脩耳憂何益哉蓋子夏寬牛之憂故為是不得已之言而要之恭敬有禮乃處己待人不易之道也
  子張問明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逺也已矣此一章書見人心自有真明不必騖乎髙逺也子張問曰人情多變物類甚紛難於鑒别非至明之人不能窺其隠深也必何如方謂之明乎孔子恐其馳於逺而失之近乃告之曰人之蔽於逺者由其蔽於近也如譖人而直言人過猶易窺測惟譖而浸潤焉者旁引曲喻日積月累一如水之浸物者然則聴之者必為所惑而不覺其入矣如愬寃而其詞稍緩猶可揆度惟愬而膚受焉者形容痛楚情詞迫切殆如身受其禍者然則聴之者必為所動而不及致詳矣夫用機如是之深設心如是之狡皆人所不能察識者若能燭其偽辨其奸而能不行焉則是聰明獨湛洞見隠微是可謂之明也已矣且不但謂之明而已也有如是浸潤之譖膚受之愬而能不行焉者自非鑒識精明超然萬物之上者未易至此豈非明之至而為逺者乎蓋人心本無不明而惟至應物之際則往往為其所蔽而不及覺或恐為其所蔽而以意揣度疑慮紛紜是求明而愈不明矣此致知格物居敬窮理為求明切要之㫖也與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此一章書見為政者有經有權而總以信為立國之要也昔子貢問政於孔子孔子曰為政者凡以為此民也民以食為天必制其田里薄其税斂則食足而民生以遂矣民以兵為衞必為充其行伍時其訓練則兵足而民生以安矣然兵食既足而民心未孚則民豈可恃乎必勤施教化彰明禮義使民皆尊君親上而無詐無虞則民信之矣此乃政之大經缺一不可也子貢又問曰三者兼全誠美矣倘不得已於三者之中姑去其一將以何者為先乎孔子曰去兵蓋民既足食而且有信以固結之則家自為衞人自為守雖無兵而國可保也子貢又問曰去兵已屬權宜設不得已於二者之中又去其一將以何者為先乎孔子曰去食夫民無食則死原不可去但自古以來人皆有死必不能免若信者乃本心之徳而人之所以立於天地之間者也使民而無信則形雖存而心已死無以自立民不立而國誰與立邪可見為政者不可徒求之富强而要必以信為本蓋為上者以實心教養其民則為民者亦必以實心愛戴乎上情誼聯屬衆志成城即不言富强而富强在其中矣三代以上建國長久者用此道也不然至强如秦至富如隋而國運如彼其促區區富强亦安足恃邪此仲尼之門三尺之童亦羞稱五霸之事也
  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説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
  此一章書一是救文勝之弊一是救質勝之弊皆維世之深心也昔衞大夫名棘子成者見周末以靡文相尚而無忠實之心乃立論曰移風易俗之責惟君子是賴君子誠欲轉移風化但朴素誠實不失本來之質足矣何必虚文以相尚哉子貢聞而正之曰人皆逐末而夫子之意獨在崇本其所立論誠君子維世之心也但惜乎意雖美而言未善雖駟馬之速亦不能追及其舌矣蓋人之為道無質不立無文不行有文不可無質有質亦不可無文文與質可相有而不可相無也若盡去其文而獨存其質則君子小人無以辨即如虎豹之鞟不猶夫犬羊之鞟邪此夫子之言為未善也夫文非質無以立而質非文無以行内外輕重原自較然由棘子成之言固已矯枉過正而子貢之論亦渾然而無所别必如孔子文質彬彬之説而後為大中至正萬世無弊之道也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此一章書見足國莫先於足民也哀公問於孔子弟子有若曰今者年嵗饑荒國用匱乏將何策以濟其困乎蓋哀公之意欲加賦以足用耳有若對曰國家之用原取足於民若取之有制用之有經則國用常足而無凶年之患君欲足用盍行我周徹法乎公曰徹者什一取民之制也我魯自宣公税畝以來已十分取二至今用猶不足如何更行徹法乎有若對曰君民原屬一體徹田之制正通乎上下而為之計也如徹法行則井地均而穀祿平取民有制而民無暴征之虞是百姓足矣百姓既足則輸將恐後凡軍國之需自無匱乏是藏之田野者非即藏之府庫者乎與君不足者無有也若徹法不行井地不均穀祿不平取民無度而民有貧窶之苦是百姓不足矣百姓不足則正供維艱豈有賦税不前而經費不缺者乎是孰與君以足者乎可見國用之足與不足惟百姓與之有國者不當以足用為念而當以愛民為心蓋民猶子也君猶父也豈有子富而父獨貧者誠知君民之一體而後信藏富於民損上益下之説之非迂也
  子張問崇徳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徳也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此一章書是言治心之學貴於誠與明也子張問於孔子曰得於心之謂徳而徳何以崇蔽於心之謂惑而惑何以辨此蓋欲求進於髙明也孔子告以切己之功曰徳之欲崇也必須先立其本而加以培益之功夫吾心之誠實真切者忠信是也要當常存於内使為主宰而無一毫之虚偽則其本立矣然忠信而或有拘牽則不合於義而亦為徳之累也故於義之所在又須随時遷徙使合乎宜則内外兼資表裏交養而徳有不崇者乎至於欲惑之辨亦當知其所為惑者而惑自辨矣如人之生死皆有一定之命非因乎人之愛惡為轉移也有如愛是人也則欲其生究之徒有是欲不能使之生也惡是人也則欲其死究之徒有是欲不能使之死也况止此一人耳忽而愛之既欲其生忽而惡之又欲其死總此一念愛惡之私變遷無常直欲使造化生死之權随我轉移豈非惑邪誠一返心自思則惑自辨矣總而言之君子脩徳必本於存誠而去蔽莫先於窮理誠立則徳日隆理明則知自至有志者亦惟加之意而已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此一章書見為政在於盡倫也齊景公一日問為政之道於孔子孔子曰為政固自多端而其要則在於盡倫必為君者主治於上而止於仁為臣者承事於下而止於敬為父者作則於前而止於慈為子者祗載於後而止於孝斯大倫既敦而治理可由此而舉君臣父子豈非人道之大綱而為政之根本與景公聞而嘆曰善哉此言真切要之論也信如君不盡君道則不成其為君臣不盡臣道則不成其為臣父不盡父道則不成其為父子不盡子道則不成其為子君臣父子彞倫既斁則紀綱法度亦文具耳欲其長治久安必不可得即使倉廩充實米粟豐盈吾亦安得而享之邪蓋景公失政綱常倒置啓亂召變非一日矣迨善孔子之言而又不能用卒之亂之生也果不出於君臣父子之間信乎為政者必以敦倫為要也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子路無宿諾
  此一章書見服人貴於素養也孔子曰凡人各懐求勝之心而訟成焉訟則情偽多端變詐百出聴訟者雖竭力訊鞫多不能得其情而使之服若不事繁詞推問而止於片言之下剖斷曲直各得其宜無不爽然輸服者其惟仲由也與蓋仲由為人忠信明決故足以服人如此是蓋非以言折直以心折之也門人因孔子之言遂記之曰子路平日未嘗以一言負人有所應諾必急踐之而不留宿蓋有言必踐是其忠信也無宿諾是其明決也彼服人有素故言出而人自服之夫子之所以許由者乃在平日固不必於折獄之時而亦不必有折獄之事也然則觀人者亦唯覘其素行考其生平而後可乎否則漫然而許之漫然而信之鮮不失之輕忽矣一字褒貶嚴於衮鉞唯聖人能之
  子曰聴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此一章書是言治貴崇本也孔子曰為治者當圖其本若徒治其末非上理也如民有爭訟而為上者審其是非晰其情偽吾亦可以及人也必也正本清源有所以感格於先使民知恥向化相率而歸於無訟乎然此非有法以驅之也蓋平日道之以徳齊之以禮潛消黙奪若或使之耳可見為治者不貴有聴訟之才而貴乎無訟之可聴此本之所以當崇而不必徒治其末也記曰大畏民志此謂知本尚書曰刑期於無刑民協於中其斯之謂與
  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此一章書是言為政本於誠也子張問為政之道於孔子孔子曰為政之道非可以苟且取效而亦非可以虚偽成功必所存所發各盡其誠而後治可成蓋政之存於心者謂之居然求治非不甚切而不能始終如一者有之故居之必欲無倦如養民則必思何以遂其生教民則必思何以復其性一日百年無有間斷自然經營圖度用心精詳而成效可期矣政之發於事者謂之行然科條非不甚備而不能内外如一者有之故行之必期以忠如養民則必實使得所教民則必實使成俗良法美意不事虚文自然設施措注實意流通而上理可臻矣要之政本於心總不外乎一誠而已惟誠則始終無改内外相符而政寧有不善者乎先儒謂有純王之心而後有純王之政此即無倦以忠之説也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君子小人用心之不同也曰世之頼有君子而不樂有小人者以其所存不同因而所好亦異其關於世道人心者非小也如君子渾然成徳有美無惡乃其所存也故見人之美是與己相合自然不忍棄置故誘掖之由一事而推及事事奨勸之由已能而勉其未能務成其美而後已至見人之惡是與己相背自然不容滋蔓故規戒之不使其或萌沮抑之不令其或長即人之惡或不能無而君子則決不成之也至於小人則不然見人之惡喜其與己相合則迎合容養以成之見人之美惡其與己相背則忌刻詆毁而不成之此正與君子相反也可見用一君子衆君子皆因之而成豈有君子盈朝而天下弗治者乎若用一小人衆小人亦因之而成豈有小人盈朝而天下弗亂者乎拔茅連茹則上下蒙休黨惡濟凶斯朝野受害觀大易否泰剝復隂陽消長之間而後知君子小人之進退實治亂休戚所攸關用人者如之何不慎之又慎哉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此一章書是言正己為正人之本也季康子問為政之道於孔子孔子對曰子欲知為政之方先須識政字之義蓋政之為言紀綱整理名分齊肅所以正人之不正而使之各歸於正也然正人者必先自正其身子今為政不當責之於人惟當求之於己如欲人以正事君則先自盡忠誠以示為臣之則欲人以正守官則先自盡職業以立居官之凖作事可法進退可度言則守經據理不涉詭随行則持亷秉公毫無私曲如是則標凖既立模範克端凡在子之下者孰不畏而愛之則而象之相率而歸於正哉苟不置身於規矩凖繩之中則所以自治猶疎雖驅之以法迫之以威不能强之使從子欲為政亦惟本諸身焉可也蓋康子之意專在正人孔子之意務先正己上者表也下者影也表正則影正上行則下效孟子曰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董仲舒曰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孔子此言不獨告魯大夫實治天下之要道也
  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此一章書是言弭盜者貴清其源也季康子患國中多盜問於孔子思所以止盜之方孔子對曰民之為盜起於一念之欲貪財好利而盜竊生焉此不在乎嚴緝盜之法而在乎清出政之原蓋上者下之倡也誠使子能清心勵節不事貪欲則亷恥風行人知自守雖賞以誘之使為盜竊而愧恥之心發於中誠自不肎為矣尚何盜之為患哉蓋羞惡之心人所同具未有上以不貪為寳而下猶以寇攘為事者况上之人誠能存此不欲之心則誅求不擾蠲恤有加使民仰足以事俯足以畜安居樂業永為盛世太平之民將見衣食足而禮義自興豈但不為盜而已乎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徳風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風必偃
  此一章書是言為政者當用徳而不用刑也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世俗澆薄人多無道若不加之刑威無所畏憚吾意欲剪除無道之人庶㡬懲一儆百使人皆趨就於有道何如孔子對曰操轉移化導之權者子也子今為政民所視傚志存於殺固已失長人之本矣烏能禁止其惡乎且民性本善為上者以善導之未有不趨於善者特患子不欲善耳使子欲善之心果能躬行實踐真篤懇至發見於政教之間則民自然率從丕變而羣歸於善矣所以然者蓋君子之徳主於感人猶之風也小人之徳主於從人猶之草也草上加之以風無不偃仆小人而被君子之化無不順從此必然之理耳何以殺為蓋康子之意專在以刑齊民孔子之意專在以善率民以刑齊民者日求民善而民未必善以善率民者不求民善而民自無不善下之應上如影之随形響之應聲人主可不以躬行徳教為化民之本哉
  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
  此一章書是辨聞與達有誠偽之分也子張平日專於務外而無切實為己之功一日問於孔子曰人既謂之士當必有與天下感通之處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孔子逆知其未識達字之意故先詰之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將以發其謬而正之也子張對曰人之名譽不彰其行必多窒礙吾之所謂達者聲稱無間譽望獨隆在邦在家所至必聞此子張忽於近裏著己之功未免有才髙意廣之失而誤以聞為達矣孔子曰如爾之言是聞也非達也夫虚譽傳聞使彼知我之謂聞實徳昭宣自我達彼之謂達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其間誠偽之分不可不辨也夫達也者以言其内則質樸而無巧偽正直而無私曲以言其外則秉經合乎義之常達權盡乎義之變其立心行己之實如此然猶未敢自是而察人言語之從違觀人顔色之向背以驗在己之得失焉人之顔色俱與我矣又不敢以賢知先人常思謙抑退讓居人之下以為受善之地焉其接物持躬之謹又如此此皆切實為己初無為名之心然誠中形外随處感孚其在邦也則上得乎君下得乎民其在家也則父母安其孝兄弟悦其友凡見於行者自通達而無所窒礙焉蓋所謂達者如此若夫聞也者不思務實而專務求名其於仁也本非實有郤於聲音笑貌間矯情飾之及簡㸃其平日所行則蹈履多愆而行與仁違此與質直而好義者異矣且又自以為是無所忌憚泰然居之如實有此仁者然此與觀察下人者異矣此其人事事反乎闇脩種種向外粉飾欺世盜名真偽莫辨故其在邦也動輙見稱於朝廷州里焉其在家也動輙見稱於父兄宗族焉究之虚譽日隆實徳日損欺掩之情必至敗露其可與達同日語哉要之聞達二者其迹雖若相似其行判然相反一則作偽而從虚一則存誠而務實微之在學術趨向之間顯之即關世道人心之大衡量人才者尤宜致慎於斯
  樊遲從逰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徳脩慝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徳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脩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
  此一章書是言治心之學也昔者孔子閒逰於舞雩之下樊遲從焉忽有觸於心而問曰徳者心之理如何可以崇之慝者心之惡如何可以脩之惑者心之蔽如何可以辨之孔子曰爾於逰息之時而不忘治心之功善哉爾之問乎夫崇徳固有徳分中當為之事若事未為而先計其功事方為而遽圖其效心之不專徳何由積必也先其當為不計所得純乎天理之正毋間以人欲之私則心志專一徳日積而不自知矣非崇徳而何惡之形於外者易見而匿於心者難知若責人也重以周而責己也輕以恕則吾心之惡其為藏匿也多矣必也攻去在己之惡痛加克治不使少有寬假而專於責己無暇攻人之惡則自治誠切毫髪無遺憾矣非脩慝而何人之感物而易動者莫如忿一朝之忿不過起於細微乃不能自制遂至與人爭鬭不知有身并不知有親其禍大矣以小忿而致大禍豈非惑之甚者誠能辨之於早則心無所蔽既能懲忿惑於何生非辨惑而何要之吾心之天理必涵養操存以培其源吾心之人欲必省察克治以去其累故徳日起而大有功疵累消而智益明分之雖有三事合之不外一心善學者體驗而無間焉可也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衆舉臯陶不仁者逺矣湯有天下選於衆舉伊尹不仁者逺矣
  此一章書是言仁知有相成之用也樊遲一日以仁為問孔子曰仁王於愛必也親疎厚薄皆在怙冒之中斯可謂仁矣又以知問孔子曰智主於知必也邪正賢否無逃洞鑒之下斯可謂智矣樊遲一聞孔子之言以為仁無不愛而智有分别似乎知有妨於愛故尚未達其㫖孔子曰仁智雖有二用其實只是一理如立心正大行事端方此人之直者也吾真知其為直則舉而用之若立心邪曲行事偏僻此人之枉者也吾真知其枉則舎而錯之將見甄别方行而感化立效平日邪枉之人亦莫不翻然愧恥去惡從善而俱變為直矣是鼓舞之妙即在黜陟之中道固有並行而不悖者樊遲尚未曉所以能使枉者直之理故問之於師又質之於友遂退而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夫子告以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此言果何謂也子夏聞其説而歎曰富矣哉夫子之言所包者廣蓋即古帝王有天下者選舉之事也昔者舜有天下選於衆人之中得一臯陶舉為士師由是天下之人感發興起咸化為仁不仁者若逺去而無迹矣湯有天下選於衆人之中得一伊尹舉為阿衡由是天下之人鼓舞踴躍咸化為仁不仁者若逺去而無迹矣蓋選於衆而舉臯陶伊尹此知人之智所謂舉直錯諸枉也不仁者皆化為仁即愛人之仁所謂能使枉者直也分之若有異用合之適以相成子夏之言發明孔子之㫖詳矣要之仁乃天地之量智如日月之明日月徧照萬物而不出覆載之大天地並育羣生而必須照臨之功仁智二者信人君之全徳王道之大端也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無自辱焉此一章書是言交友貴始終相成也子貢問交友之道孔子告之曰友以輔徳凡有過相規非徒博夫責善之名必須發乎至誠盡心告誡然使過於激烈則受之者難堪又須心平氣和委曲開導或從容深逺而有餘味或精切簡當而可深思使吾之言婉而易入則已意伸而聞之者無忤矣若其蔽錮執迷猶不見省則當見㡬知止無徒以數見疏而自取辱焉非棄之也所以全交道也蓋友以義合既盡其心又全其義交友之道不過如此雖然天下忠直之言往往逆耳而難聴諛悦之詞往往遜志而易入聴言者亦當開誠求諫和顔虚受庶規誨切磋相與有成諍友之為益豈大哉
  曾子曰君子以文㑹友以友輔仁
  此一章書是曽子示人以取友之益也曾子曰凡人為學必先致知致知之後必須力行二者皆於良友是賴君子之於友不徒㑹之也或考詩書於古而識聖賢之成法或稽事物於今而知理道之當然以文㑹友則疑義析而道益明矣君子之㑹友亦不徒為虚文已也有過則相規有善則相勸黽勉乎身心之要砥礪乎倫常之大以友輔仁則取益深而徳日進矣君子得友之助如此至若人主居天下之上講學脩徳尤為要務商宗云朝夕納誨以輔台徳周成云佛時仔肩示我顯徳行其求助於臣下之心先後一揆也






  日講四書解義卷八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九
  論語【下之二】
  子路第十三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
  此一章書是言政貴有恒也子路問為政之道孔子曰為政有本不宜徒責乎人惟當反求諸己凡孝弟之行民之日用所當然者然上之人非可徒以言語戒飭之也必也視民行為己行欲民孝則示以親親之道欲民弟則示以長長之道先從一己躬行實踐以倡率之則民有所觀感而教無不行矣農桑之事民之本業所應為者然上之人非可徒以政令驅使之也必也視民事為己事時當播種則勸課其樹藝時當收穫則廵省其田疇日與小民親歴艱難以區處之則民有所勸勉而事無不舉矣為政之道不過如此子路負兼人之才以為先勞二者已所優為復
  請増益孔子告之曰興行勸事者政之全體而始勤終怠者人之常情子但行此二者持之永久勿生厭怠則萬化貞乎一心百年猶之一日政之能事畢矣先勞之外復何益哉從來致治之道惟躬行足以率衆故明作者有功惟持久足以成化故體乾者不息孔子之言不獨為子路告也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舎諸此一章書是言為政宜敦大體也仲弓為季氏屬邑之宰問政於孔子孔子曰宰兼衆職若不分任於先何以責成於後必先委任屬吏使之分猷專理而後覈實課功則已不勞而政務畢舉矣人有大罪固國法之所不貸惟過誤則出於無心况又過之小者若一槩苛責則法網太宻而人無所容必矜全而赦宥之則刑不濫而人心悦服矣至於賢而有徳才而有能之人皆可以輔我為政者也若遺棄田野則衆務廢弛誰與共理必也旁求俊彦使懐才抱徳者悉任之以事權則有司得人而庶績咸熙矣政之大體如此仲弓又問曰賢才必知之真而後舉之當亦必知之悉而後舉之徧焉能以一人之智盡天下賢才而舉之孔子曰賢才不患不知特患不舉爾雖不能盡知豈無一人為爾所知者爾但於已知者舉而用之則爾所不知者自有以感興好徳之念悉化媢嫉之心人亦各舉所知豈肎以積行之君子壅於上聞哉誠以一已之聰明有限而天下之耳目無窮不必求其盡知自無往而不知也聖人識見之大如此合而論之細瑣不親總攬之體也煩苛不事惇大之體也俊人不遺延攬之體也操此道也雖宰天下可也一邑云乎哉
  子路曰衞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言明倫為出治之本也昔衛靈公逐其世子蒯聵出奔晉國靈公既卒立蒯聵子輒為君其後蒯聵欲返國輒拒而不納不以蒯聵為父是綱常倒置名實乖亂矣此時孔子自楚返衞子路方仕於衞因問於孔子曰衞君慕夫子之道徳久矣今將待子而為政子之設施當以何者為先孔子曰政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君臣父子人之大倫國所以立政所以行今衞君不父其父而以祖為父彝倫斁而名實爽矣若使我為政於衞必先正其君臣父子之分俾倫理昭然名實不紊此今日之急務也子路未曉此義遂率爾而對曰有是哉夫子之迂闊而不近於事情也今日事勢何得以正名為先其言粗野甚矣故孔子直責之曰野哉由也大凡君子於事理有所疑而不知者必闕之以俟考問何得率爾妄對如此且我之欲先正名者夫豈迂哉名者言事禮樂刑罰之所自出也若使名不當其實則發號施令稱謂之間必有礙而言不順矣言既不順則名實相違言行不符政務之施如何得成夫惟事得其序物得其和而後禮樂乃興若事既不成則動皆苟且本末舛逆又安得有禮樂禮樂不興則倒行逆施法度乖張小人得以倖免君子反罹於罪刑罰如何得中刑罰不中則凡民趨避無從將安所置其手足乎名之不正其一至於此故君子為政無所名則已其名也必可以上告祖宗下示臣民見之稱謂而無愧斯名之若不可言者則不敢名也無所言則已其言也必可以正綱常昭倫紀見之行事而可法斯言之若不可行者則不敢言也君子於其言務求名當其實無所苟而已矣從來政非分不彰分非名不著故繁纓小物也而孔子惜之假馬細故也而孔子嚴之况事關人道之大天倫之重而可以掩天下之耳目欺萬世之公論哉然則春秋之作即孔子正名之意也夫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樊遲以經世之學也樊遲所見不廣一日請於孔子學治耕稼之事孔子曰惟老於農者精於稼吾不如老農遲又以園圃之事比稼尤易請學為圃孔子曰亦惟老於圃者精於圃吾不如老圃樊遲再問而孔子再拒此其意自有在矣乃樊遲不能復問而出孔子懼其終不悟也故責之曰小人哉識趣卑陋樊遲之所為也夫學能自治而治人者謂之上學不能自治而受治於人者謂之民吾儒所學脩己治人之道為上者事也上誠好禮而莊以自持舉動一秉乎軌物則觀瞻之下自生其儼恪之心民之敢不敬者誰乎上誠好義而所行合宜張弛悉協乎經權則感應之間自深其效順之心民之敢不服者誰乎上誠好信而至誠接物始終皆示以不欺則實意所孚自動其忠愛之心民之敢不用情者誰乎上好禮義信而民之類應如是則四方之民將見襁負其子而至共歸而為之耕稼如遲所請不但不屑亦不必矣躬親稼穡奚為乎抑禮運曰聖王脩義之柄禮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聖王之田也脩禮以耕之陳義以種之又曰講信脩睦以固人肌膚之㑹筋骸之束則禮義信三者實帝王經世之大學與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専對雖多亦奚以為
  此一章書是言窮經貴有實用也孔子曰詩之為經本乎人情該乎物理上自朝廟設施之典下及閭巷鄙俚之事政治之得失驗焉且其言多温厚而不激烈多諷諭而不直率立言之意㫖見焉學者若能驗之於心體之於身則施之政而政宜見之言而言善有肆應咸宜之用矣乃有人焉誦詩至於三百篇之多授之以政務而漫無所設施出使於四方而不能自為應對則是徒為記誦之末毫無心得之益讀詩雖多亦有何用哉大凡詩書所載皆經世之大典脩身之實學不徒託之空言原欲見之行事故讀書必明其理明理必逹諸用不明其理口耳之習也不逹諸用章句之功也况帝王之學尤與儒生異豈可不審所要務乎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此一章書是示人君以端本之教也孔子曰從來君之令民未有不欲其速應者然民之應上視乎上之自治身者民之所則傚者也果能言思可道行思可樂徳義可尊作事可法而其身正矣則民之感化不待教令而自然遷善敏徳矣若使其身不正倫理不能盡言動不能謹聲色亂其聰明便佞惑其心志則民心不服雖有文告之繁號令之施日教天下以為善而民亦有不從者矣可見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民之從與不從不係乎上之令與不令而視乎身之正與不正有天下國家之責者可不務脩身以為出治之本哉
  子曰魯衞之政兄弟也
  此一章書是聖人慨魯衞之衰而惜其無人振興之也孔子曰自周公始封於魯康叔始封於衞兩國封建之初同為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原是兄弟之國當其盛也一則尊尊而親親一則明徳而慎罰開國規模其政事相類如兄弟也至於今日魯有僭竊之臣而公室日卑衞有禰祖之君而人倫乖置綱紀同一陵替法度同一縱弛何其仍然相類如兄弟也亦可慨也夫蓋二國之政雖衰然典章未泯遺風猶在如得孔子而用之則轉亂為治勢同反掌周公康叔之政何難再見惜乎不用而徒付之浩嘆也
  子謂衞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此一章書是舉公子荆以風當世之有位也凡世祿之家怙侈滅義鮮克由禮其勢然也荆為衞之公子能安分知足淡於營求故孔子嘗謂衞公子荆之居室可謂善矣當其品物用度草草粗具之時未遂至於足用也彼則曰今已苟且聚合矣推其心若将安於始有而不復進望者焉既而漸漸少有未遂至於盡備也彼則曰今已苟且完備矣推其心若又將安於少有而不復進求者焉及其資用充裕至於富有之時未必至於精美也彼則曰今已苟且華美矣推其心若處盡美極豐之境而無以復加者焉由始有少有而進於富有既見其循序有節而無欲速之心自苟合苟完而至於苟美又見其隨分自安而無貪得之意公子荆之居室真善矣哉蓋惟居室之善以居心自能淡泊以明志由居室之善以居國自能亷靜而寡欲故孔子賢之所以風有位者深矣
  子適衞冉有僕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此一章書是因衞民而發王道之全也昔孔子適衞冉有御車而行見其人民衆多因慨然而歎曰庶矣哉何其生齒之衆也孔子此言一是惜其徒庶而不知所以經理之方一是幸其已庶而可施以教養之道冉有問曰有國者固欲民之蕃庶不知既庶之後又何道以加之孔子曰庶而不富則民無以遂其生必也制田里使之不饑不寒薄税歛使之豐衣足食而後庶者可常保其庶也冉有又問曰有國者固欲民之富足不知既富之後又何道以加之孔子曰富而不教則民無以復其性必也立學校使之愛親敬長明禮義使之型仁講讓而後富者可常保其富也蓋庶而富既厚其生富而教又正其徳王道之大端盡於此矣要之富教二者為治世不易之常經聖賢一問答間施為次第規模畢具可見聖賢無念不存乎天下無事不切於民生有君師之責者尚其留意哉
  子曰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此一章書是孔子自擬用世之效望世之終其用也昔孔子懷濟世安民之志而不得見用於時故有感而言曰當今之世無用我者耳誠使有人焉能委我以國政而用我將見一年之内大綱小紀次第舉行興利除弊撥亂起衰政治粗立而可觀矣若至三年之久則治定功成化行俗美教養兼至禮樂聿興治道大備而有成矣然其如無用我者何哉蓋聖人過化存神與天地合徳用之朞月即有朞月之效用之三年即有三年之功惜乎不得少試而徒托諸空言也豈非春秋之不幸哉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此一章書是言善人久道之化也孔子曰古語有云善人治國累世相繼至於百年之久則盛徳所積和氣所蒸亦可以勝其殘暴使民皆歸於善而不用刑殺矣自今思之人主一念醇厚之心積之又久其民自化夫豈嚴刑峻法之所致哉誠哉是言信有此理也蓋善人天資純粹存心忠厚故積累之久乃能如此若夫聖人則綏來動和無俟百年之久而禮明樂備徧為爾徳豈特刑措不用而已哉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此一章書是言王道無近功也孔子曰治天下者必使教化浹洽徳意周流以至四海之内無一人不歸於善方謂之仁顧非王道不足以成至治非悠久亦不足以成王道如有聖人受命而興欲納天下於同仁之域必漸民以仁摩民以義其涵養熏陶之深至於三十年之久而後深仁厚澤浹於肌膚淪於骨髓天下之人皆沐浴於道徳之内而有雍和丕變之風固非求效旦夕所能致也蓋立綱陳紀之權操之在上故三年有成而不可謂速漸仁摩義之心化之在下故必世後仁而不可謂遲以王道治天下者無欲速之心而可哉蓋欲速之病與惰弛等均難語於久道之化也
  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此一章書是孔子示端本之化也孔子曰為政所以正人也而其本在於正身苟居心制行動遵禮法不悖綱常不乖憲度先自正其身矣則上行下效㨗於影響其於從政而正人也何難之有若立身行己一有未善不能自正其身則表儀不端焉能率下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也其如正人何哉從政者惟反求諸身而可矣
  冉有退朝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諷弟子以警權臣也冉有為季氏家臣一日自季氏之私朝而退來見孔子孔子曰今日何退之晚也冉有對曰適有國政相與議之故退之晏耳孔子諷之曰此必是季氏私家之事耳非國政也若是國政則吾昔日曽為大夫今雖致仕不用於禮猶得與聞之茲既不與聞則非魯國之政明矣是時季氏專權其於國政蓋有不與同列議於公朝而獨與家臣謀於私室者故孔子陽為不知而言所以正名分抑權姦之意深矣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此一章書見國家之興亡由於君心之敬肆也魯定公問於孔子曰為治有要不在多言如一言所繫遂可以興起國家者果有之乎孔子對曰一言至㣲未可若是而必期其興邦之大效也然亦有之時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蓋人君勢分崇髙威福由己若無難為者不知君之一身上則天命去留所繫下則人心向背所關一念不謹或貽四海之憂一事不慎或致無窮之患為君豈不難乎人臣職守有常隨分自盡若可易為者不知臣之事君上焉輔之以凝承天命下焉輔之以固結人心致君之道少虧則有曠官之咎澤民之方未備則有溺職之愆為臣亦豈易乎時人之言如此人君惟不知其難固無望於興邦耳如使真知為君之難而兢業以圖之處己不敢有一念之或肆治民不敢有一事之或忽由是以倡率臣工皆務勤脩職業以共盡克艱之責將見君徳日以清明政事日以脩治天命於是乎眷佑人心於是乎愛戴國家之興蓋可必矣然則為君難一言不幾乎為興邦之明訓乎定公又問曰一言興邦既聞之矣若一言所繫遂可以喪亡其國者亦有之乎孔子對曰一言甚小未可若是而必期其喪邦之大禍也然亦有之時人之言曰予不以為君為樂也惟予凡有所言臣下即遵奉而行無敢違背此乃其所樂也時人之言如此夫言亦辨其善不善何如耳如為君者出其言善臣下皆遵奉而行不敢違背則都俞一堂明良喜起豈不甚善如為君者出其言不善臣下亦皆遵奉而行不敢違背則生民必受其禍社稷必為之危而國不可以國矣然則唯言莫違之一言不可期於喪邦乎夫邦之興也取必於心之難邦之喪也在恃其心之樂敬肆之間興亡之介也人君審其所以興鑒其所以亡則可以永保天命而長守無疆之業矣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説逺者來
  此一章書見為政在得民心也葉公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得民心而已若能使民之近者被吾之澤歡欣鼓舞而説民之逺者聞吾之風傾心趨附而來則為政之道得矣蓋無實心實政足以感人僅以驩虞小補違道干譽則四境之内且不能服况其逺者乎為人上者寧邇柔逺之道誠不可不亟講也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此一章書見治道貴以逺大為期也子夏為魯國莒父邑宰問為政之道孔子示之曰為政之弊有二方為其事而遽責其效是為欲速之弊爾之為政必推行有漸不可欲速以求目前之效狃於淺近而昧於逺大是為見小之弊爾之為政必志量廣大不可見淺近事功便以為得蓋欲速則求治太急而無次第未得乎先而欲計乎後未得乎此而欲行乎彼將求治愈急而行之愈礙反不能達矣見小利則其心已足而無逺圖謀及一身而不及天下謀及一時而不及萬世將至所就小而所遺大大事必不成矣從來久道而後化成無欲乃可言至治所貴以純王之心行純王之政也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此一章書是明直道以示人也葉公自言於孔子曰吾鄉黨之中有躬行直道無所私曲者其父盗人之羊而已為之子乃從而證明其事夫父子至親尚且不隱則其直可知矣孔子答之曰直者人之生理所謂本心之自然吾黨之直者郤異於爾黨之直如子或有過也父但盡義方之訓以冀其改圖外則隱之而不使於人父或有過也子但盡幾諫之道以望其遷善外則隱之而不使彰於衆蓋父自當愛子子自當愛父互相容隱乃順其本心之自然而發之於天理為順於人情為安不求為直而直即在相隱中也奚必證父攘羊而後為直哉可見道不逺於人情事必求夫當理凡矯情以沽譽立異以為髙者皆聖人之所不取也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此一章書見仁不外於存心之純也樊遲問求仁之方孔子告之曰所謂仁者存其心而已時乎居處無動無靜衣冠瞻視無敢惰慢此心儼然恭莊而心存於居處時乎執事無小無大無敢怠忽此心肅然敬謹而心存於執事時乎與人交接無衆無寡無敢欺偽此心恪然忠實而心存乎與人蓋心無時而不存在居處則見為嚴肅而恭在執事則見為謹畏而敬在與人則見為懇至而忠雖之夷狄亦必確然固守不可棄失也可見仁者心之全徳誠能常存此心不雜不間将至於全體不息渾然天理之周流矣豈非為仁之極功乎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此一章書見士貴有實行也子貢問曰五爵士居其列四民士為之先士之名亦難稱矣必如何然後可以謂之士乎孔子曰士必自重而後為國家重必其行之於己者以道義為大閑凡非義之事皆恥而不為是大本既立矣及其奉君命出使於四方或以政事或以應對皆能奉職無忝不辱簡命是有髙世之節兼有濟世之才可謂之天下士矣子貢又問曰全材不易多得取人不可求備有次於此而可稱為士者乎孔子曰士固以才行相兼為貴然與其行之不足寧可才之不足今有人焉善事其親而宗族稱其孝焉善事其長而鄉黨稱其弟焉此其人才或不及而大節無虧可以為士之次矣子貢又問曰人之品類不同一節非無可取又有次於此而可稱為士者乎孔子曰人之言行本不可以意必然與其失之恣肆寧可失之固執今有人焉知言貴信即未必合理而亦必信知行貴果即未必合理而亦必果硜硜然如小石之堅確蓋拘泥固守小人之見哉然而非惡也與誕謾苟賤之人不可同日而語抑亦可以為士之次矣子貢又問曰今之從政而為大夫者何如亦可以為士否孔子乃嘆息而鄙之曰噫此鄙細猥瑣之人譬如斗筲小器所容無幾何足算而數之也此可見論士以才行為凖而取人以實行為先苟有其行雖硜硜之小人猶為聖門之所不棄不然若市井無行之徒雖有小才不過為攖取勢利貪戀祿位之具而已孔子之所謂鄙夫孟子之所謂賤丈夫皆此類也國家亦何賴有此人而用之哉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此一章書見聖人傳道之深心也孔子曰惟皇降錫厥有一中蓋不偏不倚純粹以精人所受以生者凡人氣拘物蔽不能脩復此中若中行之士率其資質之近無過不及中道而行乃傳道之器也今既不得中行之士以心印心與相授受矣求其下此而可教者必也狂與狷乎蓋流俗之人識趣凡近而無向上之志行履卑陋而鮮特立之操未可以進於道也惟夫狂者進而取法於上動以逺大自期雖其行有所不逮而邁往之志則有駸駸乎不可以限量者狷者自愛其身非理之事斷然不為雖其知有所未及而能守之節則有皎皎乎不可以少汚者吾於是因其志節而激勵裁抑之狂者使之踐履篤實以充其進取之志狷者使之恢通達以擴其不為之節則今日之狂狷固他日之中行也傳道庶幾其有望乎以是知同流合汚之鄉愿最足以害道有志有守之狂狷可進於中行聖賢之教人帝王之用人其道一而已有君師治教之責者宜留意焉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致思有恒也孔子曰學者進徳脩業貴有恒久不變之心蓋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作聖之功自强不息是恒者乃天地不貳之真而生人立命之原也南國之人有言曰人而無常久之心即巫醫賤技亦不可為蓋巫者為人祈禱無恒則誠意不聚不可以交鬼神醫者為人療病無恒則術業不精不可以寄生死南人之言如此此雖常言實有至理不亦善乎然不獨南人有此言易恒卦九三爻辭有云人而不恒久其徳則内省多疚外悔將至人皆得以羞辱進之矣孔子既引此辭又曰大易之戒明顯如此人但不曽玩其占卜之辭而已矣苟玩其占豈不惕然省悟哉此可見天下無難為之事唯貴有純一之心君子恒其徳則可以為聖賢聖人久其道則可以化天下若朝為夕輟有初鮮終其於天下之事務蔑克有濟也可不戒哉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此一章書是孔子嚴和同之辨也孔子曰君子小人心術不同故其處人亦異君子之心公其與人也同寅協恭絶無乖戾之心既不挾勢以相傾亦不爭利以相害何其和也然雖與人和而不與人同事當持正則執朝廷之法不可屈撓理有未當則守聖賢之道不肎遷就固未嘗不問是非而雷同無别也小人之心私其與人也曲意徇物每懷阿比之意屈法以合己之黨背道以順人之情何其同也然外若相同而内實不和勢之所在則挾勢以相傾利之所在則爭利以相害固未嘗一徳一心而和衷相與也此君子小人之攸分而世道汚隆之所繫進退人才者所宜慎辨也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此一章書見觀人不以衆而以類也子貢問曰公道每出於衆論今有人焉一鄉之人皆愛敬之果可以為賢乎孔子曰負至徳者固雅重於時然何至一鄉之人皆好之恐是同流合汚者未可以衆好而信其為賢也子貢又問曰正人多忤於流俗今有人焉一鄉之人皆憎惡之抑可以為賢乎孔子曰抱獨知者固不諧於俗然何至一鄉之人皆惡之恐是詭世戾俗者未可以衆惡而信其為賢也蓋好惡之公不在於同而善惡之分各以其類與其以鄉人皆好為賢不如以鄉人之善者好之之為得也與其以鄉人皆惡為賢不如以鄉人之不善者惡之之為得也蓋善者徇乎天理必喜其與己同也不然者狃於私欲必嫉其與己異也既能取信於君子又不苟同於小人其為賢也復何疑哉不見觀人之法徒取其同則羣情或有所蔽各稽其類則實行自不能掩辨官論才者當以聖言為凖可也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説也説之不以道不説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説也説之雖不以道説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此一章書見君子小人存心待物之不同也孔子曰為人上者操喜怒用舍之權人有求副其任使者有求得其歡心者惟君子之人易於服事而難於取説何也君子之心公而恕公則好尚必以其正人或以非禮之事説之如聲色貨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彼必拒之而不為之説是説之不亦難乎恕則用舍各適其宜故雖持己方嚴而及其使人之際則又隨才任能惟器是適雖一才一藝者皆得進而効用於其前其事之也不亦易乎若夫小人則難於服事而反易於取説何也小人之心私而刻私則好尚不以其正惟諂諛之是甘慢遊之是好人以聲色貨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一投其心彼必欣然而從之矣是説之不亦易乎刻則用舎不適其宜故雖易與親狎而及其使人之際則又責望無已取必太深不錄其所長而惟攻其所短必求其全備而後已其事之不亦難乎要之君子説人之順理小人説人之順己君子愛惜人才故賢才日衆小人輕棄人才故士氣日沮天理人欲之間每相反也而其所關係則甚鉅焉用人者可不辨哉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此一章書見君子小人處己之不同也孔子曰君子小人存心不同故其氣象亦自有辨君子戒慎恐懼性分之事已盡無歉故道徳潤身心廣體胖但見其安舒自得而已何嘗矜己傲物而或涉於驕乎小人縱欲滅理非禮之事無所不為惟才勢自恃志得意滿但見其矜誇自足而已何嘗從容不迫而有所謂泰乎蓋君子坦蕩蕩何驕之有小人長戚戚何泰之有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觀諸此而已矣
  子曰剛毅木訥近仁
  此一章書是孔子欲人就心體以求仁也孔子曰仁為心徳本人人所固有者但委靡柔懦則不勝其物欲之私巧言令色則自䘮其本心之正其去仁也逺矣若夫剛者强勇而不撓毅者堅定而有守木者質朴而無華訥者遲鈍而不佞此皆真心之未漓者剛毅則不屈於物欲欲之分數少則理之分數多矣木訥則不至於外馳心不馳於外則能存於内矣豈不與仁相近乎蓋凡人氣稟不齊或有未至於此者則當加以變化氣質之功其有己至於此者則當加以自强不息之學必使人欲盡絶天理純全且将與仁為一矣豈止於近仁而已哉
  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此一章書見士貴陶鎔其氣質而運之以中和也子路問曰士者人之美稱必如何斯可謂之士矣孔子示之曰所謂士者涵泳於詩書禮樂之澤必有温柔和厚之氣若於行己接人之時或徑情直行或率意妄言或過於嚴厲而使人難親皆非所以為士也必也切切焉情意懇到而竭誠以相與偲偲焉告誡詳勉而盡言以相正又且怡怡焉容貌温和而藹然其可親則恩義兼篤剛柔不偏非涵養之有素者不能也可謂士矣然此三者皆不可闕而其所施則不可混朋友以義合者則當切切偲偲焉規過勸善侃然振直諒之風兄弟以恩合者則當怡怡焉式好無尤藹然篤天親之愛所養既善而所施合宜益徴士品之優矣可見天下有一定之道尤貴有各當之用知其道而不善用之猶為徳之累也惟兼體而時出之乃為善與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此一章書是思善人教民之功也孔子曰善人之道篤實無偽存之内者皆實心而能使其情意之流通發之外者皆實政而能使其綱紀之振舉故其於民也教之以孝弟忠信之行使之知尊君親上之義教之以務農講武之法使之知攻守擊刺之方至於七年之久亦可以即戎而敵愾禦侮矣蓋善人之教民不專為兵戎之計惟是訓養有素則禮義既明人心自固即此休養生息之民可得其有勇知方之用然必待七年而僅可即戎則兵可易言哉乃知輕談兵者非知兵者也孔子對衞靈公曰軍旅之事未之學可知聖人之用意良深也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
  此一章書見用兵不可不慎也孔子曰民必教而後可用如或嚴刑峻法不教以孝弟忠信之行或居安忘危不教以務農講武之方而徒然好大喜功先為兵端以素不教之民行戰陣之事是民既不知有尊君親上之義又不知有坐作擊刺之方徒驅其民於鋒鏑之間而無益於勝負之數是乃以卒予敵也非棄民而何所以古之帝王常於太平之日時勤不虞之防練而不弛備而不用井田軍政合為一事藏戰於守寓兵於農易曰地中有水師君子以容民畜衆誠久安長治萬世不易之道也唐之府兵明之衞所庶幾近之
  憲問第十四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此一章書見人貴有守有為也原憲問於孔子曰天下事何者最可愧恥孔子告之曰士君子立身天地間進必有為退必有守如邦家有道聖君在上言聽計從可以有為之時也乃不能有所建明而但知食祿至若邦家無道上無聖主言不聽而計不從則巻而懷之獨善其身可也乃猶靦顔居位而但知食祿此二者皆可恥也蓋君子居其位則思盡其職稱其職乃可食其祿若世治而不能有為世亂而不能引退乃徒竊位素餐貪得無饜則其志行之卑陋甚矣人之可恥孰大於是雖然上有明聖之君下必有亷隅之士禮義亷恥國之四維苟至於士習頽靡亷恥掃地則世道之不幸而主持風教者焉能辭其責邪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此一章書見無私方為仁制私未即為仁也原憲問於孔子曰夫人一有自私之心於是有盛氣好勝為克負能自矜為伐忿恨不平為怨貪得無厭為欲四者皆心之累也逐念制之使不得行則出乎私必入乎理竊意可以為仁矣孔子告之曰聖學工夫易簡直截不尚苟難也人以道心為主人心自然退聽今於克伐怨欲逐念而制之使不得行則終日營營百發百制如捍横流如馭奔馬可以為難矣若遂以為仁則吾不知也蓋仁者純乎天理自無四者之累今但曰不行則不過强制其情暫時不發而已倘操持少懈寧無潛滋暗長而不自覺者乎所以未可即謂之仁也要之原憲之問徒知制其流孔子之答是欲澄其源惟能致力於本原則天理漸以渾全私欲自然消滅矣此求仁者所當知也
  子曰士而懐居不足以為士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因心以徴士品也孔子曰士人立身天地間任大責重自有一種經天緯地學問原無苟安自便之私故心境異乎常人而品格超乎庶類若有懷居一念非惑於去就取舍之際即溺於聲色貨利之間則志以物移心為形役惡足以為士乎可見聖賢安土樂天只是隨其身之所安無所執着其樂也大凡人營私利己惟狃其身之所便有所繫戀其累也深一起念間便為品行所關人可不勵志以自立乎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
  此一章書是論君子持身處世之法也孔子曰君子言行一出於正固不可違俗徇人而尤須審時度勢如邦有道之時君臣一徳同心絶無顧忌則是非邪正之間持論不阿去就取與之際秉正不屈言人之所不敢言行人之所不敢行危言危行而直道以彰若邦無道之時君臣猜疑攜貳未免瞻狥過於直遂謗尤隨起故持已以正不可少屈以失已之常至於議論可否不妨從容巽順倍加檢㸃所謂清其質而濁其文弱其志而强其骨危行言孫方見明哲之學也吾人立躬行已不因世運為遷移而善世守身自有經權之妙用然為人君者至使臣下作危行言孫之計則時事已不可問矣豈國家之福哉
  子曰有徳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徳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此一章書是合存發以觀人也孔子曰凡人立品藴藉必期其深渣滓必期其盡不徒以文章氣節爭勝也故理得於心謂之徳敷之議論謂之言心體純全謂之仁慷慨激昂謂之勇四者即其所存固可以知其所發據其所發未必可以信其所存是在觀人者知所尚耳如有徳者内含冲美雖不藉夫言而英華表著自然順理成章故必有言若有言者斐亹可聽或出於便給亦未可知豈可遽信其為有徳如仁者心懐中正原無藉乎勇而當幾明決自然見義必為故必有勇若勇者秉志不回或出於血氣亦未可知安可遽信其為有仁可見徳可以兼言言不可以兼徳華不勝實也仁可以兼勇勇不可以兼仁氣不勝理也聖賢觀人朝廷用人辨之不可以不嚴不然鮮不有毫釐千里之失也
  南宫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徳哉若人
  此一章書見聖賢尚徳不尚力也南宫适問於孔子曰從來有天下者孰得孰失確有可憑如有窮之君名羿最善射寒浞之子名奡能陸地行舟可謂勇力過人何難陵壓一世郤俱不得善終若夏禹之盡力溝洫后稷之教民稼穡不過務民本業絶無竒異可矜而禹則及其身稷則及其子孫郤皆有天下夫以羿奡之强其亡也如彼以禹稷之弱其興也如此得失果安在哉此時夫子黙然不答可否已在意中南宫适㑹意而出領悟已在言外孔子復贊美之曰今觀适之所言進禹稷而退羿奡蓋尚徳不尚力可知己其人品之髙誠為君子之人心術之正誠為尚徳之人也古今尚力者亡尚徳者昌觀周家卜年八百之久而嬴秦氏不過二世而滅得失昭然可見聖賢之評論不大彰明較著哉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一章書是孔子指心術之邪正以衡品也孔子曰凡人有心即有仁心有邪正遂有仁不仁之分心有誠偽遂有君子小人之别則是仁者為君子不仁者為小人也君子以天下為念然或氣習未除私心難化間有不仁愛處郤無傷於品故君子而不仁者容或有之若小人止知有身物欲久蔽天理全無非侈肆以縱其奸即矯飾以逞其偽間有一念之仁亦乍明而乍滅耳豈有小人而仁者哉總之仁者直行其心立心於仁則在在皆仁雖明見其不仁其仁自在不仁者曲䕶其迹迹或似仁郤事事非仁總然依傍名理自附於仁適所以濟其不仁君子小人之辨如此人主不可不致辨也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此一章書是孔子立忠愛之凖以示人也孔子曰天下情之所在即為理之當然如不合理便非至情如父之於子自襁褓以及成人惟恐撫鞠勿周然以姑息為愛則志佚而驕愛之適以害之也惟真能愛子者必使去其驕佚而勉以為聖為賢是勞之者正所以成其愛愛之能勿勞乎臣之於君自公孤以及百僚分當隨事開納然以諂諛為忠則志卑而順忠之適以誤之也惟真能忠君者務使去其卑順而勉以為堯為舜是誨之者正所以全其忠忠焉能勿誨乎然則愛之必至於勞為子者不可憚勞有一憚勞之念即非所以自愛忠焉必至於誨為君者不可拒誨有一拒誨之心即非所以勸忠是在為父與臣者各盡其道而為子與君者亦當各體其情也
  子曰為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脩飾之東里子産潤色之
  此一章書是言辭命得人之效也裨諶世叔子羽子産皆鄭大夫孔子曰朝廷量能授官務期當任人臣以身許國要在和衷鄭以小國介强大之間而能撫綏和睦者以用賢各得其當耳即如辭命所以交鄰其為命也以裨諶善謀使之規模大意而草創之然恐意無斷據以世叔博聞使之考究典故而討論之又恐辭未合節以行人之官子羽善於筆削使之删繁就簡而脩飾之又恐文采未華以東里子産善於辭藻使之推陳致新而潤色之此辭命之所以獨稱美善也蓋鄭小國也而諸賢羣集各盡其材此不形其所短彼不矜其所長同心共濟彷彿虞廷師濟之風洵人臣事君之善則哉
  或問子産子曰惠人也問子西曰彼哉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
  此一章書是孔子就人論品以昭萬世之公也春秋時如鄭之子産楚之子西齊之管仲皆賢大夫也子産聽鄭國之政寛猛相濟嘗鑄刑書以禁民之非其迹似乎寡恩其心實本慈愛一日或人問子産為何如人孔子曰子産之徳澤廣被國人歌誦不衰蓋惠愛之人也子西為楚平王之子名申能遜國於昭王又能改脩國政以定楚行事雖有可採然不能革楚之僭號稱王亦其短處故或人又問子西為何如人孔子不置可否曰彼哉彼哉外之也因又問管仲管仲相桓公一匡天下有功於齊甚多孔子曰只舉一事便可見其為人昔桓公奪大夫伯氏所食之駢邑三百戸以封管仲後來伯氏窮約所飯不過疏食至沒齒終無怨恨非心服管仲之功豈能如此三子一時並著賢名而優劣則非一律孔子以一字之褒貶盡其生平萬世之公論由此而定然則方人豈易易哉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
  此一章書是就常情事勢論處境之難易也孔子曰凡人境遇之來最易摇撼非有深心大力未免境與情遷如處貧者困頓拂抑易起怨尤非真能樂道悠然自得者即安義命難免怨嗟可見處逆境為最難若處富者只謙虚收斂不存驕肆之念便能以禮自持可見處順境為最易夫人能處逆境者或能處順境能處順境者未必盡能處逆境所貴操守有素外遇不累其心恬淡自安物欲不移其志斯可以貧亦可以富人何可不勉其所難而又何可忽其所易哉
  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此一章書是論用人者當因材器使也孟公綽是魯大夫趙魏是晉之世卿孔子曰人之材器各有所宜用人者尤當量能授職如孟公綽為人可云亷靜寡欲是宜簡而不宜繁者使為家臣之長端謹率屬即趙魏大家亦為之而有餘若夫大夫則必任一國之政非有理繁治劇之才者難以勝任即如滕薛小國征伐朝聘其政亦繁恐非公綽之所長也然則人各有能有不能用得其當皆可隨事以奏功用不得其當必致因循而叢脞知人善任是在圖治者加之意而已
  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告子路以人道之全與人道之難也子路問孔子曰人生天地兼體三才必如何可以為成人孔子曰成人亦難言矣蓋人之氣禀不同全在優於學問或有一技之材而不能兼或有各足之材而不能化皆不可以為成人必如臧武仲之智足以窮理公綽之亷足以養心卞荘子之勇足以力行冉求之藝足以應事四者既已兼備而又各就所長節之禮以得其中正和之樂以去其駁雜則氣質陶鎔化其才智技倆而歸於徳性雖不可以為聖而亦可以為成人矣若夫今之成人何必如此果能見利思義而臨財毋苟得見危授命而臨難毋苟免平日期許之言始終踐之不踰有是忠信之實雖未能得人道之全而本性無虧亦可進於成人之域也蓋聖人立教止論學問不論質地質地存乎天而學問存乎人子路忠信勇敢有兼人之才所少者學問之功耳故孔子以此勉之然則變化氣質尤學者之急務哉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
  此一章書見隨時處中之不易也公叔文子衞大夫公孫枝公明賈亦衞人孔子問公明賈曰天下過情之名固不可以居躬而矯情之事亦非所以垂訓涵養造詣貴核其真評論品題務期於當當時之人以不言不笑不取稱文子信有之乎公明賈曰言笑取予吾人處己接物之常豈有全然不言不笑不取者是亦言者之過也吾夫子非不言不過言不妄發發必以時故人不厭其言而遂稱為不言夫子非不笑不過一嚬一笑樂得其正故人不厭其笑而遂稱為不笑夫子非不取不過凡所當取必揆於義故人不厭其取而遂稱為不取耳孔子疑而詰之曰時言樂笑義取果其然乎此非義理充溢於中舉動合宜於外者不能隨時合節汝夫子其信然乎孔子不正言其非而姑為疑信之詞以折之聖人勉人為善之懐不大可見哉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此一章書是誅魯臣無君之心也臧武仲魯大夫名紇防是魯封武仲所食之邑武仲得罪於魯出奔邾既而自邾歸防使人卑辭於魯君請立臧氏之後而後去似乎不忘先祀又請命於君後世之人將必以仲為賢矣孔子欲為後世人臣戒而為誅心之論曰武仲求後之時身居防邑則以防而請後矣窺其隱衷不過以君不遂其請將據邑以叛是要君以不得不從之勢耳在武仲以為父兄之故欲自諱其要君而要君之迹昭然誰能寛其罪而信之哉觀孔子斷武仲之罪如是之嚴誅武仲之隱如是之確春秋一字之貶為萬世不易之經人臣無將将則必誅可不懼哉可不戒哉不然一有無君之心縱或倖逭國法漏脱一時然得罪於名教得罪於神明天下萬世人人得而誅之矣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
  此一章書是孔子因事徴心以發霸者之隱也晉文公名重耳齊桓公名小白孔子曰吾觀世運自帝降而王王降而霸風愈下則人心愈衰然於短中取長亦自有别故五霸之盛莫如桓文論其心術均非王道之正而觀其行事亦有優劣之分文公為人不由正道每以詐謀取勝殆詭譎而不正若桓公行事仗義執言不由詭道較之晉文則善矣可謂正而不譎者乎春秋時文公欲解宋圍必伐曹衞以致楚欲與楚戰又復曹衞以攜楚何等詭祕隂險桓公聲罪伐楚責包茅之不貢退師服楚惟禮律之是遵何等正大光明兩人行事大概如此聖人一言可為千古定論矣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此一章書是聖人就人論仁也子路曰昔齊桓公小白出奔莒其弟子糾奔魯爭立為君桓公歸國殺其弟公子糾縛召忽管仲召忽為子糾而死獨管仲不死臣事桓公所謂忘君事讐忍心害理得毋心術之未仁乎孔子曰稽古者當論其世論人者難求其全昔桓公九合諸侯不假兵車之力而用衣裳之㑹以大義率之以大信一之而諸侯服從此管仲之力也濟人利物功莫大焉以此觀之孰得而如管仲之仁孰得而如管仲之仁正不得以不死之故害其為仁也蓋孔子特以忽之功無足稱仲之功不可沒固非與仲之生而貶忽之死也聖人權衡折中之論大率如此不然宋儒程子謂寧可無魏徴之事業而不可無萬世君臣之義抑又何耶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㣲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此一章書是聖人衡品不以小過而泯大功也子貢復繼子路而問曰如管仲者其為人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仲既不能為子糾死反又為桓公相心竊疑之孔子曰賜疑管仲之不死而又相桓不知管仲既能相桓亦可不死試即其相桓而言桓為諸侯長以定霸天下由此而正不獨當世賴之至今之民猶享太平之福皆仲之賜也則是管仲之功甚大為利甚溥即謂管仲至今存可也使當日無管仲吾必被髪左衽不能有今日之衣冠文物矣若不能立功徒然一死猶如匹夫匹婦之見有小信而無逺圖即自縊於溝瀆之中將令天下後世泯然無閒管仲豈若是哉可見豪傑之士欲建不世之大功不惜一身之小節而衡人者尤當畧其所短錄其所長未可以常情恒理臆斷而淺測之也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
  此一章書是取人忘分以薦賢也公叔文子是衞大夫其後諡為貞惠文子大夫僎先為文子家臣後因文子薦其賢於衞君始得與文子同為公朝之大夫故記者特記之曰公叔文子之臣不沒文子忘分之善也曰大夫僎明乎既薦之後所稱也曰與文子同升諸公見僎之得升公朝而為大夫皆因文子之薦故得與文子同也然則文子惟有知人之明故能薦賢有大公之懷故能忘己且忠於事君故能忘己以薦賢孔子聞而深嘉之曰文者美諡也今文子之為文即薦賢之一事觀之其胸襟何等光明正大斯可以無愧矣可見薦賢為國人臣盛事倘畧存妒嫉稍有嫌疑便不能大道為公休休有容如文子者庶幾有大臣之風乎孔子删書以秦誓終篇拳拳於一个臣之有容其所以為後世人臣勸至深逺也而三代以後媢嫉者益多不亦重負聖人立教之意哉故人君欲擇羣臣必自擇大臣始
  子言衞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賔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此一章書見用材貴得其當也衞靈公是周時諸侯孔子以其彞倫不叙綱紀不張故嘗言其無道季康子因問曰諸侯無道必至喪失其位今靈公失徳如是何故能保其位而不喪乎孔子曰靈公雖云無道其用人一節尚有可觀如仲叔圉善於言語即用之接待賓客應對諸侯則凡朝聘往來不至失禮而無啓釁召禍之事如祝鮀熟於禮文即用之專管宗廟料理祭祀則凡祀事精䖍神人胥悦而得繫屬人心之原如王孫賈長於武事即用之任為將帥練習軍士則凡守禦豫備臨事無患而免敵國窺伺之虞假使此數人者不能各用其材此數事者不能各得其理又何能保守此位哉夫有人而不用與無人同用人而棄其所長繩其所短與不用同今簡任協宜相濟成美其不喪宜也夫以靈公知人善任尚可以保國况有道之主得天下賢才而善用之有不享太平而樂萬年者哉
  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
  此一章書是孔子激人勇行也孔子曰士君子幹旋宇宙必有一種深沉含蓄之氣方能實心圖事不徒以誇衆聽自矜也凡人之出言最易力行最難然行能踐言者惟此羞愧之心可以自勵既知羞愧惟恐名不稱實便能勇於力行若一意誇張全不知恥是不自揣其能否言之既出而欲踐之蓋亦難矣所以言之未出當先勉其所為為之既力猶必踐其所言不然而髙自稱許徒作欺人之詞其為之也不亦難乎孔子非欲人緘口結舌正欲人竭力有為故以愧悔之心發其勇行之氣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即此意也
  陳成子弑簡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恒弑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
  此一章書見孔子以討罪正君臣之義也陳成子齊大夫名恒弑其君簡公孔子嘗為魯司寇時已致仕家居聞之鄭重其事沐浴齊戒而朝於魯哀公曰君臣為人倫之大節弑逆實天理所難容陳恒不道上弑其君請興兵討之時魯有三家之臣專權擅政哀公不能自主對孔子曰可往告夫三子即三家之孟孫叔孫季孫也孔子退而言曰弑君之賊法所當誅我雖致仕義難緘黙君乃不自命三子而使我往告其感嘆之意實有不能出諸口者因奉君命而往告三子以為不可孔子曰齊有弑君之臣魯有討罪之義君臣大倫所繫甚重我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亦吾盡吾心而已蓋魯之三家猶齊之陳恒也孔子之告哀公固知哀公之不能自主孔子之告三子亦知三子之必不允從其始也不過披瀝以陳其繼也不過奉命而往終亦托諸空言而不得見諸行事然而未誅不臣之身已誅不臣之心矣故曰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子路以純臣之道也子路問人臣事君當何如孔子曰事君之道無他惟誠與直而已而欲行其直必先盡其誠凡進言宣力務使實意懇到内可質諸己外可質諸人勿用詐用術而此中有所欺也自是而上有聖明之君下無煩匡救之事豈非厚幸乎然或未能無過則本此勿欺之一念無謟諛無畏避侃侃然盡言諌諍引以向道而塞其違心雖犯君之怒不恤也事君之道盡於此矣夫未能無欺而欲犯則犯由於矯飾既能勿欺而不犯則欺中於周全二者實相須而亦相成孔子豈獨告子路正以立萬世事君之極則也
  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君子小人心術之各殊也孔子曰君子之所以為君子小人之所以為小人其初秪爭一念之公私而其後遂各底其極有大相懸者蓋天理本自髙明君子凡事必循天理而不雜於人欲之私由是志氣清明知日求其精行日求其備勢不至為賢為聖不止其閲歴於髙明之途而愈積愈上蓋上達者也人欲本自汚下小人凡事必徇人欲而不念夫天理之公由是志氣昏昩天良日益損邪行日益多勢不至為狂為愚不止其沉溺於汚下之途而愈流愈下蓋下達者也夫人惟一心心入於正則達向上心入於邪則達向下人品之不同秪視乎此故治心之功誠不可不嚴也
  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學者用心之不同也孔子曰古今同此道即同此學而學者之心則各有别古之學者專務求於内致知以窮乎理之原力行以蓄乎徳之實所勉者皆真實切近工夫未能有得於己不已也既能有得於己尤不已也此其心惟為己者然今之學者專務求於外不必知之至而止期足以見其知不必行之盡而止期足以見其行所尚者皆脩飾名譽之事茍可以邀人之知無弗為也即不可以邀人之知亦無弗為也此其心惟為人者然蓋為己者終必有以及於人體全斯用備也為人者究未能有所得於己騖末必喪本也豈古今人之不相及與其用心各殊而得力亦相反此孔子所以深勉學者夫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此一章書見聖賢相契不在離合之迹而在學問之心也昔衛國有賢大夫蘧瑗字伯玉孔子至衞嘗主於其家既而反魯伯玉使人來候問孔子孔子敬其主以及其使與之坐而問曰進脩之事無窮夫子今日之所為當不同於昔日也不識夫子何為使者對曰凡人孰能無過貴有以省察克治之耳夫子戰兢惕勵此中未嘗一日敢弛一念之失必謹一事之非必飭誠欲寡其過耳而人欲難於盡消天理難於來復日期寡過焉而嘗若未能也夫欲寡過則不自為無過而克治嚴欲寡過而未能則不自為己能而功脩密非伯玉之賢不能有此心非使者之賢不能知伯玉之有此心是以孔子於使者既出而深贊之曰其真可謂使乎其真可謂使乎嘉使者愈懐伯玉矣蓋聖賢為己之學原無可自足之時寡過未能乃伯玉日勵而不容自己之心也孔子之素所深信於伯玉者以此使者能委曲道之故不禁重與乎使也然則聖賢之相契無非學問之真豈猶夫世俗往來之末哉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此一章書是曾子述艮卦之象辭以示人也曾子曰凡人心所用為思身所處為位思適安乎其位天理之公也思茍越乎其位人欲之私也是以君子即其見在所居之地求其日用常行之道如為君臣則思仁敬為父子則思慈孝為兄弟則思友恭貌言視聴則思肅乂哲謀君子之心惟安於所遇如此蓋艮者止也君子觀艮止之象而知物各有其分故思亦止於其分世之憧憧往来邪妄膠擾而莫能自制者其亦未審於慎思之義耳故宋儒程子曰人心不可有所繫又曰心要在腔子裏正所以教人慎用其思善用其心以全此虚靈不昩之本體耳若乃二氏之説非馳於幻妄而溺於有則淪於空寂而墮於無豈聖賢操持存養之正道哉甚矣心學之不明聖賢之憂也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此一章書見君子黜浮崇實之心也孔子曰言易放則當恥行難盡則當過若使不懼其言之勝於行而好為浮誇不欲其行之勝於言而怠於踐履是言之數多而行之數少求其有所成就難矣惟君子心存於慎言以言為恥而不使有餘心存於敏行於行必過而不使不足又安患言不日損而行不日積也此君子之所以為君子與蓋言行原未嘗不相因而見始也斂言而行益篤究也行至而言自從人能以君子之心為心斯行可舉而言亦無不可揚矣虞廷敷奏以言必明試以功孔子聽其言必觀其行職此意也夫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此一章書見聖人道愈髙而心愈歉也孔子曰道體無窮非身歴之不知其事之有難盡也君子之所以為道者三而我則無能焉三者維何一在於仁仁者理勝而私欲盡去凡窮通得失舉不足以動其心未嘗無可憂也而不憂一在於知知者識勝而事幾能晰凡是非邪正舉不足以蔽其心未嘗無可惑也而不惑一在於勇勇者氣勝而剛直常伸雖當大任赴大難舉不足以屈其心未嘗無可懼也而不懼夫不憂不惑不懼君子知仁勇之道然也而我皆無能其敢不自勉哉究之道造其極斯能者益忘其能維時子貢曰此特夫子之自謙如此也以賜觀之夫子於仁知勇之道豈真有未能者乎蓋道至聖人而自視彌歉學至賢者而所見甚親學為君子者惟常存此歉然不足之心則其於道也庶幾矣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此一章書見學者當以自治為先也子貢平日比方人物而較其短長不可謂非窮理之事然專務為此則心馳於外而疎於内矣故夫子婉以警之曰賜也爾能方人其亦賢乎哉蓋惟自治有餘而後得以暇及於人耳若以我自審方慮義理無窮雖日孜孜焉而有未逮又何暇較量他人乎凡人之為學終其身無可巳時即終其身無有暇時以孔子之聖而猶自謂不暇則凡有志於學者其孰有暇時邪於此知學至聖人而其功愈專希聖者可以勉矣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為學者當反己以自脩也孔子曰凡人往往急於求人而緩於求己常患名譽之不著而不患徳業之無成不知知存於人非己所得而主其或不知不足為患也若夫學焉而不能窮其理行焉而不能踐其實我所見知之處反之於心而莫可自信是則所當患爾蓋知與不知存乎人於己何與能與不能存乎己於人何與孔子曰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易曰遯世无悶不見是而无悶聖賢真切為己之學固如此彼汲汲於聞達者重外而輕内也其能事亦可槩見矣
  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此一章書是孔子戒人之用察為明也孔子曰人之於己未見其事之欺我也而設一意以迎之是謂逆詐未見其心之疑我也而設一意以度之是謂億不信有人於此其居心也以正其接物也以誠於凡人之詐者不逆料其詐人之不信者不億度其不信然或不逆不億而受人之詐與不信以致墮人之奸即非真能鑑物而物無遁情者矣乃其視詐與不信無不有以見其隱不煩推測之方而自有洞鑑之識抑亦誠能先覺者是非心體清明而燭事幾晰義理未易臻此可不謂賢乎蓋不斷生於不明明自無所不斷不明生於不誠誠自無所不明然非有誠正格致之功亦何能本體光瑩先知先覺如此乎故曰至誠如神又曰聖人齊戒以神明其徳蓋萬事一理萬人一心表裏始終自然通貫豈術家射覆恍惚揣摩之説邪
  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栖栖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
  此一章書見聖人以道易天下之心也昔孔子欲行其道周流列國當時隱士有姓㣲生名畝者謂孔子曰行藏各有其時人不我知亦聴之已耳丘於列國何為如是栖栖然依戀而不舎與世之有心干寵者往往專事口給以希遇合今無乃習為便佞而取悦乎孔子曰君子立身正己期合於道必欲以佞為逢時之計丘則何敢獨是守拘滯之見以隱遁為髙而果於忘世此則固執不通而我之所深疾也其何忍置斯世於度外邪蓋凡事以中道為歸佞以悦人與固以守己皆非中也若使盡如㣲生畝者雖不至於佞而未免於固天下亦安賴有聖人哉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徳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尚徳之論也人之重君子者以才而其所以稱君子者以徳猶馬之為驥者以力而其所以稱驥者以徳是以孔子曰馬而以驥名亦知其所由得名之故乎驥之能存乎任重而致逺則力安可少也然使僅有其力而難於控御更不免於蹄齧是無其徳矣何足為驥乎故稱驥者不稱其有馳驟之力而稱其有調良之徳也即一驥而其重在徳有如斯矣天下之必有賴乎徳者獨一驥乎哉蓋君子之才與徳原缺一不可而徳為尤要有徳者無才不如有才無徳者有才不如無才無才之徳不可為徳無徳之才不可為才所以元凱不失才子之名而共兜不在俊乂之列分合輕重之間用人者不可不審也
  或曰以徳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徳以直報怨以徳報徳
  此一章書是孔子論報施之道也或人問於孔子曰人情仇怨相尋亦安有極哉若能於人之有怨於我者竟忘焉而以徳報毋亦忠厚之道邪夫子以為何如孔子曰畧怨而報以徳非不厚也但於我所怨者而既以徳報之則人之有徳於我者又将何以報之乎宜若更無可以報徳者矣夫有怨有徳人情所不能忘而所以報之自各有道必也於我所怨者去其平日之怨而惟處之以直當報則報無過責焉不當報則不報無逞忿焉一凖乎理之自然而不以私意行乎其間是則雖曰報怨而未嘗害其為公也至人之有徳於我者則必以徳報之彼之施於我者固重而我之予乎彼者亦不輕此報徳之道則然也而豈可漫以報怨哉蓋凡事在不失其中或人矯枉之過聖人持理之平必如孔子之言然後徳怨之報各得其當而無太過不及之差矣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此一章書是孔子以心知發子貢也孔子道徳髙厚其用心得力之處原不求人知而人亦不易知故發歎曰今之人其莫我知也夫子貢問曰以夫子之聖宜無有不知者何為而人皆莫知子也孔子曰欲人之知者必先有以異於人而後可以知於人若我之所為其何有異焉窮通出於天也用舎出於人也我無不順而受之遭時之窮而不得於天則責之於己而不怨天值時之舍而不得於人則反之於己而不尤人但知黽勉於天理之常致力於人事之近凡所當知者必求其無不知所當行者必求其無不行祗日從事於下學而已乃積累既深自然知日精而行日進漸達於理之上者焉初何嘗甚異於人哉惟是心存為己仰不愧天或者上天於㝠㝠之中能知我耳人之所以莫我知者正在此也蓋子貢平日求知於外未嘗從心體切實用功孔子故為此言以啓其心悟之學學者誠能反已自脩循序漸進則自有與天相合之原雖人不我知奚足患哉
  公伯竂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竂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與命也道之将廢也與命也公伯竂其如命何
  此一章書見人當安命而不必尤人也昔子路仕於魯為季氏宰魯人有公伯竂讒愬子路於季孫季孫聴讒言而疑子路魯大夫子服景伯懷不平之心以其事告於孔子曰夫子之於子路固将因伯竂之愬而不無惑志矣讒邪安可聴其害正以吾之力猶能誅伯竂而陳其尸於市朝以正其罪而明其誣也孔子聞而曉之曰君子豈不欲行其道於天下而道之或行或廢莫不有天焉其為道之将行也與則動與世合是命之通也其為道之將廢也與則動與世違是命之窮也行與廢皆由於命則由今日何獨非命使命而得行竂必不能使之廢其因竂而廢者即命之當廢耳公伯竂其如命何哉子大夫其聴之可也審乎孔子之言見君子進退上關天意凡得失毁譽俱當置之度外但孔子不言命而於彌子瑕則曰有命於公伯竂則曰命也蓋不欲以行廢之權歸之讒謟之人耳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此一章書是孔子歎世道之衰也孔子曰天生賢者本為世用而賢者亦無不欲行其道於天下豈樂於辟哉無如時不可為則不得不潔身引去而以辟全其身矣大約時之所遇不同而所以為辟之由各異有見舉世無道則隱居不仕終其身辟而不出者其次有見此地無道則辟而適於他邦者其次有見其君禮貌既衰而辟色者其次有與其君議論不合而辟言者凡此皆因乎時之當然而然者也夫辟豈賢者之心哉易曰天地閉賢人隱辟蓋有大不得已者也孔子之在春秋轍環幾遍而道終不行宜其海濱老矣然辟地辟色辟言而卒未嘗辟世蓋聖人之於世固有不忍漠視者耳
  子曰作者七人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憂時之意也孔子曰君子之出處視乎其時時而盛則在野者常聚而升之於朝時而衰則在朝者常散而歸之於野我觀今日其作而隱去者蓋已七人矣夫七人豈其無用世之思哉而何以髙蹈逺舉如是其不少也夫國家之用人惟其賢而已故嘗得一二賢士遂足以成天下之治舉七人而羣隱焉則世道之降可知是以有國家者能使賢士効忠於朝而不至荒遯於野則以幾於上治不難矣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此一章書見聖人視天下無不可為之時也昔子路從孔子遊偶宿於石門之地時有賢人隱於下位而掌晨啓門者問曰汝從何来子路曰從孔氏而来晨門曰君子相時而動可為則為不可為即止彼孔氏者既知時事之不可為則藏焉已耳而猶周流不倦未嘗一日忘情於天下是非知其不可而必勉强以為之者與子之從之其勞甚矣蓋賢者視天下有不可為之時才力有定也聖人視天下無不可為之時其道無所不可也晨門賢而隠於抱關知世之不可為而遂己未知道之無不可為而不容已乃以是譏孔子聖賢之相越豈不甚逺哉
  子擊磬於衞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掲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此一章書是聖人不忘天下之心也昔孔子思以道濟天下故周流四方時而在衞偶然擊磬其憂世之心已寓於磬矣適有隱士荷草器而過孔氏之門者聞磬聲而知之曰有心於世哉斯人之擊磬乎蓋人心之感往往托之樂音隠士乃賢者自能審音而喻其微也既而譏之曰何其鄙哉識之不達而硜硜然堅確以守乎君子進退各因乎時世莫己知則道與時違斯潔身引去而已矣凡徒步涉水者見水之深則衣下體之衣而涉之見水之淺則攝上體之衣而涉之當厲而厲當掲而掲誠知深淺之宜也用世者乃不自度量人不己知而不止毋乃不如涉水者之随遇而能通乎孔子聞其言而歎曰斯人之言其果於忘世哉君子欲行其道於天下無非為救時之計也若但獨善其身置天下於度外則亦無所難矣而謂我能已乎天下雖當不可為治之時而聖人不忍聴其不治蓋聖人與天地合徳視萬物為一體天地之生物無不欲物之遂其生也苟視斯民之饑寒沉溺而不急於遂其生則非天地生物之心即非聖人之心矣故聖人之心不能一日忘天下亦如天地之心不能一日忘萬物彼荷蕢者何足以知之
  子張曰書云髙宗諒隂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髙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已以聴於冡宰三年此一章書見古人居喪既不廢禮復不廢政也諒隂天子居喪之名子張問於孔子曰商書說命篇有云商王髙宗武丁當商王小乙薨居喪於諒隂三年不親政事不發語言夫人君三年不言則臣下安所稟令乎書所云何謂也孔子曰父母之喪不分貴賤三年不言何必髙宗為然古之為君者無不皆然禮君薨嗣君居廬守喪庶務難以親理而又不容坐廢百官各總攝己職以聴命於冡宰如是者三年既有冡宰以為君裁決事幾則輔相得人命令可守嗣君雖不言何憂國之生亂哉大凡人君以孝治天下者也誠如古居喪之禮則百官盡臣道以成相道而嗣君亦得委君道以伸子道矣後世賢如漢文而猶有短喪之舉其遺譏史冊不亦宜乎
  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
  此一章書是言為國當以禮也孔子曰居上者常患民之難使然民之難使由於不知禮耳誠使上之於禮心誠好之脩之於身而視聴言動之必謹達之於政而教訓號令之咸當如此則禮義以明等威以辨為民者莫不安分循理不待我之驅逼而自樂於使令矣此所謂安上治民莫善於禮者也然必為上之人真心實意以好之而後可不然則因循儀節不過虚文未足以化民而成俗也
  子路問君子子曰脩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脩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脩己以安百姓脩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此一章書是言脩己治人之要也子路問為君子之道當如何孔子曰君子之所以為君子者以敬脩其身而已蓋無事則収斂身心使天理常存有事則㸃檢言行使人欲不作如此則身脩而徳成矣豈不可為君子乎子路又問君子之道甚大豈但如此而已乎孔子曰敬者人己合一之理誠能脩己以敬則此感而彼通可以推之而安人矣又問君子之道甚大豈但如此而已乎孔子曰敬者天下為公之理誠能脩己以敬則正己而物正可以推之而安百姓矣夫脩己以安百姓其學問至精其功用至大雖堯舜之聖其心猶歉然不敢自以為足也而謂未足以盡君子乎蓋敬為脩己治人之要而亦學問徹始徹終之道千聖相傳不外乎此近而公私邪正逺而廢興存亡皆於一念敬肆之㡬決之君天下者誠不可以不審也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
  此一章書是聖人惡人無禮也原壤是孔子故人素放蕩於禮法之外嘗蹲踞以待孔子孔子責之曰汝自卑幼之時則不知孫弟之道及至長大則無一善之可稱述今又老而不死徒足以傷風敗俗為民之賊而已因以所曳之杖微擊其脛蓋使之勿蹲踞也聖人於敗壊禮教之人深惡而痛責之亦維持世教之一端也
  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此一章書是聖人教小子之道也昔闕黨之中有童子者來學於孔子孔子使之答應賔客而傳往來之命或人問曰此童子殆學有進益故夫子使之傳命以寵異之與孔子曰童子之禮當隅坐随行吾見此童子嘗居於長者之位也又見其嘗與先生並行也夫為童子而不守禮安分如此則非能求益者但躐等凌節而欲速進於成人之列耳故我使之傳賔客之命觀少長之序所以裁抑之而非所以寵異之也蓋聖門之教固貴敏求尤忌凌躐學者宜知所從事矣
  日講四書解義卷九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
  論語【下之三】
  衞靈公第十五
  衞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眀日遂行在陳絶糧従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此一章書見聖人不貶道以茍容不因窮而失志也昔孔子在衞衞靈公以戰陣之道問於孔子孔子對曰吾自少學禮其於陳設俎豆之事則嘗聞其說矣若夫軍旅之事則固未之學也夫以孔子之聖文事武偹宜無所不知盖以衞靈公不留心於治國之道而汲汲以兵戎之事為問則其不足與有為可知是以孔子不對而眀日遂行焉此聖人之見㡬而作也既去衛而適陳在陳國時糧食斷絶從者皆饑餓而
  病莫能興起子路愠怒見於孔子曰君子之人亦有時而窮困若此乎孔子曰窮通得喪繫於所遇君子蓋亦有窮時也但君子則能以義命自安而固守其窮小人一遇困窮則不能堅忍順受而無所不至矣此聖人之處困而亨也孔子大聖人也乃時君既不能行其道又不能接以禮致使一去扵衛一厄於陳遭遇之窮困如此則春秋之世運尚可問耶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此一章書言學貴乎知要也子貢之學多而能識矣而於道之本原尚未能悟故孔子呼而問之曰賜也汝見我扵天下事物之理無所不知將謂我是多學而一一記識之故能如此乎子貢對曰以賜觀於夫子誠多學而識之者也抑别有切要所在而無事於此者與觀子貢方信忽疑之間可見其力學已久進道有機故孔子因而告之曰我非多學而識之者也盖天下事物雖多其理則一惟眀乎理之原則自能盡乎事物之變我扵天下事物之理無不周知者惟一以貫之而已可見學問之道以眀理為要而後世學者率皆用力於記誦辭章以誇多鬭靡故以聖學論之則不精以王道論之則無用此皆逐末務外而不知本實之過也所以為學圗治必在知本
  子曰由知徳者鮮矣
  此一章書是聖人欲學者求自得也孔子呼子路而告之曰義理之得於心者謂之德非實有是德者不能知其意味之真也今之人知徳者鮮矣然則欲知德者其惟躬行實體而求其自得於心矣乎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賛帝治之盛也孔子曰自古人君致治者多矣然皆不能無所作為而治也若無所作為而天下自治者其舜也與盖舜承堯之後禮樂法度皆已具備在廷諸臣如九官十二牧又皆有賢聖之才以分任之所以為舜者但見其率由而不改其舊分命而不尸其功夫何所作為哉不過垂衣拱手端居南面穆穆然著其敬徳之容而已盖舜之德盛故其化神然其所以能然者以其紹堯得人也可見為人君者必有法祖之心而後可以遵先生之法必有求賢之勞而後可以享任人之逸試取所謂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㡬與所謂恭已無為云者合而觀之而後知古帝之以君道立人極者誠度越乎千古也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参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此一章書見立誠為制行之本也子張問人必如何然後在在皆可通行而無礙乎孔子曰人唯至誠乃能感物誠使所言者皆發扵符扵事而忠信焉所行者皆無浮薄無放肆而篤敬焉則雖蠻貊之邦素不相知者一誠之孚無所不格亦可以行之而無礙矣若言不忠信行不篤敬則虚偽輕薄之人也雖州里之近其可以行乎哉然此忠信篤敬非他乃吾心之誠也吾心之誠本有烱然不容自欺昭然不可自昧者必也時時刻刻警覺提撕如立在此處則見此忠信篤敬參於吾之前或在車上則見此忠信篤敬倚扵車之衡蓋惟其存之也密故心目之間如或見之若此則誠積於心發扵言行之際以之動天地格鬼神無所不可又何不行之有哉子張聞孔子之言即書於大帶之上盖欲時時接扵目而省於心也其佩教誠切矣夫制行以存誠為要而存誠以省察為先念慮之間乃言行之本省察其念慮之微以達扵言行之際則真意感孚表裏通貫雖豚魚可格而况扵人乎故曰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是故君子誠之為貴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懐之
  此一章書是孔子賛衞大夫以風有位也史魚蘧伯玉皆衞大夫孔子曰直哉史魚之為人也盖人固有自守以正而時異勢殊㦯不能不委曲以隨俗者惟史魚當邦家有道之時危言危行如矢之直即當邦家無道之時亦危言危行如矢之直是乃忠鯁性成有死無二者也豈不可為直乎君子哉蘧伯玉之為人也盖人德有未成則其出處進退之際必有不能盡當於理者惟蘧伯玉則當邦家有道正君子道長之時也彼則出而仕焉以行其志當邦家無道是君子道消之時也彼即卷而懐之以善其身卷舒行藏因時合理豈不可為君子乎夫人品不同故臣節有此二者為國家者上之當求出處合義之人其次則骨鯁直行之士亦不可少也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此一章書見言語當因人而發也孔子曰人之品詣不䏻盡同而我之語黙貴當其可有如其人造詣精深事理通達是可與言之人也而我乃不與之言則是無知人之眀豈非失人乎若其人昏愚無識或造詣未到是不可與言之人也而我乃強與之言則是輕扵發言豈非失言乎惟智者窮理知人權衡素定故可與言則言不至失人不可與言則不言亦不至失言也夫言者君子所賴以開導乎人者也必以誠而䏻動亦必以眀而能審眀以審之則發皆中節誠以動之則聞者格心即至扵臣子之感悟君父亦莫不由乎此故不可不謹也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此一章書是言仁為固有之良不可以生死利害而變也孔子曰好生惡死人之常情然事有適遭其變者貪生畏死則失其本心之安故有志之士與夫成德之人當義理與軀命不可兩全之際斷不肯偷生茍免以害吾之仁寧可致命遂志以成吾之仁盖仁為人立命之根全之則雖死猶生失之則雖生猶死也然求仁必先扵去欲無欲則身命猶可舎而況於富貴功名之末乎彼盖自求其心之安故利有所不計而患有所不避也國家欲得臨大節而不可奪之人必扵淡泊寧靜之中求之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此一章書是言為仁在扵親師取友也子貢問為仁之道當如何孔子曰為仁固是一己之事亦必有所資助而後成譬如百工技藝之人將欲精善其所為之事必先磨利其所用之器是則百工亦有所資况扵為仁者乎是以君子居是邦也扵大夫之賢者則必執弟子之禮以事之則此心有所嚴惮而不敢放肆矣於士之仁者則必以交游之禮而友之則此心有所觀感而不至怠惰矣仁不扵是成乎夫成仁之道不獨學者有資扵師友而已也人主一日之間親賢士大夫之時多相與講磨道義熏陶氣質則聖心日純聖徳日進矣
  顔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乗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逺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此一章書是論王道而歸之慎獨也顔淵問為邦之道孔子曰治道必斟酌盡善然後無弊故以正朔論之則夏建寅商建丑周建子三代不同也然欽昊天所以授民時建寅則扵民事為切故必行夏之時焉車輅之制不同然輅宜質也殷之木輅則質而得中故必乗殷之輅焉冠冕之制不同然冕宜華也周之冕旒則文而得中故必服周之冕焉樂之音容代各不同然樂以象德有虞之德最盛大韶之樂最隆故樂必用韶舞焉此皆禮樂法度斟酌盡善之道也然而心術之間尤不可以不謹如鄭國之聲則宜放棄之邪佞之人則宜逺絶之盖鄭國之聲淫聲也不放則蕩人心矣邪佞之人傾側危殆不逺則覆人邦家矣可見王道之要歸在扵謹獨必使主志清眀君徳純粹不邇聲色不嬖邪佞然後可以損益百王而立無弊之道孔子告顔淵之言誠萬世帝王之法也
  子曰人無逺慮必有近憂
  此一章書言人當思患預防也孔子曰天下之事變無常事機無定人不可安扵其近而忽乎其逺如几席之間目前之事近也四海之隔萬世之遥逺也然人慮不周扵四海則患即伏扵几席之間計不及扵萬年則祸即藏扵目前之地何則事雖未形㡬則已動見㡬而預為之謀則永永無患不然則憂至無日也古之帝王不下堂階而周知天下制治扵未亂保邦扵未危皆能為逺慮者也然所以能為逺慮必由扵見㡬之眀欲其見㡬之眀又必由扵窮理致知清心寡欲察乎天命去留之靡常人心向背之難保是以朝乾夕惕戰戰兢兢雖欲不思患預防而不可得也聖人之言垂戒逺矣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切望人之好徳也孔子每以好徳望人至此復歎曰今人於己之德或始作而終輟扵人之徳或外慕而内疎好之極其誠而如好色者已矣乎吾終不得見其人矣孔子言此盖深有望扵天下而反為絶望之辭以儆之也先儒有云惟其深喻是以篤好故大學言誠意欲其好善如好好色而必先之以格物致知茍能扵徳之在己者䆒其當然而進脩不懈扵德之在人者察其本末而向慕無己知之既深則好之自篤故世之好德者少以知德者鮮也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栁下恵之賢而不與立也此一章書是孔子深責臧文仲之蔽賢也臧文仲魯國執政之卿栁下恵魯國賢人為士師者孔子曰爵位以待賢才乃朝廷之公噐非一人所得私也故唐虞之臣更相汲引不為比周成周之廷互相推讓不為標榜即至春秋時齊叔薦管仲鄭子皮薦子産度德量才甘居人下皆従國家起見不私其身若我魯臧文仲其盗竊爵位而隂據之者與何也君子居位不但自求稱職又當與天下之賢才共襄國事乃文仲眀知栁下恵是有德賢人不肯舉之共立扵公朝盖恐栁下恵進用形己之短而奪其位也揆諸以人事君之義豈是如此非竊位而何盖孔子此言所以深警後世人臣當以薦賢為務蔽賢為戒而為人君者亦宜如古之帝王使進賢者蒙上賞蔽賢者受顯罰則才俊充庭而國家乂安矣孔子賛公叔文子而譏臧文仲誠以薦賢為國大臣之道當然乃後世媢嫉者多而休容者絶少此治道之所以不古與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扵人則逺怨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逺怨之道也孔子曰世人怠扵自脩而又畏人好脩故其責己也常輕其責人也常重此所以致人之怨惡也誠能扵己身之過痛自咎責不肯輕恕扵他人之過雖亦竭誠䂓正郤不失之太苛厚扵責己則身無不脩之行薄扵責人則人有樂従之意雖非有意逺怨而人自然無怨矣古之成湯檢身若不及與人不求備人主誠欲聖德日新人情恱服曷可不以此為法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慎思也孔子曰天下凡事皆有義理必熟思之而其義始精必審處之而其理始當使扵臨事之時不䏻反覆裁度心口相語曰扵義理當如之何當如之何是不能熟思而審處之矣此等人率意妄行是非利害有所不顧雖與之言必不見信吾且奈之何哉是以古之君子窮其理扵無事之先察其㡬扵有事之際虞書所謂惟㡬惟康商書所謂慮善以動動惟厥時者此也謀國者其念之哉
  子曰羣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此一章書是言損友之為害也孔子曰君子講學以㑹友取善以輔仁然後道眀德立有䂓過長善之功無善柔便佞之患若與衆人羣聚而居至扵終日之久口不道詩書而惟以㳺談謔浪為相親語不及道義而惟以挟數任術為能事如此則放僻邪侈之心滋長扵中行險僥倖之機習熟扵外欲求入德而免扵患害豈不難矣哉古之聖王處士扵庠序而董以師儒之官斥去憸邪不使見惡行故其教不肅而成其學不勞而能而無士習不端之患也不然子衿佻達言偽行堅日中扵士習而莫之救風俗日漓人才日壊其所闗繋寧淺鮮耶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此一章書見成徳之人乃可以成天下之務也孔子曰天下之務有當然之理有自然之勢茍識見不定涵養不深未能期扵盡善也所以君子事無論大小惟要諸義以為質幹一人而具天下之謀一日而存百世之慮其擇善定見為何如者而正非徑情而直行也義之中自有不可紊之節文焉禮以行之又未可自是而輕物也義之中自有不可少之謙讓焉孫以出之且未可矯扵始而怠扵終也義之中自有真實而堅忍之志焉信以成之夫既義以為質原未嘗有輕扵圗功之心而又衆羙兼備并非徒存好義之名以此處事何事不宜以此濟人何人不賴非成德之君子烏䏻如此哉有經世宰物之責者當以是為法矣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此一章書見君子為己之學也孔子曰今之學者每以人不己知為病君子則不然其所病者惟是道徳無所成才噐無所取庸碌無能斯為切身之患耳至扵人不己知扵己何與扵人何尤君子不以為病也盖自脩之道原貴實不貴名有能而求知扵人其心術已壊况無能而求人之知其為虚偽可勝道哉君子反求諸己唯務闇脩而誠中形外則終有不可掩者故學問以求實為要
  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此一章書是孔子以名為教也孔子曰君子為己之學初非有意扵名也然名者實之賔未有道眀德立而名譽不彰扵天下者若自少至老盡一生而不見稱扵人則其無為善之實可知此君子之所疾也君子非疾其無名也乃疾其無致名之實耳盖三代而前唯恐好名三代而後惟恐不好名好名而後自脩人之常情也聖賢維世之意帝王御世之權豈外乎此哉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此一章書見君子小人用心之不同也孔子曰人必有所用其心而人品即扵此分焉君子凡事皆反求諸己如學問闇脩之功惟求自慊扵心即獲上信反之事必不由他途而進盖兢兢然恐闕失在己而未嘗自寛也若小人凡事妄求諸人徳不加脩而違道以干譽情偶有拂而任私以推怨盖戚戚焉責偹扵人而未嘗自反也夫求諸己則可以成物求諸人適足以喪己均一求也而君子小人懸殊如此衡品者其不可以不致辨也與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羣而不黨
  此一章書是言君子持己處衆之得宜也孔子曰人之立品尚嚴毅者最不易得然或自視太髙責人太詳每至扵乖戾而不覺也君子則但以禮法自持惟恐一言一動之偶詭扵正可謂矜矣而未嘗以氣陵人何争之有人之度量能休容者最不易得然或包荒是務瞻徇為心每至扵阿私而不覺也君子則但以寛厚待人惟期天下國家之共偕扵道可謂羣矣而未嘗以情徇物何黨之有盖矜易隣扵争羣易流於黨唯君子性情學問交底扵至所以各得其正而無弊天下所以賴有君子也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此一章書見君子之聽言審而取善也孔子曰任天下事者係乎人議天下事者存乎言使人與言兼善豈非君子之至願哉而不能盡然也其言雖有可采而其人尚未可信若以敷奏之工即加以車服之庸則天下之飾言以求進者多矣君子則但取其言而已不以言舉人其人雖無足録而其言則確有可聽若以狂瞽之名槩任其嘉言之伏則天下之飾貌以求容者多矣君子則姑置其人而已不以人廢言總之君子操用舎進退之權全無私意存乎其間為天下得人不妨詳扵責實為天下求言不妨寛扵論過所以師濟在位而蹇諤成風也與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此一章書是示人以守約之學也子貢問曰天下之理雖無窮必擇其要而後可守有一言之微為衆理所不能外而可以終身奉行者乎孔子曰理莫備扵一心執要者亦在乎推心而已欲求終身可行其必恕之一言乎恕者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己所不欲之事即勿以施之扵人不求人心之合而祗求自心之安此即所謂約而可守者寧不可以終身行之乎可見聖賢學問先戒偏私帝王功用首重絜矩誠以恕之一言而推行之則大道為公之世也豈僅勉賜而已哉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毁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此一章書見聖人無私好惡也孔子曰是非者天下之公也毁譽者一人之私也吾之扵人也非不稱人之惡然人之惡如是而吾之稱之也亦如是未嘗過其實也扵誰而毁乎非不揚人之善然人之善如是而吾之揚之也亦如是未嘗浮於真也於誰而譽乎夫毁固不免扵刻薄而譽或不失為忠厚然即有所譽者亦必有所試驗而非妄為誇許務使當之者無愧聞之者見信爾譽且不敢輕易又何况扵毁乎凡此者非吾之私心也正以斯民也既禀天理之公又被先王教化之澤是則公是非則公非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吾焉䏻枉其是非之實而容私意扵其間哉盖天下有善惡自不能無好惡然好惡之過反不足以為懲為勸不若因物付物者乃為大公至正也以此而操賞罰之權何古道之不可復哉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乗之今亡矣夫此一章書見聖人革薄従忠之思也孔子曰世道之汚隆人心為之也乃人心之變有日異而嵗不同者試舉一二事觀之方我生之初古道猶存為史官者或聞見未真考據未確即闕之而傳疑焉未嘗任私意為筆削也有馬者或彼此相假有無相通即借人而共乗焉未嘗挟所有以驕吝也乃今則不然果扵自用者不求是非之真專扵自私者畧無公溥之意吾不意人心風俗之遽至扵是也盖運㑹之日降由扵教化之不眀有世道之責者可不思所以挽救之哉
  子曰巧言亂徳小不忍則亂大謀
  此一章書是聖人示人以聽言處事之法也孔子曰凡言之有理者不過平正切實而已乃有巧言焉或為輭羙以取悦或為新奇以驚世若誤聽之必至是非顛倒真偽混淆適足以亂徳而已至扵謀大事者必有忍其乃有濟乃或以小利而輕動以小害而輙阻而不少忍焉則不世之功或敗扵一朝之忿非常之患致牽扵姑息之私適足以亂大謀而已然則有天下國家者衆言當前取舎動闗主術萬㡬在御顰笑即繫國謀茍非至眀至斷烏能肆應咸宜哉
  子曰衆惡之必察焉衆好之必察焉
  此一章書是孔子示人以好惡之真也孔子曰好善惡惡者人之情也而偏私附㑹者正復不少乃有人焉衆人皆惡之矣夫何惡之之多也茍非大奸巨憝之人即或髙世遺俗之累必進而深察焉見其真有可惡方可同惡不然何敢従衆而蔽善也有人焉衆人皆好之矣夫何好之之多也茍非真才實學之士即或沽名釣譽之流必進而深察焉見其確有可好方可同好不然何嫌違衆而市㤙也盖衆論偶然相符惟公論久而後定扵此加察則孤立者不患乎無助而朋比者難逃扵洞觀人才之消長悉闗扵此可不慎哉
  子曰人能道非道人
  此一章書是孔子勉人任道也孔子曰道之大原雖出扵天而道之實理則備乎人人之求道者往往謂我䏻是是亦足矣不知人力不至而道體亦狭由窮理盡性以至扵參賛位育雖道之量固然而實人之功為之也人能道豈道之自能人哉總之私欲未盡則本體不完功用未全則徳量有缺有斯道之任者甚不可自諉以負上天賦畀之意也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此一章書是聖人望人改過也孔子曰凡人日用之間不能無一言之差一事之失若覺而即悔悔而即改尚安得謂之過耶惟夫過而不改或跡未顯而倖人之可欺或事已彰而遂非以自飾因循畏惮䆒不自新則無心之差反成怙終之失偶爾之誤遂貽生平之尤是乃謂之過矣豈不可惜哉所以古之聖人不騖無過之名而貴改過之實舜聖帝也而有予違汝弼之戒湯眀王也而有改過不吝之勇豈非後世人主所當取法者耶
  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寝以思無益不如學也此一章書是聖人警人徒思之弊也孔子曰精微之理非深思不能入而徒思亦未可據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寝一意於思矣此時之鑚研不可謂不耑也然畢竟徒索扵空虚而扵道終無所得盖甚無益耳不如好古敏求致力扵實學者為足以啓聞見而益脩来也夫思原不可廢但思而不學則用其心扵無用之地矣此慎思篤行之功所以兼貫而不可偏恃也與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禄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此一章書見求道之不可以己也孔子曰人不能無所謀而知要者必推君子君子之所謀者惟在乎道朝夕敏求祗期有得扵身心至扵食之有無則不暇計也盖嘗觀農夫之耕也本為求食而或年嵗不登則無所得食不求餒而餒在其中矣君子為學本為謀道而至道眀徳立則見用扵時不求禄而禄在其中矣可見皇皇求利者小人之事皇皇求仁義者君子之務君子所以憂道之不得恐無以成已而成物豈憂貧之難安而僅干禄以速富哉然則朝廷詔禄養賢原以寓激勸之典君子程功受禄方可免尸素之譏若汲汲扵富貴戚戚扵貧賤斷非載道之器也國家亦何賴有此人而用之哉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荘以涖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荘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以全徳望人也孔子曰天下之理固自無窮而君子之學務求其備今有人資質眀敏學識淵通扵身心性命之理脩己治人之道智足以知之矣由此而服膺勿失念兹在兹亦何至有初鮮終既得而復失之哉乃持循不力遂爾私欲間隔是始而得之者終必失之亦何益乎所以見道既真體道尤貴力也若夫知及之而仁又能守之徳之脩扵内者既全矣乃扵臨民之際或容不荘而失之慢貌不荘而失之佻是在己巳無居尊之體民将誰敬乎所以在内者既純在外者更當謹也至若知及之仁能守之又荘以涖之是内外之間其徳交底扵純矣然所以鼓舞作興乎民者猶未合乎義理之節文則民徒有作肅之心而不能臻夫風動之羙亦豈得為盡善乎所以學無止境必至扵盡善而後已也可見道合内外兼本末一有未純即為全德之累此體道者貴乎曰進豈可以茍有所得而自足耶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此一章書是言任人之法也孔子曰天下有君子即有小人其人品原自不同而材器之異更有迥然不侔者如君子所務者逺大而不屑扵細微若止以一才一藝試之則将無以見其長不可也惟夫大艱難大利害則君子之德器足以勝之材識足以理之此乃其可任者也至小人所圗者卑近而不知夫髙逺若竟以天下國家任之則必不能勝其任不可也惟夫效一官辦一事則彼之智計足以籌之奔走足以副之此乃其可取者也君子小人之不同盖如此要之大受之器多厚重而小知之才多便㨗若厚重者而以為庸碌之流便㨗者而以為俊傑之士將恐用違其材而所闗者非小也此正心窮理斯為鑒别之良法與
  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
  此一章書是言人不可須臾離仁也孔子曰仁之理與人相親水火之功與人甚切故凡具此生而為民者但知水火為養生之具有甚扵仁抑知仁為人之本心乃人之所以為人者更有甚扵水火哉盖水火雖足以養人之生而亦有時傷人之命如蹈水而溺蹈火而焚吾嘗見有死者矣若仁則統四端兼萬善終食之間可蹈也造次顛沛亦可蹈也仁者恒安仁者必夀亦安有蹈仁而死者哉夫仁甚切扵人過扵水火乃人扵水火則不能離而獨扵仁則違之者何居仁人之安宅也曠安宅而弗居豈不重可惜哉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此一章書是勉人勇扵為仁也孔子曰仁乃心之全德存諸己而無假扵人所以擔當是仁者全在一心勇往無所退避則仁始為我有而無摇奪之患故以常人之情言之凡弟子扵師宜無所不讓若仁為己任乃吾所自有者而自為之原未嘗争扵師又何必讓於師耶師且不讓他人可知矣盖仁者人所同具之理茍能用其力焉則一日克復天下歸仁又何所容其退避耶故曰君子體仁足以長人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此一章書是言君子一心任理而無所私也孔子曰人之為學固貴能守然亦不可不辨焉有見理眀而守之不易者貞也乃天下之公也亦有執己見而必不可移者諒也是一已之私也人惟察理不眀體道未真故以諒為貞者往往有之君子則以精一之學為不拔之操上而立業建功下而出言制行雖萬變紛然要皆合乎時措之宜而歸扵至當之則未甞偏執意見之私而不達夫權變之理硜硜然守之而不易也君子之為君子者蓋如此故欲為君子者必當扵其貞者求之若以諒為貞則執一已之小信而害義理之大公如王安石之徒非眀鑒與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
  此一章書是言為臣者當以純心事君而不可有兾望之私也孔子曰人臣事君尊卑雖有不同而分内當盡之職則為事朝廷分給之禄則為食事之與食原相因而至者但人多以食為重而反以事為輕扵是利禄之念動於中而朝夕營謀皆其身家之計其於職分之所當為竟付之不問甚而患得患失皆由此而起若純臣之心則不然扵職任之事惟一心敬謹以辦理之如上而論道經邦下而分猷宣力或官守或言責但思脩其職而効其忠國爾忘家公爾忘私一念寅清無所繋戀即國家詔禄有典直以為後而不遑計矣盖所敬在事則其心專所後在食則其心一惟專惟一則事君之外皆無所用其心以之亮天工而凝庶績亦何難之有哉此誠可以為萬世人臣法矣不然溺職曠官素餐竊禄即幸免譴斥如清夜何如清議何為臣不易所當取而深思之也
  子曰有教無類
  此一章書是見聖賢立教之公心也孔子曰人性本無不同而氣質不無或異故有智即不䏻無愚有賢即不能無不肖然存乎人者雖有智愚賢不肖之殊而君子教人惟知大道為公無一人不在裁成之内初何嘗因其等類而有所分别耶易曰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故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於變時雍遂咸歸扵甄陶之内此作君作師誠無二道也與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此一章書是辨道術以正人心之意也孔子曰人之存心制行紛然不一有善則必有惡有正則必有邪是其所由之道不同也如人之欲謀議者或籌畫國事或講眀學術必得同道之人而始有濟若夫道不同者心術異尚意見參差此以為是者彼必以為非此以為可者彼必以為否即終日議論訖無成功甚矣不可與之相謀也要之大道著則異端自消正學眀斯邪說自熄上無異教下無異學其斯為一道同風之盛與
  子曰辭達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示人脩辭之則也孔子曰凡人存之於心者則為意而宣之於言者則有辭盖辭以達意非求多於意之外也自夫以富麗為工浮靡相尚者或極力鋪揚而真意反晦或過求華藻而本指不眀殊無益也抑知辭也者止取逹意而已無餘事耶盖周末文勝辭命特其一耳孔子質切言之其為世道人心計至深逺哉
  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
  此一章書見聖心無往而非仁也師是掌樂之官冕是樂師之名古者樂師多用瞽者以其耳能審音也昔有師冕来見孔子孔子迎之進方其及階遂告之曰階也盖恐其不知升也迨至席又告之曰席也恐其不知坐也及與衆皆坐復告之曰某人在斯某人在斯抑恐其不知某某之所在問荅失所向也當時及門之人凡扵孔子言動之間無弗畱心體察扵是師冕出而子張問扵孔子曰一師耳夫子乃周旋詳悉如此凡與言者豈亦道固如是與孔子告之曰然古者瞽必有相隨事告之使不迷扵所従我之所與言者固此道也可見聖人之心無往非仁况不成人之在前而有不動其矜恤之意耶推之而老安少懐俾萬物各得其所亦猶是而已矣
  季氏第十六
  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将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此一章書見聖人正名分以維魯也顓臾伏羲之後魯附庸也季氏貪其土地欲舉兵伐之以魯臣而取魯君之屬國以大夫而操天子之重權無魯實無周矣時冉有季路皆為季氏家臣因見扵孔子曰季氏將有征伐之事於顓臾盖與謀而心有不安欲探孔子意之可否以為行止也是時二子同仕季氏而冉有則嘗為聚斂能得季氏之心故孔子獨呼其名而責之曰求凡當無事之時而忽起兵端則與謀之人不能無罪今顓臾之事得非爾協賛之過與况欲加兵顓臾夫亦未知顓臾耳昔周先王懐柔百神乃封彼扵東蒙山下以為祭祀主非盗竊名器者比不可伐也且在我魯封疆之内非敵國外患不必伐也况附庸於魯為公家之臣不在季氏管轄之内不當伐也夫伐人者須有隙可乗而師出者必有言可執今顓臾之伐將以何者為名乎此孔子欲正名分故言之嚴正如此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毁於櫝中是誰之過與
  此三節書是冉有欲謝己過而孔子切責之也冉有因孔子責己知伐顓臾之非乃因而自解之曰顓臾之伐乃出扵我夫子季氏之意吾二臣者皆不願有此舉也孔子又呼而責之曰求爾既身與其事豈得歸咎於人昔良史周任有言曰為人臣者能布其力而無稍靳則可就其列而無所忝若既無以賛成其羙而又無以匡救其過是不能陳力矣即當止而不仕避而去之可也豈仍可靦顔就列乎如瞽者有相以其能為扶持得無傾危顛仆之患耳若危而不能持顛而不能扶則有相而與無相同亦将焉用彼為哉今汝為季氏之臣而不能匡救其失與彼相又何異耶且爾以顓臾之伐非爾所欲者此言過矣譬之虎兕猛獸也羈之於柙而不令出龜玉重寳也藏之於櫝而無使毁此典守者之責也若虎兕出扵柙之外龜玉毁扵櫝之中則典守者不得辭其責今汝為季氏用事猶典物者之不容諉也既不能諌止其失而反以不欲為解其罪将欲誰諉乎孔子之切責又如此
  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舎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盖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逺人不服則脩文徳以來之既来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逺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内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内也
  此六節書是孔子因冉有之飾辭既喻之以理又曉之以禍福也時冉有不能置辨乃又強辭以對曰季氏之欲伐顓臾非有他故以其城郭完固與己之費邑相近耳夫彼固則難扵攻克而地近則易受侵凌倘失今不取則滋蔓難圖後世必為子孫害盖彼為子孫計是以欲伐也冉有此言是不惟自解其責而且飾季氏之過故孔子又呼而責之曰求凡人貪得無厭皆欲心為之今季氏之伐顓臾是其欲之也今卻舎其貪得之情而以子孫為辭豈非君子所疾哉夫季氏之患亦特患寡與貧耳丘聞之諸侯之有國大夫之有家者不患人民寡少而患上下之分僣亂而不均不患財用貧乏而患上下之心乖離而不安盖所謂貧者乃起扵不均耳若上下之間皆得均平則各收其所入各享其所有何貧之有所謂寡者亦由於不和耳若上下均平共相和睦則在此不求有所増在彼不知有所損何寡之有惟均與和則未有不安者名分既定而無所疑嫌隙不起情誼相屬而恒相保禍亂潛消又何傾之有哉夫為國而至無貧無寡無傾則内治既脩外患自息近者恱而逺者自服矣設有不服亦不必勞師動衆用武力以迫之也但當脩其文德廣布教化以懐来之及其来而歸也亦惟不拂其情不易其俗使之相安則已耳亦何嘗利其所有耶丘之所聞者盖如此今由求輔相季氏吾意平日之所䂓諫者必在力求均安臨事之所匡救者必在増脩文德乃外而逺人不服既不能来内而邦家分崩又不能守舎此不謀而與之謀伐顓臾是動干戈於邦内也夫季氏以固而近費豈非以顓臾為憂耶不知貪逺利而忽近防上下離心亂將作矣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内也可不醒哉按是時四分魯國季氏之不臣甚矣故孔子責由求之長惡反覆篤切如此其所以正君臣之分而杜僭竊之萌者嚴矣哉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此一章書乃統論天下之勢而見大權宜歸扵一也孔子曰天下之治亂視乎天下之大權權在上則治權在下則亂盖不爽也我思天下有道之時世際昌眀體統不紊君主治於上臣奉行扵下故禮樂以教天下征伐以威天下皆操扵朝廷自天子出焉雖諸侯不得僭也若夫天下無道乃時當昏暗名分不眀政柄皆移扵下而威福不由乎上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焉雖天子莫能主也夫禮樂征伐而自諸侯出則於理逆矣大抵不過十世少有不失其柄者盖諸侯既可以僭天子則大夫亦可以僭諸侯勢必起而奪之而權在大夫矣至自大夫出則逆理甚矣大約不越五世鮮有不失其柄者盖大夫既可以效諸侯則陪臣亦可以效大夫勢必起而奪之而權在陪臣矣夫禮樂征伐乃天子之命也迨自諸侯與大夫出則竟成侯國之命矣至是而陪臣執之其逆理愈甚不過三世鮮有不失其柄者盖奸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勢必為他人所奪而權又不在陪臣矣總之天下無道則僭亂紛起權勢不歸扵一耳若天下有道則乾綱獨攬凡政之行扵天下者皆出自天子彼諸侯且不得與寧有下而在大夫者乎然大權在上非徒以勢服人也盖天下有道則朝政清眀張弛各當在大小臣工固無弗遵守成憲即彼庶人亦惟有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而已無有従而非議之者議且不敢僭亂者又何自而起乎盖人主大權不可以一日不尊名分不可以一日不正積漸陵夷太阿倒置為患何可勝言故當時君弱臣强下陵上替孔子目擊時事遂穆然思有道之思雖以致慨亦以致望也後世若漢之閹宦唐之藩鎮宋之權奸眀之婦寺皆始於人主優柔姑息遂養成積重難返之勢乾綱解紐國祚随之良可為之浩嘆大易之指謂君徳貴剛噫剛之時義大矣哉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
  此一章書是專論魯事以見大夫專政五世希不失之意孔子曰従来盛衰之理相為倚伏故國賦不可以久侵而國柄亦不可以久竊以下陵上終非長久之道也如我魯自文公薨公子遂殺子赤而立宣公扵時三家始盛國之賦稅皆不入公室而入於私家歴成襄昭定凡五世矣當公室既衰政遂下逮扵大夫自季武子專政以来歴悼平桓又四世矣夫彼擁賦稅操政權豈不以為世世可以安享乃及今觀之陽貨已執桓子而公山弗擾又以費畔可見僭竊之事斷無不敗之理宜乎三桓之子孫微弱而不振也所謂自大夫出而五世希不失者不信然哉蓋孔子雖論魯事亦以見權臣之僭亂終歸無益後世亂臣賊子敗不旋踵前後一轍然則聖人之言誠萬世之龜鑑哉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此一章書見取友之當慎也孔子曰人之成徳雖存於已而亦資扵人故友道不可不重也然友之而益我者有三友之而損我者亦有三所謂益我者一曰直乃言語直切不事囬䕶者扵此友之則可以攻吾之過而遷於善一曰諒乃誠實無偽表裏如一者於此友之則可以消吾之偽而進扵誠一曰多聞乃博聞廣覽多學多識者於此友之則可以廣吾之知識而進扵眀凡此皆益扵我者也知其益我則當扵三者而兼收之矣所謂損者一曰便辟乃習熟儀節全無直切者於此友之則不得聞過而習扵浮蕩一曰善柔乃工扵恱媚畧無誠實者扵此友之則與之䙝狎而流扵虚偽一曰便佞乃口實㨗給而中鮮知識者扵此友之則知識日昏而流扵寡陋凡此皆損我者也知其損我則當悉去此三者矣盖人無貴賤皆須友以成其徳惟詳審而慎擇之斯可以有益而無損况人主前後左右輔弼疑丞皆有䂓勸匡繩交脩一徳之任是烏可不慎選其人也哉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損矣
  此一章書言人之好尚宜端也孔子曰凡人意之所好則為樂然樂不同而損益亦異盖益者有三而損者亦有三焉所謂益者一是好在禮樂扵制度聲容樂為節制而合乎中和之則一是好在人善扵嘉言懿行樂於稱道而致其景仰之誠一是好在賢友於直諒多聞樂扵衆多而廣其進脩之助夫樂節禮樂則身心胥進扵中和樂道人善則善量無間扵人已樂多賢友則随在皆切於觀型若此者豈非有益於我者乎故曰益矣所謂損者一是好在驕樂而恣情縦欲侈蕩忘返一是好在佚逰而偷安流蕩怠棄自安一是好在宴樂而宴飲嬉戲流連無度夫樂驕樂則侈肆而不知節流扵狂放樂佚遊則昏惰而惡聞善入扵怠荒樂宴樂則淫溺而狎小人習於汚下若此者豈非有損扵我者乎故曰損矣夫人有好樂而損益分甚矣樂之不可不慎也惟時時省察閑邪存誠則所樂自皆天理之正而無人欲之私斯可以有益而無損然心之存放只爭㡬微之介而後遂有霄壤之分故存遏之功不可以不加密也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隠未見顔色而言謂之瞽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人以時然後言也孔子曰人之立言貴扵當可語黙應對務因乎時凡卑㓜侍立於尊長之前其過有三不可不知也當君子之言問未及扵我此非可言之時也而乃率爾便言則謂之躁妄是一失也如言問已及於我此正可言之時也乃緘黙不言則謂之深隠是二失也至若時雖可言又須觀其顔色察其意向然後應對不差乃不候君子之顔色而任意肆言則與無目之人何異謂之瞽是三失也盖躁者先時隠者後時瞽者不知所謂時皆由涵養未到所以語黙皆愆學者必須講求扵平日審察於臨時庶合乎時中之妙而動無不宜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闘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此一章書是言君子以理御氣之功也孔子曰君子一生無所不致其戒謹而其加意防閑者有三人方年少之時血氣未定易動扵欲所當戒者在扵女色盖好色乃迷心之鴆毒伐性之斧斤此而不謹或以敗徳或以傷生故君子當此不敢有縦欲亂性之事此一戒也及其壮也血氣方剛易動於氣所當戒者在於争鬭盖好剛使氣無非一朝之忿匹夫之勇此而不謹或以釀禍或以輕生君子當此不敢有好勇鬭狠之失此二戒也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易生貪心所當戒者在於苟得盖取予辭受自有禮義以為之防廉恥以為之制此而不謹或以喪守或以取怨故君子當此不敢有晚節不終之事此三戒也此三者自少至老皆所當戒聖人各指其㝡甚者以示人當随時致警去其嗜欲養以理義不使血氣之變得以勝其志氣之常常者為主而變者恒聽命焉所以心無日而不惕徳與年而俱進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此一章書是言君子小人敬肆之不同也孔子曰君子檢心脩已觀乎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其所畏有三天以仁義禮智之性賦畀於人是謂天命若不能戒慎恐懼則性體有虧是曰䙝天君子静存動察不敢一念稍弛日用之間常如上帝鑒臨者然此其所畏者一至若大人正體備天命之理而行為世法者也君子惟恐有悖扵大人即有悖扵天命故尊崇其徳位不敢少有怠慢之意此其所畏者二至若聖人之言正闡揚天命之理而言為世則者也君子惟恐有違扵聖言即有違於天命故佩服其謨訓不敢少有違背之失此其所畏者三君子之三畏其切扵脩身誠已如此者皆由識得天命流行無在不有故小心敬慎無時不然耳若小人智識昏迷不知天命之所存視以為虚渺而莫之畏也惟其不畏天命故於德位之大人夲當尊敬也而反䙝狎之於典謨之聖言夲當信従也而反侮慢之君子脩之吉小人悖之凶一念敬肆之間而已盖帝王之學莫要扵主敬主敬之功莫先扵致知故知天者自能敬天敬天者自能見天人之一理幽眀之無間而無之敢忽焉此受天命者不可不知也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此一章書是勉人學問以變化氣質也孔子曰人之氣質各不相同槩而言之畧有四等有氣稟清眀天資純粹不待學問自能知此義理是為生而知之者此等之人所謂不思不勉従容中道之聖人乃品之最上者也然天下上智䏻有㡬人亦有生来未能便知必待講求習學而後能通曉義理是為學而知之者此等之人雖得扵天者清眀純粹之中不無少有渣滓然其間易逹其疑易通一經學問即生知之次也亦有資禀愚鈍濁多清少駁多粹少郤能困心衡慮發憤向學是為困而學之此等之人人一已百人十已千雖愚必眀雖柔必強又生知之次也若資質既錮蔽而不通又自安扵蒙昧而不覺則甘於自棄是為困而不學如此之民斯為下矣使其能學又安在不可進於知哉可見賦質雖有髙下之分成功終無彼此之别殊途而同歸百慮而一致學之為益大矣哉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眀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此一章書是言君子思誠之學也孔子曰凡人持已接物各有當然之則使未能従容中道不可不随時隨處而各致其思也君子兢兢業業存天理遏人欲其思大要有九如目之於視則思視逺惟眀不為物蔽於外而視誠矣耳之扵聽則思聽德惟聰不為物壅扵内而聽誠矣顔色則思温和暴厲之色不見於面而色誠矣容貌則思恭謹惰慢之氣不設扵身而貌誠矣發言則思忠實而無一念之或欺行事則思敬慎而無一毫之或苟而言與行誠矣心中有疑則思問扵師友以解其惑與人忿爭則思難及身親而懲其怒至扵臨財之際又必思其義之當得與否如義所不當得斷不苟取而無不誠矣君子各致其思如此此九者皆存心治身之要君子養之扵未發之先持之扵方發之際其存之也精故其應之也當其慮之也密故其處之也周要不外一心之用而已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隠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此一章書是見人品不以潔已為髙而以經世為大也孔子曰成已成物原儒者體用合一之學吾豈不欲盡得若人與之相遇哉然正未可一槩論也如見有善事則欣慕之如有所追而不及真知可好而好之極其誠如此見有不善則痛絶之如以手探熱湯真知可惡而惡之極其誠又如此此等篤信自脩之人吾見今有此人矣吾聞古有此語矣至若士方困窮未遇隠居伏處之時則立志卓然不苟凡致君澤民之事一一預為講求而備其道於一身及其遭逢知遇出仕行義之日則取平日經綸位育之懐一一見之設施而達其道於天下此等出處合宜體用全備之人吾但聞古有此語矣未見當世有此人也雖欲聞見之相符豈可得哉盖脩齊治平理夲一貫用舎行蔵道有兼該聖人原欲以獨善其身者兼善天下不徒以避世為賢而以濟世為貴故有懐夫三代之英而慨然長思也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徳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此一章書是言尚徳而不尚富也孔子嘗言人之足以享大名垂後世者視其生平自立何如耳至扵富貴貧賤初無與也昔者齊景公以諸侯之貴畜馬至千駟之多富貴極矣然功業不著扵時徳澤不加扵衆身死之日民無可稱之德焉其易忘之速如此伯夷叔齊僅商之遺老而以武王伐紂為非義恥食周粟至餓死首陽山下貧困極矣然而風節著扵當時名聞施扵後世民到於今猶稱述不衰其思慕之乆如此可見無善可稱身沒而名随滅有善可稱世逺而名愈芳是名之稱不稱初不繫扵富貴貧賤也小雅我行其野之詩有云人之所稱誠不以其財之富而祗以其行事之異其即景公夷齊之謂與由孔子之言推之布衣韋帶之士克自樹立其道德行誼猶足傳諸無窮聲施不朽若居帝王之位兼聖賢之德光前烈而裕後昆其鴻名休譽有不垂諸天下萬世者哉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逺其子也
  此一章書是見聖人大道為公之心也陳亢受學有年未識聖人立教之公妄以私意窺度聖人疑必隂厚其子一日問於伯魚曰最親莫如父子最近莫如家庭子亦嘗有獨得夫子之教而異扵羣弟子之所聞者乎伯魚對曰我未嘗有所異聞也夫子嘗一日閒居獨立鯉趨走而過庭此正可以有聞之時也夫子但問曰曾學詩否乎鯉以實對曰未曾學也夫子因教之曰詩夲人情該物理學之者事理通達無昏塞之患心氣和平無躁急之失必然長扵言語若不學詩欲言語應對之皆善不可得也鯉於是受教退而學詩凡風雅三頌因而䆒其旨矣他日夫子又嘗閒居獨立鯉復趨走而過扵庭前此未授此日可以聞之矣夫子但問曰曾學禮否乎鯉以實對曰未曾學也夫子因教之曰禮有三千三百之儀恭儉荘敬之體學之者品節詳眀義精而不惑徳性堅定守固而不摇必卓然有以自立若不學禮欲䂓矩凖䋲之悉合不可得也鯉扵是受教退而學禮凡禮儀威儀因而習其事矣當獨立之時聞扵夫子不過如此而已亦何嘗有異聞哉陳亢聞之退而喜曰吾問伯魚者一耳而所得有三聞學詩之可以言一也聞學禮之可以立二也又聞君子之敎推其子而逺之全無偏私之意三也不亦深可幸哉要之聖人固不私其子亦何嘗逺其子當其可而教之教子與敎門人一耳詩禮雅言敎子如此教門人如此敎天下後世亦不過如此此聖人之敎所以如日月之經天江河之行地與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此一章書是定名正分之意也孔子嘗引古禮曰夫婦為人倫之始閨門乃萬化之原况邦君之妻内有理隂助陽之責外有母儀四國之尊其稱謂之際非可苟也故邦君稱之曰夫人言其與已敵體也夫人自稱扵君前曰小童此謙言年㓜無知不敢與君敵體之意而國中之人不敢輕也稱之曰君夫人言其相君以主内治者也稱之扵鄰國曰寡小君此謙言寡徳忝為小君以治内之意而鄰國之人不敢輕也稱之亦曰君夫人以其為一國之主母尊稱之詞與夲國同也夫以邦君之妻一稱謂之間而有定分如此然則名實之際可不謹哉盖詩始闗雎禮夲婚姻福之興莫不由乎室家治之隆莫不原扵閫内妃匹之名正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為宗廟主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故孔子及之





  日講論語解義卷十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一
  論語【下之四】
  陽貨第十七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懐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嵗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将仕矣此一章書見聖人之待小人不惡而嚴也陽貨嘗囚季桓子而専國政因孔子為魯國人望欲其來見已孔子以貨亂臣義不往見貨遂托大夫賜士之禮瞰孔子之亡而歸以蒸豚欲致孔子徃拜而見之也孔子亦時貨之亡也而徃拜之是恐堕小人之計而處之以權仍遂其不見之初心耳不意與貨相遇於塗中貨乃迎而謂孔子曰來子與爾言曰道徳治世之寳也懐寳者必當宏濟時艱措置國家於有道苟懐
  藏其寶而不用坐視國之迷亂可謂之仁乎孔子曰仁者心存救世使懐寶迷邦不可謂仁也貨又曰時者有為之資也有為者必當乗時而出始能展布其措施之畧苟平日好從濟世之事而數失事機之會可謂之智乎孔子曰智者審乎事機使從事失時不可謂智也貨又曰徃而不返者日月之逝不可復追來而日積者年嵗之增不復為我少留及今不仕更待何時孔子應之曰諾君子未嘗不欲仕吾将出而仕矣貨自為有心之譏孔子自為無心之答其不激不隨如此盖聖人之待小人不惡而嚴始也據理以待之繼也據理以答之雖倨傲狡黠機警百出而終無所施其姦是貨雖見孔子猶之乎未見也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
  此一章書是聖人教人以復性也孔子曰人之善惡相懸不知實由於習而徃往歸咎於性無怪乎言性之紛紛也盖有生之初雖氣有清濁質有厚薄之不同然同禀天地之精五行之秀其清而厚者固可以為善即有濁而薄者未必純乎為惡善惡分數相去原不太逺盖相近也及乎德性以情欲而遷氣質以漸染而變習為善者日進乎髙明習為惡者愈流於汚下於是賢不肖之相去或相什伯或相千萬非性之咎習使然也人之善惡係乎習而不係乎性如此則克其氣禀之偏以復其天命之夲非學問不為功矣夫孔子曰性相近孟子曰性善其辭雖若各異其意乃實相成孟子之言性指其不雜乎氣質者言之也夲然之性也孔子之言性以其不離乎氣質者言之也氣質之性也知有夲然之性則盡性至命者當無異道矣知有氣質之性則盡人合天者當無異教矣宋儒程子氣質之説盖深得孔子性習之意且可發明孟氏性善之説有功於斯道不小不然幾何不惑於告子荀卿楊雄軰之紛紛哉
  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
  此一章書亦教人變化氣質之意也孔子曰人之氣質固相近矣然就其中有一等氣極其清質極其粹而為上智者有一等氣極其濁質極其駁而為下愚者上智之人雖與不善人居自不肯為惡然唯上智為然耳人不皆上智未有習於惡而不移於惡者也下愚之人雖與善人居自不肯為善然唯下愚為然耳人不皆下愚未有習於善而不移於善者也可見天下之人習而不移者少為習所移者多羙惡固非一定而轉移之權誠在乎習不得諉夫性也傳曰習與性成又曰習成自然然則習顧可不慎哉古之人主毎致誡於狎習而加嚴於近習也職是故矣
  子之武城聞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㳺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
  此一章書是言為治者當以道化民也子㳺為武城宰孔子觀風問俗至於其邑聞歌之聲遍於下里其以禮樂為敎可知矣夫上有善治則下有善俗孔子一生不得行其道於天下子㳺一旦得行其道於武城故孔子聞之不覺喜見顔色遂莞爾而笑曰小邑而治以禮樂之大道猶割雞而用牛刀也割雞之小焉用此牛刀之大為子㳺對曰偃之治武城盖尊所聞行所知耳昔者偃也嘗聞諸夫子曰在上之君子而學道則豈弟之心油然自生而推以愛人在下之小人而學道則尊卑之分肅然知敬而易於驅使是禮樂詩書所以養其中和之德而化其乖戾之氣在上在下為大為小斯湏不可或離今武城雖小亦有君子小人焉安敢不以大道治之乎孔子遂呼門弟子而告之曰二三子言偃之言誠為當理我前焉用割雞之言特戲之以觀其自信何如耳豈真為邑小而不必以大道治之哉盖孔子之心無非欲以道化天下故喜子㳺之以道治武城又堅二三子之信而望其共尊所聞共行所知以登斯世於上理也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徃子路不説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此一章書是見孔子有振魯興周之意也公山弗擾是魯大夫季氏家臣曾與陽貨共執季桓子遂據費邑以叛因使人召孔子孔子憤公室之不振思欲墮費乆矣今幸其家臣内叛釁起私門撥亂反正在此一舉欲往之心是亦振魯興周之機會也子路不達孔子之意艴然不悦曰道既不行無所徃也斯可已矣何必又徃應公山氏之召也孔子曉之曰公山弗擾特來召我豈徒然哉必将有以用我也當今之時如有用我而委以國政必将正名分討僣竊使文武周公之道燦然復興而後愉快乎奈何末之而遂已也孔子表其用世之志如此盖公山弗擾之叛叛季氏也非叛魯也孔子之欲徃為魯也非為公山弗擾也使孔子得行其志必以政在大夫者還於諸侯政在諸侯者歸於天子聖人轉移之妙用有非子路所能窺者故欲徃者以其有是道也然而終不徃者知其必不能也不忘世亦不貶道非聖人其孰能之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寛信敏惠恭則不侮寛則得衆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此一章書是言為仁之實功也子張問仁道於孔子孔子曰仁者心之理心存則理得不可有一刻間斷一毫虧缺必於五者推行運用無適不然而至於天下之大則其心公平其理周徧内外合一體用全備而為仁矣子張請問五者之目孔子告之曰心不慢而恭心不褊而寛心不偽而信心不怠而敏心不刻而惠凡此皆理之所在特患不能行耳誠能恭以持已則有可畏之威人自不敢侮慢矣寛以待物則有容人之量人自然心悦誠服矣一於誠信則人皆倚頼於我而不我疑矣勤敏作事則無因循苟且之病而事無不濟矣㤙澤及人則人之蒙我惠者皆有感戴之心而無不樂為我用矣信能行此五者於天下則仁豈外是哉盖仁人心也理具於心本非寂滅無刻不與天下相應接無處不與天下相感通必事事物物各得其理而後心存理得體全用備自然邦家無怨天下歸仁盖由其心體周流所以物我無間神聖之理該而帝王之道備矣
  佛肸召子欲徃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徃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
  此一章書是孔子自明其用世之意也佛肸是晋大夫趙簡子之家臣為中牟宰時簡子與范中行相攻佛肸因據中牟以叛一日佛肸使人來召孔子孔子欲徃盖亦猶應公山弗擾之意也子路不逹而阻之曰昔者由聞夫子有言凡人有悖理亂常親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其黨恐其凂已也今佛肸據中牟以畔而夫子乃欲徃應其召何自背於昔日之言乎孔子曰汝謂身為不善君子不入此言誠然我曾有此言也然人固有可凂者有不可凂者譬之於物有至堅厚者雖磨之不能使損而為薄有至㓗白者雖染之不能使變而為黒我之志操堅白彼雖不善焉能凂我哉且君子之學貴適於用我豈若匏瓜然徒然懸繫而不見食於人則亦棄物而已何益於世哉盖聖人道大徳宏能化物而不為物所化若使堅白不足而自試於磨涅則已且不免於辱何能轉移一世君子處世審已而動可也
  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子路好學以成其徳也孔子呼子路而告之曰凡人意所趨向有一善行即有蔽於一偏之處由也女曾聞六言之羙而其中有六蔽矣乎是時子路方侍坐因起而對曰六言中有六蔽由未之聞也孔子曰女復坐而居吾當一一吿女盖天下事莫不有至當不易之理人必孜孜好學以窮究乎理然後所行無而德可成如仁主於愛固羙徳也然徒慕愛人為羙而不好學以眀仁之理則心為愛所蔽将必有從井救人之事而人已俱喪矣豈不為愚智主於知亦羙徳也然徒慕多智為羙而不好學以眀知之理則心為知所蔽将必入於異學之流而放誕無歸矣豈不為蕩言而有信亦羙徳也然徒慕信實為羙而不好學以眀信之理則心為信所蔽将執已之信而於人之利害有所不恤矣豈不為賊直而無隠亦羙徳也然徒慕直道為羙而不好學以明直之理則心為直所蔽将攻發人之隂私而急切無所容矣豈不為絞遇事勇敢亦羙徳也然徒慕勇敢為羙而不好學以眀勇之理則心為勇所蔽将逞其血氣之强而肆行無忌矣豈不為亂剛强不屈亦羙徳也然徒慕剛强為羙而不好學以眀剛之理則心為剛所蔽将多所輕躁而無沉静之度矣豈不為狂盖仁智信直勇剛六言雖羙而不從事於學遂有愚蕩賊絞亂狂之蔽将羙者亦變而為惡矣此可見學問之功必不可已古帝王所以不恃其絶世之資而必勤勤念典以求合於中正之道也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此一章書見詩之為益甚偹人不可以不學也孔子吿門弟子曰自予删詩以來詩教之尊尚矣爾小子何不於詩學之乎盖詩之中善惡具陳善者可以為勸惡者可以為懲吾心感之機於此有勃然不能自己者故可以興詩之中羙刺並列羙者可以考其得刺者可以考其失吾身行事之實於此有惕然感動者故可以觀其叙述情好每於和樂之中寓荘敬之節故可以處羣而不至於流其舒悲憤猶於責望之中存忠厚之意故可以處怨而不傷於激至於近而家庭則事父之道偹焉所以教人孝者至矣遠而朝廷則事君之道偹焉所以教人忠者至矣且其間因物起興比類托情或指鳥獸或指草木稱名不一無不具載於中可以供我所識者多矣詩之有益於人如此誠能學之則性情於是得正焉倫紀於是得脩焉聞見於是得廣焉爾小子可不學乎哉盖温柔敦厚詩教也古者太史採風上自郊廟下及里巷政事之得失性情之邪正風化之羙惡習俗之貞淫皆於此覘之非若後世比詞屬句鬭靡誇多侈乎風雲月露之盛徒以娱耳目而蕩心志也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
  此一章書是孔子教伯魚重脩齊以端化源也孔子呼伯魚而吿之曰女嘗學夫周南召南之詩矣乎盖周南自闗雎以下言文王后妃閨門之化行於南國者也召南自鵲巢以下言南國諸侯夫人與大夫之妻皆被文王后妃之化而成其徳也是両篇所言皆脩身齊家之事於人倫日用最為切要學者不但誦説必身體力行之方為有益人若不學周南召南則無以正性情篤倫理身且不知脩家且不知齊矣又安望其推而逺之以移易風俗哉譬如面墻而立寸歩之外尚不可行無論其逺已洵乎二南不可以不學也况人君為萬邦之儀型未有不脩身齊家而可以治國平天下者則二南之當習又不獨學者為然矣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此一章書是欲人深思禮樂之本也孔子曰先王制禮未有不用玉帛者然必先有恭敬之意存於中而後假玉帛以将之非特虚文而已然則所謂禮云禮云者豈徒玉帛云乎哉先王制樂未有不用鐘鼓者然必先有和樂之意藴於心而後假鐘鼓以宣之非特虚器而已然則所謂樂云樂云者豈徒鐘鼓云乎哉盖禮以敬為夲使不得所為敬雖玉帛交錯而禮之夲失矣樂以和為夲使不得所為和雖鐘鼓鏗鏘而樂之夲失矣中者無體之禮和者無聲之樂大禮與天地同節大樂與天地同和百年而後興者亦斯湏不可去然則有制作之任者何可不亟求其原而考䆒其實哉
  子曰色厲而内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盗也與此一章書是孔子為飾貌者警也孔子曰有一等人觀其外貌嚴厲似有作為之人而内實柔弱全無執持此其色可令人見而心不可令人知譬諸小人中如竊盗穿壁踰墻取人財物而外飾良善之状惟恐人知真可耻之甚也凡外陽而内隂外健而内順者皆穿窬類也訑訑之聲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而吮癰䑛痔無所不為昏夜乞哀白日驕人孔子所謂難事而易悦者其斯人之徒與若夫外貌和易近人不以色待物而其中則有確乎其不可奪者非君子其孰能之然則君子小人可望而知亦自不難辨也如吕公著生平無疾言厲色而大節所在則萬夫莫當其勇司馬光諸事可對人説開誠布公畧無城府其正毅之操忠直之氣可以貫日月而格鬼神彼小人傀儡面孔魑魅肺肝視此何啻天壌哉
  子曰鄉原徳之賊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嚴亂徳之防也孔子曰徳之患莫甚於似是而非鄉人之中有以愿稱者貌為忠信亷㓗以取悦於世人遂信之稱其為善若此似徳非徳而反亂乎徳非徳之害而何盖徳者人心中正之理自有其真今鄉愿外貌塗飾與世逢迎人以為徳在是而終不知正理所在以此惑人心壊風俗深可惡也鄉愿似近於徳而其實相逺狂狷似逺於徳而其實相近聖賢取狂狷而惡鄉愿有以也夫
  子曰道聼而塗説徳之棄也
  此一章書是見人當蓄徳也孔子曰凡人聞一善言必存之於心體之於身方有實得而德為我蓄若有所聞不能體騐力行徒事侈口談論此入耳出口之學譬在道路偶有所聞即於塗間與人論説雖善言日聞何能有諸已哉是自棄其徳也盖學問之道以黙識為功以主静為要心存則氣静氣静斯言寡然則謹言為蓄徳之方而存心又謹言之夲與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此一章書是孔子嚴鄙夫之戒以立臣道之防也孔子曰為人臣者必忘身盡忠而後可以事君有一等鄙夫不知道義不顧名節是可使之立朝而與同事君也與哉盖鄙夫之心止知有勢位利禄而已當禄位未得則百計營求皇皇然惟以不得為患及禄位既得則又多方為持祿戀位之計惟恐失之夫至有患失之心則凡阿意求容行私罔上者将何事不可為乎小則為卑汚之行大則陷悖逆之惡皆生於此患失之一念而已以此人事君其害可勝言哉盖鄙夫但知富貴不顧名節但知身家不顧君父一念貪位竊祿之私壙而充之至於禽獸之不若者可見人臣事君當以此為戒而人君用人之際亦不可以不加察倘鄙夫在前急宜去之以清有位勵亷耻其有闗於社稷蒼生之計人心世道之防匪淺鮮也自古以來鄙夫不可枚舉即如唐之李林甫宋之秦檜元之王文統明之嚴嵩嫉賢誤國無所不至而皆始於自私自利之一念遂成騎虎難下之勢是可不為之鑒哉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亷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即氣質以驗風俗之薄也孔子曰人之氣禀不皆中和徃往有出於偏駁者即如身有疾病者然亦謂之疾然古之時風氣淳厚其間雖有過中失正之人要皆質任自然夲真猶未夫也今則習俗之染日趨於甚即此三疾或亦無之矣盖人有志願太髙者是狂之疾然古之狂也不過濶畧自處不拘小節肆焉而已乃今之狂則恣情自放并踰大閑而流於蕩矣人有持守過嚴者是矜之疾然古之矜也不過崖岸峻絶示人難親亷焉而已乃今之矜則任意使氣輙與人忤而流於忿戾矣人有資識不足者是愚之疾然古之愚也不過徑情自遂率其夲來直焉而已乃今之愚則挾私妄作反用機巧而流於詐矣夫狂而肆矜而亷愚而直雖氣質之偏若加以學問其疾痛猶可砭治至於肆變而蕩亷變而忿戾直變而詐則夲真盡喪并其質之偏而失之譬之沉疴已入膏肓雖扁盧亦無所用之矣人可不思勉強學問以變化氣質乎哉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此一章書是嚴邪正之防也孔子曰天下之理有邪有正而邪每足以勝正如色以朱為正自紫色一出其冶艶足以目而朱反為所奪是故惡紫以其能奪朱也樂以雅為正自鄭聲一出其淫哇足以悦耳而雅樂反為所亂是故惡鄭聲以其能亂雅樂也至若事理之是非人才之賢否夲有定論乃有一種利口之人變亂是非顛倒賢否便佞足以惑聼人主不察而誤信之必至舉動乖方用舍倒置而邦家之傾覆不難矣是則尤可惡之甚者也孔子此言其意專惡利口借紫與鄭聲為喻耳盖讒佞之徒日習於側則君子退小人進國事不可為矣自古皆然闗係非細人君不可以不審也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此一章書是見學貴心悟也孔子示弟子曰道以有言而亦以多言而晦予自今以後将欲無言矣聖門子貢正以言語觀聖人者疑而問曰夫子之道至大門弟子得以述者頼有言也今夫子若不言則小子更何所而述之乎孔子曉之曰予之無言非有所祕而不言也亦以天下之道有不待言而顯者試觀夫天髙髙在上何嘗有言哉但見運為四時則春夏秋冬往來逓禪而未嘗或息也為百物則飛潜動植蕃育日盛而未有或止也是天雖不言而所以行所以生皆有黙為之宰者天又何俟於言哉盖聖人一動一静莫非至理之見就如時行物生莫非天道之流行何待言而始明學者但當隨處體認自能領悟於言外若徒以言語求之則雖至理當前而終不能察故孔子為無言之論欲學者實求諸心得躬行之際而無徒鶩於口耳誦述之末也不善求之或舍其中正之理棲心於虚無幻杳之域以為無言之妙在是也則又謬以萬里矣故學者不可不慎思焉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将命者出戸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此一章書見聖人不屑之教誨也昔魯人有孺悲者一日來求見孔子孔子不與相見托言有疾以辭之想其時必有得罪處也然猶恐其未悟乃俟命者出戸遂取瑟鼓之而歌使孺悲聞而知其非疾焉夫始以疾辭既絶之矣而又使之知其非疾則警之也苟孺悲自反所以見拒之由而能改其過則聖人之所以教之者實深矣聖人之教思無窮於此可見一端云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乆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壊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榖既沒新榖既升鑚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稲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㫖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懐夫三年之䘮天下之通䘮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此一章書見短䘮之甚不可也宰我問於孔子曰古制人子居父母之喪必以三年以予觀之即短為一年亦已乆矣不可變通其制乎盖禮樂斯湏不可去身者也乃君子之居䘮三年不習禮則儀節多踈而禮必壊矣三年不習樂則音律皆廢而樂必崩矣且以期年言之榖之舊者既盡新者又登而物候變矣鑚木之燧以取火者閲歴四時四改其火而氣候變矣則期年之乆亦足盡人子之情而喪至此可以止矣孔子因詰之曰三年之喪食必蔬食衣必衰麻今女欲改為期年則期年之後即食夫稲衣夫錦於女之心安乎宰我不察而直應曰安孔子遂責之曰凡人有所不為止為心有不安女既安於食稲衣錦則任女為之矣夫君子之居喪也其哀痛之情最為廹切雖食羙味而不以為甘聞羙音而不以為樂至寝苫枕塊身之居處不能即安惟其心有不忍故不為食稲衣錦之事也今女既以為安則期年之喪又何不可為乎宰我既出孔子恐其真以為可安而行之又為探其夲以斥之而使之聞之曰人子之愛其親固自天性何予愛親之薄而不仁也夫父母之喪所以必三年者正以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懐抱故喪亦以三年為期以稍盡報親之情耳自天子逹於庻人皆有父母之恩皆當有三年之服乃天下通行者也予亦人子也寜獨無三年懐抱之恩於其父母乎而乃欲短為期年何其心之忍也夫論父母罔極之恩雖三年之喪猶未能遽盡其情何况期年宰我亦甚昧其夲心之良矣故孔子責之并以教天下萬世也以此立教後世尚有以日易月如漢之文景者悲夫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
  此一章書是示人當收放心也孔子曰凡人生各有當為之事則各有當用之心若終日之間惟知飽食悠㳺曠廢一無所用其心則神志昏惰百事俱廢欲以進徳而成人豈不難哉不有博與奕者乎盖局戯為博圍碁為奕為此事者雖非得其正然其心亦有所用猶勝於悠悠度日一無所用者也夫孔子非教人博奕特甚言無所用心之不可爾况乎人君一心闗係四海之大萬民之衆一日二日萬幾其兢兢業業有不容稍假者尤當深省於斯也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盗
  此一章書是教人以理制氣之學也昔子路好勇問於孔子曰天下事惟勇足以任之君子為人亦尚勇乎孔子教之曰君子之人惟義為上而已盖義者制事之宜立身之宰君子於義所當為則奮迅直前毫無退避知有義不知有勇也若有位之君子徒知有勇而無義以制之則妄逞其勢以逆理犯分而為亂若無位之小人徒知有勇而無義以制之則自恃其力以肆欲妄行而為盗徒勇之害如此故君子不上也此可見凡人作事惟凖乎天理之宜自反而縮則可以常伸萬物之上此乃勇之大者若夫血氣用事乃匹夫之徒勇非聖賢之大勇也孔子曰勇者不懼又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其此意也夫
  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曰賜也亦有惡乎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
  此一章書是見聖賢用惡以維世之意也子貢為世風民俗起見而問曰君子心氣和平與人接物聲色不形然亦有所惡者乎孔子曰好善惡惡人心之公君子豈無所惡如人之有惡自當容隠有専喜稱人之過惡而之者惡其心之不仁上下之間自有定分有身居汚下而謗訕尊長者惡其心之不敬好剛使氣當節之以禮文徒勇者惡其心暴無禮必至犯上作亂矣臨事果敢當加之以學問窒塞者惡其執迷任性未免率意妄為矣此人心之公也故君子惡之因問子貢曰賜也汝亦有惡乎子貢對曰明覺自然者知也若無照物之識専務伺察動静以為能則惡其托於知見義必為者勇也若無兼人之氣悻然傲世凌物以為強則惡其托於勇順理無私者直也若無正大之心専好攻訐隂私而不諱則惡其托於直賜之所惡如此由此以觀孔子惡心體之不明者恐其非理而妄作也子貢惡心術之不正者恐其以似而害真也聖賢以忠厚長者之道望天下其意豈有岐哉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逺之則怨此一章書見畜臣妾者當御之有道也孔子曰從來御人之法貴乎寛嚴互濟而寛嚴之用又在因人而施若寛以待之而不見㤙嚴以待之而易叢怨者其唯女子與小人乎盖女子小人最易狎昵以其情可親也亦最難畜養以其心不測也故親近之則狎㤙恃愛全無㳟孫之禮如踈逺之則失其所望便生怨恨之心此其所以為難養也果能荘以涖之則有以消其狎習之念而侮慢之端以息㤙以結之則有以彌其觖望之心而僣越之事不生又何難養之足慮乎古來英君誼辟明足以决幾敏足以㫁事至於左右御之間徃往處之不當易於僨事盖女子每藉小人以攬外權小人必藉女子以希内寵人主防閑不宻多以無意而中之稽之前代如客魏之類為患甚烈有國家者其可不審察於幾微之際乎
  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
  此一章書是勉人及時進脩也孔子曰吾人勵志躬行湏在乗時建業盖日月易邁神志易衰若少壮未能加勉便貽老大之悲人年至四十正道明德立之時也前此年富力强何難勇於精進有善者可益進於善有過者可幾於無過若至此時猶有過惡見惡於人則是善之未遷者終於不遷過之未改者終於不改矣豈不可惜哉盖日月易邁時不再來學者當時時自警以日新其德孔子此言正如清夜晨鐘令人深省也
  㣲子第十八
  㣲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諌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此一章書是孔子原情之論也㣲子是紂庶兄箕子比干是紂諸父當時紂惡不悛其國将危臣下雖有進諌之忠君上絶無納諌之羙故㣲子隨事箴規然諌而不聼則引身而去之箕子矢心報主逢紂之怒囚繫為奴因佯狂而受辱比干直言極諌不憚批鱗遂至剖心而死三人或去或奴或死各就一已分量隨地自盡審度一時事勢盡力而行均之無愧於心者矣孔子從而㫁之曰殷有三仁焉夫論人者當畧迹而原其心評古者又考時而哀其志三人之行雖有不同而其救過圖存出於忠愛之誠則一也盖去以存祀非忘君也奴以俟時非懼禍也死以悟主非沽名也三子之心可以無愧得孔子一言之㫁而臣節益昭然於天下後世矣
  栁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徃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此一章書見守道不違之意也栁下惠魯國之賢人士師掌刑獄之官昔栁下惠為魯之士師三被退黜而不去或諷之曰吾人抱道匡時合則留不合則去子屢擯若此尚未可他去以行其志乎栁下惠曰立身行已以道自持若操不避黜之念則吾道常伸有一避黜之心則吾道必屈我之所以被黜者只是直道而行不肯自屈耳近日人情大抵喜枉而惡直我但守直道事人到處落落難容安徃而不三黜茍能阿意順從枉道而事自然到處和同又何必去父母之邦以求合乎然吾道必不可枉宗國必不可去惟有持公秉正自矢靡他其黜與否則聼之人而已於道何損益哉可見世衰則羣邪得志世治則衆正弹冠今古一轍栁下惠寜守道而不從時可謂和而介者矣誠可以為後世人臣法
  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此一章書見聖人以道自重也當時列國禮賢虚文日勝孔子志期行道難以虚拘一日適齊景公素知孔子之賢思有以尊禮之因與臣下議曰國家待賢之禮要在豊約得宜如魯君之待季氏禮極其隆我則有所不能魯君之待孟氏於禮過簡我又以為不可今斟酌於可否之間審度於豐約之際當於季孟二者之間待之則庶乎其可耳既而又曰孔子在齊雖宜禮接但吾年已老恐不能用而竟其施行也孔子聞之知景之不可與有為也遂去齊焉夫孔子至齊思欲移風易俗轉霸為王以殚其尊周之志乃忌之者衆嫉之者深景公已無進用之實意而徒擬議於禮節之虚文是豈孔子之心哉孔子行而齊終不復變矣豈不甚可惜耶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見幾明决之意也季桓子名斯是魯大夫魯定公時孔子曾為司冦三月而國大治齊人聞而懼之乃送女子八十人彩衣文馬舞康樂而陳於南門之外是時桓子擅權於上定公徒擁虚名因語魯君為周道遊往觀終日卒受女樂是魯已中齊人之計矣溺聲色而娱耳目怠政事而慢賢才三日不復視朝使君不臨臣不㑹簡賢棄禮孔子雖欲諌而無由於是遂行夫列國之君大約有好賢之名而不能用定公能用矣而又不能終孔子抱經綸匡濟之學使得時而駕信任勿疑唐虞三代之治可以復見惜乎所遇多艱莫克大展其志此誠斯道之厄而時㑹之不偶也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鳯兮何德之衰徃者不可諌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此一章書見用世之難當守道以自重也接輿是楚之狂士昔周室寖衰賢人遯跡孔子周流至楚有狂士接輿者唱歌而過孔子之車前曰鳳凰為希有之瑞能審時知勢故有道則見無道則隠徳甚盛也今際何時猶不藏身歛翼而有髙岡翔噦之思何德之衰而不自重耶然徃者之日棲身塵埃不可諌止來者之日功名不遂尚可改圖及時而隠正在此時可以己矣可以己矣試觀今之從政者非惟不能建功立業亦且危殆而不可保鳳何不自愛而甘蹈此殆乎孔子聞其歌詞知為隠君子也欲下車與言出處之大義以明不得己之心乃楚狂既絶用世之念不欲聞用世之言遂趨而避之孔子終不得與之言盖避世之意堅故避言之意更果也然孔子周流列國不能一日忘天下之深衷夫豈忘世之徒所得而窺其意量哉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吿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羣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此一章書見聖賢救世之深仁也長沮桀溺二人皆隠者並耕於野其避世之心已見於力稼間矣孔子經過其地不知渡口使子路問津亦是汲引共濟之意長沮問曰在輿執轡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欲以聖人之名動之也沮問曰即是魯國孔丘與子路對曰誠是也長沮曰彼逰遍天下無處不到是知津矣又問桀溺溺曰子為誰子路曰為仲由知同心濟世之人也因問曰是魯國孔丘之徒與子路對曰然桀溺曰人貴識時如今世道滔滔然日流於下不可復返若欲易亂為治将誰與轉移乎且而與其從避人之士今日之齊明日之楚終無一遇豈若從避世之士離羣逺俗長與之辭為樂哉遂自治其田耰而不輟子路以二人之言吿孔子孔子憮然嘆曰髙飛逺舉遺棄世人止有鳥獸勢不可與同羣若斯人者同一氣類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豈可絶人逃世以為㓗乎彼謂天下無道誰與易之我正為無道耳若使民安物阜天下有道亦願與擊壤之民共觀徳化之盛豈樂於多事哉二人何不諒我也從來聖賢已饑已渇原有憫時憂世之心若置理亂於不聞生民何所托命乎是殆與石隠者流不可同日而語也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榖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吿子曰隠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㓜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㓗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此一章書見聖賢出處之大義也昔孔子周流列國子路隨行偶失在後遇丈人以杖挑竹器而行因問曰曾見吾夫子否文人遂責之曰人皆力耕自食子於四體則不勤勞於五榖則不分辨徒然從師逺逰何濟於世孰知為爾夫子乎遂植其杖而芸田不復更答子路黙然自失拱手而立敬以動之丈人見子路改容而禮亦起敬心遂止宿於其家且殺雞為黍而食以致酬酢之情呼其二子出見以致慇勤之誼觀丈人之為固與草野倨侮者不同矣明日子路前行追及孔子具以其事吿孔子曰此賢而隠者也使子路徃見之将吿以出處之大道丈人已先行而不得見矣子路述孔子之意語其二子曰天地之間人倫為大五倫之内君臣為先若不仕則無君臣之義矣昨使二子出見亦知長幼之節夫長幼既不可廢何獨於君臣之大義而廢之若以隠遁為髙惟知自㓗不幾亂君臣之大倫乎君子之所以仕者豈為貪圖利禄只為君令臣共昭掲於天地間以行此義耳至於道之不行非待今日我蚤已知之矣何丈人所見之不廣哉當時隠士相習成風皆明於保身而昧於行義頼有孔子以扶世教正人心為任其惓惓接引若軰也意綦深哉
  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栁下惠少連子曰不䧏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栁下惠少連䧏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己矣謂虞仲夷逸隠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此一章書見聖人時中之用也逸民是自遂其髙自行其志不為世法所拘之人可考見者有七人焉如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栁下惠少連是也然七人隠遯雖同而制行各異孔子從而㫁之曰立志髙尚不降志以屈人持身峻㓗不辱身以狥世其伯夷叔齊與是清而逸者若夫栁下惠少連逰於濁世而不錚錚以立異雖降屈其志卑辱其身乃所言者必合乎倫理所行者必當乎人心但生不逢時於卑論儕俗中黙寓挽囬之意與他人之降辱不同其可取者在此而己矣是和而逸者至於虞仲夷逸則隠居自適放浪語言未必中慮中倫然其身合於清㓗其廢棄合於權宜盖與害義傷教者不同此放而逸者七人可謂志髙行㓗矣而我則異是世既不能離我我亦不能離世在天下或有可不可之遇而我不設一可不可之心不過隨時制宜無有偏執此我之所以異於逸民耳可見七人自成其一節之髙孔子則合乎大成之聖他日孟子清任和時之論亦此意與
  太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鼗武入於漢少師陽擊磬㐮入於海此一章書記孔子正樂之功也太師是樂官之長少師是樂官之佐古之國君必作樂以侑食故有亞飯三飯四飯之名魯自三家僣越歌雍舞佾私家盛而公室衰音樂已廢缺矣自孔子正樂之後羣公知先君之樂不可下移於僣妄之門於是太師名摯者去而適齊掌亞飯之樂名干者去而適楚掌三飯之樂名繚者去而適蔡掌四飯之樂名缺者去而適秦雖所適之國不同而其㓗身之志則一也掌鼓名方叔者入居河内掌播鼗名武者入於漢中為樂官之佐名陽者與掌撃磬名㐮者入於海島雖所適之地各異而其避亂之心則一也盖伶官去而魯事日非使非孔子正樂之功則上替下凌其何以為國乎以其人去魯而樂存殆猶愈於人在魯而樂亡也叙述之間感慨係之矣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此一章書是周公訓子以忠厚開國之道也魯公是周公之子伯禽昔伯禽受封於魯周公訓誡之曰立國之道忠厚為先而忠厚之道不過親親任賢録舊用人數者而已盖親乃國家之夲恩義不篤則親親之道以乖君子於一夲九族之誼肫摯周詳不使其有遺棄焉大臣為吾之股肱信任不専便生疑貳必湏推心委任俾之各展其長不使大臣怨我之不信用也故舊為吾之世臣休戚與共若念舊之意衰則先世之功徳俱冺必也賢者世官不賢者亦得世禄非有惡逆大故不忍輕於廢棄至於人之才具各有短長若欲求全責備則用才之途既狹亦非因材噐使之意必也量能授職使人各盡其能不可求備於一人周公之訓辭如此此數者皆忠厚之基培植國家之夲其後周祚八百魯亦與周並享祚獨乆皆徳澤殷流之所致然則開國承家可不佩古訓而思永圗哉
  周有八士伯逹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此一章書是追思周初人才之盛而紀之也記者曰賢才之生闗乎氣運周昔盛時太和之元氣既萃而涵濡之徳澤尤隆於時山川鍾秀賢哲篤生即一家之中有八士焉曰伯逹明於義理曰伯适宏於度量曰仲突有禦侮之材曰仲忽有總理之能曰叔夜柔順不廹得夜之道曰叔夏剛明不屈得夏之義曰季隨才能順應曰季騧德比良驥雖以伯仲叔季為次第均之為宅俊之彦也此八士者毓於一母萃於一門而又皆有邁軼羣倫之徳斯真邦家之光矣從來天開聖王有道之長必有英賢應運而起以賛㐮盛治然天能生之而不能用之是在人主敬賢禮士羅而致之殿廷則師濟滿朝庶務就理於以奏昇平康泰之治不亦休哉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一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二
  論語【下之五】
  子張第十九
  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
  此一章書見論人者當觀其大節也子張曰士之為士貴在立身果於死生利害之闗幽明始終之際實心勘透不但可以驗學問之純亦可以徴品行之䔍今之為士者若能見危難則委命以赴公家之急絶無瞻顧之心見財利則思義之當得與否絶無茍且之念至於祭祀則思敬以追逺而恪将其如在之誠居喪則思哀以慎終而極致其思慕之篤光明俊偉外行既極其剛方仁孝誠敬内行復極其愷摯其可謂之士也矣兹數者為士脩己之大閑可以對明廷而質寤寐亦國家取士之大法将以敦氣節而勵修
  能若不務立乎其大徒拘拘於小亷曲謹之行是豈可以衡量天下之士哉
  子張曰執徳不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亡此一章書見為學者存乎量之廣而志之堅也子張曰理得乎心謂之徳徳必執而後有守執必宏而後有成若使既執持其徳而輕喜易足不復加以擴充之功是能執而不能宏也理所當然謂之道道必信而後無惑信必篤而後不移若使既信從乎道而鋭始怠終不復操以堅忍之志是能信而不能篤也夫不宏則所執者小而德無由以新不篤則所信者虚而道無由以進是人也将終無所成就有是人不足為當世重焉能為有無是人不足為當世輕又焉能為無乎盖為學之道知與行而已有所得而執之太狹則行未盡有所聞而信之不篤則知未深故學者能始事善於信終事善於執則知之真行之力卓然為斯世可有不可無之人而吾道庶幾其有托也否則泛泛悠悠迄無成就亦何闗於得失之數哉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此一章書見两賢論交之異也昔子夏䔍信謹守而於擇交也嚴子張才髙意廣而於納交也泛是以両賢論交所見遂各不同子夏之門人問交道於子張子張曰汝師子夏云何門人對曰子夏曰其人有益於已是可者也則與之交其人無益於已是不可者也則拒絶之子夏之説如此子張曰子夏此言異乎吾平日之所聞吾聞君子之交於人之才德出衆者則尊禮之至於庸衆之人亦含容而不棄於人之有善可取者則嘉奨之至於不能之人亦矜憫而不絶此不特可者為君子之所與即不可者亦未嘗為君子之所拒也且吾反己而觀拒之之説無論我之賢與不賢皆非可施之於交也我果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而何必拒人我果不賢與則人将先拒乎我而如之何其能拒人也盖拒則隣於太廹容則幾於太濫得拒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於刻得容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於流交道庶其無哉
  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逺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
  此一章書見君子擇術之嚴也子夏曰道之散著於天下者無窮正心脩身以治人道之大者也専一家之業而治於人道之小者也然雖偏曲之小道其始皆由聖人之創造而各有一事一物之理以之濟民生而資世用未必無可觀者焉獨是能於此者或不能於彼在百家衆技猶未可以相兼而况聖賢治平之大畧乎苟推而極之天下國家之逺恐有窒而難通者矣是以君子以正心脩身為務使愈逺而愈通而於此小道有不為也盖惟有所不為斯無不可為君子一身内而性命之微外而經綸之業體用全備徹始徹終雖至技能之末未嘗不可偶一試之然用心於其大者則大者舉而小者亦可不廢也故凡為君子者存乎其所用心爾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此一章書是子夏示人以心學之功也子夏曰凡人之為學始患其因循而不求所未至繼患其怠棄而不守所已然若此者殆騖乎學而未能好者也有能於每日之中審乎已所從事而未有得者切切焉深以為念而知其所亡更於每月之中審乎已所從事而既有得者兢兢焉永以自持而無忘其所能夫知所亡則功愈進而日益無忘所能則徳愈積而日新此非篤於向進者能之乎可謂好學也已盖人有生之時皆學時也誠知日有所進月有所守以期無負此時則心常存而不放業日廣而有功古人所以務時敏惜寸隂不敢有一毫之間怠也
  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此一章書是子夏示人以求仁之實功也子夏曰人惟無所用其心則其心遂放逸而不存耳誠能於理之散著乎事物者博以學之使廣其聞見而且志之必篤不徒泛騖以求焉理之著乎日用者切以問之使得其周詳而又思之自近不為曠逺之謀焉之四者乃為學之事非求仁之事然仁人心也心存於内則為仁馳於外則非仁今既用心於學問志思則心不馳於外矣不馳於外則存於内者自熟矣雖未及乎力行而仁自在其中矣可見聖賢求仁之道不越乎心學者從事於仁亦純其心以求之可耳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
  此一章書是見君子非學無以造道之極也子夏曰吾人凡有所為必志向有定功力克純而後可以獲效如百工各執一技若遷於異物而不専務其業則事何以成惟居於官府造作之肆耳目之所接在是心思之所營在是故得盡巧盡力以成其事焉君子以道自命若奪於外誘而不専用其心則道何以致惟習乎窮理盡性之學一事之未知期於必知一事之未行期於必行故得日積月累以致其道焉盖道不逺人原聼人之自致而天下不皆致道之人有學有不學故也苟欲求盡乎道之全體非實從事於學何由哉甚矣人之不可不務學也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
  此一章書是子夏為文過者戒也子夏曰人非上聖孰能無過知其過而改之則不至終於過矣若小人之於過也明知有悖於理而徇於私欲不能遷善以自新復恐人之知其過則必曲為文飾以著其善而匿其非以為可掩人之耳目孰知其欲盖而彌彰也可不以是為戒哉盖君子有過幸人知之而不敢自欺以欺人故卒改而為善小人之過惟恐人知而徒欺人以欺已故卒流而為惡信乎過之宜改不宜文也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温聼其言也厲此一章書是形容君子中和氣象也子夏曰君子盛徳在躬容貌辭氣各當其可故相接之時其形於身者頃刻變異計之約畧有三方逺而望之手㳟而足重儼然有威之可畏焉以貌若此宜不可得而親矣及近而即之心平而氣和則又見其温焉以色若此宜可得而親矣及聼其言也義正而詞嚴是是非非確乎其不可易則又見其厲焉不滯於聲色不偏於剛柔此其所以為君子乎夫君子豈有心於變哉自望之即之聼之者則以為儼然而又温温而又厲在君子實不知其然而然也盖君子道全德備履中蹈和故其著為形容徴為詞氣俱有以協隂陽之極而備四時之宜誠中形外又何疑焉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為謗己也
  此一章書是子夏示人以事上使下之道也子夏曰君子於君民之際必誠意交孚而後可以有為如勞民之事夲非民所樂為惟平日愛民之意實可質之於民而民無不信我之愛然後不得已而勞其民則民原其平日之愛皆知其出於不得已而無所怨矣若使未信於民而勞之雖事之當勞而民不喻其心則以為病已也諌君之言夲非君所樂聞惟平日愛君之意實可通之於君而君亦以是信我之愛然後不得已而諌其君則君鑒其平日之愛深知其出於不得已而無所嫌矣若使未信於君而諌之雖事之當諌而君莫察其隠則以為謗已也夫必信而後勞信而後諌将未信而終不可勞終不可諌乎非也其有待於信者理也其無待於信者勢也為勞民諌君者計則無不當以信為歸若為所勞為所諌者趨事赴功乃其常分聼言納諌乃其正理又何容計及於信與未信之間也倘以民情未孚而公家急廹之役亦寝而不舉君志未格而藎臣披瀝之言俱匿焉莫吿自古迄今有是理耶
  子夏曰大徳不踰閑小徳出入可也
  此一章書言人當先立其大者也子夏曰吾人一身毋論大與小而莫不盡善者上也然或不能必於大徳所在如君臣父子之倫進退出處之節咸各得其正而於當然之規矩無少踰焉則夲原立矣其他動静語黙及凡事物細微皆小徳耳雖偶有出入未盡合理亦無害也若拘拘於小亷小節而於大者不無遺憾斯亦不足觀也已盖觀人與治身之道不同觀人者務得其大治身者不遺乎小書曰不矜細行終累大徳正未可謹於大而忽於細也魏徴諌懐鷂程頥規折栁皆是此意盖修身克己貴乎嚴密雖湏臾之頃毫髪之微俱有不容放過處一或放過便虧欠夲體缺陥工夫先儒曰克勤小物最難信哉
  子㳺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夲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㳺過矣君子之道孰先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此一章書見施教當有序也昔子夏以篤實自守故其教人先從下學切近處用功子㳺不知其意而譏之曰學有夲有末務末而失夲者非為學之要也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及應對與進退之間儀節詳習則誠有可觀矣抑此特小學之末節也其於大學正心誠意之夲務則無有如之何其可哉子夏聞之而歎曰噫言㳺過矣君子教人之道孰以為先而焉孰以為後而倦焉在教者之心固無不欲徧物而示之也但學者所至自有淺深譬如草木之有大小其區類判然各别是以因材而授不能無分先後耳苟不量其造詣之淺深不問其功夫之生熟而概以髙且逺者強而語之則是誣之而已君子教人之道焉可誣也彼灑掃應對小學之始事也正心誠意大學之終事也合始終而一貫不俟積漸而遂極其至者惟聖人為然若以此責之門人小子不失其序乎盖事有大小理無大小無大小則學不可馳騖而進有大小則教不可凌躐而施故灑掃應對毋論理之所難忽而亦事之所當先者與
  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
  此一章書見仕與學當先盡其事而後及其餘也子夏曰仕要於稱職學主於進脩二者理實相資而事期各盡當仕之時大君責其報政小民望其有為仕則有仕所應盡之職故凡仕者必先夙夜匪懈求不負乎君民之意自是而有餘力則益勵乃學以益其聞見而廸其才能庶幾更有禆於仕也若仕未優而學則於仕為曠官矣雖學亦何為乎當學之時致知以窮其原力行以踐其實學則有學所務盡之功故凡學者必先黽勉不遑務深造乎知行之極自是而有餘力則始出而仕以措其經綸而廣其利濟庶幾得以展所學也若學未優而仕則於學為廢業矣雖仕亦奚益乎盖學而後仕盡人知之既仕而猶不忘乎學則人所易忽也故子夏首為仕者告以仕而優則學夫已仕者尚不可不學則未仕者必學優而後可仕明矣人主任官授職必得夫學而後仕仕不廢學之人而用之則道徳之真儒經濟之實効庶幾両得矣
  子㳺曰䘮致乎哀而止
  此一章書是子㳺示人以崇夲之意也子㳺曰凡事文質相湏而居䘮尤人子之大節徒尚文而畧質失其實矣以吾觀之人子執親之䘮但能於哀痛之誠致之以至乎其極如是而止安事文飾乎哉盖哀既有餘則禮雖不足無傷也要之喪固貴於哀而禮之節文亦不可廢子㳺特為専事乎文者言耳豈真欲廢文也與
  子㳺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
  此一章書見子㳺規朋友之義也子㳺曰心馳於外者踈於内吾友張也有過髙之才人所不能為者而張獨為之是為難能也然而少誠實則無以全乎心之徳少惻怛則無以全乎愛之理其於仁則猶未也曷不反而圖乎切近者耶由此知求仁之道惟専事乎内者乃可有成若不事乎内而徒騖乎外雖功名甚盛文采可觀亦君子之所不許也故學者以鞭辟近為喫工夫
  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
  此一章書是曾子救子張之失也曾子曰友所以輔仁然必以篤實為務者乃可相助有成若堂堂乎張也徒用心於威儀容貌之文而於己無體認宻察之功於人無切偲觀感之助盖難與之共為仁矣夫仁夲於心惟求之至近而脩其在内者為足以幾之故從事於仁者寕内有餘而外不足勿外有餘而内不足也孔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則聖人之論仁亦可知矣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䘮乎此一章書是曾子使人自識其良心之意曾子曰吾嘗聞之夫子人之一心夲自真純惻怛苟能隨事盡心則心之所至力亦隨赴自有不容己者然人往徃情遷物誘失其夲心未有能自推致者也必也父母之䘮乎盖父母天性之戚而又當不幸大故居䘮之時哀痛廹切乎至情乃能内盡其誠外備其禮不待勉強無少遺憾此良心見至真至切固非情遷物誘所能奪也誠能即此心而推廣之人倫物理之間無一念之不實無一事之不盡親親仁民爱物隨處觸隨處充滿雖仁育天下無難也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荘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
  此一章書是曾子引言孟荘子繼述之孝也荘子魯世卿名速其父孟獻子相魯有賢徳曾子曰有家雖與有國不同然其培飬人材建立法度以為子孫之計其道則一吾嘗聞諸夫子孟荘子之孝也其他生事死致愛致慤人猶可能也惟是獻子所用之臣皆賢臣所行之政皆善政荘子於父没之後繼志述事畧無更改不敢適已自便樹私人以間老成作聪明以亂舊法世濟其羙不忝前人是為難能也荘子之能立身行道顯親名光纉先業者以此書曰人惟求舊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曾子之言豈但為有家訓哉推而廣之治國平天下不外乎此矣
  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乆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
  此一章書是曾子教人恤刑之意陽膚曾子弟子士師治獄官名孟氏使陽膚為士師來問曾子盖欲得明慎之要以求情法之平也曾子教之曰先王之世下之生業厚上之教化脩民既足於仰事俯育而又當仁漸義摩之後親遜成風錐刀不競此所以犯法者寡漸至刑措不用也今也上失其教飬之道一則饑寒所廹救死而不瞻一則禮義消亡捍網而不知始也以上之失道至於民心離散不相顧恤繼也以民心離散至於忿争傾奪吿訐無己獄訟繁多因之而起為士師者苟得其犯法之情實則當原其所以致此之由縦不可曲法以庇民能勿惕然深省哀矜庶獄之不辜乎若以奸摘伏沾沾自喜非仁人長者之用心也曾子之吿陽膚如此雖然陽膚一士師耳民之生死科條具在不得意為出入也獨計為民上者何以使百姓有廹於不得已陥於不自知之事且使治獄之吏雖疾痛惨怛而束於文法莫可奈何何如使百姓豐衣足食向風從善自不犯法之為愈乎
  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此一章書是子貢借紂以警戒後人之意子貢曰古今言淫虐無道者莫過於紂以予觀之紂之不善殆不如言者之甚也盖因紂當日為惡彰著故天下不善之名悉歸之譬如地形卑下之處衆水於此鍾聚雖欲卻之其道無由是以君子知上逹之難下流之易時時省察在在制防誠恐忽不及持一陥身於下流則凡天下敗名失檢棄理畔義之事盡以歸之至於獨䝉惡聲不可解免亦其所處汙下有以致之使然也可見天下善惡両途如氷炭之不相入苟以善小而弗為以惡小而為之積而不返遂成不可復回之勢惟知之明㫁之勇謹小慎微塞源拔夲以入於堯舜之道不難矣
  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此一章書是子貢勸人改過遷善之意子貢曰人非聖人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常人憚於改過一有乖違便多方掩飾惟恐人知是重其過也君子有過不妨昭示於人絶不隠諱如日月之食焉分杪虧缺人皆得而見之及其知過即改亦如日月虧而復圎貞明之體容光必照人皆得而仰之也是以君子平時反身克己常求無過倘檢攝不到而有過未嘗不知知則必改以省察刻勵為先以因循隠蔽為戒如成湯之改過不吝子路之聞過則喜聖賢進德脩業未有不由此也
  衛公孫朝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
  此一章書是子貢言孔子憲章文武之學公孫朝衛大夫問於子貢曰仲尼於天下事事物物博聞廣見無所不知果焉從受學而能之乎子貢曉之曰帝王之道備於文武其一代謨烈文章禮樂政教之類雖去今已逺猶未至墜落於地不可講求固在人也世有識見宏逺之賢者則能佩服考訂而識其大綱其識見淺近而不賢者亦以聞習見而識其節目人之賢不賢雖不同而識大識小莫不有文武之道存焉吾夫子憲章文武故文武之道所在即夫子之學所在賢者識大即從而學其大者是謂夫子師賢可也不賢者識小則從而學其小者是謂夫子并師不賢亦可也而亦何常師之有哉此不獨紹文武之謨烈且接堯舜以來之心較之他人之學有定在師有常主者其大小逺近不侔矣書曰徳無常師主善為師以孔子生知之聖尚且問禮老問官郯子徴文考獻好古敏求無非博求義理之無窮以為折衷反約之夲信乎為萬世聖學之模範也與
  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宫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羙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此一章書是子貢尊聖人之意叔孫武叔子服景伯皆魯大夫昔孔子道大徳全魯人莫或窺其底藴一日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人皆稱仲尼為聖人以我觀之子貢之才辨博達殆更過於仲尼子服景伯聞此以吿子貢子貢曰人之淺深固不可以懸望而决叔孫之言非但不知夫子並不知賜矣試以人所易曉者喻之其譬諸宫之有墻乎賜也造詣未深才識有限墻之髙不過及肩凡室中所有一噐一物有目者皆能循覽而得之若夫子之墻髙至於數仞體勢崇峻莫究莫殚苟非得其門而入焉則亦徒為面墻而已其中宗廟之羙百官之富禮樂制度損益乎百王政事文章黼黻乎萬世又孰從而見之哉是則得夫子之門者或寡矣見賜易而見夫子難則必至輕視夫子而重視賜叔孫所云不亦宜乎子貢深折其儗人之失倫而更惜其所見之不逺也從來惟聖知聖若武叔者又烏足怪哉
  叔孫武叔毁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絶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此一章書是子貢深責武叔之毁聖也叔孫武叔前言仲尼不及子貢至是又復毁之子貢曰彼無用此為也人之分量不同或以流俗之毁謗而輕或更以流俗之謗毁而重仲尼則非流俗之可得而輕重者彼其道徳髙深冠絶千古固不可得而毁也盖他人之賢者如丘陵然自平地觀之雖有差殊然其所至尚未峻絶更有髙乎此者則得而踰之矣至於仲尼如日月然萬物皆在其照臨之下孰得加於其上而踰越之乎縦有庸陋無識之人欲自棄絶於聖人之教然聖人磨而不磷涅而不緇日月髙明之體必不能抑之使卑則於聖人曾何虧損祗見其不知分量於聖凡髙下惛然莫辨徒為庸妄人耳子貢言此非徒戒其不當毁正明其毁之無益可謂曉之深而責之切矣夫道益髙則謗益重聖人尚不能免况其他乎
  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此一章書亦子貢知聖之深尊聖之至也昔孔子道大難名及門之士如陳子禽者雖親炙聖教尚未能升堂入室一日謂子貢曰子於平日毎尊崇仲尼以為不可及此特推遜其師為恭敬耳仲尼豈果賢於子乎子貢斥之曰子何言之過也夫君子一言而當即成其為知一言不當即成其為不知知與不知闗係於一言之間言不可以不慎也子為此言亦不知之甚矣子之意豈以夫子為可及乎吾夫子聖由天縦道冠百王大而化聖而神有非思勉所能至者殆猶天之輕清成象不可以階梯之具攀躋而升也惟夫子窮而在下故有非常之道徳而不見其非常之事功使或得邦家而治之其過化存神之妙豈可意量哉是即所謂立之斯立愛養方施而民生已遂也道之斯行教化未遍而民性已復也綏之斯來一為撫循而逺至邇安也動之斯和一為鼓厲而時雍於變也其生也榮凡有血氣莫不尊親其死也哀遏宻八音如喪考妣也其徳化感人之速入人之深如此正如天之顯仁藏用萬物自生自成於其中而不知所以然也如之何其可及乎子之言亦不知之甚矣子貢之語子禽者雖未然之事然當時孔子相魯三月大治亦小試行道之端退而删定六經修明先聖之道法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要莫不備具後代帝王從之則治逆之則亂立道綏動之效傳之千萬世而無窮有天下者誠欲體堯蹈舜駕三代而軼漢唐舍誦法孔子其何道之從哉
  堯曰第二十
  堯曰咨爾舜天之厯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禄永終舜亦以命禹
  此一章書是記者歴叙帝王相傳之道以見孔子與門人相授受者亦不外乎此也記者曰昔唐堯将禪位於虞舜其戒命之詞曰咨爾舜自古天位相傳之次第猶嵗時節氣之先後是謂厯數今爾徳當天心天之厯數已属爾身矣然天位維艱命不易保必有道以安天下之民而後克永享祿位爾宜廓然大公心無偏倚凡萬幾之來因時順應皆以中道處之自始至終信能執守而不失焉則民心悦安而天祿可常保矣苟不能執中而凡事徇一己之偏則政乖民亂四海困窮而怨叛将作爾所受於天之祿位亦永終而不可復享矣可不戒哉其後虞舜禪位於夏禹亦以允執厥中命之其間雖有人心道心惟精惟一之訓無稽勿聼勿詢勿庸之詞無非所以明堯之一言非有異也夫以堯舜禹三大聖人其授受之際叮嚀吿戒不過如此則執中也者豈非萬世人君之標凖哉
  曰予小子履敢用牡敢昭吿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此一節書是述湯吿諸侯之辭也記者曰繼禹而膺厯數者商湯也湯既伐桀而作誥以吿諸侯先述其初請命於帝而伐桀之詞曰予小子履敢用黒色之牡牲敢昭吿於皇天后土之神今夏桀有罪已必討之而不敢赦天下賢人皆上帝之臣己必用之而不蔽盖其罪其賢皆簡閲在上帝之心已安敢違之而自任其私意乎予之初請命者如此今既為天子矣其責任尤有重焉者盖天以萬方臣庶付之於我則朕躬若有過舉而得罪是已不能奉若天道而致之萬方小民何預焉若萬方臣庶得罪犯法是已所以表率撫馭者未得其道其罪無可諉矣爾諸侯其共體之此湯吿諸侯之辭也觀其請命之辭則代桀之舉出於天觀其告諸侯之詞見天下之責在於已承天子民慄慄危懼視三聖之執中殆異世而同符也與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謹權量審法度脩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絶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所重民食喪祭此五節書皆述武王之事也記者曰繼湯而膺厯數者周武王也武王初克商時即反紂之所為散鹿臺之財鉅橋之粟大賚於四海而萬姓悦服然非人人而富之也惟有功徳之善人則加厚而是富焉以示激其賞善之公如此當其代紂之初誓師之詞有曰紂雖有至親億萬之多然皆離心離徳不如我周家臣子皆仁厚有徳之人同心同徳而可恃也是伐紂有必克之理矣今我既獲仁人若不徃正其罪則百姓嗟怨歸罪於我之一身盖謂百姓畏紂之虐望周之深而責武王不拯己於水火之中也其以除暴為己任如此又紂之時權量無凖法度咸隳百官不職武王既定天下於是取權之輕重量之大小皆謹而較之使歸中正之則而官府不得以侵漁民間不得以欺詐若禮樂制度凡可損可益可因可革者皆審而定之使合義理之當然有官職廢墜不舉者則重新修理使在官百職一時盡舉無復向日頺廢之患由是王章所布在在遵守而四方之政無有壅遏而不行者焉武王之以義正天下如此紂之時滅人之國絶人之世逸民播棄而不用武王方有天下封黄帝堯舜夏商之後於其國土已滅者則裂茅土以興之使享有國邑世系已絶者則取支庶以繼之使綿其宗祀又釋箕子之囚復商容之位賢人隠逸在下者則舉用焉使野無遺俊三者皆人心所欲也武王行之由是徳意所被人人欣戴而天下之民無不傾心而歸向焉武王之以仁感天下如此至於加意民事非獨一端而所尤重者則惟在食以養生䘮以送死祭以追逺之三者故制田里以厚民生定為䘮祭之禮以教民孝所以維人心而厚風俗也由武王之事觀之徳澤周徧政教脩明無非表建中徳而無負上天寵綏之命也其接堯舜禹湯之中統良有以夫
  寛則得衆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説
  此一節書是統論帝王之道也記者既歴叙堯舜禹湯文武之事因總論之曰二帝三王因時立政設施雖不同而為治之道不外寛信敏公四者人君以天下為量惟寛以有容而包涵無外則四海度内萬物一體衆莫不歸附之矣出治以至誠為夲惟信以行政而内外如一則上以誠感下以誠應而民莫不倚仗之矣庶事所以叢脞者不能勵精圖治也惟勤敏而宵旰不遑則百度振舉所為有功矣人心所以乖違者不能虚衷順應也惟大公而好惡不作則舉措合宜莫不悦服矣此四者帝王所以成唐虞三代之盛治也夫分言之曰寛信敏公約言之不過一中而已有天下者執此中而不失以比隆於二帝三王也何難之有
  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羙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子張曰何謂五羙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
  此一章書是記孔子答子張問政之言以繼帝王之統也子張問於孔子曰君子出而用世當何所作為斯可以居位而從政矣孔子曰治道不一端惟在審所取舍而已政有羙而致治者五事誠能尊而行之則百姓䝉其福有惡而害治者四事誠能屏而絶之則百姓去其害斯可以從政矣子張又問曰何謂五羙孔子曰凡施惠於人者未免有所費君子則惠而不費有益於下而無損於上其為羙一也勞民之力者多致民之怨君子則勞而不怨既已勞民之力而又不拂民之心其為羙二也人心有所欲易至於貪君子未嘗無欲也而於已有所得於人無所求欲而不貪其為羙三也人志意舒泰易至於驕君子雖泰然自得也而無一毫驕傲之意其為羙四也人以威臨民易至於猛君子雖有威可畏也而不至於猛厲而難堪其為羙五也凡此五羙皆為政者所當尊也
  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衆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此一節書是詳五羙之事也子張聞五羙之目而未知其實因問曰何謂惠而不費孔子備舉而吿之曰凡施惠而捐己之財則費矣又安得人人而給之君子因天下之利以利天下之民制其田里教之樹畜但就百姓夲然之生理為之區畫而已非分吾所有以予民也斯不亦惠而不費乎勞民而不量其力則民必怨君子用民之力不奪民之時不興不急之務佚道使民又何得而怨之欲非其所當然則貪矣若仁覆天下之念不至兼濟萬物其欲不止則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欲者仁而得者即仁又焉貪君子無論人之衆寡事之大小一惟臨之以敬謹而不敢有慢易之心則應務皆當而此心自安舒矣然夲之兢業自持之内非侈然自放也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端正其衣冠尊肅其瞻視儼然於上人自望而畏之非作威以加人也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夫惠不費勞不怨施於人者也欲不貪泰不驕威不猛存於己者也為政内外始終之道備矣
  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此一節書是詳四惡之事也子張又問曰何以謂之四惡孔子曰為政欲民不為惡則當素敎之敎而不從乃可加刑苟不教而遽殺其民則殘酷不仁而謂之虐凡有所興作則當先期吿戒之使知奉行漸次整理乃可責其成功苟不戒而遽考其成功則急遽無漸而謂之暴凡有所徴求如賦税興工聚衆之類必告戒諄切而後民知奉公若故意慢其令於前而刻期以急之於後是誤民而必刑之以罔害其民也則謂之賊至若有功當賞則㫁然賞之而後足以勸若均之以物與人也而於出此納彼之時遲囬顧惜慳吝而不即予則是有司為人守財不敢自專之事而非為政之體人不競奮圖功矣四惡之實如此皆為政者所為屏也記者叙此以上繼帝王執中之治統孔子之為政從可知矣
  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此一章書是孔子言聖學之始事也孔子曰脩身處世之道固自多端然其要有三知命知禮知言而已盖人之有生吉凶禍福皆有定命必知命而信之盡人事以聼天乃能為君子若不知命則不顧義理而見害必避見利必趨徒䘮其守而陥於小人之歸矣何以為君子此命之不可不知也至於禮者可以消非僻之心振惰慢之氣知之則徳性堅定威儀檢攝而有以自立若不知禮則耳目手足惶惑失措無以持身而自立矣此禮之不可不知也至於人之邪正已之取舍係焉不可不知而其要在知言盖人心之動因言以宣即其言語之當否可以知其心術之邪正若不知言則邪正何由而辨無以知人而定取舍也此言之不可不知也論語以是終篇誠示人以脩己處世之要道必自知入矣盖惟精之功先於惟一格致之學先於誠正故朱子曰論輕重行為重論先後知為先譬如行路目先見而後足履之庶無行傾跌之患否則倀倀其何之矣奈何後之儒者混知行為一途而不以講學明理為急務哉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二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觧義卷十三
  孟子【上之一】
  孟子當戰國時憫教化衰微人心陷溺於是明孔子之學以性善闢異端以王道黜功利進則告於列國諸侯退則與及門萬章公孫丑之徒反復論辨總不離乎仁義者是其道雖未大行而其教已被於天下後世故韓愈曰求觀聖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書凡七篇
  梁惠王章句上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逺千里而來亦将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乗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未有仁而
  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此一章書是言為人君者當躬行仁義也梁惠王名罃本魏侯都大梁僭稱王諡曰惠因稱之曰梁惠王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見諸侯梁惠王卑禮厚幣以招賢人孟子因而見之蓋為行道計也惠王一見孟子因問之曰叟自鄒至梁遥遥千里乃不憚其遠而來者亦将有竒謀善策可以利寡人之國乎惠王此言但知有利乃為己之私也孟子對曰王誠有意治國何必以利為言哉亦有仁義而已矣仁以愛人則可以懐保四境義以制事則可以總理萬幾此乃求治之要道也奈何舍此而言利耶且王亦未知利之為害耳今王為一國之主乃大夫士庶人所則效也如王所重在利自籌曰何以利吾國此端一開人皆效尤彼大夫之有家者必籌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之有身者亦必籌曰何以利吾身為上者為利而謀取乎下為下者為利而謀取乎上是上下交征也危亡之禍不從此而起乎将見萬乘之國或有弑其君者應非他人必是千乘之家以彼所利在萬故不得不弑也千乘之國或有弑其君者應非他人必是百乘之家以彼所利在千亦不得不弑也夫君有萬乘而臣取千焉君有千乘而臣取百焉以義揆之不為不多亦可以相安無事矣苟以義為後而以利為先則不知分誼之可安而惟貪肆之無己不至於弑其君而盡奪之其心固未肎饜足也利之為害一至於此豈不甚可畏哉若所謂仁義似乎無益於國而其實未嘗不利也嘗見不仁之人存心刻薄因而遺棄其親者有之若所好在仁則愛親之誠出乎天性未有仁而遺棄其親者也不義之人存心僭忒因而背慢其君者有之若所好在義則敬君之念盡其當然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人皆愛親人皆敬君則其利於國者莫大於此寜可舍此而言利耶今王誠欲為國亦惟曰仁義以使人愛親敬君而已矣何必曰利徒啓人弑奪之心哉蓋戰國之時王道衰息因孔子既殁聖學不明故也一時遊說之徒皆以功利干進而當時之君亦習而好之自孟子願學孔子獨以仁義勉惠王而内聖外王之學遂大明於天下後世誠因此言而繹思之則天徳王道一以貫之矣
  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鴈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孟子對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詩云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王在靈沼於牣魚躍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鼈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女偕亡民欲與之偕亡雖有臺池鳥獸豈能獨樂哉
  此一章書是欲為君者與民同樂之意孟子在梁時往見惠王適遇王立於沼上乃顧鴻鴈麋鹿問於孟子曰賢徳之君必勤於正務宵旦不遑如此臺池鳥獸亦以之為樂乎蓋惠王有慚愧之心謂賢者當不樂乎此也孟子對曰臺池鳥獸之樂人有同心必賢徳之君使民安物阜愾息不聞而後可以常有此樂若不賢之君國亂民愁危亡将至雖有此必不能樂也所謂賢者如古之文王非乎大雅靈臺之詩曰文王始作靈臺之時方經之以審其位次營之以正其方向而庻民即相與攻治不日之間遂以告成文王恐其勞民雖戒曰勿亟而庻民之踴躍而來者則如子之趨父事焉當臺之既成而其下則有囿文王時在靈囿則見麀鹿攸伏而不驚且濯濯而肥澤焉復見白鳥鶴鶴而鮮潔焉囿中有沼文王時在靈沼則見魚之跳躍充滿於沼之中焉詩言如此夫文王用民之力為臺為沼宜乎民勞而怨矣乃不以為勞而反歡樂之至稱其臺曰靈臺稱其沼曰靈沼若喜其速成而有神靈之助且樂其臺之下有麋鹿池之中有魚鼈又若悦其美備而歎羨之深者其故何哉蓋由文王平日能愛養斯民使之飽食煖衣與民同樂故民皆愛戴乃得有此臺池鳥獸之樂也故曰賢者而後樂此若夫不賢者則觀於夏桀可知矣湯誓曰桀自言吾有天下如天有日日亡吾乃亡至是暴虐之甚民皆怨之曰此日何時而亡乎若亡則我寜與之俱亡是蓋欲其速亡也夫民而至欲與之速亡必平日不恤其民使之饑寒愁苦而無以自遂故民皆怨之而欲其速亡也如此則雖有臺池鳥獸豈能晏然獨樂哉故曰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王誠與民同樂則臺池鳥獸之樂亦何損於王哉古聖王遊觀之事凡以為民故文王視民如傷惠鮮懐保而臺池鳥獸愈可以徴盛徳焉若桀之瓊宮瑶臺亦惟築愁築怨耳樂雖同而公私仁暴不同治亂興亡亦因之各異可勿辨與
  梁恵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内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内河東凶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塡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曵兵而走或百歩而後止或五十歩而後止以五十歩笑百歩則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歩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
  此一章書見人君當盡心王道不宜以小惠自矜也梁惠王語於孟子曰人君治國以民食為先尤以救荒為急若寡人之治國於救荒之䇿可謂竭盡其心而無餘矣如河内凶荒則移其少壯者於河東使之就食其老弱不能移者則移河東之粟於河内以養之或河東凶荒其移民移粟亦如河内之事焉我之盡心固如此徧察鄰國之政如寡人之委曲周摯而用心者皆無之宜乎鄰國之民盡歸於寡人矣乃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其故何哉蓋惠王以移民移粟遂自矜盡心而不知非至善之䇿也孟子乃設喻以曉之曰戰鬭之事王所素好請以戰為喻可乎夫戰之時兩軍對壘塡然鼓之而進勝負固未分也及兵刃既接勝者固勝而敗者則棄其甲胄曵其兵器而走焉方其既敗而走固未嘗自計其逺近也或有百歩而止者或有五十歩而止者此時五十歩者遂笑百歩者而以為怯彼笑者王以為宜乎否乎惠王曰不可五十歩而止者亦但不至於百歩耳逺近雖有不同其為走一也何得以近而笑逺哉孟子乃因其明而通之曰王既知此則小惠及民當無望其加多於鄰國矣蓋治國貴乎足民移粟移民皆非足民之計王之盡心亦猶五十歩之走耳欲民之多於鄰國不其難哉苟求其多惟力行王政而已矣
  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穀與魚鼈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二節書言治國當以王道為急也孟子又曰治國以王政為本而王政以養民為先養民之物惟食與用而已如農時者五穀所自出也苟不奪其時耕耘得以盡力則穀不可勝食也洿池者魚鼈所聚之䖏也如寛為滋息數罟不入其中則魚鼈不可勝食也山林者材木所生之地也如養其萌蘖斧斤以時而入則材木不可勝用也夫穀與魚鼈材木乃食用之物以為飲食宮室則可以養生以為祭祀棺椁則可以送死不勝食不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不足之憾也夫民至養生喪死皆無所憾則民心已得此王道之始事也而凡所以養之教之者可以次第而舉矣每夫有五畝之宅而牆下則樹之以桑用以供蠶事而出絲帛則五十之非帛不煖者可以衣之而煖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孕字之時用以蕃生育而裕烹餁則七十之非肉不飽者可以食之而飽矣至所授百畝之田勿奪其耕耘收穫之時則穀有所出而一家數口之衆可以贍養而無饑矣凡此皆養民之事而教民之事亦由是舉焉彼鄉學名為庠序所以教也而於此益謹飭焉務使入於正而弗納於邪教之中特重孝弟各有義也而於此益申明焉務令本乎誠而不出於偽於是相觀而化無弗愛親敬長樂於代勞頒白之老者必不負戴於道路中矣此教民之事也夫教養兼行至於七十之老者衣帛食肉少壮之黎民不饑不寒則熙皥之風無弗歸向有不大一統而王者未之有也王道之成盖如此權移小惠豈可即以為盡心耶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人死則曰非我也歳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嵗斯天下之民至焉
  此一節書言弊政害民欲其力行王政以得民也孟子又曰王不盡心於王道而徒移民移粟遂咎夫民之不加多亦未思平日之所為何如耳盖王不行王政則民已無常産乃反畜養狗彘使食人之食而不愛惜檢制之是視民輕於物有以致民之死也迨既死而塗有餓莩又不知倉廪而賑救之是視倉廪重於民無以救民之死也至於人死則曰非我不盡心也嵗凶害之也夫如是則與以兵刺人而殺之乃曰非我殺之而兵刃殺之也何以異耶盖兵雖殺人而其罪原不在兵民不加多而其罪亦不在嵗王誠力行王道而無歸罪於嵗則天下之民方且來歸之不遑豈但加多而已哉夫堯水湯旱天災流行古聖王未嘗無之但平日力行王政有備無患耳若彼權移小惠不過驩虞之術而况弗能徧耶此王霸之所由分不可不辨也
  梁惠王曰寡人願安承教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以刃與政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此一章書言虐政宜急去仁政宜急行也梁惠王因孟子之言有感於心曰小惠原屬無益而王道在所當行夫子之教我誠至矣然而善政多端惟夫子盡言無隐寡人願安心受教焉孟子因其誠而設喻以問之曰殺人者或用梃杖或用兵刃二者有以異乎王曰器雖不同而致人之死則一無以異也孟子又曰殺人者或以兵刃或以虐政工者有以異乎王曰事雖不同而致人之死亦一無以異也惠王之明盖已有可教矣孟子遂直言之曰興一利不如除一害虐政除然後仁政可舉今王厚歛於民而使庖有肥肉廐有肥馬在民則有饑餒之色在野則有餓死之人此何異於率獸而食人乎是虐政之害民正無異於梃刃之殺人也王亦知君國子民即為民之父母耶夫獸與獸相食人且見而惡之况人君為民父母而不免於率獸食人是有子民之責而為殘民之事惡在其為民父母乎昔仲尼有言曰始作木俑以從葬者其人不仁之甚殆無後乎仲尼之惡之也為其象生人之形用之殉葬而渉於忍也夫象人未至於殺人仲尼猶且惡之况實以虐政殘民使之饑餓而死如之何其可哉盖戰國之君奢侈無度凡厚歛於民者止供其庖肉廐馬之用而民因以饑餓而死故孟子以率獸食人為言正以侈心一啓而遂不免乎此也書曰愼乃儉徳惟懐永圖夫非恤民保邦之本務與
  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椘寡人恥之願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則可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
  此一章書言王業有可圖私怨不必報也梁惠王本魏斯之後三分晉地故曰晉後遷於梁故曰梁因喪敗之後志圖報復乃問於孟子曰我晉國當先王之時地廣兵衆天下稱强叟之所素知也及傳至寡人之身東與齊戰敗績長子死焉西為秦人所侵喪失河内外之地七百里南又為椘所辱是皆寡人不競以為我先人羞寡人竊恥之今欲為先人一洗其辱不知如何經畫而後可考惠王敗於三國皆其過舉乃猶不能自反而徒懐忿恨豈大勇所為哉孟子因對曰王以敗績之後國勢已促難於雪恥乎誠奮為雄雖百里之地亦足致王於天下况以晉國之大獨不能一圖雪恥耶是在王加之意而已
  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脩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椘之堅甲利兵矣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此四節書是言仁政足以無敵也孟子又曰臣言百里可王者乃以仁政決之也王如施仁愛之政於民刑罰則省之用法常寛而不戕民命税歛則薄之取民有制而不脧民生務令春而深耕不妨其耕夏而易耨不妨其耨又使民之壮者於閒暇之日講明孝悌忠信之理使入而在家以此理事其父兄出而在外以此理事其長上夫民衣食既足皆知禮義一旦有事必能親上死長有勇當先雖秦椘之大堅甲利兵之莫與敵者亦可使持梃而撻之况其他乎夫秦椘之堅甲利兵而謂可使制梃以撻之者盖以彼有可乗之隙也彼煩刑重斂行不仁之政則民務農之時彼奪之矣欲深耕易耨盡力農事以養其父母豈可得哉至於父母凍餓而衣食不能給兄弟妻子離散而室家不相保是在彼之民殆無異陷於井而溺於水也如是而王帥其師徒往正其罪彼積怨之民必樂歸於我又誰肯出力用命以與王師相敵哉故古語有云仁者無敵正言一行仁政則天下歸心而莫與之抗不在强弱大小也所謂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者盖以此王請勿疑於心斷然行之即以梁王可也何雪恥之足云戰國時兵戈相尋率皆復讐搆怨而民不勝其苦故以愛民為念而教養兼施者則天下無敵焉以其仁也觀周以積徳累仁而遂有國祚靈長之慶則創之與守總在乎仁而已矣
  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此一章書言一統之業在於仁也昔梁惠王之子襄王孟子嘗往見之以為行道計因其非有為之君乃出而語人曰凡有為之主必表見於容貌詞氣之間可以一見而决當吾之見嗣王也始望之既不似人君之度及近而就之又不見有可畏者焉且卒然問曰今諸侯争戰天下紛然将何所定吾對曰天下分為列國是以不定必歸於一統則干戈息而天下可定矣王又問今諸侯各為雄長孰能一統吾對曰列國攻伐相尋皆以嗜殺為事是以不能相一惟有以不忍為心而不嗜殺人者則天下歸誠自能一之矣是知好生者天地之徳則不嗜殺人非居中建極統一萬方之要道與
  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苖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苖槁矣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苖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禦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禦之
  此二節書言人君以好生為心則天下無不悦而歸之也王又問曰今列國之民各統於其君受其禁制孰能舍彼歸此乎吾對曰天下雖大盖莫不歸於不嗜殺人之主也王知夫田間之苖乎至七八月之間時當亢旱則苖皆枯槁此正待雨以潤之也天乃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将見苖之枯槁者無不浡然興起矣苖之興也如是其孰得而止之乎夫民情猶物理也今夫天下之君職在牧民乃皆以争鬭為事驅民於鋒鏑而不顧盖未有以仁愛為心而不嗜殺人者也斯時也有一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願以為君亦如大旱之望雨矣望之誠切如是則来歸之勢自不容己殆猶水之就下沛然奔赴又孰能從而禦之哉所謂天下莫不與者盖以此要之殺人之事不特戰鬭為然凡足以害民生者皆是也故古帝王仁昭徳博而猶有饑寒由我之思夫亦善推此不嗜殺人之心而已矣
  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曰徳何如則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
  此一章書是言為人君者當黜霸功而行王道也齊宣王姓田氏名辟疆一日問於孟子曰在昔五霸迭興惟齊桓晉文名為特盛心竊慕之其所行之事亦可得而聞之乎孟子對曰臣所學者仲尼也仲尼之徒以稱五霸為羞無有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所傳焉因無所故臣亦未之聞此乃無可言者若必欲言之不已其惟有王天下之道乎此孟子欲以王道進齊王也王曰王天下者必有其徳徳何如則可以王天下矣孟子曰天為民而立之君舍民而求王不能也有能以仁心仁政保安其民則天下之民莫不愛戴以之致王自莫之能禦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聞之胡齕曰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釁鐘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此二節書言保民不外於一心也王曰保民者非大徳不能若寡人者亦可以保民乎哉孟子對曰可王曰何由而知吾可以保民也孟子乃引事以証之曰王之臣有胡齕者臣嘗聞其言曰王一日坐於堂上適有人牽牛而行過於堂之下王一見而遂問之曰牛将何所往牽牛者對曰新鑄之鐘必用牛血以塗其釁今有新鐘将殺此牛以釁之故牽以往也王曰其舍之吾不忍其恐懼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者然牽牛者曰王既不忍此牛則無從取血然則廢寝釁鐘之事乎王曰釁鐘亦國之正典何可廢也但以羊易之則鐘可釁而牛亦全矣臣聞胡齕之言如此不知果有此事乎王見孟子述胡齕之言皆一一相合因直認之曰以羊易牛之事誠有之孟子見王有善心遂從而開導之曰王天下之道不必逺求止此不忍殺牛之心即可以惠懐萬民覆冒四海以之致王而無不足矣但百姓愚昧見王以羊易牛之事皆以王惜費而愛財惟臣則知王之心乃因牛觳觫之状觸於目而感於心有所不忍而然也苟能因是心而擴充之則保民而王何難哉盖不忍之心仁之端也因而充之則全體大用自然及於天下者廣入於天下者深而天下歸仁矣故易曰君子體仁足以長人
  王曰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隠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逺庖廚也
  此三節書是孟子以仁術導齊王也維時齊王一聞百姓皆以為愛之言乃曰然以羊易牛形迹之間似乎吝惜誠有如百姓之議我者但我之心初不如是齊雖褊小之國然一牛之費吾何愛焉止為牛觳觫之状若無罪而就死地甚為不忍故以羊易之耳此豈百姓之所知哉孟子從而詰之曰百姓以王為愛王無足怪異也以羊之小而易牛之大其迹渉有可疑王之心彼惡得而知之王果隠痛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無罪羊亦無罪其何所分别乎盖孟子欲王察識而自得其本心也而王不能自觧但笑曰當日以羊易牛之時誠何心哉及今思之我非愛惜其財而易之以羊者果何謂也自為之而且不能觧况百姓乎宜乎百姓之議我為愛也孟子乃從而觧之曰以小易大雖無觧於百姓而實則無傷也當王之不忍觳觫者乃王之仁也而釁鐘之典又不可廢於是不得已而以羊易之是乃仁之術也何也牛已見而羊未見也既見牛則不忍之心已未見羊則不忍之心未形於難䖏之中而為兩全之法此所以謂之仁術也若君子者豈非善於行仁者哉其於禽獸也見其平日之生即不忍見其死聞其哀死之聲即不忍食其肉是其仁也至禮不可廢而有不得不用者則身逺庖廚而不使接於見聞乃以養此不忍之心也王以羊易牛正是仁術即百姓以王為愛何傷乎
  王説曰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曰有復於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曰挟泰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泰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
  此三節書是勉齊王奮為仁之意宣王聞孟子之言而説曰詩小雅巧言之篇有云他人有心予忖度而得之正夫子今日之謂也盖以羊易牛之事乃我所行也及反而求之而所以易之之心竟不可得幸夫子以見牛未見羊之故言之於我始覺恍然及今我心猶有戚戚然不忍之意焉但此心甚微王道甚大夫子謂有合於王者果何在也此宣王雖有得於心而尚昧夫擴充之義孟子乃設喻以難之曰今有白於王者曰以我之力百鈞足以舉之而一羽則不能舉以我之明秋毫之末足以察之而輿薪則不能見在王亦信而許之乎王曰否夫人既能舉重豈不能舉輕既能見小豈不能見大此不可許也孟子因而曉之曰王如知此又何民之不能保耶盖人與物迥乎不同而加恩則有難易之别今王以羊易牛恩已足以及禽獸是能舉百鈞察秋毫也而保安之功獨不至於百姓是不舉一羽不見輿薪也其故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者但不用力耳一用力則不難也輿薪之不見但不用明耳一用明則不難也百姓之不見保亦但不用恩耳一用恩則亦不難也夫既不用恩以保民何以致王而不知苟一用恩初非難事也故王之不王乃能為而不為非欲為而不能也倘欲為之亦止此愛牛之心推廣之而已所謂是心足王者盖以此也王又問曰夫子言不為與不能似有分别然其形状果何以異乎孟子曰不為與不能之形可易見也如挟泰山之重以超北海之廣此乃天下必無之事苟以此而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非能為而不為也至於奉長者之命而折取草木之枝此乃天下最易之事若以此而語人曰我不能是其不為之也非為之而不能也不為與不能之形有如此今王有不忍於牛之心即此推之自可保民而王然而不王者非挾泰山以超北海之類實有不能是乃折枝之類亦但不為耳王可不因而自勉乎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
  此二節書言恩當推而心當度也孟子曰臣謂王之不王猶如折枝正以為之甚易耳如吾有父兄乃吾之老也於此盡其孝弟是老吾老而即推老老之心以及於人使人皆得老其老吾有子弟是吾之幼也於此盡其慈愛是幼吾幼而即推幼幼之心以及於人使人皆得幼其幼舉天下之老老幼幼不過吾一人之心以推廣之則措諸一世者止如運於手掌之上有何難哉詩大雅思齊之篇云文王之徳能刑法于寡妻因及于兄弟以御治于家邦盖言文王齊家治國雖若甚難然不過舉斯不忍之心以加彼寡妻兄弟以及家邦而已夫存諸己者謂之心而施諸人者則謂之恩故為人君者誠能推此心以施恩於人則雖四海之大皆為吾所覆冒足以保之而無難苟不推此心以施恩於人則雖妻子至近彼必不能得所亦不足以保之矣而况四海乎是故古帝王之豐功偉業所以大過於人者無他道也亦但親親而及於仁民仁民而及於愛物由此心而善推之其施為之間得其先後之序而已矣今恩足及禽獸而功乃不至於百姓則是先後無序與古人之善推所為者大相反矣獨何故與盖王亦未嘗取其心而度之耳從来物質不同莫能懸揣必用權而後知其輕重用度而後知其長短凡物皆然未有任其差謬而不用權度者至於心則應事接物酬酢萬端其所關為尤甚焉盖心無權度則是非利害之際顛倒錯亂非止一物之差謬也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則不至於百姓王請度之不幾愛物之心重且長而仁民之心反輕且短乎試於輕重長短之間一為較量則施恩必有序而百姓自當亟保矣
  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王笑而不言曰為肥甘不足於口與輕煖不足於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曰否吾不為是也曰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己欲辟土地朝秦椘莅中國而撫四夷也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此三節書是孟子欲王自度其心而先代為之度也孟子曰以王愛物之心甚於愛民而失其輕重長短者抑王欲興甲兵以示威置戰士武臣於危地因而結讐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苟以是為快是不忍於一牛者而獨忍於萬命何不取而度之也王曰否吾何快此三者特以有大欲故不得不以此求之耳孟子聞齊王大欲之言因探之曰王之所謂大欲者可使臣得而聞之與時齊王之大欲有難以語人者但笑而不言孟子乃試之曰王之大欲豈為肥甘之美味不足適於口與輕煖之美衣不足適於體與抑為華采之美色不足於目之視與皷吹之聲音不足於耳之聽與近習便嬖之人不足以使令於前與若止此數者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王之欲而不乏而王之所求者豈為是哉王曰否吾不為是而求也孟子曰王不為此而求則所謂大欲者可得而知矣殆欲土地令之開辟秦椘使之來朝臨莅中國安撫四夷成一統之盛而始遂所欲耳然有大過人之欲須有大過人之為若止以興兵搆怨之為而求一統無外之欲是猶緣林木而求水中之魚也豈可得哉王亦可以自審矣
  王曰若是其甚與曰殆有甚焉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後災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曰可得聞與曰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為孰勝曰楚人勝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衆弱固不可以敵彊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此一節書是孟子欲王反本也王曰興兵以求大欲雖未遽得豈至如縁木求魚之甚乎孟子曰是豈為甚殆有甚於是者焉縁木求魚不過不得魚而已後日尚無災悔若以興兵之為求一統之欲雖盡心竭力而為之不惟無功而且召禍有必不可免者王曰所謂後必有災者可得聞之與孟子曰後災之説亦以天下之勢必之耳今如鄒人與楚人交戰以王揆之則以為孰勝乎王曰楚人勝孟子曰鄒椘之不相敵者勢也王既知之則凡勝敗之形夫亦可以預定矣然則國土之小者固不可以敵國土之大人民之寡者固不可以敵人民之衆兵力之弱者固不可以敵兵力之强豈非昭然可見者哉今計海内之地為方千里者有九區焉齊國集合其地止有九區之一以九區之一而欲服海内之八以大小衆寡强弱之勢論之何異於鄒之敵楚耶此臣所謂後必有災也王若求遂所欲慎不可以興兵搆怨為也盖亦反其本乎反本則不論勢而論理不以力而以徳所欲者不求而自遂矣
  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其如是孰能禦之
  此一節書言反本在於行仁也孟子曰所謂反本者亦惟此不忍之仁而已今王之於政者皆以施吾不忍之仁則仁恩所感皆歸心向化非有以使之而若或使之矣将見天下之仕者知王之朝可以行道皆欲立於王之朝天下之耕者知王之野可以安業皆欲耕於王之野為商賈者知王之闗市無征皆欲藏於王之市凡行旅者知王之道途不滯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有苦其君之虐政而望王之救之者皆欲來赴王所而愬其苦是歸仁之誠出於心之同然也其如是殆猶水之就下亦孰得而禁止之乎至此則大欲可遂而無事興兵搆怨為矣
  王曰吾惛不能進於是矣願夫子輔吾志明以教我我雖不敏請嘗試之曰無恒産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産因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己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産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
  此三節書言恒産之不可不制也齊王感於政施仁之言請教於孟子曰致王之道誠不外於仁政但我智識昏昩不能遽進於此願夫子輔導吾志凡政之何以仁之何以施明以教我我雖不敏未能行之盡善然請甞試而為之以副夫子之教焉孟子乃指實之曰仁政先於保民保民先於制産盖産制而禮義自出此一定之理也若不假恒産而自有禮義之恒心者惟勤學問知禮義之士人為能然若無知之民一無恒産無所依藉則未免為饑寒所迫而因無禮義之恒心矣苟無恒心則將不顧亷耻出於禮義之外凡放蕩偏辟邪枉淫侈之事無不為之矣及以此而陷於罪戾為人君者然後加以刑辟焉是欺民愚而以法罔之也焉有保民之仁人既在位而操得為之勢忍為此罔民之事乎是故仁人而在位即明君也知夫民無恒心由無恒産而以制民之産為急焉度民分地計口授田必使仰足以事其父母而不憂貧俯足以畜其妻子而不苦乏嵗之豐而樂也用度有餘可以終身飽煖年之凶歉也有備無患可以免於死亡此可謂有恒産矣然後驅䇿之以歸於善則心無苦累禮義自生其從善也自輕易而不難矣此所謂有恒産而有恒心故明君以制産為急也
  今也制民之産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嵗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三節書言制民之産當有法乃可以保民而王也孟子又曰明君制産其盡善既若此而今也則不然産非不制也而古法不存追呼日迫為之民者上既不足以事其父母下又不足以畜其妻子雖豐樂之嵗亦終身困苦一遇凶歉之年則輾轉流離不免死亡若此者雖皇皇救死尚恐不足安有暇日以講習禮義哉無恒産而無恒心所必然也王若惻然於心欲行仁政則何不反求其本而以制民恒産為急耶而制産則固有法矣一夫百畝之外又授地五畝以為之宅使樹桑牆下以供蠶事則絲帛不缺而五十者可以衣帛而煖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孕字之時則七十者可以食肉而飽矣百畝之田勿奪其耕耨收穫之時八口之家可以食之而無饑餒矣此制恒産之法也於是設為庠序而謹愼其教又於教中特重孝弟而申明其義焉由是人知教化恒心以生愛敬之誠皆出於心之不自己將見尊長之勞皆樂於代任頒白之人必無負且戴於道路者矣夫制産有法以至老者衣帛食肉無負戴之勞黎民不饑不寒知孝弟之義此即熙熙皥皥三代盛王之風也而謂不能王天下者未之或有臣所謂保民而王莫之能禦者盖以此也區區桓文之事何足道哉戰國之君皆争圖霸功而不言王道盖以王道為難行耳不知不忍之心人皆有之但即此一念之㣲而推恩於百姓初無難也孟子反覆開導在齊王雖迷而不悟然而立言切實確可施行非帝王治平之良法與








  日講四書觧義卷十三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四
  孟子【上之二】
  梁惠王章句下
  莊暴見孟子曰暴見於王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曰好樂何如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他日見於王曰王嘗語荘子以好樂有諸王變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由古之樂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因齊王之好樂而勸其與民同樂亦引君當道之意也齊臣荘暴一日來見孟子曰暴向者進見於王王語暴以己之所好在於音樂暴以為人君好尚貴慎所趨當時欲對未得其辭不知好樂何如果有害於治否孟子曰聲音之道與政相通特患王好之未甚耳誠能推廣此心大同於物則一念悦豫之情即為一國和平之化而齊國其庶幾於
  治乎孟子雖與暴言然恐好樂之㫖暴未必能達之於王即能達之於王且未必能曲暢其説故他日見於王而問曰王曽語荘子以好樂有是言乎王乃勃然變色曰樂固不同有先王之樂有世俗之樂寡人所好非能如咸英韶古先聖王之所作也不過新聲雜奏適一時之聽聞而已何足道哉此齊王自慙所好之不正也孟子遂迎其機而導之曰樂論公私不論今古誠使王好之之甚不徒嗜其聲音之靡曼而得其和氣之充周則自上達下歡然交欣齊國其庶幾於治乎盖樂備乎文實生於情古今之樂文不同而情同古樂固足以興化今樂亦足以致治吾王欲審其所好惟在甚與不甚之間耳豈今樂獨異於古耶孟子此言非謂雅頌之音與鄭衛等正以作樂之本無非生於人心之和故即齊王之所好而引之於正此亦格非心之一端也
  曰可得聞與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曰不若與人曰與少樂樂與衆樂樂孰樂曰不若與衆
  此一節書是即人之常情以啓王與民同樂之意也齊王因孟子言聲音之道可通於治故遂問曰夫子所言好樂之甚齊國庶幾之説可得聞乎孟子欲進王以與民同樂之説乃先詰王以獨樂與人樂之喻曰常人之情獨自作樂以為樂與人作樂以為樂二者果孰樂王曰樂之私何如樂之公獨樂而人不與情未舒也不若與人孟子乃復詰王以與少樂與衆樂之喻曰常人之情人少而與之作樂為樂人衆而與之作樂為樂二者又孰樂王曰樂之偏隘何如樂之大同與少而衆不與情未暢也不若與衆夫獨樂不若與人與少不若與衆此事理之至眀人情所共曉為人君者特患未能推廣此量耳誠能克去己私廓然大公則萬物一體之懐即為宇宙太和之象甚矣同樂之為貴也
  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鼔之聲管籥之音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鼔樂也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
  此四節書是孟子言與民同樂及不與民同樂之效欲齊王知所法戒而行仁政以及民也孟子曰王既知與人與衆之樂則作樂之理亦不外是矣臣請為王一一陳之可乎今王為鼓樂之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皆疾首蹙頞私相告語曰吾王之好鼔樂奈何使我等至此窮困之地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顛連已極而莫之省憂乎今王為田獵之樂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王羽旄之美舉皆疾首蹙頞私相告語曰吾王之好田獵奈何使我等至此窮困之地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流離已極而莫之矜恤乎夫鼓樂田獵本王適情快意之舉乃百姓觸目傷心怨聲載道者何哉盖由平日獨樂其身不能推此好樂之心以安養斯民故其愁苦之情有所感觸自不能已此不與民同樂之故也今王為鼓樂之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皆欣欣然有喜悦之色共相告語曰吾王庶幾身其康強而無疾病與不然何以能為此鼓樂之樂也今王為田獵之樂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王羽旄之美舉皆欣欣然有喜悦之色共相告語曰吾王庶幾身其康強而無疾病與不然何以能為此田獵之樂也夫同此鼓樂同此田獵百姓欣幸之私喜見顔色者何哉盖由平日能推好樂之心使民仰事俯育各得其所故其愛戴之情於至誠自不可遏此與民同樂之故也夫民情之哀樂係於好樂之公私如此今王誠能推此好樂之心以及於民政施仁養欲給求使民安居樂業愁苦不生則四海歸心王業可成矣臣所謂好樂之甚則齊國庶幾者如此樂記曰大樂與天地同和唐臣魏徴之告太宗曰樂誠在人和盖人主撫臨兆庶不可使一夫之不獲一物之失所必也制田里教樹畜下寛仁之詔行賑恤之典使老安少懐家給人足然如登春臺如安衽席人心既和則天地之和亦無不應此帝王作樂之本異世同揆不專求之聲音節奏間也
  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猶以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於境問國之大禁然後敢入臣聞郊關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為阱於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宜乎
  此一章書是孟子因齊王論囿而引之以同民也齊王當日欲廣其囿諛佞之徒必有假文王之事以逢之者故宣王問孟子曰嘗聞文王之囿周圍凡七十里之廣果有之乎孟子對曰據傳記所載曽有此説王又問曰文王不過百里之國為囿如是其大乎孟子曰當日之民猶以為小也王曰寡人之囿周圍僅四十里比於文王之囿規制甚狹乃百姓猶以為大何也孟子曰文王之囿雖有七十里之廣然未嘗以為己私凡民之芻以牧養蕘以採薪者皆往其中以取焉民之雉以逐禽兔以逐獸者皆往其中以取焉囿中所有無一不與民共其利既與民共其利則用者多而出者寡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若王之囿則與文王異矣臣初至於王之境上羇旅之臣必先問國之大禁知所避忌然後敢入因而聞郊關之内有囿方四十里禁人出入若有百姓擅殺囿中之麋鹿即與殺人同罪夫麋鹿與人貴賤懸殊乃賤人而貴畜立令如此之嚴為法如此之峻雖為苑囿實同陷阱民以為大不亦宜乎夫同一囿耳在文王則為民利在王則為民害是不在規制之大小而在與物之公私王當弛其禁令法文王同民之意可也按周書無逸有云文王不敢盤於游田以萬民惟正之供推此志也其囿未必如是之大乃孟子不辨其事之必無而但言其心之利物則知古人設立苑囿不過農隙講武非為朝夕從禽故令寛而民不犯澤溥而君不私同民之治尚矣
  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孟子對曰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句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云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此一章書是孟子欲齊王以仁智交鄰以大勇安天下而先言事大事小之道也齊宣王問孟子曰講信脩睦國之大事壤地相接之國與我為鄰交之果有其道乎孟子對曰有鄰國固有大小之殊交鄰亦有仁智之異大凡為大國者每多稱雄爭長侵陵小國便為不仁惟仁者度量寛洪誠意惻怛為能忘己之大而事鄰之小古之人有行之者若成湯之於葛伯文王之於昆夷小國雖或不恭而所以撫字之心自不能已此成湯文王之所以為仁也為小國者多不度徳量力啓釁大國便為不智惟智者通曉義理酌量時勢為能安己之小而事鄰之大古之人有行之者若太王之於獯鬻句踐之於夫差大國雖見侵陵而所以敬事之禮尤不敢廢此太王句踐之所以為智也然大國之當事小國之當恤仁者智者豈有所勉強於其間哉凡此莫非天理之當然也仁者忘其勢之在己而嘉人之善矜人之惡是有優容之大度而自然合理能樂天者也智者順其勢之在人而循理而行相時而動是有敬慎之小心而不敢違理能畏天者也仁者惟其樂天故能與天為一包含徧覆無物不容四海皆在怙冐之中其氣象足以容保天下智者惟其畏天故能聽天所命而制節謹度無時敢忽強敵無一可乘之隙其規模足以保守一國詩經周頌我將之篇有云人主能畏懼上天之威不敢違逆於是可保守天命而不失矣此為保天下者言也而言畏天如此可見畏天樂天總不出一敬慎之念保國保天下究亦同此謹守之功交鄰之道誠莫善於此矣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劒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
  此二節書是齊王以小忿為疾而孟子進之以大勇也齊王聞孟子之言因嘆美之曰夫子論仁智交鄰之道能保國保天下可謂大哉言矣然欲行仁智必有過人之量能忍天下之所不能忍者奈寡人有一疾病偏好剛勇遇小國無禮不能包容遇大國見侵不能含忍如何能成仁智之事孟子對曰王以為好勇有妨於仁智臣正以為仁智非勇無以濟耳但勇有大小王請勿好小勇若激於一時之怒撫劒疾視曰何人敢與我為敵哉此乃憑恃血氣匹夫之勇僅可以敵一人不足好也王何不振其剛健之徳配乎道義之正憤為雄威加海内則仁之所不能容智之所不能忍勇一振焉乃克有濟此真帝王之大勇也王何以為病哉可見不忍區區之小忿便為血氣之強能伸安天下之大勇便為義理之剛人主不可不審所尚也
  詩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篤周祜以對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於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此三節書是孟子引文武之大勇欲齊王法之以安天下也孟子曰臣謂王當以大勇為好盖嘗觀之於詩而文王之事有足徴矣大雅皇矣之篇有云密國違拒王命侵陵阮國而往至於共地王乃赫然奮怒整頓師旅以止遏密人往共之衆使之不得至於阮國抑強扶弱於以篤厚周家之福於以慰答天下仰望之心詩之所言如此是興兵伐密文王之所以為勇也文王赫然一怒而天下之民俱賴之以安其勇何如大哉抑嘗觀之於書而武王之事更足徴矣周書泰誓之篇有云上天降生下民立之君以主治立之師以主教其意但欲為君師者代天宣化輔助上帝之所不及故使之享有天位寵異之於四方也今我既受天之命而有君師之責則凡有罪之當誅無罪之當憫惟我得以主之天下何敢有過越其心志而作亂虐民者乎書之所言如此若有一人横行作亂於天下武王不勝忿恥是以有伐商之舉此武王之所以為勇也武王亦惟赫然一怒而天下之民俱賴以安其勇又何如其大哉夫文武之所以稱大勇者以其能除暴安民耳王今者誠能法文武之所為亦赫然一怒剪除暴亂救民水火以安全天下元元之命則民之想望同於救焚拯溺惟恐王之不好勇也何以好勇為病哉此臣所謂帝王之大勇王之當好者也要之仁雖事小非以養亂為仁智雖事大不以僅守為智惟殄暴而天下無有阻吾之仁定亂而天下不能窮吾之智故事小事大無不咸宜豈非大勇之與仁智乃相成而不相背也哉宋臣司馬光以仁眀武為君徳之要信矣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宫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欲齊王君民同樂也齊宣王館孟子於雪宫一日親往就見王誇其禮遇之隆因曰賢者從田間來亦有此安居之樂否孟子對曰君以此待賢則賢者宜有此樂也然此樂非特賢者所有當與凡人共之使為人君者獨享其樂而不恤其民則必有非怨其上之心矣夫為下者當安為下之分不得其樂而遂非怨其上固非在下之所宜有然為君者當盡為君之道為民上而獨享其樂致使百姓怨望亦君人者之過所以人君當推此樂公之於民不但當與賢者共之己也且憂樂同民民自無不感者如安居粒食民之樂也臺池鳥獸君之樂也為君者誠能所欲與聚而樂民之樂則民一見君有可樂之事莫不欣然色喜而亦樂君之樂矣饑寒窮困民之憂也宵衣旰食君之憂也誠能所惡勿施而憂民之憂則民一見君有可憂之事莫不戚然動念而亦憂其憂矣夫君以民之憂樂為念則民亦以君之憂樂為心君民一體上下同情是憂樂不以一已而以天下其懽忻愉怡疾痛疴癢無不相關如此將見天下之民視之如父戴之如天有不成王業者哉宋臣范仲淹有云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惟其先憂也故閭閻無愁苦之聲惟其後樂也故朝廷享尊榮之奉人主亦知所先後可也
  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朝儛遵海而南放於琅邪吾何脩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廵狩廵狩者廵所守也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歛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
  此二節書是孟子引晏子告君以法古之言而欲齊王知所以勤民也孟子曰臣謂同樂可以致王不必逺徴諸古即齊之先君有行之者昔者景公問於其臣晏子曰吾意欲觀於轉附朝儛二山復遵海濱而南行至於琅邪之邑思昔先王遊觀當時稱頌後世傳述以為盛事吾當何所脩為而可以比隆往古也晏子對曰吾君當游幸之日而有志於法古善哉問也臣請以先王之觀言之天子十二年一適諸侯之國謂之廵狩盖廵狩之義謂廵行諸侯所守之境而察其政事之治否也諸侯六年而朝於天子謂之述職盖述職之義謂陳述其所受之職而待王朝之黜陟也天子諸侯未有無事而空行者而又每年春秋廵行郊野時當春和正百姓播種之也察其中有不足者倉廩以補之時當秋成正百姓收穫之也察其中有不給者倉廩以助之天子行於畿内諸侯行於國中其勤民之心如此之切故當時之百姓頌聲交作流傳至今夏諺有云吾王若不行遊則誰知吾之不足而得蒙上之休吾王若不豫樂則誰知吾之不給而得蒙上之助一遊一豫皆有恩惠以及民而為四方諸侯之法則焉觀夏諺所云則先王之補助足徴遊觀可法矣盖上世之君雖有省方問俗之典然車徒不擾供應不煩故每親履田間進父老詢疾苦布徳行惠賑貧恤困君民之情有如家人父子之相得者千載而下猶想見其熙皥之象焉
  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飢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此三節書是晏子言後世遊觀之弊而欲景公取法先王也孟子引晏子之言曰今也諸侯之觀則不如先王矣人君一出則師旅從之既有師旅便有糧食供億甚煩所至之地無不騷動於是民之饑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然側目相視謗言交興不勝怨惡上違天子之命下虐無罪之民糜費飲食如水之流無有窮極是乃流連荒亡縱於逸樂而為所屬小國諸侯之累矣盖從流下而遊蕩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留戀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至於廢時謂之荒樂酒無厭至於失事謂之亡同一遊觀而恣情快意遂至於此可不戒哉若在先王則非廵狩述職即省耕省斂何嘗有流連之樂荒亡之行乎夫先王如彼今時如此得失臧否判若蒼素惟在君所行何如耳誠能痛改今時之弊而不致慢游以病民則何先王之不可幾哉晏子之言如此周公之告成王曰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成王為守成令主而周公猶惓惓告誠者誠以逸豫之不可長也
  景公説大戒於國出舎於郊於是始興補不足召太師曰為我作君臣相説之樂盖徴招角招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此一節書是孟子言景公能行晏子之言亦欲齊王行已之言也孟子曰景公聞晏子之言使置而不用究亦何補於治哉乃欣然悦從遂大申命令徧布於國出而次舎郊外訪問民之疾苦晏子未言之前從未舉行於是始興發倉廩以補民之不足而晏子之言一一見之行事諌行言聽膏澤下究既乃召樂官太師而命之曰喜起同心自古為難我今悦晏大夫之進諌而晏大夫亦悦我之聽言君臣相悦如此爾其播之音樂以誌一時之盛當日所作之樂即今所傳徴招角招是也盖五聲之中徴以為事角以為民惟君臣為民事而相悦故即為民事而作樂樂以招名其繼美都俞之意乎其樂章之辭有曰畜君何尤言晏子能止畜其君之欲而不至於招尤取罪也臣思忠臣之心惟恐其君之有欲故畜止其欲跡雖似乎犯顔意實出於愛主又何罪過之有哉景公能行晏子之言故遂有事治民安之效王能行臣之言自有民安物阜之休願王與民同樂以致王可也按孟子先勸王以君民同樂復証之以君臣相悦者何哉盖民生之休戚田野之利病必眀良交贊臣主一心而後政無不舉恩無不沛聖主養賢以及民職是故也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毁眀堂毁諸已乎孟子對曰夫眀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聞與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此一章書是孟子勸齊王當行王政先正言以導之復曲誘以進之也昔周天子建眀堂於泰山之下朝見諸侯至齊宣王時周室既衰人以為天子既不復廵狩而齊為侯國非所宜居理當拆毁故宣王問孟子曰人皆謂我眀堂當毁果毁之乎抑且止而不毁乎孟子對曰眀堂非諸侯之堂乃王者所居以出政令之所王若欲行王政則當存而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如何寡人可得聞與孟子對曰行王政者莫善於文王文王當日雖未嘗稱王而所行實皆王政其治岐也於耕者之田賦則行九一之法而斂從其薄於仕者之子孫則有世祿之典而報從其厚於關市但稽察非類而不征其私貨於澤梁則任民取利而不嚴為禁令於犯罪之人法止及其本身而不株連其妻子文王養民之政可謂厚矣乃其中則尤有加意者人之老年無妻謂之鰥夫老年無夫謂之寡婦老年無子謂之獨夫幼年無父謂之孤子此四等人乃最為困苦天下之窮民而無所告訴者文王政施仁生全愛養無所不周而遇此等之人尤加矜恤務使得所詩經小雅正月之篇有云富人猶可惟煢獨之人情實可憐此文王所以尤加之意也文王治岐雖一國之政實治天下之規模亦不外是王若欲行王政以文王為法可也盖帝王以天下為家士農工商平日固當有養之之政而鰥寡孤獨之人顛連無告人生之最不幸者若非加意惠鮮多方養濟勢必轉於溝壑以傷天地之和此王政之所以獨亟也
  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倉乃裹餱糧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爰方啓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啓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此一節書是孟子因齊王之好貨而欲其推己以及民也公劉是后稷之曽孫孟子既述文王治岐之政齊王遂嘆美之曰善哉夫子之言真愛民之良法也孟子曰聞善貴於能行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見之行事王曰寡人自揣有一疾病寡人喜好貨財不能行此王政耳孟子對曰好貨何傷昔者公劉亦曽好貨詩經大雅公劉之篇有云公劉處西戎之時乃野有露積乃家有倉廩乃裹其餱糧于橐于囊之中為遷都計思和戢其人民而用以光大其國家而張我弓矢與干戈戚於是方以啓行而往遷於焉詩之所言如是由此觀之公劉之民必使之居者皆有積倉行者皆有裹糧富足如此然後可以爰方啓行立國興業焉惟其能推好貨之心以及民也王如好貨亦倣公劉之意與百姓同之則於王天下也何難之有盖樂利之心人所同有仁君在上必先為之分田制産使百姓比屋可封征斂不擾則府庫之財皆為君守君民一體公私各足所以成豐亨豫大之休也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對曰昔者太王好色愛厥妃詩云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内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此一節書是孟子因齊王之好色而欲其推己以及民也太王是公劉九世之孫名亶父號古公武王即位始追尊為太王齊王又曰寡人自揣不但好貨更有一疾病喜好女色不能行此王政耳孟子對曰好色何傷昔者太王亦曽好色而鍾愛厥妃詩大雅綿之篇有云古公亶父因狄人侵伐乃來朝走馬率循西水之涯至於岐山之下於是及其妃姜女同來擇宇而居詩之所言如此當是時也百姓内無怨而無家之女外無曠而無婦之夫惟其能推好色之心以及民也王如好色亦倣太王之意與百姓同之使室家相慶婚姻以時則於王天下也何難之有要之好貨好色公劉太王非實有此事孟子特據詩言所及以見聖王舉動無不體念民情所欲與聚所惡勿施坐明堂而行王政寧有舎此他求者哉故曰王道本乎人情
  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託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遊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曰棄之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曰己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
  此一章書是孟子責難於君之意也一日孟子設辭以問齊宣王曰王之臣有寄託其妻子於所厚之友而自往遊楚國者及其自楚反也則其妻子凍餒而此友未嘗周給王之臣將如何以處其友耶王曰朋友有通財之義受其託而負之友誼已廢不可交也當棄絶之齊王固眀於友誼之當盡矣孟子又設辭以問之曰士師為獄官之長有鄉士遂士之屬為士師者不能統理所屬之士致使刑獄不當王當如何以處之耶王曰人臣有官守之責任其職而曠之臣職已失不可用也當罷黜之齊王又眀於臣職之當盡矣孟子因問之曰人君撫有一國若政事廢弛民生困苦而四境之内不治必有任其責者將如何以處之耶王乃顧左右以釋其愧言他事以亂其辭若不聞其説者是眀於責人而暗於責己矣夫孟子以齊王可與有為故旁引曲喻欲其反已自責虚心下問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惓惓入告三致意焉不意其恥於聞過隱忍苟安如此所以人君貴脩身立政納諌求言以為久安長治之計也
  孟子見齊宣王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王無親臣矣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王曰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舎之曰國君進賢如不得己將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不慎與
  此一章書見國之所重在於人才人君當敬慎於任用之時以合民心而保國祚也孟子進見於齊宣王曰人君纘承丕基累代相傳者謂之故國其歴年既已久逺凡髙大之喬木與累世之舊臣皆所宜有獨是世臣與國義同休戚宗社生民實憑藉之則故國之所以見稱者誠不在有喬木之謂而惟在有世臣之謂也然世臣皆由於親臣今日之心膂股肱即他年之老臣勲舊乃王則已無親臣矣昨日所進用而親信者今日即亡去而不知親臣且無安望其將來有世臣得以稱故國乎齊王自解之曰前此亡去者皆不才之人我初不知而誤用之故今不以其去為意耳我今將何術而豫識其不才遂舎置之使所用者皆可親信之賢才乎孟子對曰國君用人與其悔之於後何如致謹於初所以進賢之際遲囬詳審其難其慎一若為勢所廹欲已而不得者然盖以用之而崇以爵位所謂尊也倘尊非其人勢必以賢而卑者易之是使卑踰尊矣用之而委以腹心所謂戚也倘戚非其人勢必以賢而疏者易之是使疏踰戚矣夫尊卑有等疏戚有序乃國家大體攸關安可不慎之於始乎惟其始進能慎所以任用皆賢而無事後之悔也然則求賢若渴固人君之盛心而非慎重名器不能得真才此辨才論官之典為用人之要也夫
  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然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
  此三節書是言人君用舎刑罰皆當叅之於衆而察之於獨也孟子曰進賢固所當慎而慎之必有其道設有人於此左右近侍皆稱其賢恐出於阿譽未敢遽信也舉朝大夫皆稱其賢恐出於黨同亦未敢遽信也至於通國之人皆稱其賢然後從而察之聽其言語考其素履必真見其才徳之實然後進而用之其慎於用賢如此夫人君用人不用則舎舎之之道亦不可不慎也有人於此左右近侍皆謂之不賢恐出於偏毁未敢遽聽也舉朝大夫皆謂之不賢恐出於私惡亦未敢遽聽也至於通國之人皆謂之不賢然後從而察之核其生平究其心術必真見有不賢之實然後從而去之其不敢輕去又如此一用一舎既採公論又加灼見則不才無由倖進而真才不致遺棄何至有誤用之悔耶夫用舎刑罰皆人君之大權至於用刑尤不得已之甚者人主又安可不謹也有人於此左右近侍皆謂之可殺未敢遽聽也舉朝大夫皆謂之可殺未敢遽聽也至於通國之人皆謂之可殺然後從而察之驗其罪状審其情跡必真見其有可殺之實然後從而殺之獄雖斷於朝廷而論實孚於通國故曰國人殺之也夫用賢退不肖以至於刑戮人君必周詳慎重以求合於輿情如此斯誠不私喜而加爵以民之所好為好不私怒而用刑以民之所惡為惡可以為民之父母矣人心既得邦本斯固此所以國祚久逺等於苞桑磐石也書曰天命有徳天討有罪又曰天聰眀自我民聰眀天眀畏自我民眀威盖人君承天意以從事即在因人心以出政惟賞不僭而刑不濫始可下合百姓之心上邀維皇之眷誠保世滋大之要圗也
  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此一章書見為人君者當盡仁義之道也齊宣王問孟子曰自昔相傳湯放桀武王伐紂果有此事乎孟子對曰南巢之放牧野之師考之經傳誠有其事齊宣王又問曰湯武以諸侯而放桀伐紂是臣弑其君也於理可乎孟子對曰人君為天下共主以其能盡仁義之道立極綏猷也若害仁之人存心淫暴滅絶天理則謂之賊害義之人行事乖亂傷敗彝倫則謂之殘殘賊之人衆叛親離天命已去止可謂之一夫矣書經有云獨夫紂盖紂自絶於天武王特奉天討為四海除殘賊故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其為弑君也湯之放桀亦猶是耳盖天生民而立之君必履仁蹈義斯足以祈天永命長享祿位故古之帝王兢兢業業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也
  孟子見齊宣王曰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勝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王曰姑舎女所學而從我則何如今有璞玉於此雖萬鎰必使玉人彫琢之至於治國家則曰姑舎女所學而從我則何以異於教玉人彫琢玉哉
  此一章書見人君任賢當盡其才也孟子一日見齊宣王曰人君用賢以治國即如用木以治室欲為巨室務需大木則必命工匠之師多方採取以充其用若工師果能得大木則王欣然喜慰謂有是美材斯能勝巨室之任也倘匠人誤加斲削以致短小則王艴然作怒謂其壊是美材不能勝巨室之任矣任木則欲其大如此若賢人者國家之楨幹也當幼時所講究服習皆内聖外王之大道待至壯年欲得君而事見諸施行庶不負其所學乃王不能用其所長而謂之曰姑且舎置汝之所學以從我所好夫賢人所學者仁義王之所好者功利今欲其舎所學以從王之所好是不欲其大而欲其小之也為室則必欲盡一木之材而治國則不能盡賢人之用是任賢不如任木矣王亦比類而思之否乎且王不任賢是不愛才亦不愛國矣試更為王進論之今有璞玉於此其價直雖萬鎰之多極其愛重然璞玉必待彫琢而彫琢必需良工則愛玉之甚未有不付玉人而能成器者也至於國家之重甚於璞玉之貴賢人之治國甚於玉人之治玉王當簡賢任能舉國以聽之可也乃欲其姑舎所學而從我所好則何以異於教玉人彫琢玉哉是愛國不如愛玉矣王亦比類而思之否乎盖聖主必待賢臣而成功俊士亦俟英主以顯用誠能驩然交洽相得益彰諌行言聽道合志同將見化臻上理垂拱萬年則任賢之道得也
  齊人伐燕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悦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大益熱亦運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言征伐之道當順民心以合天意也昔燕王噲讓國於其相子之國人大亂齊人乘釁而伐之遂大勝燕宣王乃問於孟子曰寡人興兵伐暴賴宗廟之靈師徒奏凱燕國既破或有謂燕亂已除利不可貪而勸寡人勿取者或有謂燕實無主幾不可失而勸寡人取之者自寡人思之齊與燕皆萬乘之國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勢均力敵其勝負正未可決乃不待曠日持久以五旬之速而舉戰勝之功夫豈強將勁兵人力之所能及乎天意固有在矣天既以燕與我若棄而不取是違天也違天者必受其殃今欲從而取之夫子以為何如孟子對曰王欲知天意當觀民情設使取之而燕民喜悦歸附於齊則是人心已離天命已絶斯可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當時紂惡貫盈人心皆已歸周故伐商以有天下設使取之而燕民不悦思戀故主則是人心未離天命未絶即當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當時紂惡未稔人心猶未忘商故服事以終其身今燕之可取與否王亦惟決之於民心向背何如耳且王若欲得民心又莫先於施仁政矣今以齊萬乘之國伐燕萬乘之國并力固守勢足相當乃燕之民聞齊師入境人無闘志以簞食壺漿迎犒王師豈有他故哉不過因燕用虐政民不堪命如在水火之中故迎齊師而望救耳王能政施仁以拯其困苦則燕人喜慰而中心愛戴矣倘恃強力更為暴虐若水益加深火益加熱則燕民之望救於齊者又將待救於他人特一轉移之間耳夫豈伐之既勝而遂可以取之無患哉王亦順民心以承天意可也漢光武之勅馮異曰征伐非必畧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宋太祖之戒曹彬曰切勿暴掠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可見帝王得國必以民情為本有天地父母之心然後可以行伐暴救民之事其坐致太平享國長乆也宜哉
  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弔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悦書曰徯我后后來其蘓
  此一章書是孟子告齊王以弭兵之䇿也齊人前欲取燕孟子告以當順民心齊人不聽竟利其有而取之於是諸侯将謀伐齊以救燕齊王聞之問於孟子曰自寡人取燕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計以預待之乎孟子對曰臣聞古有以七十里之小國能行政於天下者商王成湯是也今齊國地方千里乃懼諸侯伐已是以千里而畏人矣臣未聞古有以千里畏人者也湯以七十里為政於天下於書見之書經仲虺之誥有云湯初與葛國為鄰葛伯無道湯舉兵伐之是湯之征伐自葛國始也當時天下之人皆信湯之伐葛原為匹夫匹婦復讐而無利天下之心湯東面而征則西夷之人怨望湯南面而征則北狄之人怨望其言曰王何不先來征我之國乎書言如此其時天下之民望王師之來又恐其不來如大旱之時望雲合而雨又恐虹見而止也及王師既至商賈安於市交易者不止農夫安於野耕耘者不變但誅戮其有罪之君而撫慰其無罪之民如大旱之後甘雨應時而降民皆欣然大悦所以書經又載百姓之言曰待我君來我君一來庶幾各得蘇息矣此所謂七十里而為政於天下也按此二節書孟子言雖未終而大義已見其要在天下信之四字信在天下所以致其信者在一人又不專在臨時而在於積久是故仲虺稱湯之徳有曰克寛克仁彰信兆民為人君者所當㽞意也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已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係累其子弟毁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彊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衆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
  此二節書是孟子申眀上文千里畏人之説又正答何以待之之問也孟子對齊宣王曰湯以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而齊乃以千里畏人者何耶盖燕國之暴虐其民譬如火焚水溺王興師往伐之時燕之百姓皆以為王將救我於水火之中故欣然各以簞食壺漿迎犒王師王必如湯之伐罪弔民政施仁乃可以慰燕民之望若殘殺其父兄係縛其子弟拆毁其宗廟遷取其重器是如水益深如火益熱如之何其可也夫天下諸侯之心原畏忌齊國之彊欲併力以圗之特未有可乘之釁耳今齊併取燕國増地一倍而不舉行仁政自示天下諸侯以可乘之釁是天下之兵王實有以鼓動之也能不以千里而畏人乎為今日計王須急號令反其所掠之老少止其欲遷之重器謀於燕之羣臣百姓就燕公子公孫中擇一賢者立以為君而後引兵去之如是則燕亂已定齊不為暴諸侯無以為名尚可以及其未而止之也王欲求所以待諸侯者亦惟如是而已夫即伐燕一事凡孟子所與齊王言者雖皆隨事匡救之説然亦可以見聖賢之學術與王政之大端惜乎齊王親見孟子而不能實用其言也
  鄒與魯閧穆公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孟子對曰凶年饑嵗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曽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此一章書見為人君者當行仁政以恤民也昔鄒國與魯國戰為魯所敗鄒君穆公問於孟子曰是役也吾有司對敵而死者三十三人而民未有赴救有司而死者今將誅之則人衆不可勝誅将不誅之則民怨恨其長上視其死而不救法令何以得行乎不知當如之何使刑不濫而民亦知罪也孟子對曰民之疾視長上之死有由然也盖凶年饑嵗君之民其老弱者展轉死於溝壑之中其少壯者離散而之四方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有餘粟府庫有餘財有司皆不肯陳告於君使散財粟以賑救之是為上者暴慢不仁而殘虐下民也曽子有言曰人之立心制行當戒之哉戒之哉凡怨讐之出乎爾身者即反報爾身者也由此言觀之君與有司視民之死而不救民怨乆矣至今日乃得反之所以視有司之死而不救也然則君無歸咎於民亦反求諸已而可矣若君能以愛民為心而舉行仁政則有司不敢不體君之心亦知愛民有司既能愛民為之民者自然情義相關居常則親其上遇難則死其長何至疾視而不救哉大抵君民本同一體民之財既當供之於君君之財更當散之於民豐凶散斂上下相通故雖水旱災荒不能為害而國與民常相保也雖然又有説焉散財粟不可廢也不可恃也未荒之時别有先圗救災之方非專一道總又必以得人為本所謂有治人無治法也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間於齊楚事齊乎事楚乎孟子對曰是謀非吾所能及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則是可為也
  此一章書見立國之道貴自強也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介於齊楚二大國之間不能不事又不能兼事将事齊乎抑事楚乎孟子對曰凡謀之出於事人者皆僥倖苟且之謀也事齊則見怒於楚事楚則見怒於齊必不能兩全而無害是謀或有人言之者然非吾所能及也君必欲吾言之而不已則别有一䇿焉惟是自守而已國有斯池也則鑿之而使深國有斯城也則築之而使髙然又非專恃此城池也必也為人君者與斯民同守之其君自能效死而斯民亦感其君平時之恩患難相從而弗去此為有地利兼有人和是則可為也按孟子他日之告文公也一則曰夫仁政必自經界始再則曰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此效死而民弗去之本也聖賢之謀人國勢有彊弱時有難易始終以帝王大道行之必不肯出於權謀苟且之説其道可彊可弱可常可變似迂逺而非迂逺後世有謂孟子窮於策滕者非善讀孟子者矣
  滕文公問曰齊人將築薛吾甚恐如之何則可孟子對曰昔者太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苟為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君如彼何哉彊為善而己矣
  此一章書見立國者當為善也滕文公問曰滕薛相倚有如唇齒今齊人取薛地而将築城則滕益孤而齊益偪矣寡人甚恐當如之何而可免於吞併乎孟子對曰敵國外患從古有之昔者大王居邠狄人時來侵擾大王遂棄去邠地至於岐山之下居焉當是時非擇岐山為興王之地而取之也盖由廹於狄難不得已也惟大王能為善於不得己之時故周家王業由此而起苟後之為人君者能如大王之為善其後世子孫亦必有應運而王者矣然君子創基業於前垂統緒於後但能為所當為使後世子孫可繼續而行耳若夫興起王業成一統之功則天之所為非人力所可必而君子初心未嘗計及於是也今齊彊滕弱君将奈彼何哉止宜勉彊為善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而已矣夫彊為善一言非止為滕君目前之計實有國家者經久之謀漢儒董仲舒曰強勉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明強勉行道則徳日起而大有功可謂得孟子之意矣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竭力以事大國則不得免焉如之何則可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将去之去邠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為也效死勿去君請擇於斯二者
  此一章書見立國之道有二説而滕當以守為主也滕文公問曰滕褊小之國也竭盡財力以事齊楚之大國則不能免其侵凌之禍焉如之何則可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始居於邠狄人時來侵犯始事之以獸皮幣帛則不得免焉繼事之以走犬良馬則不得免焉終事之以明珠美玉則不得免焉大王乃㑹集邠民之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願欲者非皮幣犬馬珠玉也乃吾邠之土地也吾嘗聞之君子以愛人為心不以土地之生物養人者至於爭地以戰反害乎人爾二三子莫患我去之後便無君長但使有人撫安爾等是即爾之君長也我将舎此而遷於他方矣遂棄去邠地經過梁山而作邑於岐山之下以居焉當其初去之時邠人相與言曰吾君乃仁人也我輩賴以為安何忍舎之於是從之遷岐者人衆爭先有如歸市以大王之事言之此乃遷國以圗存固一説也或者又曰國家土地原祖宗貽與子孫使世世守之非我身之所得專主也縱遭患難但宜效死以守不可舎而他去以或人之論言之此乃守正以徇國又一説也為君今日計請於斯二者之中擇取其一勉強行之而已矣總之立國以仁民為本為人君者必先能仁民而後可以講隨宜處置之法本末先後萬世不能易也
  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公曰將見孟子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後喪踰前喪君無見焉公曰諾此一章書見人主見賢不可不專聽言不可不審也魯平公因樂正子稱孟子之賢出而就見孟子有嬖人臧倉者忌之乃陽為不知而請曰他日君有所出則必先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駕馬矣有司尚未知君將何往臣敢有請焉平公曰吾将往見孟子臧倉曰吾君乃千乘之尊孟子一匹夫而已何故吾君不自尊重而輕身以先加禮於匹夫無乃以孟子為賢者乎夫賢者舉動必循乎禮行事必合乎義禮義原從賢者而出而孟子之後喪其母過於前喪其父厚母薄父是不知禮義而不得為賢者矣君勿輕身而往見也於是平公惑於其言應之曰諾遂止而不往見焉按小人之讒君子也其詞近正其術甚巧故能轉移人主之意而使之從為人主者亦惟謀於公朝博採衆議而無取信於小人之口斯可矣
  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踰前喪是以不往見也曰何哉君所謂踰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而後以五與曰否謂棺椁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謂踰也貧富不同也
  此一節書見小人之毁易入而正人之説難行也魯平公既惑於臧倉之言不見孟子樂正子乃入見平公而問之曰君乘輿已駕矣奚為不往見孟軻也平公曰向吾欲見者為其賢也今或有告寡人者曰孟子之後喪其母踰於前喪其父則失禮義之中正而不得為賢矣是以不往見之也樂正子曰何哉君之所謂後喪踰前喪者豈謂其前葬父用士之禮後葬母用大夫之禮前祭父用三鼎後祭母用五鼎如此之厚薄不同與平公曰吾所謂踰者非謂此也謂其葬母之棺椁衣衾美過其父也樂正子曰若此者非所謂踰也盖孟軻前為士其家貧貧則力不能厚故不免於薄後為大夫其家富富則力能從厚故不敢儉其親喪具厚薄稱家有無乃所謂禮非所謂踰也君以此為非賢不亦過乎夫樂正子之言辯矣而不能囬平公之聽何也洪範有言聽曰聰聰作謀聽之不聰亂是用長君人者其慎諸
  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於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此一節書見聖賢不怨不尤樂天知命之學也樂正子不能釋平公之疑退而見孟子曰克以夫子之賢告於君君以克之言為然将欲就見也嬖人有臧倉者進後喪踰前喪之言以沮君是以中止而不果於來也此固君聽之不聰而讒人之言亦可畏矣孟子曉之曰君子之道其遇而行也或有人先容以使之其不遇而止也或有人中沮以尼之是行止似係乎人矣然所以行所以止非人之所能也有天存焉吾今日不遇魯侯以行吾道是氣數之厄天之未欲平治天下也彼臧氏之子一嬖人耳安能以人力害我而使我不遇於魯侯哉但安之可也夫樂天知命聖賢之學也敬天用賢則帝王之事也君子小人之消長為天命去㽞所由分中庸去讒勸賢之説人君可勿深思與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四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五
  孟子【上之三】
  公孫丑章句上
  公孫丑問曰夫子當路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悅曰爾何曾比予於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於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我願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爲與曰以齊王由反手也此一章書見爲治當以王道而不當以霸術也公孫丑問於孟子曰昔者齊國賢相桓公時有管仲景公時有晏子二人功業顯著後來未有能繼之者設若夫子當路於齊而居管晏之位其取威定霸之功業
  可使復見於今日乎孟子曰齊人識見止囿於齊今子誠齊人也亦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外此而學術事功光明俊偉髙出管晏之上者皆所不知也子獨不聞曾西之言乎昔者或人問曾西曰吾子自視人品與子路孰賢曾西蹵然不安曰子路在聖門乃吾先祖曾子所敬畏者也我何敢與之比方乎或人又問曰子既不敢比子路然則吾子自視人品與管仲孰賢曾西乃艴然不悦曰爾何乃比我於管仲管仲相齊桓公委心信任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四十餘年如彼其久也其所立功業皆以機權變詐得之殊無有光明正大可言者如彼其卑也爾何乃比我於此人乎由曾西與或人問答觀之管仲者曾西之所不屑爲也而子乃爲我願之乎其待我亦淺矣公孫丑曰夫子薄管晏而不爲胡不以其功觀之管仲以其君桓公爲諸侯盟主而稱霸於當時晏子以其君景公行先王善政而顯名於天下人能爲二子是亦足矣夫子猶以爲不足爲與孟子曰設使我當路於齊而得君行道則將使天下之民舉安以齊王於天下如轉手之易耳豈特以其君霸顯而已哉此吾所以薄管晏不爲也宋儒楊時有言譬之御者子路則範我馳驅而不獲一禽者也管仲之功詭遇而獲禽耳其論確矣是故學者必能以詭遇爲羞始可以幾臯夔伊之爲臣爲君者必能使詭遇者不得進始可以幾禹湯文武之爲君亦在乎慎辨之而已矣
  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㣲子㣲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
  此二節書見文王之難於大行由商多賢聖之君也公孫丑曰夫子以管晏爲不足爲弟子固已惑矣今言以齊王猶反手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鮮懐保之德其及於人者盛矣又享壽百年而後崩德之施者遠矣然而教化僅及於西土猶未浹洽於天下至武王繼之而纘緒克商周公繼之而制禮作樂然後教化大行於天下文王王天下之難如此今言王齊猶反手之易然則非惟管晏不足爲即文王亦不足法與孟子曰文王盛德何可當也其所以致王之難者所値之時勢難耳蓋商之天下始於成湯之創業以至於武丁之中興其間太甲太戊祖乙盤庚賢聖之君凡六七作其深仁厚澤浸灌民心天下之歸殷久矣久則民心愛戴既深難變而之他也當武丁之時國運雖衰王業未改一加振作遂能朝諸侯而有天下猶運掌之易也紂雖稔惡去武丁之世未久也其在下則舊臣老成之家與夫舊民仁厚之俗其在上則脩齊教化之流風與夫紀綱法度之善政猶有存而未亡者又貴戚之卿則有㣲子㣲仲王子比干箕子異姓之卿則有膠鬲此五人者皆賢人也相與後先而輔相之故紂雖無道必久而後失之也當是時無有尺地而非商之土也無有一民而非商之臣也然而文王由地方百里之岐周而興起其大小固懸絶矣是以文王雖有莫當之盛德而致王若斯之難也豈可謂文王不足法哉歴考創業之主未有不出於艱難者至子孫蒙業而安其知之者鮮矣周公大雅諸篇多歌咏王業艱難成王能知之遂爲周家一代令主後世人主法成王焉可也
  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逹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禦也此二節書見齊之易王以其時勢可乘也孟子又告公孫丑曰知文王當日王天下之所以難則知今日王天下之所以易矣齊人嘗有言曰凡人之作事雖有智慧之巧不如乘其可爲之勢乃可以濟其事凡農之治田雖有鎡基之備不如待其可耕之時乃可以利其用觀齊人之言則知王天下者必有資於時勢矣吾之言以齊王猶反手者正以齊有可乘之時勢真有至易而無難者也昔夏后殷周之盛時王畿之地不過千里今齊地亦方千里固已有其地矣且民居稠密雞鳴犬吠之聲自國都以至四境處處相聞又已有其民矣有其地是地不待更爲開拓而已闢矣有其民是民不待更爲招集而已聚矣土廣民稠如此視彼尺地一民莫非商家所有者不亦異哉乘此國勢而行仁政則人民之歸附益衆土地之開闢益廣其一統而王天下誰得而禁止之哉夫齊以土廣民稠孟子遂許其易王若夫四海一統天下一家無爲而治不尤易易乎雖然知其易尤當圗其難必也勅天之命惟時惟幾務使深仁厚澤周浹天下而不敢以己安己治爲心然後國家全盛之勢可以歴萬年而無替矣
  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饑者易爲食渇者易爲飲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悦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爲然
  此三節書見齊當易爲之時故能事半而功倍也孟子又告公孫丑曰齊之土廣民稠固有可乘之勢矣然不止此也蓋自文武造周以來至今七百餘年無有能繼文武而興者王者不作未有稀濶於此時者也與商之賢聖繼作異矣干戈賦斂無時休息民之憔悴於暴虐之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與商之猶有善政異矣當此之時能行仁政如饑者但得食即以爲美而易爲食如渇者但得飲即以爲甘而易爲飲是恩不必深而感恩者自衆也孔子甞有言曰德化之流行心相感通其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殆速於置郵而傳王命焉使當今日饑渇之時乘萬乘大國之勢而行悅民之仁政舉其憔悴而蘇之吾知流行必速民之悦之猶解倒懸之困苦也故所施仁政之事雖僅半於古人而不必百年不必繼世致王之功必反倍於古人正惟此時爲能然也所謂以齊王猶反手豈虛語哉夫事半功倍之説三代而下其得天下也往往如是然其取之也易故其失之也亦不難則是説也可以進於應運開創之時而不可進於繼世守成之日率作興事臯陶所以告大舜也所其無逸周公所以告成王也後世爲人君者法古人所爲而力行之勿憚其難亦勿狃於易焉可也
  公孫丑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遠矣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此一章書見聖賢治心之學也公孫丑問於孟子曰夫子一旦加齊卿相之大位得行其所學之道焉雖由此爲管晏而成霸功爲伊周而成王業固夫子之所優爲亦不足爲怪矣但任大責重如此不知亦有所摇動於心否乎孟子曰謂我當大任而於心有所動者否也我自四十之時心已不動矣况今日乎公孫丑曰吾聞古有勇士孟賁力能生㧞牛角於世畧無畏懼今夫子當大任而能不動心若是則夫子之勇過孟賁遠矣孟子曰如但以無所畏懼爲不動心而不必深論其事此亦何足爲難求之世間往往有其人焉如吿子者蓋能先我而不動心不必至四十時矣夫不動心之學孟子四十始能而吿子反能先之者何也先也者即所謂助長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者也是故善爲學者必循序而漸進善爲治者必久道而化成
  曰不動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養勇也不膚撓不目逃思以一毫挫於人若撻之於市朝不受於褐寛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孟施舎之所養勇也曰視不勝猶勝也量敵而後進慮勝而後㑹是畏三軍者也舍豈能爲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而孟施舍守約也
  此四節書見不動心各有其道也公孫丑問曰夫子言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敢問人之不動心者亦必有所以不動之道乎孟子曰凡人之不動心者真似淺深不可一槩而論然皆各有所以不動之道也古有勇士北宫黝彼所以養其勇也肌膚挺然而不撓目睛凝然而不逃推其必勝之心思以一毫小挫於人如撻之於市朝之中必不肎以其小而受之不惟不受於褐寛博之賤夫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與刺褐寛博之賤夫相等殊不見世間有可以畏憚之諸侯如以惡聲加之則必以惡聲報之此其人身可殺而志不可奪蓋以必勝爲主者也吾所謂不動心有道者此其一也古又有勇士孟施舍彼所以養其勇也嘗自言曰我當未戰之時雖其勢難於取勝而我視之與可以勝無殊惟知勇往直前而已若量敵之勢弱於我而後進兵慮我之必勝於敵而後㑹戰是無勇而畏懼三軍之事者也我所不能爲也觀舍此言彼豈有百戰百克之勇能爲必勝者哉但胆氣素定視不勝猶勝能無畏懼而已矣此其人蓋以無懼爲主者也吾所謂不動心有道者又其一也孟施舎以無懼爲主是專務守己者於儒者中畧似曾子曾子平日凡事反求諸已者也北宫黝以必勝爲主是専務敵人者於儒者中畧似子夏子夏天性狷介不輕下人者也夫孟施舍北宫黝此二子者皆匹夫血氣之勇亦難定其孰賢然而就中較量則孟施舍之所守爲得其要焉蓋黝務敵人是求在人者也求在人則有時而不可必舎専守己是求在己者也求在己則無往而不自由此舎之所守為得其要而非黝之所能及也夫黝舍者孟賁之類也彼告子者孟賁黝舎之類也凡有志於學者將以學為聖賢也而反流於匹夫之勇而不覺可乎聖賢之學本無二道而異端之説乃有千岐始於擇焉不精終至勞而罔獲可不慎與
  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寛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
  此二節書見聖賢相傳不動心之正道也孟子又吿公孫丑曰吾言孟施舍似曾子而曾子不動心之道果何如昔者曾子謂其弟子子㐮曰子好勇乎夫勇有大小彼血氣之小勇不足好也吾嘗聞義理之大勇於吾夫子仲尼矣夫子以天下惟理為可恃苟反之於自而理有不直則其氣自餒所敵者雖褐寛博之賤吾安得而不惴焉苟反之於自而理無不直則其氣自壯所敵者雖千萬人之衆吾奮然而往與之相抗而不懼矣由曾子之言觀之孟施舍之所守雖視北宫黝為約然僅在於氣耳又不如曾子反身循理其所守者尤得其要也吾言不動心有道此則曾子不動心之道也按孟子不動心之學其原蓋出於此所謂縮者即以直養而無害也所謂千萬人吾往者即浩然之氣也孟子願學孔子以此求之思過半矣惜乎孔孟之言炳如日星而後世猶有好高之徒隂入於告子之流而不自知者
  曰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可得聞與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何也曰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
  此二節書見不動心之道當内外交相養也公孫丑又問曰黝舍曾子之不動心吾知其各有道矣敢問夫子之四十不動心與吿子之先夫子不動心其道可得聞與孟子曰欲知告子之不動心當觀其言告子之言曰言以明理為逹所言而於理不達是不得於言也則當舍置其言而勿求其理於心恐以求心之故而動其心也心以順理為安所為而於心不安則當力制其心而勿求其助於氣恐以求氣之故而動其心也此告子不動心之指也就其言而論之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似乎不以所重狥其所輕猶云可耳若夫不得於言勿求於心則一身㝠然無主其不可也必矣然所謂可者猶有説焉夫心之有志所以主宰乎身而役使乎氣是氣之將帥也氣以充滿乎一身而聼命於志是志之卒徒也志固為至極而氣即次之我故曰人當持其志使帥有常尊而又當無暴其氣使體有常充可也彼謂不得於心勿求於氣者但知強持其志豈能無暴其氣乎其為不可則一而已公孫丑未逹志至氣次之義又問曰夫子既曰志為至極氣為次之則志重於氣人但當守其志可矣乃又曰無暴其氣而氣亦在所當養者何也孟子曰志氣本不相離持養不可偏廢如志之所在専一則四肢百骸皆隨其運用固足以動乎氣然使氣之所在専一則心思意念或不及管攝而志亦反為其所動矣今夫人之歩履至於傾跌而蹶者奔走至於急遽而趨者是皆猝然之間氣失其平也而反能震動其心使之驚惕而不寜豈非氣壹動志之騐乎夫志壹能動氣可見志為至極氣壹能動志可見氣即次之此所以既持其志又必無暴其氣也子何以此為疑哉按持其志無暴其氣者内外交養之學也詩曰抑抑威儀維德之隅又曰慎爾威儀無暴其氣者慎威儀之謂也孟子蹶趨之説蓋本諸此由蹶趨推之凡盤於遊畋躭於聲色可以動志之類皆蹶趨也聖明之主可不以此為戒與
  敢問夫子惡乎長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
  此五節書見不動心之學貴於知言養氣而養氣貴於集義也公孫丑問曰告子之不動心固出於強制矣敢問夫子之不動心何所長於吿子而能然也孟子曰我之異於告子者有二端焉我於天下之言究極其理而知其是非得失之故則與告子之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者異矣我於吾所固有浩然之氣能善養之而全其盛大流行之本則與告子之不得於心勿求於氣者異矣此則吾所以不動心之道也丑又問曰氣則一也而夫子曰浩然必有説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孟子曰浩然之氣惟人自養之自知之未易言也試以其本體言之其為氣也至大而不可限量至剛而不可屈撓但恐人不能善養之耳誠能自反常直順其自然以養之而不至有所害焉使其至大者猶夫初也至剛者猶夫初也則其氣自然充塞於天地之間矣又試以其用言之蓋天地間皆道義也惟能養吾浩然之氣則其為氣也配合乎吾心裁制之義義所當為者氣即助之以有為配合乎吾心自然之道道所當行者氣即助之以有行是天地間不可一日無道義則不可一日無浩然之氣苟無是氣即道義所當為而無氣為助亦委靡退縮而餒矣然氣之養成也固足配道義而其始養也實有資乎道義必由平日工夫事事合義久之則心無愧怍此氣自然生是乃集義所生者非一事偶爾合義便可感激奮勵掩襲於外而取之也若無集義之功則所行必有不合於義而不能慊然快足於心者心既不慊則氣亦從此不振而餒矣夫心之慊與不慊由於義之集與不集則義本心中自有之理而不在於外明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正以彼言義在於外而不在於心故也既以義為外則必不能集義以生氣其先我不動心者不過悍然不顧襲取之而已豈真能不動心者哉夫孟子言氣必本於集義言義必歸於慊心此即大學誠意自慊之學也能於此求之脩齊治平之道思過半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徃視之苖則槁矣天下之不助苖長者寡矣以為無益而舍之者不芸苖者也助之長者揠苖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此一節書見集義者貴於有事而有事者貴於純全其功也孟子告公孫丑曰氣既由集義而生非由義襲而取欲集義者必須有事於義孜孜汲汲使所行皆得其宜焉而又不可預為期必使進脩之志或雜於謀利之私也常須存此有事之心不可一時或忘而又不可躁進欲速有所作為以助其長也慎無若宋人然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以助其長者芒芒然歸謂其家人曰今日吾疲甚矣苖之不長者吾助之長矣其子趨而徃視之則苖已槁而死矣今天下養氣者始之以期必之心繼之以助長之念其不為宋人之助苖長者蓋亦寡矣以養氣為無益而舍之不事者不耘苖者也知氣當養而助之長者揠苖者也非徒無益於氣而又從而害之是故直養而無害之功則為我所長耳按吿子之學失在助長而後世學者失在不知有事夫助長者知有事而誤焉者也使一無所事其失不尤甚乎是故學莫患於自棄而志不可以不立也
  何謂知言曰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於其心害於其政於其政害於其事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
  此一節書見不動心之學必貴於知言也公孫丑又問曰夫子之善養氣既得聞命矣而又曰我知言此謂何也孟子曰凡人言語皆本於心吾因其辭之顧此失彼一偏而詖則知其心見理未明為私欲之所障蔽故也因其辭之高談濶論汎濫而淫則知其心蔽錮已深為私欲之所迷䧟故也因其辭之違背正論竒僻而邪則知其心惑於他岐與正理判然離異故也因其辭之支吾無定屢變而遁則知其心屈於正理自覺窮極而難通故也夫蔽陷離窮生於其心豈惟言受其病則將害於其政而大綱不舉矣於其政則亦害於其事而萬目不脩矣心術一謬綱紀皆差理固有必然者雖後有聖人復起能以一言定天下之是非亦必從吾害政害事之言而不可易矣吾所謂知言者如此若吿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何足以語此哉此我之不動心所以異於告子也宋臣歐陽脩曰自古毁譽之言未嘗不並進於前而聼納之際人主所難葢左右之人朝夕出入其所讒諛能使人主不覺其漸惟在抑左右隂薦之言採縉紳公正之論若脩者誠善孟子知言之蘊者與
  宰我子貢善為説辭冉牛閔子顔淵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於辭命則不能也然則夫子既聖矣乎曰惡是何言也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夫子聖矣乎孔子曰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子貢曰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夫聖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此二節書是公孫丑以聖人推尊孟子而孟子不敢居也公孫丑曰昔孔門弟子宰我子貢列言語之科皆善為説辭冉牛閔子顔淵列徳行之科皆善言已身素有之德行孔子兼此二者然猶不敢全任曰我於辭命則不能也今夫子既知言則洞晰乎辭命之理又善養氣則體備乎徳行之實兼衆賢之所不能兼任孔子之所不敢任夫子豈不既聖矣乎孟子聞而驚嘆曰惡以我為聖是何言也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夫子聖矣乎孔子曰聖者極至之稱此豈吾所能哉我但以聖人之道學諸已而不厭又以聖人之道教諸人而不倦如斯而已子貢曰學而不厭必深知義理之無窮故融㑹貫通始終無斁乃所謂智也教而不倦必不見人我之有間故涵育熏陶樂與同善乃所謂仁也仁而且智則體用兼備夫子業已聖矣雖欲辭其名豈可得乎子貢孔子問荅之言如此由此觀之聖之名孔子尚不敢居子乃以我為聖是何言也總之聖賢為學當仁不讓者任道之勇日見不足者求道之心孔子孟子雖造詣㣲有不同其於為學則一而已矣
  昔者竊聞之子夏子游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顔淵則具體而㣲敢問所安曰姑舍是曰伯夷伊尹何如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皆古聖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願則學孔子也此三節書是孟子因公孫丑之問而明其志獨宗孔子也公孫丑問曰昔者竊聞之聖人之道備諸已雖大而無遺傳之人則分而各得如子夏子游子張或得聖人之文學或得聖人之威儀皆有其一體如冉牛閔子顔淵氣質不偏理義完備具有聖人之全體但不能如聖人大而化之不可限量耳夫子既不敢比孔子敢問於此數子何所䖏乎孟子曰凡人立志須取法乎上數子雖賢且姑置之吾未肎以之自處也公孫丑又問曰數子既非所䖏若伯夷伊尹二人夫子於此何如孟子曰伯夷伊尹之道與我不同即以出處一節論之非可事之君則不事非可使之民則不使世治則進而仕世亂則退而隱是以淸為其道者也伯夷是也得君則仕何所事而非君得民則使何所使而非民世治固進而仕世亂亦進而仕是以任為其道者也伊尹是也若夫可以仕則進而仕可以止則退而止可以久則久而留可以速則速而去在已無意必固我之私於世合用行舍藏之妙是得時中之道者也孔子是也此三等造詣各極其至皆古之聖人吾所行一未有能焉但此心則惟願學孔子因時制宜揆義理之自然審事幾之至當而已我於孔子同道而夷尹不同也可見孟子不敢自居聖人固存心之至虚而必願學孔子又立志之至確凡人立志必以最上者定其趨向斯取法不偏用力不懈孟子事君則言稱堯舜自任則願學孔子誠不敢以次焉者自安也
  伯夷伊尹於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曰然則有同與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是則同
  此二節書言聖人之道雖不同而其根本節目之大者則無不同也公孫丑問曰伯夷伊尹孔子夫子以為皆古聖人是夷尹二人於孔子無可優劣若是其班乎孟子曰否不但伯夷伊尹自生民以來聖人非一求其道徳事功之盛如孔子者未之有也公孫丑又問曰伯夷伊尹固不能與孔子並然既俱為聖人亦有相同之處與孟子曰相同之處烏得無有假如得百里之地而為之君土雖不廣彼三聖人之徳皆足以慰四方悦服之心副兆庻尊親之望朝諸侯有天下坐致無難若使行一不義之事殺一不辜之人在他人雖覺甚小彼三聖人之心義精仁熟無一毫人欲之私功利之念即可以得天下亦不為也聖人之所以為聖人徳極其盛心極其正根本節目之大惟在於此是則其所同也可見聖人作用雖有各别本體則無少異然三聖之中獨尊孔子者則以其本末一貫小大兼該聖人至此無有幾㣲之遺憾觀其同益知其所以異孟子之論聖精矣
  曰敢問其所以異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汙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子貢曰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徳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違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豈惟民哉麒麟之於走獸鳳凰之於飛鳥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類也聖人之於民亦類也出於其類㧞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於孔子也此四節書是言孔子之不同羣聖人以明願學之意也公孫丑問曰夫子謂生民以来未有孔子敢問其異於夷尹者若何孟子曰此非獨吾言之孔門弟子已先言之矣聖人原不易知宰我子貢有若智識髙明皆足以知聖人即使自處汙下欲推崇其師亦决不至阿私所好而空譽之則其言之可信明矣宰我之言曰自古聖人首稱堯舜然堯舜以道治天下勲業在一時夫子推堯舜之道以教萬世之天下勲業在萬世以予觀之賢於堯舜遠矣子貢之言曰古來聖人不一要皆可考而知如禮所以飭政見其所制之禮或煩或簡則當日之政尚質尚文可知樂所以象徳聞其所作之樂或善或羙則當日之徳性之反之可知由百世之後差等百世之王莫有能違我之鑒别者但見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吾夫子以一身備帝王之政以一心兼神聖之徳者也有若之言曰我嘗曠觀天下豈惟民哉即如麒麟之於走獸鳳凰之於飛鳥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為飛為走為山為水不可謂之非類也聖人之於民有形有性俱受之於天亦同類而已但聖人能踐其形能復其性雖與衆共生而夐然出於其類㧞乎其萃耳以我觀之自生民以来出類㧞萃之聖人非一未有如孔子之盛者也三子之言如此則孔子之為聖自古莫及豈獨伯夷伊尹乎此吾所以願學也按戰國時邪説横行人皆溺於功利孔子之道不明故孟子因公孫丑之問既自言知言養氣之功復言願學孔子以見其淵源有本後世始知孔子之道真可以治天下國家無不尊王黜霸則皆孟子之言之也其有功於聖道豈不大哉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徳服人者中心悦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此一章書是論王霸之公私不同而人心之感應亦異也孟子曰世之論治者率以王霸並稱而不知其公私之辨以土地甲兵之力假仁之名以濟其私則謂之霸霸者必有大國乃可以成一匡九合之業若以大公至正之德行救世安民之仁則謂之王王者不待有大國自可以朝諸侯王天下故湯之王以七十里之亳文王之王以百里之岐周此其明驗也王與霸既不同故人之應之者亦各異彼霸者之以力假仁亦足以服人矣然非真心愛戴特迫於強大力不能抗不得已而服之耳若王者之以徳行仁人之服者中心愛慕喜悦於至誠無所勉強即如七十子之於孔子初無勢力位號之聨屬而周流窮困相從不舍無有異也大雅文王之詩曰王者之化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所思而不服此正王者以徳服人而天下皆心悦誠服之謂也彼霸者何足以語此哉從来王霸之論未有若孟子此章之明切者可見得天下全在仁不在力三代而下如漢唐宋之賢君以寛代虐務愛惜百姓與天下休養生息皆享國長久彼行事之近於王者且然况實以徳行仁之王者乎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徳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此一章書是言有國者榮辱皆由於已不可不自勉於仁而此二節先即惡辱之情勉以強仁之事也孟子曰好榮惡辱者人之常情不知榮辱無常惟人自取人君能奮為仁則身尊國顯不期榮而自榮矣若安於不仁則身危國亂不期辱而自辱矣夫不仁既足以致辱今惡辱而反居不仁是必不能免于辱猶惡濕而反居窪下之地必不能免於濕也人君如誠惡之則莫如去不仁而為仁不自挟其貴而貴者惟徳不自恃其尊而尊者惟士賢者使在輔弼之位而匡君正俗能者使在百司之職而趨事赴功幸而國家閒暇無敵國外患之及是時君臣上下益加兢惕脩明其政凡大綱小紀秩然不亂脩明其刑凡五刑五罰咸得其平如此則用人行政孜孜汲汲惟務脩徳以自強根本既立威命自振雖有強大之國必且翕然畏服拱手而聼命矣何榮如之由此觀之治天下國家不可一日不從事於仁賢能即行仁之人政刑即行仁之具閒暇即行仁之時然三者之中時尤難得易失人但欲坐享太平偷安無事不知在上者既厭倦萬幾在下者即養交持祿人才銷歇紀綱隳壊禍患無不從此而起昔人以晏安比之鴆毒豈虚語哉
  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已求之者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此四節書申言榮辱之所由致無不本諸已也孟子曰人君欲強仁以求榮則當及時以圗治昔周公作鴟鴞之詩託為鳥言曰及天未陰雨之時徃取彼桑根之皮以補葺巢之牖户使之堅固以避陰雨之患今此在下之民其或有擊射而侮予者乎孔子讀詩而讚之曰為此詩者其知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之道乎夫人君能及時而治其國家如鳥之及時而為巢則無隙可乘誰敢侮之詩與孔子之言如此仁則榮之説不益信哉今之為國者不知深謀遠慮思患預防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以縱欲怠傲以偷安君臣上下政荒而不問刑虐而不恤其不仁如此則國非其國而侮之者至矣是自求禍也何辱如之乎觀仁之榮知福所由臻觀不仁之辱知禍所由集仁不仁由已則榮辱豈自外至可見禍福無不自已求之者大雅文王之詩曰為人君者知天命不易承而反身克已長思與之配合則天心丕佑盛大之福皆其所自致矣商書太甲之篇曰已無罪而天降之災或猶可避自為不善而陷於禍則决不可得生詩之言即福自已求之謂書之言即禍自已求之謂也好榮惡辱者可不醒哉可見天命不常常於有徳降祥降殃皆人事所感召斷斷不可委之氣數以自寛其責昔唐臣李泌告君曰天下人皆可言命惟人君不可言命若一言命則政事皆無用矣此誠千古至言也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悦而願立於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悦而願藏於其市矣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悦而願出於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則天下之農皆悦而願耕於其野矣廛無夫里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悦而願為之氓矣
  此一章書是以實行王政望時君而先舉王政之當行者詳列之也孟子曰天下之大勢在人心而人心之向背則惟在其君之行政如賢能之士君所頼以共治其國者也於賢則尊禮之使有徳者盡其匡弼於能則器使之使有才者展其猷為如是則俊傑濟濟莫不在位天下之士皆悦我用人有道而願立於其朝矣至於交易有無有市區焉所以為國通財貨若逐末者多則使各出市宅之租以抑之而不更征其貨若逐末者少則但治以市官之法而已並不税其廛則天下之商皆悦吾立法之便而願藏於其市矣道路出入有關焉所以為國備非常不過設此以稽察往来之傳節防杜奸宄而已不征其貨税則天下之旅皆悦吾柔遠之義而願出於其路矣農為國之本耕者終嵗勤動最宜軫念但修井田之法使八家合作助耕公田而不税其私田之入則天下之農皆悦吾薄斂之政而願耕於其野矣居民所以實其國其民既有恒業則非游民其所居既為積貨之廛則非曠土諸如夫家之征一里之布本以懲游民曠土者槩不征之則天下之民皆悦吾厚下之仁而願為之氓矣王政行而人心附有如此者總之天下雖大不外此五者之人而五者之中士為尤急蓋佐人君創制立法使商賈行旅耕農居民各得其所者全在賢能俊傑故行政乃得人心之本而用人又行政之本也
  信能行此五者則隣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一節書是言行王政之必王也孟子曰王者之政能使士農商賈居民行旅無不歸心如此特患今之人君不肎實心舉行耳果能行此五者則政事脩明恩徳旁浃其所感被豈但本國之民歡忻愛戴尊之親之凡隣國之民無不懐樂土之思切来蘇之望皆仰之若父母矣既仰之若父母則隣國之民無異我之子弟假如隣國之君欲率其民以攻我是率其子弟以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無此悖逆之理其㫁乎無濟可知如此則天下之大安有與我為敵者夫至無敵於天下則是膺天命而為天吏凡逆天害民之國皆得而征討之兼弱攻昧取亂侮亡無非恭行天罰東西朔南何向不服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夫王天下在得人心得人心在行王政孟子既屢言之此又决言行王政之必王以見其必不可不行然人心得之甚難失之甚易有一政不舉即有一民不附未有天下當思人心得之之難既有天下當思人心失之之易則久安長治千萬年丕基不㧞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内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
  此一章書是勉人君法先王行不忍人之政也孟子曰人受天地之氣以為形即禀天地生物之理以為心凡見人不得其所即有一不忍之心萌動於中此固不分聖凡無不同具但人雖有是心率為物慾所蔽不能推而逹諸行事惟先王則全體流通觸處周徧不忍人之失養則制田里教樹畜即有政以厚其生不忍人之失教則設學校明禮義即有政以復其性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隨感隨應隨應隨足天下雖大其治之也不猶運諸掌上之易乎先王能全其皆有之心如此夫天下之人至不齊矣天下人之與先王甚懸絶矣而謂其皆有不忍人之心者於何見之是當於猝然露之頃觀其自然莫強之意有如今之人乍見一無知之孺子將入於井無論賢愚必為之怵惕而驚懼不寜惻隱而傷痛甚切此其心初非為内交於孺子之父母而結好也非為要譽於鄉黨朋友而掠羙也并非惡居不仁之名而懼人之謗議也動於不容已而於不及覺不知其然而然亦不期其同然而無不然此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人人有是心先王亦不過有是心先王有是心遂成其為先王凡人有是心僅成其為凡人但以先王能行凡人不能行耳然則人主欲法先王苟非以實心行實政使天下之民無不實被其澤雖有仁心仁聞亦何益哉
  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此四節書是推言四端之心皆人性所固有而見擴充之功不容己也孟子曰由乍見孺子入井一事觀之可見無惻隱之心天下必無是人人皆有惻隱之心可知推之羞惡辭讓是非之心或有所感而即動或因所觸而即形無羞惡辭讓是非之心天下亦必無是人人皆有羞惡辭讓是非之心可知矣然是四者之心所以感即動觸即形者其故為何蓋惻隱非他吾性中固有是慈愛之真肫然不容已仁之端也羞惡非他吾性中固有是裁制之宜截然不可紊義之端也辭讓非他吾性中固有是謙㳟遜順自然之品節禮之端也是非非他吾性中固有是分别去取不爽之鑒衡智之端也有是性即有是情是四端為人人之所共有即為人人之所皆能人心之有四端猶人身之有四體也乃或自謂不能而不反求諸已是自賊而已或謂其君不能而不責難於君是賊其君而已夫人而可自賊乎哉事君而可賊其君乎哉誠使凡有是四端者果能自加察識即從一念之感動一時之發露推而擴之使其無念不然無時不然以充滿其全量將見四者之心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沛然勃然有不可遏塞者矣苟至於能充之則仁義禮智之用自然推行各當暨訖無外四海雖大足以保之而無難苟不充之則性分既虧倫日斁雖至親若父母且不足以事之况四海乎是知人君有是心始則患在不能察識既察識則又患在不能擴充孟子吿梁惠王即不忍民饑一事引之以王道告齊宣王即不忍觳觫一念引之以政施仁無非欲其察識此心以盡擴充之功用而梁齊之君雖知之而不能行故孟子至此又痛切言之其詞愈危而其意愈切矣
  孟子曰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巫匠亦然故術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禦而不仁是不智也
  此一章書是勉人擇仁而處盡反求諸已之功而先即其不可不擇者言之也孟子曰天下之人同此心即同此理及其習尚一殊而善惡遂至懸絶即以一技言之彼矢人之心豈不仁於函人之心哉乃矢人以矢為業則專精於矢惟恐矢之不利而不傷人函人以甲為業則専精於甲惟恐甲之不堅而傷人巫利人生匠利人死亦復如是可見術之於人所係甚大習於仁則仁習於不仁則不仁故不可不慎也孔子有言曰習俗移人賢者不免里有仁厚之俗擇居者尚以為美人若擇術而不於仁是不知美惡之别焉得為智乎由孔子之言思之仁之為道自天所與而言則天地生物之心得之為最先所以統四德該萬善而為良貴之首乃天之尊爵也自其在人而言則有天理自然之安無人欲陷溺之危為日用所當處而不可暫離者人之安宅也莫為之禦而自不處仁是有尊爵而棄之有安宅而舍之是非顛倒不明已極雖欲不謂之不智豈可得哉蓋性相近習相逺人若隨俗習非不知其惡而自陷於惡所以古之聖王兢兢業業屏竒技淫巧逺宦官宫妾日求讜言日親正士惟恐稍一狎近不義即為外物蠱惑為聖為狂所分在此而已
  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人役而恥為役由弓人而恥為弓矢人而恥為矢也如恥之莫如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已而後而不中不怨勝已者反求諸已而已矣
  此三節書是勉人之自力乎仁也孟子曰夫不智則不能擇仁而處即為不仁之人矣不仁之人自然嗜慾錮蔽私累蒙惑益以不智至於不智而禮之孰合孰違義之孰當孰否皆不能察亦遂無禮無義四者俱無則人道已䘮自置其身於卑賤之地天下之有徳無徳者皆可以役使之是為人役而已既為人役雖有愧恥之心終不能免譬如弓人而恥為弓矢人而恥為矢即欲不爲弓矢豈可得哉如恥為人役而必求所以免之亦無他術莫如反其不仁而為仁耳蓋仁者之於仁猶射者之於射必内正已之志外正已之體極其審固而後矢而不能中則不怨人之能中而勝已者惟反求諸已内外之體有不正而已矣為仁由已而不由於人何以異此一為仁而智與禮義無不畢具天下方宗而仰之又奚人役之足乎葢天下之道二出乎仁則入乎不仁仁則有安富尊榮之樂不仁則有敗亡僇辱之苦然仁初不待外求能憤自強反諸已而具足特患人不肎立志耳故孟子危言以激之復正言以勉之無非欲其立志以自強而已矣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舎已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
  此一章書是言取善不可不極其量也孟子曰古昔聖賢不一而好善之心則同聖門子路人告之以過則喜得聞而改之其樂於遷善如此夏王大禹聞人之善言則屈已拜而受之其樂於受善如此若夫有虞大舜規模氣象視由禹更有大焉舜視此善本天下大共之理故以天下之善公之天下之人而與同之不存一已之見於心而虚心以從人不知善之在已也不存一人之見於心而見人之善則樂取之不知善之在人也形迹俱冺物我兩化融融然同處一善之内自耕於歴山陶於河濵漁於雷澤以至登庸而為天子無在非取於人以為善其樂善之至窮逹不移終始無間又如此由今思之舜取人之善以為已善雖未暇代為人計然天下有善者以見取為榮益日進於善未有善者以不見取為辱亦思共勉於善是與人為善者也至於與人為善則是成已而即成物獨善而備兼善有如天覆地載無不生成長育君子之善莫大於此取善之量必如是而始盡哉葢嘗論之人君如天上天之載無聲無臭然日月雨露雷霆霜雪各司其職惟成一天之善人君之道淵黙無為然兵農禮樂工虞水火各效其能亦惟成一君之善若稍吝容納或疑其沽名市羙則人皆消沮伏匿不敢自獻其善人君雖欲為善從何取之故孟子從由禹上溯大舜以見善不可不取取善又不可不極其量也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立於惡人之朝與惡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推惡惡之心思與鄉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將凂焉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
  此一章書是言君子處世貴乎中正無取一偏之行而此先言伯夷之偏於淸也孟子曰商周之間有伯夷者其生平制行惟一於淸非可事之君則弗事非可交之友則弗友故其時國君有不善者必不肎立於其朝國人有不善者必不肎與之言使其立惡人之朝與惡人言則一息不能自安如衣朝衣冠朝冠坐塗炭之内其疾惡之嚴如此推其心非獨不與惡人言而己雖與鄉人並立其冠不正不過偶然之小失必望望然急去之若將汚累及己又非獨不立惡人之朝而己雖諸侯卑躬折節善其辭命以交接之禮至亦必拒之不受其所以然者以就之即不潔必至降吾志而辱我身故㫁㫁然弗屑已吁觀夷之處世無一可與之人然則非黄農虞夏果無托足之地哉惟其若此所以為伯夷與
  栁下恵不羞汙君不卑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故曰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凂我哉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此一節書是言柳下惠之偏於和也孟子曰魯之大夫有柳下惠者其生平制行惟一於和有君則事之雖汙君不以為羞有官則居之雖小官不以為卑其進而仕也不自隱其賢而事人必以其道其不用而遺棄無怨尤之色甚至於阨窮亦無悲閔之意常自言曰凡人立身各有本末爾自為爾我自為我即使袒裼裸裎露其形體在於我側爾自無禮耳安能汙及我哉是以由由然不見一毫圭角日與衆人偕處惟期自不失其正而己雖當欲去之時有留而止之者即從之而止其所以然者視天下無一不可事之君無一不可居之官并無一不可並處之衆何所區别較量於其間正不必以去為潔而屑屑自明其是己吁觀惠之處世超然進退窮逹之外主於和光同塵雖辱身降志不以為屈惟其若此所以為栁下惠與
  孟子曰伯夷隘栁下惠不㳟隘與不㳟君子不由也此一節書是論古人制行未免一偏不可為處世中正之凖也孟子曰吾由伯夷觀之其嚴潔難犯雖纎㣲細故不肎包容可謂清之至矣然以自律其躬則可若以槩責天下則失於太苛孰非斯人之徒而忍孑孑焉槩擯絶之乎謂之為隘所不免矣吾由栁下惠觀之其平易諧俗無人不可交接可謂和之至矣然應世固貴通融而廉隅禮度豈可盡廢但云已不失正人之是非可否一槩聼其自然不㡬以世為玩乎謂之不㳟所不免矣夫君子處世自有大中至正之道清而不刻和而不流故人人皆可率循就夷惠所造非不自成獨至之詣然有意為夷則欲效其清適得其隘不至矯世違俗不止有意為惠則欲效其和適得其不㳟不至同流合汙不止故曰君子不為也孟子生平仕止久速一以孔子為凖此論夷惠之偏而願學之意隱然言外觀其在當時宋薛之餽則受齊之餽則不受季任儲子之交則不廢而與王驩同使則未嘗交一言斯誠處之各得其道後世所當取法也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五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六
  孟子【上之四】
  公孫丑章句下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此一章書是言有國者以得人心為本而先舉天時地利之不足恃者言之也孟子曰自古人君保邦制勝不可少者其術有三一曰天時干支時日占候吉凶是也一曰地利山川城隍設險守國是也一曰人和上下相親民人愛戴是也自我論之天時乃適值之㑹地利有可㩀之形天時不如地利地利猶虛設之形人心乃固結之本地利又不如人和何以見天
  時不如地利有如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地雖至小然或敵人環向而攻不能勝者有之夫以環而攻之之乆豈無值天時旺相之日而卒不能勝者則氣數難盡憑而形勢為有據也是天時不如地利也何以見地利不如人和有如強敵來攻我之城非不高池非不深且城池中之兵甲非不堅利米粟非不饒足然衆叛親離一民不肎效死舉此四者棄之而去險固雖在孰與君共守者則民心既渙散而地勢無常險也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是知失人和非獨天時無用地利亦無用得人和則天有時人即乘之地有利人即據之二者又俱興王之藉矣况時不時在天利不利在地人之和不和則在我奈何舍其可必而反求其不可必者乎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谿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此二節書是極言人和之效以見得人心不可無道也孟子曰天時地利不如人和然則有國者所急孰如人心哉故曰封疆所以域民然域民實不在封疆之界山谿所以固國然固國實不在山谿之險兵革所以威天下然威天下實不在兵革之利所視者人心去就何如耳果能得其道則羣情愛戴自然親上死長争先效力而助之者多矣若一失其道則衆志乖違自然上下擕貳各不相顧而助之者寡矣極寡助之所至雖其親戚無不離心離徳相率叛之况其逺者乎極多助之所至雖天下至廣無不聞風慕義翕然順之况其邇者乎如此而有時用兵以行攻討之事則是以天下所順之君攻親戚所叛之國不戰則已戰則安有不勝者又何待乎天時地利哉蓋民心之去就國家之勝敗存亡即決於此孟子此言雖為戰國時君實萬世有天下者之龜鑑取天下固在得人心守天下尤在得人心然人心不可以美言市不可以小數結確有其得之之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所欲與聚所惡勿施用人行政總不出乎此而已
  孟子將朝王王使人來曰寡人如就見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風朝將視朝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對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明日出弔於東郭氏公孫丑曰昔者辭以病今日弔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弔王使人問疾醫來孟仲子對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趨造於朝我不識能至否乎使數人要於路曰請必無歸而造於朝
  此一章書見孟子守禮自重之意而其門人子弟皆不喻也孟子在齊國居賓師之位未嘗食祿為臣齊王待孟子與孟子自待其禮自與臣下不同一日將朝齊王齊王不知使人來曰寡人欲就見夫子偶有寒疾不可以風詰朝將視朝不識夫子惠然肎來使寡人一見乎齊王不肎就見孟子使人相召直欲以臣禮屈之矣孟子不欲應其召復不欲斥言其非故權辭應之曰不幸亦有疾不能造朝又恐齊王不悟以為真疾次日遂出弔於齊大夫東郭氏之家公孫丑疑而問曰夫子昨以疾辭今日出弔毋乃不可乎孟子曰昨日有疾故不能造朝今日疾愈故可以出弔如之何不往哉孟子出弔之後齊王使人問疾醫來診視孟子之弟仲子自以已意對曰昨者王召夫子適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今疾小愈恐違王命趨造於朝不審已至否乎孟仲子既以此言復使者乃使數人要孟子於路曰請必無歸而造於朝夫孟子為賓師禮不可召有難於自言者故借出弔一事微露其意庶幾齊王聞之翻然覺悟悔其來召之非乃一不喻於公孫丒再不喻於孟仲子及門子弟尚且如此何况齊王哉總之上之待下與下之事上皆不可不各盡其禮後世有臣無賓師君日尊臣日卑臣下之能如孟子守禮者益少故必君以禮待其臣然後臣能以禮自待此孔子之告魯公必君使臣以禮而後臣事君以忠也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曰内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見王之敬子也未見所以敬王也曰惡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
  此一節書是孟子自言敬王之大以曉齊臣也景丑氏齊大夫孟子辭疾出弔正欲使齊王知其非真疾耳乃孟仲子不以實對而要其必朝則失孟子之本意矣庶幾猶可藉景丑氏以逹之齊王也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不喻其意而責孟子曰内而家庭則有父子外而朝廷則有君臣人道之大倫也父子情親則以恩為主至於君臣分嚴則以敬為主丑見王之致敬於子也未見子之所以敬王也孟子因曉之曰惡子以我為不敬王是何言也敬不在趨承之小節而在陳納之大端今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非不知仁義之為美其心以為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誠不敬之大者矣夫所謂仁義者即堯舜之道也我平日所進説於王者皆堯舜脩已治人之道一切權謀功利與堯舜之道相戾者不敢以陳於王前蓋望王之為堯為舜而不欲王苟且以圖治也齊人孰有如我敬王者乎而奈何以不敬加我哉
  景子曰否非此之謂也禮曰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固將朝也聞王命而遂不果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曰豈謂是與曽子曰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夫豈不義而曽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徳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徳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
  此二節書是因齊臣疑不赴召之非而言召見者之慢徳也孟子於齊處賓師之位故不以趨命為敬而以陳善為敬景子不知而終以臣禮責之曰否吾謂子之不敬王非不與言仁義之謂也謂於禮有未盡耳禮曰人子承父之召則唯而無諾人臣當君命來召則不俟駕而行今子固已將朝也聞王命來召而遂不果朝宜與夫不俟駕之禮若不相似然以是為不敬也孟子曉之曰我之意豈如子之為是言與曽子嘗曰晉楚大國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當之非有加於仁也彼以其爵我以吾義當之非有加於義也吾於彼更何慊然未足乎哉曽子之言如此夫豈不合於義而曽子言之是或有一種道理也蓋通天下之人皆以為尊者有三爵位顯榮其一也年齒高大其一也道徳隆盛其一也朝廷之上以貴治賤莫如爵鄉黨之中以少事長莫如齒至於輔理一世而致乂安長率萬民以起敎化則莫如徳夫所謂徳者即曽子所謂仁義也所無慊於晉楚之君者也惡得有其爵之一以慢其齒徳之二哉王之召我宜耶否耶
  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徳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故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霸
  此二節書是舉古君臣以眀不召見之義也孟子曰我謂王之不當召我者豈自為尊大乎蓋審乎人臣以身輔主之原非徒恃勢位者之可與圖治耳故從來將大有作為之君必虛己下士而有所不召之臣如於朝野大事欲有所商確則徃駕而就之何古之人臣必欲其君之致敬盡禮如是哉誠以其君尊奉其徳愛樂其道如是而後求治之志切任賢之心誠乃可與有為不如是尊徳樂道則不足與有為也自古大有為之君成王業者莫如湯成霸業者莫如桓公而其所不召之臣則伊尹與管仲是也湯之於伊尹能尊尹之徳樂尹之道從受學焉然後用以為相而臣之故伐夏救民之事伊尹身任而與湯為之遂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能尊仲之徳樂仲之道從受學焉然後用以為相而臣之故九合一匡之事管仲身任而與桓公為之遂不勞而霸然則欲致王霸之業者舍尊徳樂道其安從哉
  今天下地醜徳齊莫能相尚無他好臣其所敎而不好臣其所受敎湯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而况不為管仲者乎
  此二節書是言時君不足有為而處賓師之位者必不可召也孟子曰湯與桓公所由成王霸之業皆以尊徳樂道之故今天下土地相類徳敎相等莫有能創建非常而超出乎時君之上者此其故可知矣無他列國之君大都以富貴驕人而不能屈己下士彼奔走順承為我所敎誨者則好以為臣焉彼道徳自重為我所受其敎誨者則不好以為臣焉此所以無不召之臣而不得興王致霸以至終莫能相尚也然則君之於臣獨奈何以召為其事耶湯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一皆學焉而臣不敢召之來見夫所以不敢召者以其不可召也伊尹為元聖其不可召宜矣若夫管仲一霸者之佐耳且猶不可召而况其徳其道更不屑為管仲者乎可無惑乎不赴王之召也孟子在齊賓道也非臣道也齊王但可就見而不可以召見故孟子始而辭疾繼而出弔繼而宿景丑氏反復論辯無非眀不可召之意信乎人君不以崇高富貴為重而以貴徳尊士為賢也
  陳臻問曰前日於齊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餽七十鎰而受於薛餽五十鎰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於此矣孟子曰皆是也
  此一章書見君子之辭受各當於理也陳臻孟子弟子兼金價兼倍於常者鎰二十四两陳臻問於孟子曰大凡餽同則辭受宜無不同前日夫子在齊王餽兼金一百鎰而不受及在宋餽七十鎰而夫子受之及在薛餽五十鎰而夫子又受之若以前日不受齊之餽為是則今日受宋薛之餽非也若以今日受宋薛之餽為是則前日不受齊之餽非也均之一餽也而受不受既殊則是與非存焉竊以為夫子必居一非於此矣孟子曰辭受何常在審乎理而已理所當辭是以辭齊之餽而不受理所當受是以受宋薛之餽而不辭要之皆不失為是者也子何以異同為疑耶
  當在宋也予將有逺行行者必以贐辭曰餽贐予何為不受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餽之予何為不受若於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餽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
  此三節書言在齊宋薛所處不同故辭受各異也孟子曰我謂辭受皆是何以言之當在宋時予將有逺方之行凡交際之禮逺行者必有贐以資道途之費宋君致餽之辭曰餽我以贐則是餽為逺行而設也予何為卻之而不受當在薛時予適有戒備之心凡賢者居人國則國君保䕶而周給之使無不虞之患薛君致餽之辭曰聞有戒心故其時為兵餽此金則是餽又為戒心而設也予何為卻之而不受若於齊則於逺行戒心之事皆未有所處也無所處而餽之是以財貨結之也衆人動於利欲不免為貨所取致焉有守義之君子而可以為貨所取致乎然則受者固不可為非而不受者又安可為非是哉孟子於辭受之間一無所苟如此則凡君子立身之大節可槩見矣
  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㦸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曰不待三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饑嵗子之民老羸轉於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
  此一章書見君臣當各盡其職也孟子在齊適徃平陸邑中見年嵗饑荒百姓多死亡流散因謂其治邑之大夫孔距心曰凡事各有職守假若子之執㦸而出之士當行師之時一日間三次離失其行伍則以兵法誅之否乎距心曰失伍之誅法所不宥何待於三孟子直責之曰官之有職猶士之有伍然則子之失職一如士之失伍也亦多矣朝廷設官分治必使民得遂其生得安其業而後可以告無罪於君焉今凶年而水旱疾疫之交作饑嵗而稻梁黍稷之不登子之民老羸展轉於溝壑而死壯者散而之四方以謀食者不知其幾千人矣為民牧者不能恤民而使一至於此其曠廢職守與失伍何以異乎乃距心猶不知而自諉曰夫身為民牧豈不以軫恤民艱為事無如欲倉廩有之者欲緩征輸有緩之者此其事非距心之所得專為也何獨以為距心罪耶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曰此則距心之罪也他日見於王曰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為王誦之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
  此二節書見孟子一言能使齊君臣皆自知其罪也孟子因孔距心之諉罪而更責之曰子以事由君上不得自專遂以此諉罪豈受托之道乎今設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人牧養者則必向彼求畜牧之地與餧飼之芻然後可身任其事其或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將以此牛羊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視其死而悍然不顧與子之為王牧民亦猶是也殆有不得辭其咎者矣由是距心曉然曰始而不求所以養之繼而不知以身去之此則距心之罪也孟子欲以警醒齊王故他日見於王曰凡人之失其職而不知者比比也王之為治於都邑者臣素所識知有五人焉五人之中能知其失職之罪者惟孔距心一人而已於是即所以責距心與距心所以自責者悉為王誦述之亦庶幾兾王之覺悟耳王果自任其罪曰人君能愛養斯民則臣下之奉行自力今百姓不得其所有司不得其職皆由寡人之罪也齊君臣聞孟子之言而無不知罪如此宜可以興道致治矣然終不能改惜哉
  孟子謂蚳鼃曰子之辭靈丘而請士師似也為其可以言也今既數月矣未可以言與蚳鼃諫於王而不用致為臣而去齊人曰所以為蚳鼃則善矣所以自為則吾不知也公都子以告曰吾聞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我無官守我無言責也則吾進退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
  此一章書見君子之進退乆速各有其道也蚳鼃齊大夫靈丘齊下邑士師掌刑之官孟子謂蚳鼃曰人臣處疎逺之地則嘉言難於上逹子之辭靈丘而請為士師實於理近似也為其為近臣而可以諫刑罰之不中也推是心也宜其即有所建白而不待於遲乆今在位既數月矣其於刑罰之得失當亦聞之熟矣豈其一一皆中而未可以言與蚳鼃激於孟子之言乃進諫於王而王不能用遂致其為臣之職事而去齊人有譏孟子者曰當言而使之言當去而決於去所以為蚳鼃則善矣至於道既不行去又不決所以自為則吾不知也何其明於為人而闇於自為乎孟子弟子有公都子者述齊人之言以告孟子曰進退之間自有當然之理吾聞之也人臣於兵刑禮樂各有專司是謂有官守者惟盡其職乃可居其官若受制於君而不得盡其職則去人臣於利害得失皆許入告是謂有言責者惟行其言乃可任其責若見阻於君而不得行其言則去蚳鼃有官守言責者諫而不用其去宜矣我於齊既非以官為守又非以言為責者也可以進而進可以退而退豈不綽綽然寛舒而有餘裕哉安得以蚳鼃之去而遂議我之不去也孟子於齊居賓師之位而未嘗受祿故其言如此蓋於去就之間審之有素豈齊人所可妄議哉
  孟子為卿於齊出弔於滕王使蓋大夫王驩為輔行王驩朝暮見反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也公孫丑曰齊卿之位不為小矣齊滕之路不為近矣反之而未嘗與言行事何也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此一章書見君子待小人之道也蓋齊下邑王驩齊之嬖臣孟子於齊雖不受祿而嘗受客卿之職適當滕國有䘮齊王使孟子徃弔又使蓋邑大夫王驩為副使以輔其行宜於禮儀之事不能無兩相計議矣乃王驩朝暮進見由齊至滕之路去而復反終未嘗與言所行之事也其待之之嚴如此豈不以王驩非可與言之人而拒之哉公孫丑不知而問曰凡人勢分相懸或周旋未乆則兩情未洽而言有難盡大夫而攝齊卿之位其位不為小矣自齊以適於滕之路其路不為近矣卒之從徃以及於反而未嘗與言行事何也孟子有難以顯言者乃婉辭答之曰使事有失不能不與之言夫彼從行之有司既或治之而得其宜矣予尚何復與言哉易曰君子逺小人不惡而嚴觀孟子所以待王驩者其即孔子之所以待陽貨者與
  孟子自齊於魯反於齊止於嬴充虞請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嚴虞不敢請今願竊有請也木若以美然曰古者棺椁無度中古棺七寸椁稱之自天子達於庶人非直為觀美也然後盡於人心
  此一章書見人子當自盡其心也嬴齊南邑充虞孟子弟子孟子在齊有母之䘮從齊歸於魯仍反於齊而止宿於齊之嬴邑充虞問曰前日夫子有母之䘮不知虞之不肖使虞董治作棺之事其時䘮事嚴迫虞有疑而不敢請問今願竊有請也所用之木若似乎太美然未知夫子何心而如是其過厚也孟子曰䘮之從厚本之先王之制非自今日始也上古法制未備凡為棺椁無一定厚薄尺寸之度中古時周公制禮棺木以七寸為準棺外之椁亦與相稱自天子至於庶人共之非直為觀視之美也必如是堅厚而可以厯乆逺然後於人子之心為稍盡耳何疑於木之美也
  不得不可以為悦無財不可以為悦得之為有財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於人心獨無恔乎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
  此三節書申言送終之禮宜從厚也孟子曰吾之所以美其木者何哉人子於䘮之禮孰不欲厚於其親使此心愉悦而靡有遺恨然有分所不得盡則限於法制而不可以為悦力所不能強則屈於財物而不可以為悦若使法制之所當得而又財物之所優為古之人皆用以厚其親吾非人情乎何為其獨不然且為死者與土相接求其附於身者堅厚乆逺無使土得親近其肌膚於人子之心獨不快然無所憾乎苟得盡其心而不期自盡是為天下愛惜物力而薄於吾親也吾聞之也君子不為惜此天下之物而儉於其親然則吾之美於其木蓋考之古制度之人心合之君子所以待親之道而有不能自已者而非為過舉也可見人子於䘮之際設不能自盡其心即有抱恨無窮者而忍云儉與
  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孟子曰可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有仕於此而子悦之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吾子之祿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則可乎何以異於是
  此一章書見人君當以義興師也燕王子噲讓國於其相子之燕國大亂齊君臣欲乗其亂而伐之於是沈同遂以其私意問於孟子曰以燕之亂可舉兵伐之與孟子㨿理斷之曰可諸侯土地人民雖傳之先君實受之天子非奉天子之命子噲不得以燕擅與諸人子之亦不得遽受燕於子噲與者受者俱不為無罪也譬如有仕宦者於此而子悦之不請命於王而私與以吾子所食之祿所居之爵夫彼從仕之士亦未膺王命而私受祿爵於子揆之於理其可乎燕君臣私相授受何以異於是以彼無道之國而興兵問罪誰曰不宜
  齊人伐燕或問曰勸齊伐燕有諸曰未也沈同問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則將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將應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將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此一節書見伐國者宜奉行天討也孟子答沈同之問亦就燕論燕而非勸齊伐燕也及齊人伐燕或人以計出孟子乃問曰齊之伐燕聞夫子實勸之有諸孟子曰未也其謂我勸者亦有由也沈同問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君臣私相授受亂常已甚伐之何疑彼遂以吾言為然而伐之也彼如復問曰孰可以伐之則將應之曰奉行天討而為天吏者則可以伐之譬如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殺人之人可殺與則將應之曰可殺人者死殺之何疑彼如復問曰孰可以殺之則將應之曰奉行國法而為士師者則可以殺之今燕有可伐之罪而齊非伐燕之人以齊伐燕猶以燕伐燕也何為勸之哉由此觀之征伐之道在順乎人心以合乎天意則正矣
  燕人畔王曰吾甚慙於孟子陳賈曰王無患焉王自以為與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惡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盡也而况於王乎賈請見而觧之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曰古聖人也曰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曰然曰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然則聖人且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
  此一章書見人臣當勉其君以遷善改過也齊取燕之後燕人共立太子平為王由是乃畔齊王曰吾於燕人之畔始信昔日孟子之言果為不謬今殊覺見之而有愧焉此固齊王悔悟之心正可與為善之機也齊大夫有陳賈者乃為逄迎之説曰王無以此為患焉請問王自以為與古周公孰仁且孰智齊王曰惡我安得與周公較是何言也陳賈曰王之重視乎周公重視乎其仁智耳武王克商立紂子武庚於殷周公使管叔監守殷國成王初年管叔與武庚同謀畔周假使知管叔之畔而使之是陷管叔於死而不仁也假使不知管叔之畔而使之是無先幾之哲而不智也仁智周公猶未之能盡也而况於王乎賈請見孟子而為王觧之王何慙之有陳賈見孟子問曰周公何如人也孟子曰古之大聖人也陳賈曰周公使管叔監守殷國管叔與殷武庚畔周有是事否孟子曰然陳賈曰周公先知管叔之將畔而故使之與孟子曰以理斷之必不知也陳賈曰周公為大聖人宜其於仁智兼盡而無有過矣乃猶不知而誤使管叔然則聖人且未盡善而有過與陳賈言此蓋特為齊王觧耳孟子曰聖人雖若有過不知其為天理人情所自至而非猶夫人之過也周公於管叔為弟管叔於周公為兄以愛兄之心為任使之事詎忍逆探其兄之姦而棄之耶周公之過不亦所當得者乎
  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此一節書責陳賈導王文過之非也孟子責陳賈曰人孰能無過而所以處過者古今人不相若也古之君子設或有過則改之以即於善今之君子設或有過則順之以遂其非古之君子當其有過不事掩飾如日月之方食而民無不見之及其改圖復於無過如日月之復明而民無不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而已又從而為之説辭以著其有餘而掩其不及此古之君子所以雖有過而不害於過今之君子所以一有過而終溺於過也然則愛人者可不以古人期之而乃敎以今人之所為哉蓋人臣事君當以陳善閉邪為心彼陳賈者為君文過適陷君於有過耳豈愛其君者乎
  孟子致為臣而歸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對曰不敢請耳固所願也他日王謂時子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
  此一章書見君子不以利為去就也孟子為齊卿乆之而道不行乃致其卿位而歸齊王就見孟子曰前日夫子未至吾國之時願一見而不可得及既至吾國得侍髙賢之側非特為寡人所心喜凡同朝諸臣莫不甚喜今又以寡人不能有為棄之而歸此别之後不識尚可繼此而來使得復見否乎孟子對曰繼見之期不敢請於王耳然固所願也孟子之去志已決王意以為猶可復留故他日王謂齊臣時子曰孟子之決於去毋亦謂我恩意之未至乎我今欲於當國之中而授孟子以居室其從遊之弟子養以萬鍾之祿使上而在廷諸大夫下而在國之民人得親炙其輝皆有所尊敬而以為法則子盍為我言於孟子備悉予懐未必不可以復留也
  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孟子曰然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
  此二節書以意不在祿養曉門人也時子奉齊王之命乃因孟子弟子陳臻以轉告孟子陳臻遂述時子之言告孟子孟子以義不可留而又難於顯言乃姑答陳臻曰時子言王之所以留我者誠有如是然時子惡知我之不可以復留耶王之留我以萬鍾殆欲留之而因以富之也如使予欲富向者為卿時辭十萬之祿而今受此萬鍾之養何其不權於多寡之數也是為欲富者之心乎
  季孫曰異哉子叔疑使己為政不用則亦已矣又使其子弟為卿人亦孰不欲富貴而獨於富貴之中有私龍斷焉古之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賤丈夫焉必求龍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為賤故從而征之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此二節書喻言道不行而受餽者近於趨利也孟子曰若使既辭其祿復受其餽是不得於彼而又求得於此誠有如季孫之所譏矣昔者季孫嘗曰異哉子叔疑使己居位為政至不用於君則亦退而已矣又必多方使其子弟為卿此其心未嘗一日忘情於富貴也人亦孰不欲富貴而子叔疑獨於富貴之中失諸己復求得諸子弟一若有獨擅之龍斷而盡其營謀者焉其譏子叔疑如此我今不當以此為鑒乎所謂龍斷者何也古之為市者百貨交集彼此互市以有昜無有司之官不過平其物價息其争訟以法治之耳有賤丈夫焉貪得無厭必求岡龍之髙處而登之以左右顧盼既欲得此又欲取彼罔羅市中之財利人皆惡其專利而以為賤故從而征其税後世征取商人之制自此賤丈夫始矣此季孫龍斷之説也我苟辭十萬之祿而受萬鍾之養幾與龍斷無異其為貽譏後世當不獨一子叔疑矣盖君子之用世為行道計非利之可誘也齊王以萬鍾留孟子豈所以留之之道乎
  孟子去齊宿於晝有欲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應隱几而卧客不悦曰弟子齊宿而後敢言夫子卧而不聼請勿復敢見矣曰坐我明語子昔者魯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子思泄栁申詳無人乎繆公之側則不能安其身子為長者慮而不及子思子絶長者乎長者絶子乎
  此一章書見留賢在得其道也孟子以道不行而去齊止宿於齊西南之晝邑其時有不奉王命而自以其意為王留孟子之行者坐而言其留之之意孟子不應其言且憑几而臥一若無所聼聞者於是留行之客不悦曰弟子齊戒越宿而後敢進言夫子臥而不聼拒人如此請從此辭勿復敢再見矣孟子曰坐我明以告子凡賢者之去就視人君所以待之者若何耳昔者魯君繆公㴱知子思之賢尊禮子思常使人道達誠意於其側此所以能安子思也若使無人乎子思之側將誠意無由而達則何以安子思至泄栁與申詳皆賢者也繆公尊之不如子思然常有推賢薦士之人為之維持調䕶於君側此所以能安其身也若使無人乎繆公之側將禮意有時而衰則何以安其身今子之畱我果其出自王之命無異繆公之所以待子思我安敢不應子乃自欲為王留我所以為長者慮不及繆公留子思之事是子先絶長者乎是長者先絶子乎何其不一審於古来留賢之道耶我之臥而不應實子之使然耳盖孟子之徳無愧子思齊王之待孟子既不能如繆公之待子思而又無齊之賢臣維持調䕶於王之側則孟子豈能乆於其國哉故好賢之思君臣所當各盡也
  孟子去齊尹士語人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則是不明也識其不可然且至則是干澤也千里而見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後出晝是何濡滯也士則兹不悦髙子以告曰夫尹士惡知予哉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
  此一章書見孟子欲行道以安天下之意其惓惓不忍去齊者非世人之所得知也孟子因道不行而去齊齊人有尹士者向人譏孟子曰士君子去就之間最宜明決今孟子之至齊若不識王之不能為湯武則是無知人之明也知其不可有為猶且至於齊國則是志在利禄干求恩澤也千里而来見王不遇而去則宜見幾而作不俟終日矣乃遲遲其行三宿而後出晝是何依違於進退之間而濡滯不決也尹士誠有不悦於此者矣孟子弟子有髙子者以尹士之言告孟子孟子曰人之去就各有㴱心夫尹士焉能知予之心哉千里而來見王志在行道若王能用我而成濟世安民之業是予所㴱願也至不遇而去豈予之初心哉道既不行位不可苟不得已而後去耳蓋聖賢處世上而憂天下而憫人皆出於不得已之心雖明決乃去就之理而委曲實行道之心豈世人所易識者哉
  予三宿而出晝於予心猶以為速王庶幾改之王如改諸則必反予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後浩然有歸志予雖然豈舍王哉王由足用為善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諫於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然見於其面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尹士聞之曰士誠小人也此四節書見孟子惓惓濟世之心也孟子曰夫尹士之譏予者以三宿而後出晝謂之濡滯然予之心猶以為速蓋予之望於王者猶庶幾其從容悔悟而改之也王如悔悟則將以王道為可行以予言為可信必將追予而反之矣至出晝而王不予追是王之心終不悟矣予然後歸志始決浩然長徃然予雖決去終豈能舍王哉蓋由王之天資樸實可以引而為善若能用我使大行其道豈徒齊國之民安天下之民皆藉以治安王庶幾其能改而悔過乎予方日望之而豈能終舍王也蓋我為世道生民計必圗其大者逺者世有規模狹隘之小丈夫一諫於其君而不聼則怒悻悻然不平之氣見於顏面去必窮盡一日之力而後止宿此等之人但知一已去就全無愛君憂國之意予豈肎以此自處哉尹士聞孟子之言始悟其失曰士誠小人於君子用世之心未之知也蓋有為之主不世出孟子之所以惓惓於齊者以王之天資髙可與為善齊大國可藉以安天下之民誠用孟子則王道可行王業可致當日所以屬望之㴱也
  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餘嵗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
  此一章書是孟子欲乘時行道以道不行而憂也孟子不遇於齊而去其憂世之心有不覺見於顔面者弟子充虞途間問於孟子曰夫子之顔色若有不悦者然昔日虞嘗聞夫子之言曰君子處世雖不得於天亦不怨天雖不合於人亦不尤人今何為而不豫也孟子曰我今日之不豫所以異於前日者蓋彼乃講徳論學之時以樂天為要彼一時也此乃憂天憫人之時以濟世為心此一時也嘗歴覽前代大約五百年天運循環必有繼天立極之聖人受命而興然大業不能獨成必有徳業聞望可名於一世之人為之輔佐由堯舜至於湯由湯至於文武皆是如此今由周文武以來七百有餘嵗以五百年之期揆之則已過矣以亂極思治之時考之撥亂返治其亦可矣此時而不能有為何能免於不豫哉然世之治亂在天我之不遇天或者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懐名世之具者舍我其誰不可知者聼之於天有可恃者信其在我亦何為而不豫哉蓋天為斯民而生聖賢其欲治安之念不能一日而忘然憂世之心雖㴱而樂天之誠未嘗不自得也終其身惟斯道斯民是念而已
  孟子去齊居休公孫丒問曰仕而不受祿古之道乎曰非也於崇吾得見王退而有去志不欲變故不受也繼而有師命不可以請乆於齊非我志也
  此一章書見孟子不受齊祿之意孟子在齊雖居卿位而未嘗受祿蓋志在行道而非利其祿也去齊之日至於休地公孫丑問於孟子曰君子居其位則食其祿今但仕而不受祿古道為然乎孟子曰仕不受祿非古道也我之所以不受祿者蓋自有故當日初見齊王於崇言論之間已知其不能行吾道退時即有去志不欲自變初心故不受其祿為實不欲留也然所以不能即去者適遇齊國有師旅之命國方被兵難於請去不得已而乆留於齊非我之初心也我之不受祿之故如此蓋孟子志行王道而齊王意在富強故始見即不能合後雖惓惓於齊而去就之見未嘗不早決也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六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觧義巻十七
  孟子【上之五】
  滕文公章句上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此一章書是孟子闡明性善以見堯舜人人可為也滕文公為世子之時奉君命而使於楚時聞孟子在宋先過宋而見孟子其急於見賢如此孟子與之言論惟眀性善之㫖葢性者人所得於天之理至精至純本有善而無惡在聖賢不加益在凡庸不加損當時性學不明遂疑聖賢難至故孟子從源頭上闡特舉以告世子以勵其希聖希賢之志而又必舉堯舜以實之堯舜雖千古至聖亦不過充極其性善之本然非於性之外有所加也知性善則堯舜人人可為之説益信矣知堯舜人人可為則性善之㫖益
  眀矣門人不能詳記其言而約畧其大㫖如此
  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絶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為善國書曰若藥不瞑厥疾不瘳此三節書是言道無二致勉世子以有為也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者盖當時不眀性善之㫖皆疑聖賢為不可企及世子聞孟子之言未能無疑故反而求見也孟子曰世子疑吾性善之言乎夫率於性而為道堯舜此道凡人亦此道無分於賢愚無殊於今古道一而已豈外此而别有卑近易行之說乎試以古人之言觀之成覸謂齊景公曰今人一言聖賢便以為難及不知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性本無殊但能奮則可以齊量吾何畏於彼哉顔淵曰稱至聖者莫如舜舜何人也予何人也同賦此性但能孜孜有為則帝舜亦非難至公明儀曰周公有言吾事事取法文王文王即我師也葢性分相同則師法不逺周公之言豈欺我哉可見古今更無二道聖賢止在力行世子可無疑吾言矣勿謂滕小而不足為也今滕國之土地絶長補短將五十里若能有為尚可以為治安之國但顧其勵精何如耳書經説命之篇有曰苦口之藥非瞑不可以攻疾喻人君非自強不足以圗治豈可以弱小自諉而不以聖賢為法哉孟子道性善遡聖賢之原也稱堯舜立聖賢之準也而求至於聖賢之域者則莫大於有為盖能有為則堯舜可至不能有為則不免於庸人總在力行與不力行之間而已
  滕定公薨世子謂然友曰昔者孟子嘗與我言於宋於心終不忘今也不幸至於大故吾欲使子問於孟子然後行事然友之鄒問於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曽子曰生事之以禮死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雖然吾嘗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逹於庶人三代共之
  此一章書見親喪之貴於自盡也滕文公為世子時聞孟子之言有所開悟一旦遭父定公之喪謂其傅然友曰昔者我於宋見孟子聞其性善堯舜之言至今不能忘於心不幸有親喪大故正人子至情所人生大節所闗吾欲使子問於孟子求其指示然後行事庶免悖禮之失也是時孟子在鄒然友之鄒問於孟子孟子曰今者喪禮乆湮諸侯莫能復古世子獨以此為問不亦善乎夫執親之喪乃人子之至情悲哀眞切非自外至但期竭盡己心無使虧欠而已曾子曽有言曰人子之於父母生則服勞奉養事之盡其禮殁則棺衾含殮之盡其禮禴祀烝嘗祭之盡其禮可謂孝矣此泛論人子當盡之禮如此若諸侯居喪之禮吾未之學也然禮之大經所在千古不易者亦嘗聞之矣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懐故所行者三年之喪所服者齊衰麤布之服所食者飦粥之食此自天子以至於庶人皆所當行無貴賤之分也三代共由無古今之異也世子亦遵此而行之可也
  然友反命定為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於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喪祭從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謂然友曰吾他日未嘗學問好馳馬試劒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盡於大事子為我問孟子然友復之鄒問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聴於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徳風也小人之徳草也草尚之風必偃是在世子
  此二節書是滕諸臣不能從古禮而孟子勉世子以自盡也然友以孟子之言復命於世子於是欲定行三年之喪是時古禮久湮難於遽復滕之父兄百官皆不欲行曰滕與魯皆為姬姓魯滕之宗國也宗國先君未甞行此滕之先君亦未甞行此至世子之身而復行古禮毋乃不可乎且志書有云喪祭之禮皆當遵從先祖其意以為先祖所行之禮傳受已乆不可改也滕之父兄百官不能逺追周公制禮之意而但舉後世失禮者以為言可見當時囿於習俗之深而不能復古如此世子不以咎人而止以自責謂然友曰吾昔者未甞勤學好問但馳馬試劒平生不足取信於人今也欲行古禮而父兄百官皆不以我為是衆志未孚恐不能盡送終之大事子為我復問孟子如何可以服人心而成大禮也然友復之鄒問於孟子孟子曰古禮驟復人心未信是則誠然親喪大事惟在自盡其心以感動乎人是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有言曰君薨則為嗣君者以百官政事聴命於冡宰自食飦粥哀戚之容見於顏面而其色㴱墨即喪次之位朝夕哭泣是時百官有司莫不感動而哀痛者人君先以至情動之也盖在上之人意有所好而下人之效法必有甚於在上者君子之徳譬之於風主乎倡者也小人之徳譬之於草主乎應者也草上加之以風無不偃仆小人而被君子之化無不順從理固然也以孔子之言觀之亦在世子之自盡其哀以感動乎國人而已豈以人言為可否耶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誠在我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及至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弔者大悦
  此一節書見世子能盡禮以服人也然友復以孟子之言反命於世子世子聞之曰孟子之言誠然送終之禮惟在自盡其心而後能感乎人於是斷然行三年之喪五月居廬於中門之外不命令是時百官族人皆已感悟咸稱知禮及至時四方之人皆來觀瞻世子顏色憂戚哭泣哀痛凡諸侯來弔問於滕者莫不悦其盡禮相與歎服焉世子之能自盡親喪如此可見天下無不可復行之古禮無不可感動之人心始疑之而終信之是即性善之一徵與
  滕文公問為國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民之為道也有恒産者有恒心無恒産者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㒺民也焉有仁人在位㒺民而可為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言民事乃國之根本宜法古井田之制以為養民之善經也滕文公以禮聘孟子至滕因問以為國之道孟子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小民農田耕種之事乃國家之本計所闗不可視為緩圖而不為之經理區畫也詩豳風七月之篇有云田家勤苦常無暇曰晝也則取覆屋之茅宵也則製繩索之具急升屋而治之来春則始事南畞播厥百穀無暇治屋矣可見小民終嵗勤動無一時不念及於稼穡如此人君可不以百姓之心為心乎以百姓之心為心是莫先於制民之產盖民之為道也衣食足而後知禮義故有恒産則仰事俯育有所藉而善心以存無恒産則仰事俯育無所資而善心以亡善心既亡則放蕩淫辟邪妄侈肆無所不至而不能免於為非之罪矣及陷於罪而後加以刑罰既不予以為善之資而又重之以為非之罪是猶張設網羅驅之使入其中也非㒺民而何焉有仁人在上作民父母以愛養斯民為心而可以行㒺民之事乎則制恆産以阜民生洵為國之要務矣
  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
  此三節書見取民宜定制而因以三代制產之法告滕君也孟子曰為國莫先於愛民愛民莫先於制産是以自古賢哲之君必恭以待人儉以制用能恭則接下有禮而以股肱心腹待其臣忠信重祿自不能已矣能儉則取民有制而以家人一體視其民横征厚斂自不敢作矣盖愛民則不得不寡取多取則必至於傷民其勢有不兩立者昔者季氏家臣陽虎有言曰専心為富則必重賦朘民而不能行仁専心為仁則必損上益下而不能致富陽虎本不仁之人意在於為富但就此言觀之而天理人欲之難並存斷然矣然則行仁之主其可不講制民之產與取民之規乎良法美意莫詳於三代夏后氏一夫受田五十畝而貢其五畝之租謂之貢法殷人始制井田畫為九區各七十畞中為公田八家各分一區使之同治公田以給國用而不復税其私田謂之助法周制一夫受田百畝近郊鄉遂之地十夫共為一溝行夏之貢法逺鄉都鄙之地八家同為一井行殷之助法耕種之時則通八家十家之力而合作收穫之時則計一井一溝之入而均分謂之徹法名雖各異總是於十分中取一也貢乃以下貢上之義其名易曉所謂徹者當其合作則彼此通融及其收斂則公私均一故謂之徹所謂助者借私家之力以耕公家之田故謂之助三代之田制如此古之取民無過於什一之征漢之文景力行恭儉而府藏充實時免天下田租之半至於三十而税一厚澤㴱仁誌美史冊誠為人主者所當師法也
  龍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校數嵗之中以為常樂嵗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將終嵗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
  此一節書言貢法之有以見助法之當行也孟子曰三代什一之征雖同而取民之制則當從其尤善者古人龍子有言曰治地之法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何以言之盖年嵗有豐歉斯所入有多寡貢法較數嵗豐歉之中而立一定額取之制如遇豐年所入甚多而粒米狼籍此時雖多取尚未病民乃但取其常數一遇凶年所入甚寡雖供一嵗壅田之資尚且不足而必取盈其常數粒米狼籍之時不足見恩半菽不飽之時病民實甚為民父母之人以取盈之故致使小民怨恨愁苦將終嵗水耕火耨胼手胝足之所得者不能養其父母盡入於公家而猶不足又加息稱貸以盈其數上追於追呼下窮於債負老者幼者無以自給轉死於溝壑之中而莫之恤為民父母之謂何哉可見貢法之病民而助法宜急講也貢法之初非不善行之久而生漢唐以來井田乆廢而貢法獨沿所貴為民上者時其豐歉而斟酌損益於其間若必取盈於定額則民間之疾苦幾何不如龍子之所言哉
  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詩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
  此二節書見世禄與井田宜並行也孟子曰助法之善公田以頒世禄所以養君子私田以分百姓所以恵野人是世禄井田原相表裏者也今滕於有功之臣子孫世世食禄是世禄之制滕固已行之矣助法其可不倣而行之乎勿謂助為商之制而非我周之制也詩經小雅大田之篇有云田待澤於天天其先降雨於公田而遂及於我之私田乎小民之咏歌恩澤而先公後私者如此夫公田之名惟行助法始有之大田之詩周詩也而亦言公田由此觀之我周盛時實兼行助法而遵乎商之舊制矣君其可不以昭代為法哉
  設為庠序學校以敎之庠者養也校者敎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詩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此三節書言教化繼養而興即可以成王業也孟子曰有國者能制民之産則民生遂而敎化可興葢養民敎民不可偏廢當設為庠序學校以敎之庠序學校之名義維何敎莫先於敬老謂之庠者取養老於學之義也教以納民於善謂之校者取敎民為善之義也古者射以觀徳謂之序者取習射於學之義也三代相繼各舉一事以為名在夏則謂之校在殷則謂之序在周則謂之庠此皆鄉學之名也惟建於國中者謂之學王畿首善之地教育天下之人材三代無異名焉鄉學國學之設皆所以講明人倫之理以化民成俗而已五常之理明於上則百姓自然恩義相維親遜成風而俗美於下矣養民則師商周之制教民則兼三代之規此皆王政也滕國苟能行此一旦有王者興欲脩王政必取滕之已試者倣而行之是為王者師矣豈不澤被天下哉况乎王業亦可自此成矣詩經大雅文王之篇有曰周雖創基已乆受上帝之命而有天下則維新也此謂文王能行王政以新其國也可見國無大小行仁則昌子能強勉而力行之亦可以新子之國而成王業矣可不自勉乎哉
  使畢戰問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穀禄不平是故暴君汗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此一節書見行井田在正經界也滕文公聞孟子之言知助法之當行乃使其臣畢戰問井地之詳而欲行之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井田之仁政選擇於羣臣之中而使子董其事任亦重矣子必勉力而為之夫井田之善以其疆界詳明不可混淆也故欲行仁政者必自經理其疆界始如田間之溝洫以通水道田畔之道塗以正阡陌又有所封之土所植之樹以定疆理此皆田之界限必先一一經畫之若經界不正則田之在民者無一定之分業豪強者得以兼併於下而井地不均矣賦之出於田者無一定之額數貪暴者得以多取於上而穀禄不平矣是以暴虐之君貪墨之吏欲自便其私必慢其經界而不加整理賢君則必以此為急務焉田之經界既正則分田以養野人無井地不均之患制禄以養君子無穀禄不平之憂可不勞而定矣但在君與子舉行之耳
  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餘夫二十五畝此四節書是詳分田制禄之法也孟子曰分田制禄之常法乃安上全下之良模也國壤地雖然褊小必有仕而為君子者焉必有耕而為野人者焉施政教以治人者君子之責也使無君子則誰為勞心以治野人力稼穯以奉上者野人之分也使無野人則誰為勞力以養君子君子野人不可相無故分田制禄不可偏廢今請於野外都鄙之地土壤平衍可為井田則畫為九區以一為公田使八家耕之而行殷之助法焉於國中鄉遂之内比閭相錯難於為井則一夫受田百畝使自貢其什分之一於上而行夏之貢法以濟助法之窮分其田里以惠野人收其賦入以養君子良法行而上下各得其所矣然分田制禄國有常經而加惠推恩尤有當厚仕於朝者自卿以下則位漸卑而禄愈薄恐其不足以養廉也必與以奉祭祀之圭田以五十畞為額此世禄常制之外所以厚君子者如此耕於野者一夫之外有未授室之餘夫恐其不能相贍也必與以餘夫之田各二十五畝此分田常制之外所以厚野人者如此經制以定其常而恩澤以厚其下是所望於行仁政者矣
  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畧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此三節書是推言行井田之善而復詳其規制以勉滕君臣也孟子曰井田之法立不止於遂民生而亦可以厚民俗盖井制既定則民之死而者與徙而居者皆不出其鄉一鄉之田八家同井習熟既久而恩義相孚道路出入之間相與友讓可無行旅之憂晝夜防守之時相與輔助可無盜賊之患有疾病則相與維持扶救可無困乏之慮閭閻之間有不雍然和睦者乎至井田之形制則又有約畧可言者方正一里而為一井一井之田共九百畝畫為九區中一區百畝謂之公田八家各私百畝謂之私田八家各出其力以治公田凡耕耘收穫之時必公田既畢而後敢治其私田於通力合作之中亦寓先公後私之意所以别君子野人之分使明於尊卑上下之義也然井法久湮凡我所言分田制禄之規特其大畧而已若夫其中斟酌損益揆之人情而無不順合之土俗而無不宜使行於古者復可行於今無拘牽之迹而仍不失乎先王立法之意則在君與子之變通而已矣此章論為國之本計始言恆産之宜制中言貢助之得失定君子野人之分詳養民敎民之規末復勉之以酌量時宜潤澤古法民情國計無不畢具誠君國子民者所當䆒心哉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為氓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為聖人氓
  此一章書是舉古帝王勞心之事以闢異端並耕之說也滕文公因孟子之言欲行三代井田之制時有許行者託為稱述神農之言以欺世盜名欲阻孟子之良法而售其異端之學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聞君行井田之仁政願受一廛之地而為滕國之民文公因其慕化而來使之䖏於其國許行之徒凡數十人皆衣賤者之服捆屨織席以自供其食以為非其力則不食也其衣服舉動之間已異於聖賢之道矣有楚之儒者陳相與其弟辛負田器而自宋之滕告文公曰聞君行聖人井田之政是亦當今之聖人也願為聖人之民而得沾王化焉陳相本誠心慕化非與許行等惜乎其終為邪説所惑耳當日一行仁政而四方之歸往如此亦可見人情之悦服矣
  陳相見許行而大悦盡棄其學而學焉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倉廪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
  此一節書見邪説之易於惑人也陳相學陳良之學慕化而來乃中無定見而惑於異端蓋由許行託為神農之言足以欺世駭俗故陳相見而大悦盡棄其學於陳良者而從許行之學焉意欲阻孟子分田制祿之法因見孟子而述許行之言曰滕君在戰國之時能脩復古制誠賢君也然未聞古聖人之大道盖賢哲之君不以人奉己不以貴役賤與民並耕而自食其力既不廢耕自為饔飱而治百姓復不廢事如此始可謂之賢君今滕之倉廩府庫皆取給於百姓是病民以自養也安得謂之賢君哉許行既不明於治天下之大道陳相又從而述之並耕而食亂貴賤上下之等盖亦不自知其言之陋也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害於耕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鐡耕乎曰然自為之與曰否以粟易之
  此一節書是詳詰異端之説以為致辯之地也許行之言以為人君當以耕而兼治此理之必不可行者孟子欲辯其非而先就許行詰之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陳相答曰然孟子又詰之曰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陳相答曰不然許子所衣者褐也孟子又詰之曰許子冠乎陳相答曰冠孟子問曰所服者何冠陳相答曰冠素孟子問曰所服之冠乃自織之者與陳相答曰不然許子不能自織以所種之粟易之觀陳相之對則耕之不可兼織也明矣孟子又詰之曰許子何為不自織乎陳相答曰織則害耕故不為也觀陳相之對則織之妨於耕也又明矣此時孟子姑置勿辯再窮之曰許子之㸑也必用釡甑耕也必資鐡器乎陳相答曰然又問曰器物皆自製者與陳相答曰許子不能自為以所種之粟易之觀以粟易之及害於耕之言則耕之不可兼治陳相雖自諱而不能也奈何欲舉以治天下國家哉
  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
  此一節書是就陳相之言復詰之也孟子曰許子以滕有倉廪府庫為厲民自養今就許子言之則通工易事許子尚不能免也然則農夫與陶冶各治一事有無相通農夫以其所生之粟易陶冶之械器正以濟陶冶之所無而不為害陶冶陶冶亦以其所成之械器易農夫之粟又以濟農夫之所無而豈為害農夫哉倘以相易為厲則許子於種粟之外何不幷為陶冶如釜甑耒耜之類止皆取諸其宫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技藝之人交相貿易何許子之不憚煩若此耶陳相對曰許子既已種粟而食則百工之事皆有妨於農務固不可耕且為也陳相至此其詞已窮許行並耕之説固已不攻而自破矣
  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
  此一節書是舉大義以折異端也孟子曰子既知農工之相濟而不可相兼然則治天下獨可與民並耕且以為治與此勢之必不可得兼者也盖天下大人則有大人之事小人則有小人之事名號既殊職業亦異且就一人之身計之凡服食居䖏必百工之所為無不備足然後利用厚生俯仰無憾如必自為而後用之則為農者必兼為械器為工者必兼為播植是率天下之人奔走道路終無休息之期也小人尚不能兼小人之事况大人身任天下之重一日萬㡬而謂能兼小人之事乎所以古語有曰天下人各不同或在上而勞心或在下而勞力勞心者立綱陳紀以治人勞力者則受治於上之人焉受治於人者輸租納稅以食人治人者則食於下之人焉蓋大人不能自為養小人不能自為治上下相資此自有天下以來通行之義許子乃欲一旦而廢之乎若知大人勞心之義則滕君之有倉廪府庫信乎不為厲民矣
  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横流汜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
  此一節書是舉聖人治水火之功以見不可並耕也孟子曰自古聖君賢相歴歴可數從未有與民並耕者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蓋以其時洪水方割懐山襄陵氾濫於天下於是草木得水以滋長而日益暢茂禽獸得草木為藪穴而日益繁殖因此五穀不登而民艱於食禽獸偪人而民更蹙於生以至獸蹄鳥跡之道路交遍中國天下之未平如此當是時堯為天子謹天戒而悲人窮心獨憂之以為天下之患非可以一人理於是勞心於擇相舉舜而敷治焉舜遂以堯之憂為憂而勞心於任人舜以為欲施治水之功必相度地勢髙下辨水之源流分合而草木障蔽禽獸縱横未可用力乃先命益使掌火政益於山林藪澤草木所生之處烈而焚之於是禽獸失其所依皆逃匿而不為人害然後命大禹為司空使之治水禹則以西北之水莫大於黄河隄防障塞皆非至計乃於大河之下流疏為九河以分其勢又疏通濟水漯水與九河皆注諸海而北條之水始得所歸矣於東南則決汝水漢水排淮水泗水以注之江而南條之水始得所歸矣南北之水皆有所歸然後不至於氾濫而中國之地可得耕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勤事於外者凡八年之中三過其家門而不入蓋無一暇日也雖欲耕得乎觀於禹而堯舜之不暇耕又可知矣甚矣許行之妄也
  后稷敎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敎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敎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勲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徳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
  此一節書是舉聖人敎養之功以見不可並耕也孟子復叙堯舜憂民之事曰水土既平地可耕矣於是舜知民之患於阻饑也又命棄為后稷之官使之敎民稼穡以種植五穀由是民皆習知耕耘收穫之事而五穀成熟天下之民皆相生相養而無復阻饑之患矣然秉彝之性人皆有之若使衣食飽煖居處安逸而無以為敎又將躭於佚樂習為淫侈而其去禽獸不逺矣聖人於是又憂之使契為司徒敎以人倫使天下之人父止於慈子止於孝而有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而有義夫正位乎外婦正位乎内而有别長者念厥弟幼者恭厥兄而有序至於朋友之交則久要不忘而有信此五者人所共由之道敎之以此然後百姓親而五品遜也放勲又告戒之曰民之用力於人倫而勞者則當奬勸以勞之歸向於人倫而來者則當誘掖以來之若其立心背乎人倫而邪者則匡之使歸於正所行戾乎人倫而枉者則矯之使歸於直先之勞來以策其進繼之匡直以救其失正以人性雖同或不能自立不可不扶助而輔之或進脩不前不可不利導而翼之盖將使優游厭飫皆自得其本然之性也猶恐其勤於始者偶怠於終又必提撕警覺時時加以曲成之徳焉此放勲戒契之言蓋聖人命官敷敎叮嚀煩悉憂民之切如此而暇於耕乎觀乎此益以知治天下之不可耕且為也
  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恵敎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
  此二節書見聖人之憂民以得人為重也孟子曰堯舜之憂民雖欲耕而有所不暇蓋其所以為民者正不必事事而憂之也在堯則以天下未平任相為要以不得舜為己憂耳在舜則以分猷課績任賢為急以不得禹臯陶為己憂耳故堯得舜則堯之憂舜代之矣舜得禹臯陶則舜之憂禹臯陶代之矣皆務乎其大而未嘗屑屑於其小也若夫以百畝之不治而閔閔然憂之者惟農夫則然耳豈君相之事哉是故憂人之不足於財而分以與之止謂之恵憂人之不進於善而盡心以敎之止謂之忠此其與農夫之憂已大不同矣然止謂之恵謂之忠者蓋天下至大百姓至衆分財敎善不得人人而徧也惟為天下得人若堯之得舜舜之得禹臯陶厚生正徳漸被無窮始謂之仁不止於小恵小忠而已是故後世之稱堯舜以為天下大器堯舜能推以與人其事極難而不知自聖人觀之正復易易也惟是為天下得人擇之當選之公可以付託天下是為難耳惟得人之難此堯舜所以獨勞心於是而以為憂也豈若許行之說哉
  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
  此一節書是以堯舜用心之大闢許行並耕之説也孟子曰孔子之言曰大哉堯之為君以天道之至大而堯能同之天不言而成化堯無為而成治若與之準則焉且蕩蕩乎廣逺當時之民耕田而食鑿井而飲相忘於帝力之何有無得而名焉又稱帝舜曰君哉舜也其徳巍巍乎高大雖富有天下而不以位為樂若與己不相闗渉者然孔子之言如此夫堯舜之治天下也蕩蕩巍巍徳業既極其盛乃孔子一則稱其則天無名一則稱其有天下而不與豈僅端居㴱拱無所用其心哉盖其時水土未平敎養未遂皆必得人以任之憂勤側席惟日不遑此則其用心之所在也但不用心於耕若農夫之以百畝不易為憂耳使堯舜亦用心於耕孰與得人任職成此平地成天播穀敷敎之事哉觀此則許行之妄不待闢而自明矣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産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
  此一節書是斥陳相之倍其師也孟子既闢許行並耕之妄至此乃責陳相曰許行之學誕妄如此而子乃棄其所學於陳良者而學焉亦異乎吾所聞矣夫中國之所以異於蠻夷者以其有聖人禮義之教辨名分正體統尊卑相承貴賤有序耳故吾聞之盖有用中國之敎以變蠻夷使之向風慕化者未聞有學於中國之人而反從蠻夷之教以變於夷者也即就子之師陳良言之陳良楚產固生長蠻夷者也聞中國有周公仲尼之道心悦而好之乃北遊中國學聖人之道焉凡周公制作之精意孔子删述之㣲言皆心而身受之即北方之學者素志周孔其造詣所至亦未有出於陳良之上而先之者也彼所謂能自振拔於流俗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既數十年矣周孔之道亦且與聞之矣乃於師死之後忽聞許行之邪説而遂倍焉棄前此師承之正而轉從荒誕不經之許行是變於夷也子其甘之乎孟子以此責陳相其詞切矣
  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嚮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㳺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曽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
  此一節書是述孔門弟子之尊師者以責陳相也孟子曰子忍於倍師殆非聖人之徒矣昔者孔子既沒門人從遊者皆服心喪三年三年之外整治行装將散歸列國入揖於子貢與之辭别相嚮痛哭皆至於失聲然後歸其追慕不已如此子貢尚未忍遽去又反而築室墓傍壇之上獨居三年然後歸子貢之追慕其師又如此他日子夏子張子游又以孔子既往想望其音容而不可復見以有若言行氣象有似乎孔子欲以前日之所以事孔子者事有若因曾子不從而彊之曽子曰不可師當論道徳不當論言貌吾夫子道徳純粹如濯之以江漢之水而一塵不染其昭融朗潔如暴之以秋陽之日而一毫無累皜皜乎瑩粹之至天下莫能尚已今乃欲以事夫子者事有若意在尊夫子而擬非其倫反以卑夫子矣曽子之尊信其師而不忍倍又如此孟子述此而陳相之倍師畔道得罪於名敎可知矣
  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曽子矣吾聞出於幽谷遷于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
  此三節書皆責陳相之倍正入邪也孟子曰有若似聖人曽子尚不肎以事孔子者事之今許行以南蠻鴃舌之人假托神農誣民惑世本非先王垂敎萬世一脉相傳之道與陳良之誦法周孔者大相懸絶也子乃倍子之師而學之比之曾子之尊信孔子為何如哉趨舍混淆人而不如鳥矣吾聞詩云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夫以鳥之無知猶能出於幽谷之卑暗遷於喬木之高明人若舍髙就卑舍明就暗是人之擇術反不如鳥之擇木也吾未之聞也今陳良誦法周孔許行溺於邪説其為髙明卑暗不辯可知倍陳良而從許行毋乃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耶魯頌有之曰周公輔相王室於戎狄則膺而逐之於荆舒則伐而懲之戎狄之人周公方且膺之今許行蠻夷鴃舌叛於聖道子是之學以中國而反變於蠻夷亦為不善變矣孟子前闢許行並耕之謬後責陳相倍師之非詞嚴義正所以閑先聖之道者即此可見矣
  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偽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偽者也惡能治國家
  此二節書是因陳相稱許行之治市而闢其背理亂治也陳相聞孟子之言既已無可置辯乃又稱許行治市之説曰並耕而治固不可從矣然其言亦有可採者從許子之道則市無貳賈國中之人不相詐偽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貿易莫或以之幼小而欺之葢天下之物因有貴賤之分故價直可以増減而爭端易起今不論精粗美惡其價一定如布帛但論其丈尺苟長短同則價相若麻縷絲絮但論其斤兩苟輕重同則價相若五穀但論其斗斛苟多寡同則價相若屨但論其大小苟大小同則價相若物價定人情安此其善可知矣孟子闢之曰許行欲市價不貳乃混精粗美惡而一之不知天下之物質有好醜工有難易其不可强而齊者固物之情理然也故其價之不同或相去一倍五倍或相去什倍伯倍或相去千倍萬倍子乃欲比合而同之是徒使天下紛紛擾亂而已何也彼物之有精粗美惡猶屨之有巨小也若巨屨與小屨同價則人豈肎為其巨者哉然則精者與粗者同價則人豈肎為其精者哉從許子之道是率天下競為濫惡之物以相欺偽不可除而姦風大長何以治國家乎許子之道無一而可也葢許行以神農始敎稼穡日中為市故假托其名以隂壊三代之法非孟子闢之其為害於天下後世者將不可言矣後世治天下者惟取法唐虞三代而已其餘皆不足信也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徃見夷子不來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闢墨氏之學也戰國時楊朱墨翟之言滿天下異端害正故孟子距而闢之以閑先聖之道彼時有為墨氏之學者曰夷之因孟子弟子徐辟介紹求見孟子此其向慕正道有逃墨歸儒之機孟子曰吾固願見夷子奈吾尚病俟病愈吾且往見之夷子不必來也他日又因徐辟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病愈可以見矣但吾儒之道與墨氏不同若不直言以相規正則吾儒之道不見吾且直之吾聞夷子乃為墨氏之學者墨氏之治喪其為道貴薄而不貴厚以天下之故而儉其親者也夷子既為墨氏之學則思以墨氏之道移易天下之風俗豈以其道為非是而不貴也貴薄則當從其所貴賤厚則不宜從其所賤然而夷子之葬其親於禮獨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若以墨道為是而夷子何以厚其親若以厚其親為是而夷子又何以從墨翟之道學其術而不用其敎是誠何心哉葢人子無不欲厚其親夷子雖從墨氏而不肎薄其親是其心必有不安於薄者故孟子因而詰之以開其本然之良心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此一節書是因夷子之遁辭而闢墨氏之忘本也徐子以孟子之言告夷子夷子尚末開悟乃對徐子曰墨氏之道雖主兼愛其實與儒道不相悖謬葢儒者之道未甞不兼愛也周書有之曰若保赤子夫古之人保民不啻若己之赤子此非言兼愛而何謂哉之之意則以為天下之人皆所當愛原無厚薄隆殺之差等但施之有次第由親而始耳我之厚葬亦欲推厚其親者以厚天下而非以所賤事親也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夷子因康誥之語遂欲援儒墨而一之將信以為人之親愛其兄之子就如親愛鄰家之赤子而無有差等乎若周書之言彼固别有取意爾也書葢謂小民無知犯法皆因上之人失於敎養猶赤子匍匐將入井皆因父母失於顧恤而非赤子之罪也故謂保民當如保赤子其或不幸而罹於法網則當推原其所以然而哀矜勿喜夷子乃謂儒者之道無異於墨之兼愛不已過乎且天之生物也受氣成形俱本於父母惟從一本生故愛親之心得於天性自有不可觧者如夷子之言則視父母與路人畧無差等是有二本矣以故溺於兼愛之説而不自知其謬也孟子以此曉夷之可謂深切著明矣
  葢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葢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為間曰命之矣
  此二節書是申明一本之義以感悟夷子也孟子復謂徐子曰夷子知厚之為是而不知二本之為非豈亦未甞反而求之耶夫人惟一本故愛其親惟愛其親故有死之禮試以制禮之始言之葢時在上世禮制未備嘗有不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棄之於溝壑他日往過其處見狐狸食親之肉蠅蚋姑嘬其親之膚於是顙上泚然汗出但睨視而不忍正視夫此泚也非為他人見之而然也哀痛慘怛本之中心而達乎面目有不能自已者也於是悔前日委棄之非而思後日保全之計蓋歸取虆梩反土於其上而掩之使不至為物所殘此後世禮所由起也夫此掩覆其親者若以為在所當然則孝子仁人之掩覆其親必有從厚之道而不以薄為貴矣若使當日所見者非其親之體膚雖有不忍之念亦不能若是之中心逹於面目也豈非以一本之故乎夷子盍反而求之徐子以告夷子夷子聞之憮然自失有間曰孟子敎我矣天性果無二本親果當從厚墨氏兼愛之説果不可以為訓也蓋夷子雖學於墨氏而仍以厚其親其衷必有不安於此者故孟子從良心真切處感悟而觸之宜其聞言而悔悟也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七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觧義巻十八
  孟子【上之六】
  滕文公章句下
  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今一見之大則以王小則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尋宜若可為也孟子曰昔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徃也如不待其招而徃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
  此一章書是言君子無枉已見諸侯之義也昔戰國游説之士多干謁諸侯而孟子抱道自重落落不偶弟子陳代疑而問曰士君子進禮退義固是守身常法然行道濟時乃其素志今夫子不見諸侯於守身則得矣然似小節可無拘也今若一徃而見之得行其道大則撥亂反正王道可興小則講信脩睦霸業
  可繼功建名立祗在一貶節之間夫子獨不能稍為抑損乎且志有之曰枉尺而直尋蓋言所失者小而所得者大然則往見諸侯而成王霸之業舍小就大宜若可為也孟子答之曰我非不欲行道濟時但揆之於義不當徃耳昔者齊景公田獵虞人當有職事使人持旌以招之當時人君召見臣下各有其物以為信若招虞人當以皮冠虞人因招之以旌非其職守不肎徃見景公怒將殺之孔子贊美虞人曰志士固窮不忘死於溝壑之中以完其節勇士徇義不忘捐軀而死喪其首領以全其氣正此虞人之謂也孔子何取於虞人而贊美之取招之不以其物而守死不徃也如不待諸侯之招而徃是義不及虞人矣謂之何哉是故君子出處進退有斷然不可苟者豈以霸王之業動其心哉且夫志所云枉尺而直尋者謂所失少而所得多以利而言也如其以利則紛營苟得無所不至雖敗名喪節至於枉尋直尺亦以為利之所在將不顧而為之與是大不可也信乎君子之出處較義之屈伸而未嘗較利之多寡也
  昔者趙簡子使王良與嬖奚乘終日而不獲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賤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請復之彊而後可一朝而獲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簡子曰我使掌與女乘謂王良良不可曰吾為之範我馳驅終日不獲一為之詭遇一朝而獲十詩云不失其馳舍矢如破我不貫與小人乘請辭御者且羞與射者比比而得禽獸雖若丘陵弗為也如枉道而從彼何也且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此二節書借射御之事以明道之必不可枉也孟子又曉陳代曰計利忘義不獨非士君子之道即一藝之士亦有所不屑者昔晉大夫趙簡子使其幸臣嬖奚出獵而王良為之御車至終日之久不獲一禽嬖奚復命於簡子曰王良不善御車所以不獲乃天下之賤工也或以此言告王良良乃請復為乘以試其能嬖奚不可彊之而後徃一朝而遂獲十禽嬖奚又復命於簡子曰王良善御所以多獲乃天下之良工也簡子曰吾使王良掌與汝乘遂命王良良不可曰御者之法度與射者之巧力原兩不相謀前日吾為之範我馳驅之法嬖奚不能左右迎射至於終日不獲一禽今我不由正法禽所從来則詭道而遇之遂一朝而獲十禽是必御者不由法度而後射者始得用其技也車攻之詩有之曰不失其馳舍矢如破言御者範其馳驅之法而射者發矢必中也今必為之詭遇而後獲禽乃小人之所為耳我不慣與小人乘請辭夫王良不過御車末技即使與射者私相比合詭遇獲禽似無不可然且羞之而不肯為其心謂屈意廢法以阿比而得禽獸雖積之若丘陵之多決不為也御者尚能如此况士君子懐仁抱義乃欲枉己之道不待招而徃以從彼何也不獨義不及虞人并御者之不若矣且子之言枉尺直尋亦已過矣夫君子所以正天下者止此守道之已耳苟枉己從人則先失其所以正人之具更以何者正人哉故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由此觀之不見諸侯正士君子立身大節不可以為小也夫天下無委曲逢時之君子亦無敝屣祿位之小人即進退難易之際人之賢不肖從此而分孟子言此其所以垂訓後世者深矣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徃送之門戒之曰徃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
  此一章書是以正道闢縱横之術也戰國游説之士徃徃以縱横之術竊取權勢而公孫衍張儀尤其著稱者故景春有慕而問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方今列國兵爭天下多故操縱之權大抵出於二子之手彼若一怒則連兵結援使相攻伐而諸侯之弱小者無不恐懼若其安居無事則兵休禍觧天下寜息以一人之喜怒為一世之安危大丈夫當如此矣孟子曰儀衍所為如此又安得謂之大丈夫乎子豈未嘗學禮乎禮經有云丈夫行冠禮其父訓戒而命之女子出嫁其母亦訓戒而命之嫁時徃而送之於門其命戒之詞曰此去徃之女家必敬慎必戒謹無違爾夫子之命禮言如此可見以順從為正者乃妾婦之道所當然也今衍儀雖權勢赫奕其實以得地廣利之説隂中諸侯之欲彼其喜怒原未嘗自主不過阿合君意乃妾婦順從之道耳未得謂之大丈夫也蓋二子揣摩情事假竊諸侯之權力以震耀一時豈若聖賢懐道秉徳主持自我不與時為俯仰者乎此聖賢之取舍所由與䇿士異也
  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此一節書是明大丈夫之實以曉時人也孟子又謂景春曰衍儀碌碌不足道矣若所謂大丈夫者當何如盖仁者吾性之元善統貫四端乃天下之廣居也彼則以仁存心廓然大公而無一毫之狭隘是居天下之廣居矣禮者吾性之節文小大必由乃天下之正位也彼則以禮持身守正不回而無一毫之偏黨是立天下之正位矣義者吾性之裁制知宜知權乃天下之大道也彼則以義制事正誼明道而無一毫之邪曲是行天下之大道矣由是得志而用世則出而推此仁禮義於民而與之共由不得志而隐居則守此仁禮義於己而獨行其道時而處富貴雖載髙食厚不以紛華靡麗而淫蕩其心時而處貧賤雖簞瓢蔬水不以居窮守約而移易其節時而遇威武雖刀鋸鼎鑊不以死生存亡而挫屈其志此其人學術正大不屑於一切之權謀功利而舉動光明視彼伏軾結靷曵長裾而市㤙寵者相去殆不可以數計矣所謂大丈夫者如此衍儀何人乃以此名歸之哉盖孟子之所謂大丈夫者在乎道徳返之已而自有餘景春之所謂大丈夫者在乎權力取之人而不可恃此義利之别君子小人之辨也
  周霄問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傳曰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出疆必載質公明儀曰古之人三月無君則弔三月無君則弔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猶諸侯之失國家也禮曰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蠶繅以為衣服犧牲不成粢盛不潔衣服不備不敢以祭惟士無田則亦不祭牲殺器皿衣服不備不敢以祭則不敢以宴亦不足弔乎
  此一章書見君子仕以行道而不可枉道以求仕也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見諸侯魏人周霄意欲諷使出仕乃設問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君子志在行道豈不欲得君而仕傳有之曰孔子當時若三月失位無君即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及出疆而之他國必載贄以徃以為見君之禮又魯賢人公明儀有言曰古之人但三月無君則人皆来弔而慰安之即此以觀而君子之仕可見矣周霄又問曰三月無君歴時未久乃遂至於相弔是不已急乎孟子曰士之有位猶諸侯之有國家士之有位而失位猶諸侯之有國家而失國家其所係甚重豈獨急於功名哉盖古人最重祭祀而祭祀必有田祿之入方能盡禮禮有之曰諸侯親耕耤田庶人助之終畆以奉其黍稷粢盛諸侯之夫人親蠶受繭繅絲使世婦為黼黻文章以供祭祀之衣服禮言如此假使諸侯而失國家則不得行耕助親蠶之禮而犧牲不成肥腯粢盛無以致潔衣服又無以致備則不敢以祭矣禮又曰惟士無田則亦不祭盖士既失位則無祭田無田則牲不能特殺與夫器皿之用祭祀之服皆不能全備則亦不敢以祭夫不敢以祭則無以遂其孝親之心為人子者必不能一息自安故三月無君一年四時之饗已廢其一於奉先之孝大有虧矣失位可無弔失祭亦可無弔乎由孟子此言觀之可見得君行道固士君子素志而孟子之不見諸侯盖有甚不得已者矣
  出疆必載質何也曰士之仕也猶農夫之耕也農夫豈為出疆舍其耒耜哉曰晋國亦仕國也未嘗聞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難仕何也曰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踰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徃者與鑽穴隙之類也
  此三節書見君子之急仕與難仕各有道也周霄又問曰三月無君是誠可弔矣若出疆必載質則又何也孟子曰仕以行道猶夫耕以謀食農夫雖離本土亦不能不耕豈為出疆之故舍其耒耜哉士至他國進退之際亦必有禮豈有不載贄以為見君之地者乎周霄設辭探問已得君子欲仕之情乃隐諷孟子曰吾晉國游宦徃来亦士君子出仕之國也未嘗聞無君則弔出疆載贄如此之急仕既如此其急君子宜易於仕矣乃又不見諸侯甘心髙蹈何也孟子曰君子豈不欲得位而仕但出處進退不可苟且即如男女居室人之大倫故丈夫生而願為娶妻使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擇配使之有家此是父母之心人所皆有也然婚姻之禮又為最重必待父母有命媒妁徃来六禮既備而後始成室家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於鑽穴隙以相窺踰牆垣以相從寡亷鮮恥無賴苟合則内而父母外而國人莫不賤而惡之是以古之人未嘗不欲仕猶之男有室女有家固父母之心也又惡去就無義進退無禮而不由其道彼不由其道而徃者是與鑽穴隙相窺同類也盖君臣大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而出處大節又君子立品邪正所係苟以致君澤民之心而蒙鑽穴踰牆之誚君子所不屑所不忍也故君子之急仕與君子之難仕其迹似相悖要之同歸於道而已矣孟子以此曉周霄知懐寳迷邦與枉道求合皆有所不可也
  彭更問曰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於諸侯不以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則一簞食不可受於人如其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㤗子以為泰乎
  此一章書是言辭受皆凖於道也孟子在當時歴聘諸邦車徒甚衆所至之國廪餼極豐弟子彭更者疑其太過問曰今以一介之士而後車多至數十乘從者多至數百人乘傳徃来游食諸侯豈不過於侈泰乎孟子曰君子於天下辭受取予皆有道焉如非其道之所當得則一簞之食似無關於生平大節然為物雖至微而揆之於道則斷然有所不可受者况輿從襍遝傳食諸侯而敢以為安乎如其道之所當得則雖虞舜以匹夫登庸受堯之禪而有天下當時四岳百揆九官十二牧以及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蒼生皆帖然從之舜亦處之若所固有不以為泰子豈以舜為泰乎夫堯舜之禪讓事出非常與士君子之辭受取與未可同日而論然以言乎事之大者當莫過乎此矣道之所在即與之以天下且不可郤况傳食諸侯特其小小者乎故君子亦觀乎道之當否而已矣若其他固非所計也
  曰否士無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補不足則農有餘粟女有餘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於子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曰梓匠輪輿其志將以求食也君子之為道也其志亦將以求食與曰子何以其志為哉其有功於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於此毁瓦畫墁其志將以求食也則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則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此四節書見士有任道之功非無事而食也彭更聞孟子之言因而對曰舜代堯之天下原是天與人歸乃所當受吾非以舜為泰也但以一介之士未仕諸侯於人之國一無所事而晏然食其食似非道之所宜為不可耳孟子曉之曰子以士為無功亦未知士之功為何如耳試以農工之事觀之如農人種粟女子織布各有其事亦各有其功不能相兼使子不有無通融彼此交易以有餘者補夫不足則農有餘粟而不能有布女有餘布而不能有粟必皆積於無用矣子如通之使不能相兼者皆有以相濟豈但農得衣女得食哉凡造室之梓人匠人造車之輪人輿人皆得以一藝之能而易食於子况士之功為何功而事為何事乎今有士人於此學先王仁義之道而以孝悌為仁義之實入則盡孝於親出則盡弟於長遵守先王仁義之道使邪説不得作而異端不得亂以此待後世學者而為所師其有功於世道人心誠為不淺洵非曲藝之可比也乃反謂無功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輪輿之人而輕為仁為義之士哉彭更復變其說以應曰梓匠輪輿吾未嘗尊仁義之士亦未敢輕也但梓匠輪輿之人不過以技藝求食其志則然耳若夫君子而為道自重則居仁由義自負不輕而自命亦不苟豈其志亦將以求食於人哉孟子於是折之曰君子之志固不同於凡流然以食與人又何必以志為言哉但當計其功之多寡理所當食則食之而已且子平日之食人也果因人之志而食之乎抑因人之功而食之乎彭更又强為之言曰食志而功非所論也孟子復詰之曰子固食志非食功矣設使有人於此覆屋之瓦彼則毁而敗之飾壁之墁彼又畫而壊之是無功而且有害也然其志亦將以此求食則子亦因其志而食之乎曰否無功有害不可食也孟子遂折之曰子既食志又不食無功之志然則子所云食志非食志也食功也既為食功則有功於世道人心者正所當食乃反以為無事而食子非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乎盖孟子抱道自處懐致君澤民之志有繼徃開来之功宜當時之君尊禮而任用之矣乃道終不行而猶以傳食為泰甚矣聖賢之窮也而世道亦從可知矣
  萬章問曰宋小國也今將行王政齊楚惡而伐之則如之何孟子曰湯居亳與葛為隣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也湯使遺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粢盛也湯使亳衆徃為之耕老弱饋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稲者奪之不授者殺之有童子以黍肉餉殺而奪之書曰葛伯仇餉此之謂也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復讐也
  此三節書見王政本於實心也昔宋王偃有圖霸之志嘗㓕滕伐薛敗齊楚魏之兵是以諸侯惡而欲伐之萬章因問於孟子曰宋小國也今將興師問罪伐暴安民欲行王政於天下此其志誠善矣奈齊楚之君惡其行王政不利於己而欲伐之是以王政致伐也但衆寡强弱之間實不得不為宋慮必如之何而後可以免人之伐乎孟子曰子以宋為小國而王政難行不知行王政不在國之大小也試以成湯之事觀之昔湯居於亳邑地僅七十里可謂小矣與葛國為隣葛伯放縱無道不祀先祖湯使人問之曰國之大事惟祀爾何為而不祀也彼乃託辭以對曰祭必外備其物所以不祀者無以供犧牲也湯因使人遺之牛羊乃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犧牲既備何為不祀又託辭以對曰祭以黍稷為馨所以不祀者為無以供粢盛也湯又使亳邑之衆徃為之耕以備粢盛又使其老弱者徃為耕者饋食可謂存心仁而交隣厚矣乃葛伯復率其民要於道路有饋酒食黍稲者則攘而奪之不與者則從而殺之惟時亳衆有一童子以黍肉饋餉耕者葛伯殺而奪之此不仁甚矣故商書仲虺之誥曰葛伯仇餉即此殺是童子之謂也夫湯待葛伯如此其厚乃反殺其童子則暴虐已極此弔伐之師所不能已於是為此舉兵而征之時四海之内皆諒湯之心曰湯之舉兵非以天下為利而欲富也惟因童子無辜見殺父母含寃莫伸其徃征也乃為匹夫匹婦復仇耳夫湯以不忍之心而行弔伐之舉非得已也故天下信之有如此
  湯始征自葛載十一征而無敵於天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歸市者弗止芸者不變誅其君弔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后后来其無罰有攸不為臣東征綏厥士女匪厥黄紹我周王見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實黄於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簞食壺漿以迎其小人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殘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掦侵于之疆則取于殘殺伐用張于湯有光不行王政云爾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舉首而望之欲以為君齊楚雖大何畏焉
  此四節書言行王政則無敵於天下也孟子曰湯惟非富天下故初征無道則自葛伯始從此伐暴救民凡十一征而皆無敵於天下但見東面而征則西夷怨之南面而征則北狄怨之皆曰我與彼同苦虐政奚獨以我為後乎盖民之望湯如大旱望雨惟恐其不即至也及其既至則商安於市而歸市者不止農安於野而芸者不變民之所以慶幸其来而相安於無事者盖由湯止誅其有罪之君而於無辜之民則弔之如時雨降於大旱之後皆樂其復蘇而大悅也故商書仲虺之誥有曰吾儕小人徯待我之君后久矣我后既来其庶無虐政之罰乎是湯之行王政而民心悦之如此再以武王之事觀之武王當紂殘暴之後三分有二八百來歸王業盛矣然其中猶有助紂為惡而不為周臣者武王因其害及士女於是東征以綏安之但見士女皆以筐篚盛黄之幣以迎武王之師曰吾等向事紂王苦其虐政久矣今得繼事我周王庶蒙恩澤而見休乎遂皆心悦誠服而盡歸附於大邑周焉於是有位之君子實黄於篚以迎王師之君子無位之小人則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之小人從来軍旅所至未有不避而逺之者今商之臣庶皆以類相迎盖因武王惟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殘民者以誅之而已於除殘之外一無所利故民之感恩懐徳一如湯耳所以周書太誓之詞曰我之威武奮揚侵於暴紂之疆則取於殘民者而誅之雖罪止一人而威加四海殺伐之功因以張大比於湯之伐桀救民其心同其事一也豈不于湯有光乎此武王以不忍之心而行弔伐之舉人心悦之又如此夫湯武之君皆行王政遂皆天下無敵未聞當時有惡而伐之者今宋惟不行王政欲以霸術欺人故見忌於大國云爾苟能誠心為民以行王政是即成湯弔民於大旱之後武王救民於水火之中也將四海之内皆舉首而望之願奉為君彼齊楚雖大何足畏乎則宋之致伐不可歸咎於王政也明矣總之王政貴於力行不在國之大小苟以除殘去暴之心為應天順人之舉自然徯后迎師而無敵於天下何至有受制於人之事乎故曰王道以得民心為本
  孟子謂戴不勝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曰使齊人傅之曰一齊人傅之衆楚人咻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嶽之間數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謂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長㓜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在王所者長㓜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誰與為善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
  此一章書見為人臣者當廣進善類以成正君之功也昔宋臣有戴不勝者有志正君而不能廣進善類故孟子謂之曰人臣引君當道乃分所宜然然為之非旦夕之功而輔之亦非一人之力也今子之心亦欲子之王之進於善與我明告子以致君之道有可罕譬而喻焉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變楚之方言而學齊國之正音則使齊人傅之乎使楚人傅之乎不勝對曰齊人乃能齊語必使齊人傅之孟子曰欲學齊語使齊人傅之誠是矣設使一齊人傅之而衆楚人於旁咻之則聼聞不耑積習難變雖日鞭撻求其子為齊語也不可得矣若引其子置於齊地莊嶽之間其地既耑且加以數年之久所見所聞莫非齊人齊語則熏陶漸染久而自化雖日加鞭撻求其子為楚語也亦不可得矣夫學為言語尚在精耑况正君之功豈不在於多助乎今子謂薛居州宋之善士也薦舉於王使之居於左右可謂心乎愛君而得事君之誼矣然使在王所者長而老成幼而後進卑而執事尊而秉鈞者皆如居州之賢則善言善行日接於前王雖欲為不善誰其與之乎若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不能如居州之賢則耳無善言可聼目無善行可覩王雖欲為善又誰其與之乎今子所舉者止一薛居州耳其餘左右之人皆非居州之匹儔也一君子終不勝衆小人將見羣邪害正孤忠無與雖欲進君於善其如宋王何哉是以古大臣之欲正其君者集思廣益使端人正士布在班聨然後忠佞不致同朝賢姦不得共柄而君徳乃日進於髙明此以人事君人臣第一義也
  公孫丑問曰不見諸侯何義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叚干木踰垣而辟之泄栁閉門而不内是皆已甚廹斯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徃拜其門陽貨矙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徃拜之當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曽子曰脅肩諂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
  此一章書是明不見之義以見君子之所養也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肯徃見諸侯故公孫丑問曰君子一身出處必凖乎義然有抱濟世安民之畧而不先徃見諸侯者敢問果何義乎孟子曰古者君子處世已仕則以盡職為恭未仕則以守身為正若未委贄為臣則君臣之分未定無先徃見之禮故自重其身而不輕見也然所謂不見者非過於矯激而終不見也如昔魏文侯之徃見叚干木也彼以未嘗為臣遂踰牆而避不與之見魯繆公之徃見泄栁也亦以未嘗為臣遂閉門而不納不與之見此二子者雖守不見之節然皆立已太峻而絶人過嚴未免已甚如君既有下賢之心誠意迫切斯可出而見之不為枉道何必踰垣閉門為哉出處去就合乎義禮之中者必推孔子昔孔子道髙徳備陽貨亦嘗聞之然不肯折節下賢而欲召孔子来見又恐無下賢之禮惡人議已於是用術以致之禮大夫有賜於士士苟不得拜受於家則必徃拜謝於大夫之門其時陽貨方以大夫自僣而孔子為士因令人窺孔子之出於外也而饋以蒸豚其意欲使孔子徃拜其門可借此以相見也然孔子因物付物自不堕其術中遂亦窺陽貨之出於外也而徃拜以謝之既已答人之禮而又不屈己之節可謂情理兩全矣當是時也使陽貨不用術以致孔子之見而以禮先之則貨雖非可見之人而亦有願見之意孔子於此豈得如干木泄栁之已甚而終於不見耶盖孔子之合乎中道如此而得孔子之家法者莫如曽子子路曽子嘗曰每見有求媚乎人者聳脅其肩而强為歡笑其勞苦不可勝言比於夏月治畦之人為更甚也子路亦嘗曰未與人合而强與之言其心慚面赤赧赧然若無所容如此人品非由之所知也由二子之言觀之凡如是之人乃其所深鄙而痛惡也則其平日之所養者必光明正大不激不隨而不枉道以求合也可知已矣所謂不為臣不見者豈非守身之正乎要之儒者以行道為心而必以枉道為恥絶人太甚固不可也强顔求合尤不可也權衡義禮之中亦惟以孔子為法而已矣
  戴盈之曰什一去關市之征今兹未能請輕之以待来年然後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鄰之雞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請損之月攘一雞以待来年然後已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此一章書見革弊之貴斷也昔宋大夫戴盈之目撃時弊而慨然復古然有其意而不能决乃問於孟子曰什一而賦關市不征古先王之仁政也今則不然賦則厚歛使農困於野關市則并征其貨使商困於途先王之良法美意不存而斯民之困苦日甚今欲復什一之制去關市之征使農有餘粟而商有餘財豈非吾之至願但相沿已久而更張不可不漸請先去其重且甚者而輕之以待来年然後盡革其弊而復古之制夫子以為何如孟子設喻以告之曰為政之道成於斷而敗於需有意去弊亦在乎勇以決之而已試為罕譬而喻今有人於此日攘其鄰家之雞或告之曰攘雞之事非君子之道其意欲其立止也乃攘雞者不能即改但曰請减損其日攘者而月攘之以待来年然後已而不攘以視子之革弊而欲待来年者何以異乎攘雞與攘民小大不同同歸不義若未曽知之猶可恕也既已知之不可緩也子今既知弊政當除即當瞬息難安刻不容緩斯速已之即民蚤蒙休養之福可耳何必又為来年之待哉要之興利除弊乃為政之要務若明知其弊而猶苟且因循日復一日䆒之弊終不能除而害愈甚豈善治之道耶語云為政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諒哉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孟子曰子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氾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書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逺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壊宫室以為汚池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説暴行又作園囿汚池沛澤多而禽獸至及紂之身天下又大亂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亷於海隅而戮之㓕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逺之天下大恱書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佑啓我後人咸以正無缺
  此一章書見聖賢維世之心皆出於不得已也昔戰國之時邪説横行異端蠭起孟子為世道人心慮恒以言闢之而人皆不知其故遂有疑其好辯者故公都子問曰辭以逹意原非多言但今在外之人皆稱夫子好為辯論以取勝於人敢問何也孟子曰處世之道豈可以言論勝人但有關於世道人心者故不能嘿嘿而已今外人謂我為辯亦不能辭但居今之世度予之心豈好為辯論以取勝哉盖有所不得已者耳而所為不得已者非自予始也自上古以至今日天下之有生民業已久矣其間氣化固有盛衰人事不無得失一治一亂相為循環故有治而不能無亂者其勢然也吾人生當其時欲撥亂反正安可緘嘿而已乎從来治亂不一試以其大者言之當堯之時洪荒初闢水無常經皆倒流逆行以致汜濫於中國之内凡平陸之地皆蛇龍所居天下之民俱無定止於是地之卑下者則架木為巢髙上者則掘地為窟生民之苦至此已極虞書有曰洚水警余言余不徳故天降災異以警之所云洚水者即此逆行氾濫之洪水也是時氣化乖沴生民罹害非一亂乎於是堯獨憂之舉舜敷治舜承堯命遂使禹治之禹順水之性掘地之壅塞者而注之海氾濫之水有所歸矣驅蛇龍而放於菹澤之地蛇龍之物有所居矣因而水循正道由地中以行即今之江淮河漢是也夫水不為災則險阻既逺不特無蛇龍之害而凡鳥獸之害人者咸已消除然後中國之人始得平土安居以遂其樂生之願焉豈非天下之一治乎迨堯舜既没聖人仁民愛物之道寖以衰微歴夏及商暴虐之君相繼而起彼皆奢侈無度不念民生民有宫室其所居之處也乃壊之以為已之池沼使無所安息焉民有田地其養生之資也乃棄之以為己之園囿使不得衣食焉虐政既行而乘機以為亂者無所不至於是邪僻之説暴慢之行又因之而作是人害日深矣且棄田土以為園囿棄宫室以為汙池則沛澤愈以多而禽獸自至是物害愈甚矣夫自堯舜以降雖治亂不常浸淫而及紂之身愈為不道天下又復大亂若非周公武王孰能挽回氣運而輯安天下乎於是武王受命而起周公輔之隨奉行天討以誅獨夫之紂又以奄國為紂之外助因興師伐之至三年之久始討其君而誅之焉其倖臣飛亷乃紂之内助也則驅於海隅之地而戮之其他助紂為虐者五十國悉皆殄㓕而人害以息又驅虎豹犀象使之逺遁而物害以消當時天下之民被新王之化而蒙安養之澤莫不大恱而歡欣鼓舞以共享太平之福焉故周書君牙之篇有曰丕顯哉文王創業之謨丕承哉武王致治之烈所以佑助啓廸我后人者無一事不光明正大羙善兼盡而無缺盖以周公為相能制禮作樂以光文武之道也此又非世之一治乎
  世衰道微邪説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横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説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説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
  此四節書是明聖賢維世之深心皆以衞道自任也孟子曰周自文武周公以来天下固已大治及歴世既久至平王東遷之後國運漸衰而文武經世之道遂微而不明矣於是三綱沉五倫壊邪説暴行又乘之而作其大逆無道者則以臣而弑君者有之以子而弑父者有之忍心害理倫常攸斁一至於此此又一亂也孔子生當其時觀風俗之凌夷惡人心之僭亂雖不得君相之位以施撥亂之權然深以為懼遂因魯史而作春秋焉春秋所載褒貶賞罰乃天子之事也所以孔子嘗曰世有知我者謂以片言而伸一王之大法使後世知所勸懲其惟此春秋乎或有罪我者謂以匹夫而假天子之大權借空言以行彰癉其惟此春秋乎孔子之言如此然或知或罪雖有不同而在孔子之心不過勉人為善戒人為惡以警當世而示来兹也豈得已哉孔子之作春秋是亦世之一治也由孔子而至於今賢聖之君久不作矣列國諸侯皆争戰相尋放恣於法紀之外而不顧其無徳無位而名為處士者復揺唇鼓舌而横議於其間至如楊朱墨翟更異端之尤也各以邪辟之説布滿天下天下之言學術者不歸楊則歸墨而聖人之道不明矣在彼信而從之者雖未之詳察而不知楊氏之言但知為我於一身之外漠不相闗不復知有致身之義是無君也墨氏之言惟知兼愛視天下之人更無差等不復知有親親之仁是無父也夫人之一身惟此君父之倫為不可泯耳今無父無君人道既已㓕絶其與禽獸何異耶横議之害一至於此昔公明儀有言曰庖之中有肥肉廐之中有肥馬乃使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所謂率獸而食人也今彼楊墨之害實有甚於此者盖事親以仁事君以義由堯舜以来傳之孔子者也彼為我兼愛之道流而不息則孔子仁義之道蔽而不明是邪説誣惑乎民心而仁義之道遂為邪説蔽塞也仁義既已蔽塞則人皆無君父之倫而與禽獸無異是楊墨之教使人皆為禽獸即所謂率獸食人也其勢一倡不能止遏則人將相殘相食而亂臣賊子不可勝誅其為亂也又甚於孔子時矣吾生當斯際盖為此而懼焉豈能坐視異端之昌熾使聖道不傳而嘿嘿已乎故欲防閑先聖仁義之道使之昭明而不為所塞則於楊墨之學必深加距絶於淫蕩之辭必力為放斥務使無父無君之邪説不得復起而惑民焉凡此者皆以衞道也盖彼邪説之作雖屬論説實本於人心既作於其心則必日用舉止俱悖乎理而害及於事既害於其事則必紀綱法度盡失其常而害及於政此理之必然也雖有聖人復起豈能易吾害事害政之言耶此吾所以距之嚴放之切以衞先聖之道於不墜也不然横議日滋浸淫不已異端之害將何所底止乎此吾之所以不得已也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寜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説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此四節書是孟子總論諸聖之功以見已闢邪衞正之非得已也孟子曰古今之治亂雖有氣化人事之不同而主持維挽則存乎人者有不得辭也昔者洪水為災惟禹排抑之而天下平治至周公兼并夷狄驅逐猛獸除民之害而百姓乃得安寜若孔子成春秋明大義於天下後世而亂臣賊子乃有所畏懼而不敢恣肆以行其惡是自古至今所以亂而復治皆諸聖維持之力也况今楊墨之害有甚於此者乎昔魯頌之詩有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盖言周公於戎狄之國則膺撃之而不稍寛於荆舒之人則懲創之而不稍恕斯無弗畏服而莫敢有違拒者焉是中外之防固如是之嚴也今楊墨無父無君與戎狄無異正周公之所必膺也而豈得漫然視之乎故我處今日亦欲明仁義之道正人心於陷溺之後聲楊墨之罪息邪説於方熾之時其偏僻之行則距絶之而無使猖狂其淫蕩之辭則放斥之而不令鼓惑正以仰承三聖之功欲由亂而返於治也然則予之諄諄反覆者豈好辯哉誠以繼三聖之後畏天命憫人窮憂之深遂不覺其言之切乃有所不得已耳况此楊墨之當距非獨予一人之責也使人能為言論以斥其為我兼愛之非是其學雖未及三聖然已得其道法而紹其心傳即禹周孔子之徒也是知闢邪衛正人人皆有其責何疑於予之好辯哉甚矣外人之不諒也盖異端之害聖道者楊墨為甚以其無父無君害人心術所關最大也使非孟子深惡而痛絶之則為禍於後世者尚可言耶自有此辯而邪正之分遂不可掩以此主持世教則致治無難而可以嫓羙於三聖矣
  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亷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徃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㢘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盗跖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盗跖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
  此一章書見矯俗不可以為亷也齊人有匡章者問於孟子曰論人之品以亷為貴然今世之人或飾其名而無其實或勉强一時而不能持久此皆不可謂之㢘也如我齊國之有陳仲子者豈不真為亷潔之士哉夫仲子生於富貴之家乃能以淡薄自守其所居者則於陵鄉僻之地也嘗至於三日不食而耳不能聞目不能見焉其窮困如此然未嘗求食於人也適井上有李螬食其實者業已過半在他人視之亦惟遺棄之耳而仲子乃匍匐而徃取而食之彼當饑疲之後凡三咽而後耳復有聞目復有見此其所居所食乃人之所不能堪也而其心不為稍易非真亷其孰能之哉孟子因而曉之曰當今齊國之士大約皆富貴功利中人耳仲子處汙濁之世而竟不為流俗所染如手小指之中有一大指吾必以仲子為齊國之巨擘焉雖然仲子所處固人所難然亦不必為此不近人情之事以失聖賢中正之道也我思仲子亦惡能遂其亷哉若充仲子之操其矯情絶俗亦必窒礙難行必如蚯蚓之無求於人而後可然仲子亦人耳豈能如蚯蚓耶夫蚓之上而食者非猶夫人之食也惟槁壤之土下而飲者非猶夫人之飲也惟黄泉之水今仲子居必以室而食必以粟則不能不有資於人也可知矣此其所自来亦安能計其義與否耶從来最亷者莫如伯夷最貪者莫如盗跖今仲子所居之室果亷如伯夷之所築與抑貪如盗跖之所築與所食之粟果亷如伯夷之所種與抑貪如盗跖之所種與是義與不義總不可知也今仲子既不能無居無室而所居所食者又不能必其所自来若仲子者亦惡能自成其亷哉如欲成仲子之亷殆必如蚓而後可也
  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鍾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辟兄離母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已頻顣曰惡用是鶃鶃者為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鶃鶃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
  此三節書是言人不可以小節妨大倫也匡章曰仲子之居與食雖不必盡出於伯夷然亦何傷其為亷哉今仲子之居食乃親身織屨其妻辟纑以易之者夫豈不義而取諸人者耶孟子因曉之曰吾謂仲子之惡能亷正以仲子不必如此耳盖仲子非素貧賤乃齊國之簮纓世家也其兄名戴者食采地於盖邑其祿萬鐘即與其兄同居而食非不義也乃仲子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因逺避其兄以致離失其母居於於陵彼亦謂以義自處而不知母子兄弟之大倫已失矣嘗聞其他日歸也偶有饋其兄生鵝者亦不過交際之常禮乃仲子則頻顣而不悅曰惡用是鶃鶃不義之物為哉及他日又歸其母以愛子之心殺是鵝以食之適其兄自外至因與之言曰爾之所食者即向所謂鶃鶃之肉也仲子聞兄之言竟出而哇之其矯情如此較之聖賢之道不違親不絶俗者為何如乎且就其居與食而言之以母食為不義而不食是天下無復可食者乃於妻辟纑以易者則食之以兄之居為不義而不居是天下無復可居者乃於於陵則居之一身而清濁互叅一家而棄取靡定是尚為能充其不居不食之類乎不能充其類又焉能充其操殆必如蚓之無求自足而後能充滿其不居不食之操也彼仲子亦人耳豈能遂如蚓也哉吾之所謂惡能亷者盖以此也可見君子處世自有中道惟義所在而己若欲成一己之小節而棄天下之大倫則凡㓕理害義欺世盗名者將無所不至此主持風教者不可不辨也





  日講四書觧義卷十八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九
  孟子【下之一】
  離婁章句上
  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員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詩云不愆不忘率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書見為治當實行先王之仁政也孟子曰為治必本於心而心之所運即為法欲圖治者必不可以無法也猶之制器者欲為方員必以規矩即以離婁之眀公輸子之巧苟舍此規矩則眀巧無所施而方員不能成矣猶之審樂者欲定五音必以六律即以師曠之聰苟舍此六律則其聰亦無所用而五音
  不能正矣况治天下乎治天下必以仁政即堯舜亦有所不能外如精一執中堯舜之道也其所以治天下者必有百工庶績六府三事以其如天好生之仁而之為政焉苟不以仁政則紀綱不立制度未詳而天下亦不能平治矣觀於堯舜而求治者之不可無仁政也眀矣如今之人君求其愛民之意於中與夫愛民之聲聞於外者蓋亦有之然而在乎當日不見有徳澤被於民而施於後世亦不可奉之以為法豈其心未欲求治耶蓋由不能以仁心而為仁政實行先王之道耳苟能行之則羙意藴於中良法溢於外治平有何難哉是知仁心仁政誠無一之可缺者故古語曰徒有仁心而不達之於政則慈祥之意無以推廣不足以為政徒有仁政而不本之於心則條教之設祗屬虛文亦不能以自行其何以澤當時傳後世耶誠能效法先王則可以無患矣假樂之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蓋言為政者無有差忒無有遺忘皆由率行舊日之典章故也以此觀之不愈知先王之法之盡善而遵之者之不可以或緩哉蓋先王之法本於一心合諸庶務在當時共被其澤在後世實可遵行使遵先王之法而猶有愆過遺忘不足以澤被當時而為法後世者無是理也信乎法者政之所由傳仁之所自溥而先王所以平治天下者斷斷必出於此不是之遵豈可漫言平治耶
  聖人既竭目力焉繼之以規矩準繩以為方員平直不可勝用也既竭耳力焉繼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勝用也既竭心思焉繼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為髙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
  此二節書言聖人立法之善要以能遵為智也孟子曰吾所謂先王者即古之聖人也聖人之聰眀智慮原為後人之所不可及故創制立法即有以利頼天下於不窮如聖人制器以利天下之用既竭其目力以為方員平直矣然無法以繼之則目力或有時而窮於是又繼之以規矩以為方員繼之以準繩以為平直使後人皆有所據而取法焉是制器之法不可勝用也如聖人作樂以宣天地之和既竭其耳力以正五音矣然無法以繼之則耳力或有時而窮於是又繼之以陰陽之六律以正宫商角徴羽之五音使後人皆有所據而考驗焉是作樂之法不可勝用也至聖人之不忍於民而欲使各得其所亦既竭其心思圖維區畫凡所以仁民者無弗至矣然使不繼之以法則心思亦有時而窮於是以不忍人之政繼之厚其生則為之制田里教樹畜正其徳則為之設學校明人倫是其不忍之心頼政以不匱而仁覆於天下後世矣然則聖人之治以有仁政而然也後之圖治者豈可舍此而他求耶故古語曰為髙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蓋言丘陵川澤之勢自髙自下因而為之甚易也以仁心而行仁政即先王之道也盡善盡羙確有可遵即與為髙下者之丘陵川澤無以異苟為政者不因乎此是猶舍丘陵以為髙舍川澤以為下徒勞罔功其亦不眀之甚矣曾可謂之智乎要之為人君者不可不行先王之道也苟能行則皆被其仁而所及者廣不能行則並失其智而所施者窮以堯舜為法者可以決計矣
  是以惟仁者宜在髙位不仁而在髙位是播其惡於衆也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地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䘮無日矣
  此三節書是言為人君者當行仁而戒不仁也孟子曰為政而不因先王之道不可謂智蓋以其不仁而然也苟能因之則必推仁者矣是以惟仁者以仁心行仁政則澤及生民而法傳後世所必然也如是而在髙位代天理物誰曰不宜若不仁而在髙位則必以先王為不足法以仁政為不足行縱其情之所至止以為禍於天下是播惡於臣民之衆也其貽患可勝言哉蓋君之一身臣民之表帥也使自作聰眀任其私意凡施於政事者皆不以理道相揆度則為之下者阿䛕順從自無法度之可守夫朝廷之上既無道揆則政令惟事紛更而規制不能畫一是道不信於朝廷矣百官之衆既無法守則智巧者欺罔以行私愚鈍者偷惰以藏拙是度不信於百官矣朝不信道則君子之在上者必至肆意妄行干犯名義而不知工不信度則小人之在下者必至放辟邪侈干犯典刑而不顧蓋不仁在位而臣與民之作奸作慝以至於此豈非播惡於衆乎如是而國之不亡特僥倖而已矣豈不深可畏哉是知國之治亂止在仁與不仁而其他非所計也故古語曰凡為國者城郭雖不完固兵甲雖不衆多其國勢似乎不强然於根本無傷不足以為災也田野雖不開闢貨財雖不積聚其國儲似乎不富然於元氣亦無損不足以為害也惟上無道揆而不知禮則下無法守而不知學由是賊惡之民因之而起亂常敗紀相習成風斯國無以立而䘮亡無日矣其為禍豈小哉可見為人君者當以不仁為戒而惟行仁政之是亟也
  詩曰天之方蹶無然泄泄泄泄猶沓沓也事君無義進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者猶沓沓也故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此四節書是言仁政當行固人君之責而為之臣者尤宜引君於道以盡其職也孟子曰不仁而致禍豈獨君之罪哉良由為之臣者不乘機匡救有以釀之耳詩大雅板之篇云天之将覆周室正宜上下交儆爾羣臣不可泄泄然怠緩悦從苟安旦夕不思所以救正也詩言如此可見為臣者當以此自責克盡厥職庶天意可囬苟當天譴之時而惟坐視不救正詩辭泄泄之謂也夫所謂泄泄者即時俗之所謂沓沓也豈人臣之所宜有哉蓋人臣有事君當盡之義有進退當守之禮今但以逢迎為悦不輔其君以行仁是事君無義矣阿䛕承順進不能陳力就列退不能潔己守身是進退無禮矣且人臣入告於君必當以堯舜為法今雖多所謀畫皆出於尋常功利之私至於先王之道則詆毁而非之以為不足行有臣如此豈非沓沓之謂乎是亦未知人臣事君之道耳故古語曰人臣於君凡奔走承順特恭謹之小節而不可謂之恭也惟是竭誠匡贊不欲其主安於守文䝉業之君而責望以髙逺難盡之事覺靖獻之間一如堯舜在上此尊君之至也始謂之恭抑唯諾悦從此敬畏之儀文而不可謂之敬也惟是盡言規諌敷陳先王之善道而遏止非辟之邪心其夙夜所矢惟願君徳之清眀此忠愛之至也始謂之敬若謂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也常以為難而不敢責雖知其善而不能陳玩愒苟安致君日趨於有過之地非賊害其君而何哉為臣者苟無恭敬之實則必至賊害其君其何以平治天下共成上理耶為人臣者誠不可不任其責矣要之此章之㫖在以仁心行仁政而末乃歸重於君臣之各任其責蓋以君臣同心而後治可成也所以易之於泰深慶其上下之交而堯舜之世都俞一堂斯以成勲華之治也與
  孟子曰規矩方員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賊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則身弑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詩云殷鑒不逺在夏后之世此之謂也
  此一章書是言為治者當法堯舜以仁民也孟子曰凡天下事物皆有至當不易之則使後人遵而用之如制器者員取諸規方取諸矩規矩乃方員之至也若夫人之大倫皆有一定之理但衆人不能由而賢人亦不能盡惟聖人以生知之質安而行之察之極其精而處之極其當遂合乎天理人情之極聖人乃人倫之至也惟聖人為人倫之至則凡在人倫之中宜以聖人為法矣而人倫則以君臣為大如欲為君而盡為君之道欲為臣而盡為臣之道斯二者豈俟乎他求哉亦皆法堯之為君舜之為臣而已矣蓋自古非無眀君而惟堯為為君之至非無賢臣而惟舜為為臣之至也使不以舜之所以事堯者事其君即他有所法皆趨承之末節耳止謂之不敬其君不以堯之所以治民者治其民即他有所法不過粉飾之虛文耳亦止謂賊害其民夫不法堯舜而慢君賊民若此此皆暗於大道未聞孔子之言也昔孔子曰天下之道止仁不仁兩端盡之蓋道心之外即人心天理之外即人欲也可見能法堯舜即為仁而不法堯舜即為不仁止此一念之微而遂有天壤之别可不慎耶故為君者以堯為法則身安而國家可保以其仁也若夫不仁者横征厚歛以窮民財嚴刑峻罰以殘民命舉凡虐民之事無弗至而禍患随之矣其虐之甚者則必身弑國亡求存而不得其不甚者則亦身危國削自振而不能且於身沒之後加以惡謚或以昏而不眀名之曰幽或以殘而無道名之曰厲定於一時傳之百世雖孝子慈孫欲蓋其祖父之愆而亦不能改也不仁之禍一至於此則欲盡君道者可不知所鑒戒耶詩大雅蕩之篇云殷鑒不逺在夏后之世蓋欲紂以桀為鑒耳夫詩人之意欲紂以桀為鑒即此當以幽厲為鑒之謂也豈可忽哉蓋幽厲之當鑒以其不仁而堯舜之當法以其仁也幽厲之與堯舜逈乎不同而止以仁不仁别之則出此入彼之幾更宜為之凜凜矣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强酒
  此一章書是深儆當時之諸侯宜行仁以保其國也孟子曰前代之興亡即後世之法戒惟詳加考究而所以保國者在是矣試以夏商周三代觀之當禹湯文武之得天下也皆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於是人心悦而天命歸蓋以仁也及桀紂幽厲之失天下也皆以殘忍之心行暴虐之事於是民心離而天命改以其不仁也夫仁不仁之闗乎得失豈獨天下哉即以一國論之如國君而仁則國以興而存國君不仁則國以廢而亡亦莫不然然則自天子以至庶人皆當以仁為要矣天子為四海之主倘或不仁則播惡於衆億兆離心而四海不保矣諸侯為社稷之主如其不仁則陷溺其民危亡立至而社稷不保矣卿大夫有宗廟不仁則干犯典刑覆絶宗嗣而宗廟不保矣士庶人有四體不仁則悖理罔行身被殺戮而四體不保矣夫自貴至賤皆以不仁之故而死亡随之豈不甚可畏哉今人之於死亡未有不惡而思避者乃既惡死亡而樂為不仁之事是猶惡醉而强於飲酒也蓋强酒者必醉而樂不仁者必至死亡此保治之道斷斷必出於仁也
  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此一章書是勉人自脩之實學也孟子曰人之處世但當盡其在己不可責之於人如仁者切於愛人誰不親附其或愛人而人不我親者必我之仁仍未至也即當自反其仁倘仁有弗純不敢安也智者明於治人誰不順從其或治人而人不我治者必我之智仍未至也即當自反其智倘智有弗周難自己也有禮者敬人敬人者人恆敬之其或不我答者必我之禮仍未盡也即當自反其敬倘敬有弗篤不容懈也且不特此也凡有所行或不能適得其所欲是乃自治之功疎而有以致之也惟皆反求諸己務使歸於盡善而後已焉如是則脩其身者極其嚴宻而一身之中無有不正矣身既正則當乎天理者自合乎人心即以天下之大當無不敬信而歸服矣寜猶有不親不治不答者哉大雅文王之詩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言人能常作思維務合天理於是天心佑助多福聿臻是乃自求以致之耳詳繹詩言非即其身正而天下歸之之謂與要之反求之說非特與人為然帝王之出身加民慎脩思永已治而益求其治已安而益求其安職此道也故書言歛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而必歸本於皇建其有極其即自求多福之㫖哉
  孟子曰人有恆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此一章書是示人知本之意也孟子曰凡淺近之言皆有至理苟㕘詳其義則切要之㫖可以引伸之而得焉如人之恆言皆曰天下國家人但不加研審亦以常言忽之耳試思言天下而繼以國者蓋以逺由乎近四海同風必以邦畿為起化之源也天下之本在國言國而繼以家者蓋以外由於内郊圻向化必以宫闈為則傚之準也國之本在家至於家豈無所本乎治人者必先於治己刑于之化聿惟其儀之不忒也家之本在身若是者分而言之各有其本而合而計之則止有一本即謂天下國家惟本於身可也孰謂恆言可忽哉大學三綱為八條之本眀眀徳又三綱之本敬之一言又眀眀徳之本然則敬者乃本中之本也誠知本中之本可以言學矣可以言治矣
  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徳教溢乎四海此一章書是言為政者當正身脩徳以服人也孟子曰今之為政者恃其權力不務以徳感人因而人心多不悦服乃謂為政甚難而實不難也何也政不外於一身倘不能反身脩徳舉動乖方即國人未必知而國中之勲舊世臣名為巨室者已先知之而心懐怨怒矣夫彼秉政用事乃衆庶之所觀瞻彼既怨怒亦安望一國之傾服耶於是政教之行多有阻滯所必然者自我思之亦惟不得罪於巨室而已若為政者自處以正凡一言一動以及發令行政皆出於天理人情之至而無纎微之可議此在國人未之知而巨室近在左右已無弗心悦誠服而欣欣向慕之矣夫巨室既慕乃一國之所趨向也其誠心愛戴必無異於巨室可知至一國既慕又天下之所依歸也其傾心向化亦無異於一國可知夫如是故徳教大行即如水之沛然奔放充溢於四海而莫之禦豈復有阻其聲教者哉此所以謂為政不難也蓋不得罪於巨室者乃正身循理使之無可訾議也若曲法狥情使之慕悦在巨室則得矣如一國何如天下何况巨室之賢者悦之不以其道不悦也巨室之不賢者悦之不以其道悦也違道以得巨室之歡心天下事尚忍言哉此又不可不致辨者也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徳役大徳小賢役大賢天下無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齊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絶物也涕出而女於吳今也小國師大國而恥受命焉是猶弟子而恥受命於先師也如恥之莫若師文王師文王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於天下矣詩云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為衆也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今也欲無敵於天下而不以仁是猶執熱而不以濯也詩云誰能執熱逝不以濯
  此一章書是勉當時諸侯脩徳自强以順天也孟子曰世道之升降係乎天運乃理勢之自然也甞觀天下有道之時人皆脩徳徳有大小而位之貴賤因之故小徳者則見役於大徳小賢者則見役於大賢此蓋服於徳而無所勉强故為有道至天下無道則人不脩徳惟以力相尚力小者則見役於大力弱者則見役於强此乃屈於力而不敢抗衡故為無道夫世道不同所尚各異斯二者乃理勢之自然皆天也人能審己量力聽其當然而不悖便為順天順天者社稷人民可保長存若不聽其當然而般樂怠傲便為逆天逆天則未有不亡者一順一逆存亡係焉可不審哉然尚徳之風已不可見而小役大弱役强庶幾能順天者則齊景公有足取焉昔齊國衰弱而吳則强大非齊所敵也於是與羣臣謀曰有國家者非號出令而使人從我則卑身戢志而以我從人若既不能出令以使人取威定霸又不能事人以聴命屈己圖存是徒見絶於人惟有挑釁致禍自取滅亡而已何益哉於是涕出而以女嫁於吳其能順天以保國有如此若今之諸侯國勢處於衰弱不能脩徳自强乃般樂怠傲皆效大國之所為而獨以受命大國為恥曽不屈己從之是猶既為弟子之職而恥受教命於先師也奚其可哉如誠以受命為恥則莫若取法文王矣昔文王以岐周百里之地政施仁人心歸服而創成周之業若能以文王為法脩徳行仁在大國因其可為之基即不出五年在小國奮其自强之志亦不出七年必統一寰宇而為政於天下矣即國之大者且為吾役亦安有受命之恥耶此徒恥無益而文王不可不師也試以大雅文王之詩觀之詩云商之子孫其數衆多不止十萬然上帝之命既已歸周奄有天下則凡商之子孫皆於我周臣服矣然臣服於我周者以天命靡常歸於有徳故也是以殷士之膚大而敏達者皆執祼獻之禮以助祭周之京師焉是言商雖强大而易姓之後則無不為周所役也故孔子讀之而嘆曰商之子孫其麗不億亦不為不衆矣然以我周之仁遂得天下而莫與之抗是衆而不可為衆也為國君者誠能以仁為好施懐保之心而除暴虐之政則天下之民自莫不尊親亦如商之歸周而無與為敵也欲無敵於天下者不於詩與孔子之言而益信哉乃今之欲無敵於天下者則異是徒師大國之所為而不師文王之仁政是蓋以見役為恥而終無免恥之法殆猶執持熱物而不以水先自濯其手也其糜爛豈能免耶桑柔之詩曰誰能執熱逝不以濯言執熱者必先以水自濯而後可以觧熱則立國者必先行仁政而後可以無敵若不務行仁而欲無敵於天下亦惑之甚矣蓋戰國之君皆欲無敵者也而所行者乃皆不仁之事故孟子深警之要之積徳行仁創與守皆不能外觀文王以行仁肇統而遂以有卜世卜年之慶則所以長治久安者可思矣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後人毁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此一章書是戒諸侯之不仁以取禍也孟子曰人君欲享國長久必須聴納忠言若不仁之人私欲錮蔽䘮其本心雖有讜論必拒而不從尚可與之言哉蓋彼當國勢既危本不可安也而反安之災害将至本不可利也而反利之至荒淫暴虐皆所以致亡者本不可樂也而反樂之顛倒錯亂迷而不悟豈不終於敗亡耶不可與言者蓋以此設使彼雖不仁而尚可與言則必翻然悔悟凡其安危利菑樂所以亡之事自能盡改即瀕於敗亡而可以維挽又何亡國敗家之有哉可見不仁之人至於敗亡皆其自致觀孺子之歌與孔子之言可知矣昔有孺子遊於滄浪矢口而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之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之足言雖淺近卻有至理孔子聞之而呼弟子曰孺子之歌雖屬無心然其中有感應一定之理爾小子所當審聴也蓋纓者人之首服惟水之清者乃可以致其潔足者身之下體即水之濁者亦可以去其汚因水有清濁之分而濯者始有纓足之别乃自取之也可見此感彼應斷無差爽凡天下之事寜有不由於自取者乎如人自處端荘則人不敢加侮惟出言行事輕佻䙝狎以致敗名蕩檢是己自侮其身然後人得而侮慢之非自取其侮乎如一家中情誼聨屬則人不敢加毁惟宗族至親相戕相害以致滅倫傷化是己自毁其家而後人得而戕害之非自取其毁乎如一國中政教脩眀則人不敢致伐惟用人行政不綱不紀以致衆叛親離是己自伐其國而後人得而侵伐之非自取其伐乎蓋禍患之來皆有以致之此孔子之所謂自取也甞觀太甲之篇曰孽由天降尚可脩徳以違避之若孽由自作則禍随其身不可存活正此自侮自毁自伐之謂也敗亡之禍孰非不仁之自取乎蓋有國者以行仁為本則嘉言罔伏而國祚其延此乃必致之理也惟眀於自取之義而凜凜焉則庶乎其不悖矣
  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魚者獺也為叢爵者鸇也為湯武民者桀與紂也此三節書見惟仁足以得民心也孟子曰民心之向背興亡係焉甚矣民心之不可失也昔夏桀商紂承禹湯之業原有天下其有而失之者無他故也由於衆叛親離而失其民也所以失其民者由於暴虐不仁人心怨怒而失其心也由此觀之可見得天下必有道非可以權勢控制也惟得其民則四海嚮風有人有土斯得天下矣得其民亦有道非可以智術籠絡也惟得其心則誠意歸附近悦逺來斯得民矣得其心亦有道非可以力取而勢迫也惟於民心之欲惡求之而已如飽煖安逸民之所欲而不能自致上之人則多方以致之凡其所欲務為聚焉令獲生養安全之樂饑寒困苦民之所惡而不能自去上之人則竭力以去之凡其所惡斷勿施焉使無阽危凍餒之憂如此則上下同心君民一體所謂得心之有道者不過如是而已夫知其欲惡而與聚勿施是乃曲體民情而行其不忍即所謂仁也凡民之求遂所欲而免所惡者自然望仁以趨無所等待其歡欣鼔舞而不容己者即與水之就於卑下莫之能禦獸之走於曠野莫之能遏者無異乃必至之勢也夫民之歸仁原非敺之使然而况又有不仁者以為之敺乎甞觀魚之遊也必於淵因其畏為獺所食故皆趨於淵是魚之必趨於淵者獺為之也爵之棲也必於叢因其畏為鸇所食故皆趨於叢是爵之必趨於叢者鸇為之也若夫湯武之時而民皆趨之者雖樂湯武之仁實畏桀紂之暴耳是民之必歸於湯武者桀與紂為之也蓋湯武之得民以其仁也桀紂之民以不仁也則知得天下者在乎得民而得其民者亦在仁以得其心而已矣
  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為之敺矣雖欲無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為不畜終身不得苟不志於仁終身憂辱以陷於死亡詩云其何能淑載胥及溺此之謂也
  此三節書言諸侯當及時以行仁也孟子曰湯武為民之所歸而桀紂又之使歸是民之歸仁昭然可見矣但今天下之君特無好仁者耳誠所好在仁而以愛民為念凡飽煖安逸務與之聚凡饑寒困苦勿之施焉在天下之苦其君者方無所逃避一聞好仁之主孰不來歸則是諸侯之暴虐皆為好仁者其民也夫既得民則得天下雖欲不統一寰宇而王也亦不可得已好仁之效如此欲王者可弗加之意乎但今欲王者逞己之私而拂民之性積患已久驟難挽囬須及早省改行仁政以收人心庶王業可致是猶有七年沉痼之病欲求三年乾久之艾以療治之也若欲病愈須自今畜艾或猶可及苟為不畜則遷延嵗月即至終身亦不能得艾而其病弗能捄矣今之諸侯不能立志行仁即與受病而不畜艾者無異因循苟且以至終身則憂辱相尋惟以陷於死亡而已寧望其復得生存乎詩大雅桑柔之篇曰其何能淑載胥及溺言人不能為善則相引以及於沉溺即不志於仁以陷於死亡之謂也苟鑒於此亦何憚而不以志仁為亟耶可見圖王者惟在乎行仁誠以愛民為心不自暇逸則人心收而王業成無難矣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此一章書是慨人自絶於道也孟子曰凡人皆可為善而惟能信而能勉者乃有受益之地此蓋係乎己而不係乎人也而乃有不自愛而自暴者執迷不悟自以為是雖喻以好言而弗之信不可與有言也又有不自重而自棄者安於怠惰甘為下流雖勸以當為而弗加勉不可與有為也何謂自暴蓋人性中原有禮義所當深嗜而篤好者彼乃恃偏詖之見以倡其謬誕之詞蔑視理道肆其非毁是本性之懿美自加戕害非自暴而何所以謂之自暴也何謂自棄蓋人性中原有仁義所當身體而力行者彼乃以委靡之姿而狃於因循之習反菲薄己身謂為不能居由是本性所固有自甘廢置非自棄而何所以謂之自棄也自暴自棄亦未知仁義之切於人為何如耳凡人一有私欲則所以居心者即不能安舒惟仁乃天理之公萬善之長人若所處在此則身心泰然真與安宅無異豈有從欲之危乎凡人一有邪曲則所以處事者即不能正直惟義乃事理之宜裁制之準人若所行在此則舉動光明真與正路無異豈有錯履之咎乎夫此安宅正路本人所同具而宜居宜行者乃自暴自棄之人馳騖而失其本心冒昧而違其懿則非無安宅也乃曠之而弗居非無正路也乃舍之而不由其顛倒錯亂難以捄正豈不真可哀哉甚矣人之不可暴棄也蓋天下無不可為之善亦無不可化之人孟子欲救陷溺之人心而振衰頺之志氣故諄切言之人但一為猛省則知為聖為賢亦由乎我而已何以畏難苟安為哉
  孟子曰道在爾而求諸逺事在易而求諸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此一章書是眀道之所在欲人知所求也孟子曰治術之不眀乃道術之不眀也道術眀則治術亦在其中矣如率性謂道是人與己所共由者本至爾也乃有人以為卑近而反馳騖於遐渺是以在爾者而求諸逺矣行道謂事是人與己所共能者本至易也乃有人以為膚淺而反攻治乎艱㴱是以在易者而求諸難矣夫彼以新竒詭異之術誣惑人心天下何由平治乎是亦未知爾與易者為何如耳人各有親人各有長是爾莫爾於此也人親其親人長其長又易莫易於此也一人行之固為家庭之聚順人人行之則為四海之雍和斯固兵革無所施而刑法亦不必用但見家皆孝弟俗皆仁義天下之大已不期平而自無不平矣豈非至爾至易之所致耶然則欲端治術者當先端道術而已甞觀時雍風動止在於一家仁讓之中故曰王道約而易操也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獲於上民不可得而治也獲於上有道不信於友弗獲於上矣信於友有道事親弗悦弗信於友矣悦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悦於親矣誠身有道不眀乎善不誠其身矣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此一章書是言誠身貴於眀善也孟子曰吾人處世與吾相接者在内則有親在外則有友在上則有君在下則有民酬酢其間必有感通之實非可舍身而求之也如居下位治民則在乎獲上必上有忱恂而後下無疑貳焉若君不加信任則民必不悦從民不可得而治也獲上有道在乎信友必見諒於友始可受知於君焉若在友素無許可之心則在君必無付託之意弗獲乎上矣信友有道在乎恱親必承歡於親始可取信於友焉若事親不能豫恱則交友無以感孚弗信於友矣恱親有道在於誠身必在身無所虛偽而後可以得親之歡焉苟反身未甞真實則事親安得恬愉不恱於親矣誠身有道在乎眀善必於善無所茫昧而後可以得身之誠焉若擇善無察識之功則反身豈得無妄之至不誠乎身矣可見身一誠則恱親信友獲上治民皆在於此人可不眀善以誠身乎蓋誠雖具於人而實原於天所當盡人以合天矣是故誠者真實無妄性所同具乃天道之本然所謂天之道也但在天之理原無不實而在人之心不能無偽惟思誠者眀善以復其初使天之予我者無少虧欠此乃人道之當然所謂人之道也夫思誠而盡人道之當然則無一念之不誠無一時之不誠而可以謂之至誠矣誠既至則人之所同者皆備於己而己之所獨者自無間於人以誠感者以誠應凡恱親信友獲上治民曽有不動者乎若謂至誠而猶有不動者無是理也倘誠有未至則亦不誠而己一念之起即真偽相參一時之暫亦斷續不定無以成己何以感人以此而施於内外上下之間欲有以動之未之能也即誠不誠之分而動與不動判焉人可不以思誠自勉乎按此章之㫖本於中庸乃道統淵源之所在也而獨從倫物之間推其原本尤為切實雖盡人盡物以至參贊位育隠而未言而要之至誠能動則亦不外乎此矣
  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歸之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為政於天下矣
  此一章書是言行王道之效也孟子曰世皆以王道為迂多不肎行夫亦未知其效為何如耳試以文王觀之昔紂毒痡四海播棄老成有伯夷者遂辟其亂而居於北海之濱蓋已隠而不欲見矣及聞文王起為西伯乃奮然而興起曰何不歸來乎吾聞西伯政施仁善養老者吾可歸之以就其養矣於是自北海之逺而往焉又有太公者亦辟紂亂居於東海之濱及聞文王起為西伯乃奮然而興起曰何不歸來乎吾聞西伯政施仁善養老者吾可歸之以就其養矣於是自東海之逺而往焉夫文王一行仁政而伯夷太公遂接踵來歸不辭險逺是王道之效有如此况此二老者初非尋常之人齒徳俱尊乃天下之大老也既曰大老則負重望而繋人心天下皆仰之如父而天下之人皆其子矣今乃慕文王之政自海濱來歸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既歸其子焉有舍其父而他往者哉可見賢者之所趨向則天下随之而文王之政誠不可不行也今之諸侯特患視為迂逺而不行耳有能法文王之政制田里教樹畜使民安居樂業至於㷀獨者而皆蒙其養則仁風逺播老成耆碩之士必相率而來人心之所向即天命之所歸雖國有大小不同大約不過七年之内得人望以收人心必統一海内而為政於天下矣王道豈迂濶而難行耶此文王之政所以不可不行也要之為政以得民心為本而仁政乃所以得之也不特創業為然凡所以久安長治者俱不外此然則力行王道豈非祈天永命之善䇿與
  孟子曰求也為季氏宰無能改於其徳而賦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鳴鼔而攻之可也由此觀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棄於孔子者也况於為之强戰争地以戰殺人盈野争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死故善戰者服上刑連諸侯者次之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
  此一章書言仁政當行而不可力圖富强也孟子曰列國之君皆以富國强兵為務而不知剥民之財殘民之命乃大聖人之所㴱責而王法之所不赦也昔孔子弟子有冉求者為魯大夫季氏家臣時季氏專魯富過公家乃求不能匡捄以改其惡徳而反為之設法催科勤行聚歛其徴取之粟較之往昔者更加倍焉此蓋剥民以媚上負其所學多矣孔子於是對諸弟子責之曰求在吾門習聞吾教久矣乃不能以道事人而反損下益上豈吾之所以為教耶非我徒也爾小子當鳴鼔而攻聲其罪而責之使之省而改焉可也孔子責求之言如此由此觀之為人臣者惟當贊助其君使以愛民為心而力行仁政不宜以利導之也若君不行仁政而為之臣者乃歛民以富之此乃背其師得罪名教見絶於孔子者也可不戒歟夫富國猶且不可而况於為君强戰者當有更甚於此者矣蓋富國雖屬奪民之財而强戰則至戕民之命如争地以戰則止欲疆宇開廣而不顧民命之死傷其殺人常至於盈野争城以戰則惟圖戰勝攻取而必致生民之屠戮其殺人毎至於盈城夫為土地之故而其慘至此則是率土地而食人之肉其罪之大雖死猶不足以容之也但相習成風未甞眀正其罪耳所以上之求於下與下之効用於上者首惟善於戰陣再則連結諸侯再則墾田富國此三者雖若有功而以王法論之則皆有必誅之罪也故善戰者荼毒生靈殘傷民命此首惡也宜加誅戮以服極重之典刑若連結諸侯興兵搆怨身雖未膺攻戰之事而心則全屬智巧之私比於善戰者罪其次也至開闢草萊變亂古制竭盡地力掊克小民是雖以生財為名而實以剥民為事比於善戰之罪又其次也三者之罪昭然若此乃列國之諸侯不以為罪而反以為功宜其禍亂相尋無已時也要之財賊雖闗國用然藏富於國不如藏富於民用兵原戡禍亂然止可示威而不可以嗜殺此王霸之辨也即治亂之所由分也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胷中正則眸子瞭焉胷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
  此一章書是著觀人之法也孟子曰欲求知人之眀必有觀人之法而法則有至簡而至易者焉蓋存乎人者形或可以假飾而神不可以偽為一身之神存乎眸子蓋莫良於眸子焉何也以凡人之情言之莫不欲著其善而掩其惡而所謂眸子者非特不能著善亦不能掩惡此所以謂之至良也如人之善而胷中正者其所存光眀正大則見乎眸子者瞭然而精眀若人之不善而胷中不正者其所存邪曲偏私則見乎眸子者必眊然而昏暗夫胷中之正與不正而眸子之眀暗頓易則世之觀人者豈可止以言為斷乎使既聴其言以得其心之所復觀其眸子以審其心之所存如言善而眸子眀者可無疑為君子言不善而眸子暗者即不免為小人合是二者人亦焉得而匿之哉此所謂莫良於眸子也蓋觀人之法雖不一端必得其性情心術之微而後可稱知人之哲惟一觀其眸子而人之存於中者遂昭然莫掩豈非知人之良法與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侮奪人之君惟恐不順焉惡得為恭儉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貎為哉
  此一章書見人主當盡恭儉之實也孟子曰恭儉者人主之羙徳然有真偽之辨無容飾也大凡恭敬之主必實心謙讓不肎侮慢臣下儉約之主必實心撙節不肎侵奪民財是侮奪者恭儉之反不侮不奪者正恭儉之實也若侮人奪人之君心驕志奢惟恐人不能曲意承順快所欲為平日雖徒慕恭儉之名而已大違恭儉之實惡得謂之恭儉然則所謂恭儉者不過聲音笑貌偽為於外而已恭儉羙徳豈容偽為者哉蓋戰國之君有致飾於容儀度數之間自為恭儉者故孟子警之如此書曰恭儉惟徳無載爾偽可見人主有是實徳必以實心行之故恭為允恭儉為克儉三代而下漢之文帝號稱恭儉之主其庶幾哉
  淳于髠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孟子曰禮也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此一章書見濟世者必不可枉道也孟子當日守道自重義不往見諸侯淳于髠齊之辯士因設辭以諷之曰吾聞男女有别授受之際不得親手相接果禮與孟子答曰授受不親正男女别嫌疑遵矩度乃禮之當然也淳于髠曰授受不親固為禮矣設使變起倉卒嫂溺於水為之叔者将引手以救之乎抑拘守常禮而不救乎孟子答曰嫂至溺水而袖手旁觀則忍心害理非人類矣蓋時有常變事有經權授受不親者禮之常經固不可越嫂溺手援者權以處變正以相濟若但知有禮而不知有權則所全者小所失者大何以揆輕重緩急之宜合天理人心之正耶髠聞孟子從權之論因曰嫂溺則當從權而不必拘禮如此至若聖賢出處闗乎國運之安危民生之休戚豈宜拘執小節方今天下紛争等於陷溺夫子念切如傷何不從權應變出其身以為天下乃守不見諸侯之義坐視莫救何也孟子答曰天下之溺與嫂之溺雖同所以援天下與援嫂者自異吾儒撥亂反正濟世安民以有道也天下至大億兆至衆使出陷溺而登袵席必能以道自重乃可出而有為不比嫂溺徒援以手也今子欲援天下而使我枉道求合則先失其所援之具何以濟溺子欲我以徒手援天下乎可見聖賢救世之具止有一道而識時達變不廢行權權者正所以善道之用也若謂枉道從權是戰國之士一切權宜苟且僥倖功名之習而非君子守正不阿行義達道之心然則離道又安得有權哉
  公孫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孟子曰勢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繼之以怒繼之以怒則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於正也則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則惡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則離離則不祥莫大焉
  此一章書見君子之善成其子也公孫丑問曰大凡父之於子愛之必當教之教之莫若躬親乃君子不親教其子何故孟子答曰父之於子心非不欲教也乃勢不得行也蓋為父者必教其子以義方勿納於邪為子者能一一聴從固大幸矣若教之以正而或不能聴從則必痛加督責而繼之以怒原其教子之心本為愛子至於動怒則反傷其子矣為父者既傷其子子之心反責其父曰夫子徒知教我以正道而夫子之身未必盡出於正既不率教且有後言是子又傷其父矣父子主恩而至於相傷則賊恩甚矣烏得為羙所謂勢不行者以此夫親教則至於傷恩不教則至於廢業所以古人務求兩全之道易子而教既全其恩又成其材有類彼此相易者然所以然者為何蓋有過相規是處朋友之道惟父子之間貴乎恩意浹洽和氣充周故父樂得有孝子子亦樂得有慈父切不可强其所難而互相責望也若使至於責善則父怒其子子懟其父而情意乖離矣家庭之間和則致祥苟或乖離其為不祥孰大於是古人易子而教蓋為此也要之孟子此言為天下之中人而非為上智而言孝經云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使子有嚴父父有諍子則恩義交盡慈孝兩全其為休祥又孰大焉
  孟子曰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之聞也孰不為事事親事之本也孰不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養曾晳必有酒肉将徹必請所與問有餘必曰有曾晳死曾元養曾子必有酒肉将徹不請所與問有餘曰亡矣将以復進也此所謂養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志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教人守身以事親也孟子曰凡分之所屬而我所當祗承者謂之事事果以何為大惟服勞奉養善事其親斯謂之大凡責之所歸而我所當謹持者謂之守守果以何為大惟執玉捧盈善守其身斯謂之大然事親守身初無二理親者身之自身者親所生也誠能全受全歸不失其身則顯親名可傳於後如此而謂能事其親吾所聞也如或一失其身陷於不義則虧體辱親乃不孝之大者如此而謂能事其親吾未之聞也事親之當守身不綦重哉然事親守身何以見其大也事君事長孰不為事而敦孝為百行之原惟事親能孝則可以作忠可以昭順非事之本而何守國守官孰不為守而躬脩為萬化之原惟守身不失則以之齊治以之均平非守之本而何惟其為本故事之大必歸事親守之大必歸守身也我觀古之能守身以事親者無如曾子曾子奉養其親曾晳毎次進食必有酒肉及食畢将徹必請命所與或父問尚有餘否必以有為對恐親意更欲與人而曲為承順如此曾晳既沒曾元奉養曾子毎次進食亦有酒肉至食畢将徹則不請所與設父問有餘則以亡為對其意将欲更進於親恐物不繼也此所謂甘㫖為供特以養口體者也若曽子迎親意於未形之前而又承親意於己形之後則可謂之養志者也夫養父母之口體者其事淺順父母之心者其意㴱事親若曽子之養志乃可謂之盡事親之道也觀曽子之事親即一飲食間尚體承親志惟恐一毫有拂如此則凡立身行己間自能夙興夜寐無忝所生可知矣古來忠如周召孝如曽閔不過克盡臣子當為之事而初非有加於本分之外誠以君親之恩罔極而臣子之分靡窮也
  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間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
  此一章書見輔相之職在乎以道事君也孟子曰今之論治者莫不以用人行政為急忠智之士見人君於此二者一有差失即犯顔諫諍心非不善然而不得其要何補於治用人不當豈其無過可指然欲人人為之辨論不勝其煩是用人之悮不足與之過適也行政未善豈其無隙可議然欲事事為之補救不勝其擾是行政之失不足與之非間也蓋人主用人行政其原皆由一心為之惟盛徳之大人至誠足以感孚大道足以匡救為能格正其君心之非使之潛消於未萌黙移於将發歸於仁義之正而不自知蓋君心仁則能好能惡用人行政皆出於無私而莫不仁君心義則無偏無黨用人行政皆行之得宜而莫不義君心既正則忠邪之鑒别自眀是非之權衡不爽百凡舉動何往不出於正乃知一正其君而國自定操術甚簡取效甚大大人所以用力不勞而致君堯舜也宋儒真徳秀有曰朝廷者天下之本人君者朝廷之本而心者又人君之本人君能正其心湛然清眀物莫能惑則號施令罔有不臧賢不肖有别君子小人不相易位信乎君心為萬化之原而格心為致主之要古大臣納誨輔徳繩愆紏繆良有見於此也
  孟子曰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毁
  此一章書為毁譽失真而見脩己者須自盡觀人者當責實也孟子曰是非者天下之公好惡者人心之私世間毁譽多有不足慿者如有善而人譽之此其常也然亦有立心制行本無可稱而濫叨羙譽者此乃一時過情之譽於其人之本心初不料其有此是為不虞之譽有不善而人毁之此其常也然亦有刻意勵行求為完人而不免詆毁者此乃一時無根之謗於其人之素履實不足為病是為求全之毁毁譽之不足憑如此所以脩己者當盡其在我若遽以是為憂喜則徳業不進動思僥倖觀人者當觀其所由若輕以是為進退則衡鑒失真遂致溷淆人亦求其毁譽之實而可哉從來公是公非如黒白較然而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則常情之所易惑况人主照臨百官正邪忠佞雜然吾前若不原情於疑似之中考實於曖昧之際未有不因浮議而亂真者故衆惡衆好人主不可以不察也
  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無責耳矣
  此一章書是為易言者警也孟子曰君子出身加民感動天地皆在乎言安可忽也世有出言輕易之人或於人之善惡妄加褒貶事之得失率意論斷遂至僨事失人皆因未遭失言之責而無所懲創於前耳矣使前有所懲創則必後有所警戒翻然悔悟而不敢輕出諸口矣豈其易言如斯哉易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書曰惟口出好興戎又曰惟口起羞可見言之善否僅出於一室之間一念之細而人之從違遂見於千里之外事之榮辱遂應如影響之㨗所以君子敬小慎微務涵養於平時審量於将而不敢使有失言之過也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此一章書是戒人自足之意孟子曰凡人學問有餘聞見足以待問道徳可以為法無意為師而人自師之何甞不可若在己之學問未造於純粹至善之地而遂居之不疑好為人之師範無論受教者未必心恱誠服即此一念自足安能謙以受益勤以脩業哉是以之自學猶且不足而况為人師乎人之大患實在於此夫文王望道未見孔子聖仁不居然卒為千古道法之宗者惟其心未甞自足所以優入聖域而作君作師也與
  樂正子從於子敖之齊樂正子見孟子孟子曰子亦來見我乎曰先生何為出此言也曰子來幾日矣曰昔者曰昔者則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曰舍館未定曰子聞之也舍館定然後求見長者乎曰克有罪
  此一章書見君子所與不可不謹也王驩齊之倖臣孟子所㴱鄙而不與言者樂正子孟門髙弟乃從之至齊失身匪人其罪奚辭孟子因其初至故為絶之之辭曰吾以子之至齊不我見也子今日亦來見我乎正子不知而驚問曰先生何為出此言也孟子曰子至齊國今已幾日矣正子對曰前日方至自以其來未乆也孟子曰子前日已至今日始來見則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正子自觧曰克來自逺方舍館未定故來見稍遲耳孟子因責之曰子聞之也為弟子者必待舍館既定然後求見師長乎是何急於舍館而緩於師長也正子爽然自失曰克誠有罪亦可謂勇於受責矣蓋正子從子敖而來既已因失其親即使是日至齊是日來見亦無觧於失身之罪况又來見不早罪滋甚矣孟子姑先以見遲責之者一則令其自警再則令其自悟耳
  孟子謂樂正子曰子之從於子敖來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學古之道而以餔啜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眀責樂正子所從之非也樂正子雖知見師遲緩之罪然或未悟其所從之非孟子乃正言以責之曰君子立身處世自有法度豈可妄從匪類子敖品行是何等之人爾乃不擇所與從之而來想為口腹之奉徒以餔啜計也以子平日學古之道宜識見髙眀志趣逺大我不意子徒事餔啜縱不惜身如古道何合二章之言觀之君子處已不可不嚴與人不可不謹惟於權倖姦佞之軰未甞少假辭色畧通往來故出處交遊光眀磊落風節凜然炳耀千古唐李徳裕有云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信哉
  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君子以為猶告也
  此一章書見大舜曲以全孝權而得中也孟子曰古禮云子有不孝者三一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家貧親老不為禄仕一不娶無子絶先祖祀然就三者之中為人子而不能幾諫不能奉養其罪未為大也至於無後則宗祀無主支派已絶其為不孝孰大於是古之聖人處人倫之變酌輕重之宜而能從權以行之者其惟虞舜乎昔虞舜有鰥在下帝堯妻以二女舜不告於父母而娶之以常情而論宜於禮有未合然原其用心恐告則不得娶為無後也蓋告而娶所以稟命於父母不敢自專禮之經也孝也不告而娶所以繼承其宗祀不至於無後禮之權也亦同歸於孝也君子曰權不離正此亦猶夫告也既變通以成己之孝又委曲以成親之慈非猶告而何要之聖人體道之至乃能權而得中若未能然而欲引以藉口則誠得罪於天下萬世矣故守經者理道之常權非聖人不能也
  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此一章書是孟子教人從孝弟識性也孟子曰世之言道者衆矣使徒騖乎華采繁縟而不求之良心真切之處吾見其愈逺而無當也夫道莫大於仁濟人利物何莫非仁而仁之實不在是必也孝以事親乎吾有親而不愛何以言能愛誠以天性之愛自有歡然不可解之情一念真愛何等切實即至澤被蒼生功施萬物不過從此擴充而出仁之實事親是也道莫大於義事君尊賢何莫非義而義之實不在是必也弟以事兄乎吾有兄而不敬何以言能敬誠以天倫之敬自有秩然不可踰之序一念真敬何等切實即至因時達變善俗宜民不過從此推廣而出義之實從兄是也豈惟仁義即智禮樂莫不皆然蓋智以眀通為用眀物察倫何莫非智而智之實不在是惟於事親從兄處見之眀守之固便是本然之良知極其真切推之窮神知化亦不外是此所謂智之實也禮以秩叙為體三百三千何莫非禮而禮之實不在是惟於事親從兄處品節相維儀文相洽便是自然之良能極其真切推之安上治民亦不外是此所謂禮之實也樂以平情宣化功用甚博然究其實亦止在事親從兄處有從容安適之意無勉强矯拂之私而樂以行之也既至於樂則愛親敬長之心油然自生既有生意便敷暢條達自然欲罷不能而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待安排不假言說随處見莫非性真動容周旋莫非盛徳手舞足蹈皆是孝弟有不知其然而然者此吾心自然之和推之動天地感鬼神莫不由是此之謂樂之實也可見孝弟為百行之原衆善之宗仁義之實皆根於此而智以知此禮以履此樂以和此總不越此一念真切之地求道者寧事髙逺乎哉
  孟子曰天下大恱而将歸己視天下恱而歸己猶草芥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
  此一章書是表虞帝錫類之孝以立子道之準也孟子曰世人從勢分上起見聖人從性分上立極如以天下之大皆欣然歸順於我載以為君此富貴之極人情所深願而不可得者乃毫不動念視天下恱而歸己等於草芥之至輕自古以來惟舜為然推舜之心但知有親而不以天下為樂當日父頑母嚚處人倫之變舜但欲得親之歡諭親於道以為人生而不能曲意承順得親歡心便於人道有虧人子而不能先意承志順親於道便於子道有缺汲汲焉惟負罪引慝之不暇故舉天下無足以觧其憂也舜事親之心如此所以承顔諭志無所不用其極凡職分當為及用情委曲之處毫髪無憾而能盡事親之道既能得親又能順親而瞽瞍底豫矣夫以瞽瞍之頑而至底豫於是天下之為子者知無不可事之親莫不勉而為孝天下之為父者因其子之孝亦底豫焉而莫不慈舉天下之人而皆化矣子孝父慈倫理本自一定子化於孝則子止其所而天下之為子者定父化為慈則父止其所而天下之為父者定是舜不以一身一家為孝而合天下後世以為孝此所以為大孝乎孝經曰夫孝徳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又曰孝敬盡於事親而徳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此天子之孝信乎千古帝王至徳要道無踰於孝也










  日講四書解義卷十九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
  孟子【下之二】
  離婁章句下
  孟子曰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岐周卒於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餘里世之相後也千有餘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先聖後聖其揆一也
  此一章書是見古今聖道之同特舉舜文以類其餘也孟子曰世統於道道統於聖自古聖人未易悉數試以虞舜文王論之舜始生之地則曰諸馮其後遷居於負夏而卒於鳴條皆東方之地是東夷之人也文王始生之地則曰岐周其後卒於畢郢皆西方之地是西夷之人也以地世之異論之一在極東一在極西地之相去千有餘里疑若有風氣之不一矣一在千餘年之前一在千餘年之後世之相後千有餘
  歲疑若有今古之不一矣然舜以匹夫而為天子文以諸侯而為方伯其得志行乎中國皆能澤被生民仁覆萬物彼此相較若合符節何其毫髪之不爽也由此推之可見千百世之先有聖人出焉其所揆度此心此理同也千百世之後有聖人出焉其所揆度此心此理同也有不如舜文之相合者哉要之天生聖人任百王之道統開萬世之太平曠世一見皆非偶然而其精一危微之傳建中立極之本則異地同心異代同道故曰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子產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歲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濟之故為政者毎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此一章書是論為政者當知大體而不在行小惠也子產是鄭大夫公孫僑常時子産輔佐鄭君既聽理一國之政位尊任重則凡紀綱法度皆得設施乃一日出行溱洧之水濱見人徒涉而以自己所乘之車載而渡之一時百姓感其恩澤稱為盛事孟子從而斷之曰君子臨民出治自有大體子產乘輿濟人惠則惠矣然於為政之道未之知也夫先王之政至周至備凡可以安全斯民者無不畢具即以濟人一事言之亦必先事豫備毎歲農事已畢民力有暇至十一月間凡可通行人之徒杠便已早成及十二月間凡可通車行之輿梁無不脩造蓋十一月即夏正九月十二月即夏正十月是當未寒之時而已念徒行之苦在初寒之候而已憂車行之艱因時度事役力便民民未嘗至於病涉也何以乘輿為哉然則為政之君子但能正紀綱明法度一切興利除害補偏救弊之事均平周徧使人人各得其所則恩之所及者廣雖出入之際辟除行人亦尊卑之體宜然也焉得曲意行私使人人之衆咸以乘輿濟渡耶使為政者而必欲毎人曲意求悦無論非大公至正之體且恐以有限之力應無己之求日亦不足勢豈可久哉從來帝王之政其體正大均平其法精密詳盡而利澤及人如天覆地載萬物各足其分而莫知其功殺之不怨利之不庸熙熙皥皥不以煦濡姑息廢公道以市私恩違正理而干虛譽此王政霸術大小公私之辨也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王曰禮為舊君有服何如斯可為服矣曰諫行言聽膏澤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於其所徃去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里此之謂三有禮焉如此則為之服矣今也為臣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膏澤不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搏執之又極之於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謂寇讎宼讎何服之有
  此一章書是言為人君者當待臣下以禮也孟子告齊宣王曰王亦知君臣相與之際乎蓋君臣之義本同一體如君之視臣推以至誠隆以禮貌與手足無異則臣之視君自然感恩圖報矢志竭忠亦與腹心無異所謂恩義兼隆明良一德其盛如此若人君輕賤其臣如犬馬徒加豢養而禮意不存則臣視其君如國人者或有之矣甚至人君賤惡其臣如土芥恣意踐踏而極其少恩則臣視其君如寇讎者或有之矣下之報上亦視上之待下何如耳齊王聞孟子宼讎之言疑其太甚因問曰儀禮有云去國之臣恩禮未絶者尚為舊君有服不知舊君何如視之斯可為之服矣孟子對曰舊君有服非無謂也方其在國服官之時凡弊所當革諫則必行利所當興言則必聽從此德化沛然膏澤下及於民其平日得行其志如此及或有他故而去則君使人導引出疆以盡其防衞之道又先稱於所徃之國以為禄仕之地既去之後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禄里居以示其拳拳屬望之深夫導出疆一也先於所徃二也不遽收田里三也此之謂三有禮焉在國既行其道去國又隆以禮如此則手足之誼久而不衰故臣於舊君亦不忘腹心之誼而為之服矣今之為臣者其在國也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膏澤不下於民及其有故而去則君搏執之不使脱然出疆則與導之出疆者異矣又窮極之於其所往使之不得仕進則與先所往者異矣去之日即收其田禄里居則與不遽收者異矣此等行事未免近於寇讎寇讎何服之有信乎君之於臣當一體視也要之孟子此言蓋欲為人君者當待臣下以禮養臣下以恩故為危言以警醒之若夫人臣之分視如手足固當盡惓惓忠愛之誼即至視如犬馬土芥益當致蹇蹇匪躬之節豈因所視之厚薄為報施之輕重哉故孔子以禮以忠之説乃為千古不易之經也
  孟子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
  此一章書見君子當有見幾之哲有國者當存愼刑之心也孟子曰國家有士人君所當忠信重禄而視如一體者也即陷於罪猶有情可矜者若無罪而輕殺焉此淫刑之漸禍將及於大夫為大夫者亦可見幾而先去矣國家有民人君所當生全愛養而如保赤子者也即罹於罪猶有法可宥者若無罪而輕殺焉此濫殺之漸禍將及於士為士者亦可見幾而先徙矣可見為人君者當尚德而緩刑愼法以行仁誠能體上帝好生之心法古聖欽恤之意則百官萬民戴之如天自有久安長治之效也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
  此一章書見人君當正己以作則也孟子曰君身者萬化之源臣民之倡為人君者誠能慈祥愷悌所為一出於仁則其下化之莫不同歸於仁矣誠能正大光明所為一合於義則其下化之莫不同歸於義矣夫君身一仁義而百官萬民奉行德意遵守成式莫不興起不令而行不言而喩豈在文告之煩法令之嚴哉書曰一人元良萬邦以貞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此皆端本澄源之論也
  孟子曰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
  此一章書是見大人察理之精也孟子曰禮義者固立身之大閑經世之正術然道以至當為歸學以析非為要疑似之間不可不辨也如禮本尚敬而足恭則涉於諂禮貴有文而文勝則疑於偽名雖為禮其實非禮之正也以執持為義而止其所不當止以奮激為義而行其所不必行名雖為義其實非義之正也惟其察理不精是以行之有蔽大人道全識周故其所審察既極精明體行又極純熟隨事順理禮之中正全乎當體固時處宜義之變化從乎一心又何有似是而非之禮義足以惑亂其心而漫然以為之哉故大人者禮義之所自出行之天下而可則垂之萬世而無弊者也然非窮理盡性之功不至此
  孟子曰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如中也棄不中才也棄不才則賢不肖之相去其間不能以寸
  此一章書是言父兄之敎子弟當從容化誨之也孟子曰凡人父兄之於子弟未免望之極切而反責之過深不知善敎子弟者亦在乎化之有方而已如父兄有中和之德而子弟或有不中者則當從容以養之抑其過引其不及使之自至於中父兄有幹濟之才而子弟或有不才者亦當從容以養之發其蒙警其惰使之自成其才此施敎者不見有督責之勞而受敎者相忘於變化之内熏陶涵養寛裕不廹故為子弟者樂得有此賢父兄也若為父足者急欲其子弟之中而其不中者即棄之而不顧急欲其子弟之才而其不才者即棄之而不惜則施敎者既失其善誘之方而受敎者不被其曲成之益父兄之賢與子弟之不肖其相去也能幾何哉甚矣為子弟者固當體父兄之敎而為父兄者亦不可不盡所以善敎之道也書曰敬敷五敎在寛又曰寛而有制從容以和可見朝廷之敎育人才與夫敎養萬民亦不在嚴厲以責之而在優裕以化之也
  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
  此一章書是敎人必先有守以為有為之本也孟子曰凡人任天下之重致天下之逺豈不貴乎有為然見之不明則守之不確擇之不審則行之不果必須平日有主張有分辨不為利誘不為勢奪然後一遇當為之事便奮發有為凡重大艱難之任毅然行之而不顧禍福利害之闗慨然赴之而不懼庸人之所畏懦觀望而不敢為者獨能為之是其能有為者乃先於不為養之也若無所不為則識見甚淺操術甚狹安能有所為耶人亦先擇所守而可哉夫孔子論士則曰行已有恥在陳則思狷狂皆取其志趣高明有所不屑為也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
  此一章書是敎人存心忠厚之意孟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人之惡如人有不善或規誨之而勉其改過或隠覆之而不使播此忠厚之心亦逺害之道也若人有過失輕肆妄言取快一時固非君子長者之所為抑且攻發陰私招尤啓釁尤為取禍之道如後患何哉甚矣人之不可輕毁也大舜隠惡而善孔門惡訐以為直職此意夫
  孟子曰仲尼不為已甚者
  此一章書見聖人之依乎中庸可為萬世法也孟子曰自古聖人至於仲尼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紹往聖開來學天下後世所仰望而不可及者然其所為不過因乎天理之自然合乎人情之各當未嘗有驚世絶俗之言甚高難行之事而豈至為已甚之舉哉使一有太甚則是求加於性分之外而不合乎中庸之大道矣後世學者或索隠行怪或馳騖高逺如楊墨佛老之徒舍大中至正之道而求之空虛窅渺之域所以叛道愈甚而為聖人之罪人也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
  此一章書是大人精義之學也孟子曰凡人言固貴信然先執一必信之念則拘泥而不通行固貴果然先存一必果之意則膠執而不化大人則不然言非不信而未嘗有心於信行非不果而未嘗有意於果惟視義之所在何如耳義所當信自然久要不忘豈不論是非而必期於信義所當果自然勇往直任豈不量可否而必期於果所以隨事順理因時制宜惟義是視而無所容心也可見一於信果者言行未必合義而或致硜諒之失一於義者信果原在義中而自有通變之宜故人之言行當以大人為準也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此一章書是欲人完其本然之心體也孟子曰世之稱大人者以其通達萬變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非人之所可及不知大人之所以為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初心而已蓋赤子之心純一無偽其知良知其能良能純乎天理毫無人欲常人自知誘物化以後便失其本然之體惟大人操持既密不雜乎形氣之私涵養益純克全乎義理之正最初一念始終不渝是以充其良知可以智周萬物充其良能可以道濟羣生豈有機變之巧術數之學加於心體之外乎不過無失其赤子之心而已蓋心具衆理應萬事不外一誠赤子全有此體大人兼有是用要之窮神達化參贊天地依然從孩提知能中擴充而出此即所謂道心即所謂性體故曰誠者聖人之本
  孟子曰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此一章書是敎人子愼終之意孟子曰凡人子事親自始至終孰非所當自盡然養生者人道之常甘㫖必備愛敬無虧隨其分量可以自致皆出於從容暇豫之時不足以當大事至於送終則人道之大變人子事親至此已畢一有不盡雖悔莫追此眞一生莫大之事當必誠必信而不使少有遺恨者也孟子此言非謂養生可輕蓋見當時墨翟薄葬之非故以此警之孝經曰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眞可為萬世為人子者法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此一章書是示人以心得之學也孟子曰理具於心本自各足然使責效於旦暮之間從事於虛無之域吾見其徒勞而罔得也君子於此循循勉勉多致其力而不急其功必務其方而不躐其等若是之深造而必以道者何也蓋欲眞積力久黙識心通不待勉强自然而得之於己也夫學非自得則心與理不相融洽居之未必安也惟既已自得則見之明者守之自固萬變不可得而搖外物不可得而奪居之不亦安乎居之不安者此理或有時而出入未可資之以為用也惟居之既安則守之固者養之自裕處寂而全乎感之理處獨而充乎衆之用資之不亦深乎資之不深者中有不足隨所往而未必皆有所値也惟資之既深則養之裕者用之各足將見事感於外理應於中本原充滿隨處發見無往不値其所資之本也自得之妙至於如此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蓋未得以前精察力行孜孜不已下學之事求之之功也自得以後豁然貫通萬殊一本上達之事得之之驗也有求之之功然後有得之之驗可見上達必由乎下學也商傅説之告高宗曰惟學遜志務時敏厥脩乃來允懷於兹道積於厥躬斯言也可以為自得之証
  孟子曰博學而詳説之將以反説約也
  此一章書是敎人為學當知要也孟子曰凡人為學徒博則汗漫而無歸徑約則空虛而不實故君子於此必先之以博學凡古今事物之詩書六藝之文無不多聞多見旁搜逺攬極其博矣又即其所學之博者精研之而别其原委明辨之而察其深淺説之又加詳焉此豈欲誇多而鬬靡哉蓋以天下之理原為吾心之所固有至簡至要故必融㑹貫通討論其指歸窮究其本源就至博之中反而歸於至約之地耳豈徒口耳之末記誦之功哉從來理本無二自一而萬萬復合一如詩之約在思無邪禮之約在無不敬至於易之時書之中春秋之義可一以貫之也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書見王政霸術公私之不同也孟子曰人君首出庶物固當為善以先天下然其用心有公私之别則人心亦有嚮背之殊如己有一善便欲矜誇勝人使之服從於我是有意服人本非誠心為善未有能服人之心者也惟在己先盡其善而推以養人涵育熏陶曲成萬物而不遺兼善天下而無外則至誠感人人誰不動如是乃可使天下之人皆心悦誠服無不歸戴也若非以善養人之君天下不心悦誠服而能致王者寧有是理哉古聖王與人為善欲天下舉在化育之中如春風被物物蒙其養太和元氣充塞宇宙未嘗有意於服人而人心之悦服不期而自應故曰有純王之心然後可以行純王之政也
  孟子曰言無實不祥不祥之實蔽賢者當之
  此一章書是為妬賢病國者發欲人主審於聽言也孟子曰凡人之言足以招尤召禍者槩謂之不祥然害止於一身無闗於天下猶未可確然謂其不祥也若論確然不祥之言惟是媢嫉之人造讒説以誣君子肆莠言而謗正人上惑君志下違公論亂德覆邦流毒深逺言之不祥孰大於是蔽賢之害如此為人君者誠能明以察之斷以除之則昌言入告野無遺賢而邦其永孚於休矣
  徐子曰仲尼亟稱於水曰水哉水哉何取於水也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茍為無本七八月之間雨集溝澮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情君子恥之
  此一章書見實行之當務而虛名之難久也徐子問曰昔仲尼觀水必數數稱之一則曰水哉再則曰水哉不知仲尼果何所取於水而亟稱之也孟子曰仲尼之取水非無謂也蓋水有初出之泉其湧出也常混混然由是晝夜之間未始少止足乎此通乎彼盈一科復進一科而後沛然莫禦至乎四海以為歸焉水惟以原泉為本故能久而益大如是仲尼重本者也以水之本觸聖心之本故不覺數數稱之耳茍為無本之水如七八月之間雨一集焉則溝澮之間倐然皆盈及雨一止而溝澮之涸可竚立而待也仲尼又何取哉故知名者實之賓實者名之主聲聞過乎情實不殊易涸之水君子必深以為恥而不敢居之本其可不務哉按務本之學通乎帝王中庸稱舜曰德為聖人必得其名德者舜之本也大雅稱文王曰亹亹文王令聞不已亹亹者文王之本也欲為舜文之君亦加意於本而已
  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於庻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此一章書見人禽辨於一心而治統本於道統也孟子曰人與禽獸固逈然不同然其所以異者止在一念初動出此入彼隠微之間耳庶民悖而去之於是人而禽獸矣必君子之人始能存而勿失焉若夫為天下後世君子之法使人類不胥淪於禽獸者其惟聖人乎如舜是已舜當洪荒初闢庶物未得其所如授時齊政敷土濬川亮采惠疇處之一一周詳何其明也且窮達異遇人倫悉遭其變如父頑母嚚弟傲娶帝女統百官處之一一安和何其察也凡其盡物盡倫之中藹然有恩者為仁秩然有制者為義皆根心而發由仁義而行非有心而行仁義也以聖人而為天子使人類常存君子小人皆蒙其澤舜之功大矣按孟子之言幾希即舜之危微曽子子思之獨也人心邪正世道汚隆皆從此出帝王之治聖賢之學此為大闗宜致思焉
  孟子曰禹惡㫖酒而好善言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逺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此一章書見治法道法無二而羣聖相傳如一也孟子曰舜以危微開心學之傳此道統所由肇也在夏商周之世其禹湯文武周公乎禹於㫖酒則惡之恐其溺也而於善言則好之取其資也湯承舜禹之後依然執中之傳其立賢也惟其賢不拘其類豈非用人之中哉若夫文王其愛民無己無傷也視之如有傷焉其求道無窮已見也望之如未見焉若夫武王敬先於所易狎不敢泄其近也念悉於所易疎不敢忘其逺也至於周公之相天下也思兼夏商周之三王以施禹湯文武之四事大本大原固無不合其中有幾微不合者則仰而思之夜以繼日何其思之深也幸而得之則坐以待旦又何其行之勇也由夏而周世厯三代由禹湯而周公人更五聖然憂勤惕厲之心合諸舜如一人也後之繼數聖人而起者其弗有同然者與按孟子厯敘羣聖發明内聖外王之學其功甚偉而朱子以為各舉其一事以見其憂勤惕厲之意大義愈顯蓋憂勤惕厲者敬也敬乃聖學始終之要敬則為聖人不敬則為凡人書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希聖者宜繹思焉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
  此一章書見君父大義宜明而春秋聖經當重也孟子曰道統之傳禹湯文武周公而後其孔子乎孔子之功莫大於春秋春秋何為而作也蓋自周室東遷政敎號令不及於天下王者之迹熄矣王迹熄而禮樂征伐不自天子出於是天保以上采薇以下諸詩俱亡詩亡而邪説暴行熾然於天下孔子懼春秋乃作焉其先晉之史曰乘取載當時行事也楚之史曰檮杌取記惡懲戒也魯之史曰春秋春秋者史官記事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未經聖筆春秋亦乘與檮杌之類而已其為記事之書一也蓋其事則齊桓晉文等會盟征伐之事其文則當日史官記事之文若夫因史官之文加以筆削使君臣父子之大倫昭如日月而亂臣賊子莫不懼而自返遏人欲於横流存天理於既滅此則春秋之義也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而裁定之矣孔子非君非相當禹湯文武周公之後而續道統之傳其勢尤難其功尤偉匹夫而為萬世師豈偶然哉按孔子於六經或刪或贊皆述也惟春秋言作為史外傳心之典而後世乃有詆為斷爛朝報經筵不以進講者其得罪聖門可知已
  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
  此一章書見大賢以道統自任也孟子曰凡人道德在當時其流風餘韻之澤在後世有位之君子其澤須至五世而後斬焉無位之小人其澤亦至五世而後斬焉固其常也予生也晚即未得親受業於孔子之門牆而為孔子徒也然澤未斬於五世學猶傳於後人故我得竊取於其人以所傳之道善我之身矣今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將使人類皆化而為無父無君之禽獸予之好辯亦猶孔子之志在春秋而已按孔子集羣聖之大成而孟子願學孔子後之繼孟子者誰乎由周程張朱諸儒而學孔孟由孔孟而學堯舜禹湯諸聖人是在後之君子矣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
  此一章書是示人以精義之學也孟子曰取與生死之際必至是無非焉而後可若可以取可以無取則斷不宜取矣取無乃傷廉乎可以與可以無與則斷不宜與矣與無乃傷惠乎可以死可以無死則斷不宜死矣死無乃傷勇乎蓋全是全非人皆知之而是中之非則不可不嚴也按孟子所論其事皆在兩可之間似可不必深責而君子不敢寛者以取與生死之際人之大節所闗茍非讀書明理不能不惑於幾微之介則講習討論身體力行其功可偏廢與
  逄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思天下惟羿為愈己於是殺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儀曰宜若無罪焉曰薄乎云爾惡得無罪鄭人使子濯孺子侵衞衛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吾死矣夫問其僕曰追我者誰也其僕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僕曰庾公之斯衞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謂也曰庾公之斯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為不執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曰小人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雖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廢抽矢扣輪去其金發乘矢而後反
  此一章書見人品以類相從得報皆其自取也昔羿之家臣有逄蒙者嘗學射於羿盡得羿善射之道自思天下之人惟羿善射出己之上於是乘羿射獵既歸從而殺之孟子述其事而斷之曰逄蒙以弟子而害師罪固不容誅矣羿以射敎人反致殺身之禍是亦羿有罪焉我聞公明儀曰羿為逄䝉所殺罪在逄蒙則羿宜若無罪焉夫儀不謂之無罪而謂之宜若無罪蓋曰羿之罪比於逄蒙為少輕耳惡得謂之無罪哉試以子濯孺子之事觀之當春秋之時鄭國之人使子濯孺子潛師侵衞衞國之人使庾公之斯追逐出境子濯孺子曰今日我偶然疾作不能執弓而射追兵若至吾死矣夫因問其御車之僕曰衞將之追我者誰也其僕曰是庾公之斯也子濯孺子喜曰若斯人追我吾可以生矣其僕疑曰庾公之斯者衞國之善射者也夫子既遇疾作不能執弓不畏其射反曰吾生此何謂也子濯孺子曰彼庾公之斯所從而學射者尹公之他也尹公之他所從而學射者我也夫尹公之他吾知其人蓋端正之人而非殘忍之人也其所取友亦必端正之人矣豈肎背本邀功而害我哉及庾公之斯追逐既至問孺子曰夫子今日何為不執弓迎敵子濯孺子以情告之曰今日偶然疾作因此不能執弓庾公之斯曰向者小人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實學射於夫子我不忍以夫子相傳善射之道反害夫子雖然今日之事奉君命而來乃君事也我何敢廢而不遵乃抽矢於服中擊於車輪之上去其金鏃使不傷人用禮射之法發四矢而後反則既不廢君上之命又得全師友之情矣是子濯孺子以取友而免禍如此向使羿之敎射亦如孺子何至於殺身哉此羿之所以不能無罪也按孟子罪羿曰亦有曰薄此對逄蒙言之耳若但以羿論太康畋於有洛之表羿距於河遂篡其位彼固夏之亂賊人人得誅者也自古亂臣不死於他人而死於其黨比比皆然假手逄蒙尤天道之至巧者與太康既不得反厥弟五人述大禹之戒作歌五章其二曰訓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彫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此又萬世為人君者之烱戒也
  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齊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
  此一章書是戒人之喪善而勉人以自新也孟子曰西子美婦人也人莫不知其美矣使蒙被不潔之汚則人見惡臭之可惡不見好色之可好皆掩鼻而過之人其可自恃哉雖有醜惡之人本人情之所憎者茍齊戒沐浴以自潔亦可以祀上帝人其可自棄哉按此非獨孟子之言書與易亦言之矣書曰不矜細行終累大德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喪善之謂也易曰不逺復無袛悔元吉自新之謂也自新者必不至喪善喪善者乃可以自新聖賢之敎人切矣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逺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此一章書見理有自然人當順其自然也孟子曰天下萬事皆出於性惟言性者未得其眞故往往多事以擾天下吾以為性具於心雖若無形難見而日用之間隨感輒應莫不有已然之形迹所謂故也天下之言性者能即此而言之因已發之端倪求未發之精藴而性之體可得而識矣然所謂故者又必本其自然之勢非有所矯揉造作而後為得之一有矯揉造作即非其故矣夫性徵於故故本於利可見天下之理皆出自然有明理之智者順自然以應萬事不亦善哉所惡於智者正為其自作聰明務為穿鑿似智非智而反有害於智耳如智者之處事能如禹之行水則智所以成事而非以擾事無所惡於智矣蓋禹之行水也不過因其就下自然之性而施疏瀹決排之功以水治水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因物付物我無容心則其智亦如禹之大矣又何惡焉今夫天如是其高似難窮也星辰如是其逺似難察也然天之運行有常度星辰之次舍有定位此其故也治厯者茍於其故而求之則晦朔望分至啓閉一一不爽不特一歲為然推而上之而十年而百而千至上古太初之時其冬至之日歲月日時皆㑹於甲子無復盈縮餘分而為造厯之元者亦可安坐而致不苦於步算之難矣况事物之近能順其故而求之豈有不得者哉夫智雖貴於自然而功實由於勉强學禹之行所無事者必先學禹之聞善言則拜稽於衆舎己從人此堯之德而舜舉以告禹者也孔子讚舜之大智亦曰好問而好察邇言不然其有不出於鑿者亦罕矣
  公行子有子之喪右師往弔入門有進而與右師言者有就右師之位而與右師言者孟子不與右師言右師不悦曰諸君子皆與驩言孟子獨不與驩言是簡驩也孟子聞之曰禮朝廷不歴位而相與言不踰階而相揖也我欲行禮子敖以我為簡不亦異乎
  此一章書見君子之待小人不惡而嚴也昔齊大夫公行子以人子而執親之喪齊之卿大夫皆以君命往弔時右師王驩亦往弔焉方右師入門之初未就位也即有進右師使就己位而與右師言者及右師已就位也又有就右師之位而與右師言者此皆示親昵以通慇懃諂媚之徒也獨孟子初不進右師而與之言亦不就右師之位而與之言右師乃不悦曰諸君子皆與驩言而孟子獨不與驩言是以驩為不足敬而簡畧驩也孟子聞之曰今日以君命往弔君命所在即朝廷所在也吾聞朝廷之禮卿大夫所立各有定位不得歴位而相與言班列各有定次不得踰階而相揖也我之不與右師言者正行此不歴位不踰階之禮也子敖以我為簡是以行禮者為簡也不亦可怪異乎夫王驩嬖臣衆人之所媚而孟子之所深鄙未嘗顯示之絶而始終不與之言其不惡而嚴如此雖然當舉朝風靡之時僅一挺然不屈之士其能保全亦難矣辨賢否逺讒佞保全孤忠端有望於聖明之主矣
  孟子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横逆則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於禽獸又何難焉此一章書見天下多難處之人而君子惟盡已之道也孟子曰君子固異於衆人而其所以異於人者果何在哉蓋以其有所常存於心惺惺不舍與人不同爾人皆殘忍而君子則以仁存於心人皆慢侮而君子則以禮存於心以仁存心而為仁者則必愛人以禮存心而為有禮者則必敬人我既愛人矣則人亦恆愛之我既敬人矣則人亦恆敬之至天下之人有不可以常理論者君子於此寧遂懈其所存哉有人於此本我素所愛敬也乃待我以横逆而不我愛不我敬君子必自反曰我必不仁而不愛人也我必無禮而不敬人也不然此横逆之事胡為乎來哉既自反而有仁以愛人矣自反而有禮以敬人矣其人之横逆如故也君子必自反曰我必不忠必於仁禮猶有所未盡吾心也既自反而忠吾之愛敬無不盡矣其人之横逆猶然如故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人而至於悖妄如此則與禽獸何異哉人而同於禽獸此亦最可矜憫者也又何與之校是非論曲直焉按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已孟子前已言之矣此又言君子之三自反中庸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聖賢相傳心法如此推而言之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皆此理也舍此而言學其於學也逺矣
  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也乃若所憂則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由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非仁無為也非禮無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
  此一節書見君子自反之學當以大舜為師也孟子曰君子自反無已雖至於禽獸之妄人尚不忍與較以是之故我知君子有終身之憂而無一朝之患也乃若所憂則有之其心以為舜此人也其具此仁禮猶之我我亦此人也其具此仁禮猶之舜顧舜處家庭之變能盡仁禮之極以化之近則可為法於天下逺則即其為法者可傳於後世誠天下萬世之一人也我則未能盡仁禮未能化横逆猶未免為鄉里之常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必至如舜斯可已矣不然一日不如舜為一日之憂此君子所以有終身之憂也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以仁存心非仁之加於人者不為也以禮存心非禮之加於人者無行也此宜不至有患矣如有一朝之患則因横逆之來轉足為反身之助君子不患矣人奈何不憂君子之憂而患君子之所不患乎夫人有數等有聖人有君子有鄉人有妄人惟聖人始可謂之大人以其願力與道力俱大能轉移萬物陶鑄一世也後世首出庶物之大人所常以舜為法者與
  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孔子賢之顏子當亂世居於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顔子不改其樂孔子賢之孟子曰禹稷顔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顔子易地則皆然今有同室之人鬭者救之雖被髪纓冠而救之可也鄉鄰有鬭者被髪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戸可也
  此一章書孟子為顔子闡幽而隠然以自任也昔禹稷當唐虞之世君明臣良平世也治水播榖三過其門而不入急於救世如此孔子歎而賢之顔子當春秋之亂世居於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顔子不改其樂貞於守已如此孔子嘆而賢之孟子闡明之曰禹稷顔子出處不同而同道何也禹思天下有溺者責在司空猶已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責在后稷由己饑之也有其時則有其任有其任則有其思是以過門不入如此其急也使禹稷顔子兩相易地則禹稷能樂顔子之樂而顔子亦能憂禹稷之憂何莫不同哉今有同室之人鬭者其情親雖當沐浴之時未及束髪便加冠結纓而救之可也此禹稷之喻也若鄉鄰有鬭者其情疎被髮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戸可也此顔子之喻也故曰禹稷顔回同道當戰國時天下饑溺甚矣孟子有禹稷之才而卒不遇故自傷其身當亂世莫有能用之者而隠然以顔子自任焉夫天為天下而生聖賢聖賢為天下而有學問用人者愼勿使懷才抱德之士徒有生不逢時之嘆也
  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孝焉夫子與之遊又從而禮貌之敢問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鬭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於是乎夫章子子父責善而不相遇也責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夫章子豈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屬哉為得罪於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終身不養焉其設心以為不若是是則罪之大者是則章子已矣
  此一章書見聖賢衆惡必察至公至仁之心也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孝焉通國論之公者也不孝罪之大者也夫子與之遊又從而禮貌之將匡章不孝之外别有可取乎敢問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謂不孝者有五惰其四肢不顧父母之養怠而忘親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蕩而忘親二不孝也好貨財以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貪而忘親三不孝也縱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肆而辱親四不孝也好勇鬭狠以危父母忿而陷親五不孝也章子有一於是乎夫章子子父責善而不相遇合也責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責善乃傷恩之大者此章子所以蒙不孝之名耳夫章子豈不欲身有夫妻之配而子有子母之屬哉為已得罪於父不得相近故出妻屏子終身不受其奉養焉其設心以為不若是出妻屏子則厚於己而薄於親是則罪之尤大者其故可原其情可矜是則章子之為章子而已矣何可輕絶之哉夫父子至親也以責善遂不相遇况君臣乎此世所以多孤臣孽子也聽言納諫保全臣子仁君慈父尚加意焉
  曽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諸曰無寓人於我室毁傷其薪木寇退則曰脩我牆屋我將反寇退曽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則先去以為民望寇退則反殆於不可沈猶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猶有負芻之禍從先生者七十人未有與焉子思居於衛有齊寇或曰寇至盍去諸子思曰如伋去君誰與守孟子曰曽子子思同道曽子師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曽子子思易地則皆然
  此一章書是孟子為曽子闡幽而因以自寓也昔曽子居魯之武城有越人來寇或曰寇至盍去諸曽子聞言遂行戒其守者曰無寄寓他人於我講學之室恐毁傷其薪木固不問所以禦寇者何如也及聞寇退則謂其守者曰爾其脩葺我之牆屋我將反而居之亦不問寇之所以退者何如也及寇既退曽子遂反左右竊議之曰武城大夫之待先生如此内盡其誠而忠且外盡其禮而敬也宜乎先生亦以厚報之矣而乃寇至則先去以為民望寇退則反而安居殆於不可弟子沈猶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先生舍於沈猶氏之家値其家有負芻之禍從先生者七十人非不可禦難也先生率而去之未有與其難者觀其處沈猶氏而武城可知矣必其義當去也昔者子思居於衛有齊人來寇或曰冦至盍去諸子思曰君方恃伋以其守如伋去是委孤城於君君誰與守伋義不可去也孟子斷之曰曽子之去子思之守事雖不同而道同蓋曽子師也師則有父兄之尊未有父兄而殉子弟者子思臣也臣則有卑微之分未有微而不統於尊者使曽子子思易所處之地則曽子必不去子思必不守矣何莫不同哉按與君共守之義豈但當責卑微之臣即子弟有事父兄遂可超然事外乎縁當時之國君非眞能尊師重道也不過隆之以虛名詘之以實用使國人矜式之類耳賢人君子雖欲為效用不可得也有用人之責者其鑒之哉
  儲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異於人乎孟子曰何以異於人哉堯舜與人同耳
  此一章書是孟子以堯舜望齊王也齊人儲子問於孟子曰夫子至齊人皆以為夫子有異於人王近使人私窺夫子察夫子動靜語黙之間果有逈别於人而不可幾及者乎孟子曰人生天地間其性同其道同我亦人也不過為人之所當為者大庭如是幽獨如是將以何者異於人哉母論我也即堯舜大聖人亦如是而南面如是而深宮皆斯人與知與能之理而與人相同耳堯舜無異而况於我乎按人之不能為堯舜其患有二一曰自暴一曰自棄孟子七篇之中發明人皆可以為堯舜之㫖不一而足有志者可以奮然而興矣
  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從良人之所之偏國中無與立談者卒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餘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饜足之道也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於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以羞惡之心醒天下之求富貴利達者也孟子曰齊國之人有娶一妻一妾而居其家者其良人毎出於外則必饜足酒肉而後反於其家其妻問其所與飲食者為何如人則云盡出於富貴也其妻疑之告其妾曰良人毎出則必饜足酒肉而後反吾問其所與飲食之人則云盡出於富貴也夫既有富貴之顯者與之飲食則必有富貴之顯者與之往來而未嘗有顯者來於我家此其事可疑也吾將竊瞷良人之所往以觀其與飲食者果富貴之人否於是蚤起以預為瞷之之謀邪施而行以從良人所往之處則見徧一國之中無有與之立談者其終也往於城外之東郭其墦塚之間人有祭墓者則就而乞其祭餘之肉尚不饜足又復顧望而往於他祭者以求足其酒肉焉乃知其平日饜足酒肉者皆得之以此道也其妻既瞷得其狀乃歸而告其妾曰良人者吾與爾所仰望其自立而托以終身者也今其所為若此則吾與爾仰望孤矣於是與其妾訕詈其良人而相與泣於中庭以悲其終身之不得所托而其良人猶未知妻妾已得其乞墦之情也復施施然為喜悦自得之狀從外而來以驕夸其妻妾而豈知己之情狀已盡露於所瞷中乎齊人所為見羞於妻妾者如此奈何今世為齊人者之衆也由明出處愼去就之君子觀之則今人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凡卑諂乞哀無所不至其為可賤視墦間之乞殆有甚焉使其妻妾見之有不羞其所為而若齊婦之相泣者幾希矣夫求富貴利達者本以榮身而反見羞於有道亦何益哉按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彼求富貴利達者無所不為者也朝廷亦何取於若人而用之乎稍有弗察使一無恥之小人厠足其間則人將從而效之馴至相習成俗而不以為怪管子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管子霸臣也猶能為此言奬進恬讓之士抑逺躁競之流有用人之責者可不是務與












  日講四書解義巻二十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一
  孟子【下之三】
  萬章章句上
  萬章問曰舜徃于田號泣于旻天何為其號泣也孟子曰怨慕也萬章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然則舜怨乎曰長息問於公明髙曰舜往于田則吾既得聞命矣號泣于旻天子父母則吾不知也公明髙曰是非爾所知也夫公明髙以孝子之心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為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
  此一章書見舜怨慕之大孝也萬章問曰嘗聞舜之事親往耕於歴山之田每號呼仁覆閔下之旻天而哀泣不知舜處父母之間何為若是其號泣也孟子曰舜之號泣乃激於至情之不容己戚戚然若有所歉而怨且皇皇然若有所求而慕也萬章未喻怨慕
  之㫖又問曰吾聞人子事親時得於親而父母愛之也固中心喜之而不敢有忘即不得於親而父母惡之也雖捶椘加之而不敢有怨今曰怨慕則舜亦怨其親乎孟子曰怨慕非怨親之謂也子以怨親疑舜其亦長息之見乎昔公明髙之弟子長息問於公明髙曰舜往于田是躬耕以養親也則吾既得聞敎命而知之矣若其號呼旻天又號呼父母而哀泣不已則吾不知其何心也公明髙答之曰孝莫大於虞舜其號泣若是用心有獨苦者非爾常情之所能知也吾推公明髙之意盖以舜之心孝子之心也孝子於親本有不可解之天性一當其變自有不容己之至情若恝然無愁薄亦甚矣孝子之心豈若是乎舜之心果何如其心以為我竭力耕田不過子職中之一事而已矣孝聚百順其他虧缺甚多今父母之不愛我不知我之所以得罪者果何在哉求之而不得其故此所以呼旻天呼父母而哀泣也我所謂怨慕者怨己之不得乎親而思慕耳豈怨父母哉按孟子所言怨慕即書經所言負罪引慝夔夔齋慄也終能感格親心而成萬世之大孝至誠能動豈不信乎君之事天臣之事君視子之事父母其貴乎誠一也亦在能盡之而已矣
  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舜於畎畝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遷之焉為不順於父母如窮人無所歸天下之士悅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憂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憂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憂貴人之所欲貴為天子而不足以解憂人悅之好色富貴無足以解憂者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中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見之矣此三節書見大舜孝親無己之心也孟子曰舜之怨慕豈但躬耕歴山之日為然當四岳咸薦之後帝尭將歴試諸艱使其子九男事之以觀其治外二女事之以觀其治内凡百官有司牛羊倉廩莫不具備以事舜於田野畎畝之中奉養侈矣且天下之士嚮慕徳化多傾心就之者人心附矣帝尭見舜果有聖徳將欲盡天下移以與之使踐天子位焉崇髙富貴極矣舜雖得此然自以不能喻親於道使之順而無違戚戚皇皇有如窮困之人無所依歸者何其憂之深也夫天下之士恱而就之人情所同欲也而不足以解舜之憂美好之色人情所同欲也舜以帝堯二女為妻而不足以解憂貨財之富人情所同欲也舜有天下之大而不足以解憂爵位之貴人情所同欲也舜居天子之位而不足以解憂天下之人悅之美色事之至富至貴加之皆無足以解其憂者必何如而後可以解其憂乎惟順於父母喻之於道而得其懽心親於我無所憾我於親無所違而後其憂始可以解矣今夫常人之情當其少也則率其知能之良所慕者惟父母而已及知好色則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少年美艾之女及有妻子則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妻子及仕而事君則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君或不得於君而遭際不偶則躁急心熱於中豈復有餘心及於父母哉常人之心因物有遷如此惟大孝之人為能不失其赤子之心終身之所愛慕者惟在父母外物不得而移之彼年至五十而猶慕親不忘者予於大舜見之矣盖五十則少艾妻子事君俱已經歴此心猶然不變則終身可知矣舜其大孝也哉安有大孝而怨其親者乎按自古帝王之孝無過乎舜後世所當師法况舜值人倫之變其所為有極難者後之安常處順而不能盡事父母之道者觀於此亦可惕然自儆矣
  萬章問曰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吿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吿而娶何也孟子曰吿則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如吿則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是以不吿也萬章曰舜之不吿而娶則吾既得聞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吿何也曰帝亦知吿焉則不得妻也
  此一章書見聖人處人倫之變而不失天理之常也萬章問曰齊風南山之詩有云凡人娶妻其道當如之何必吿於父母而後敢娶焉斯得其道矣信如此詩之言能得其道者宜莫如舜今舜不吿於父母而娶帝堯之二女何其所為與詩相背也孟子曉之曰吿而後娶者禮之常也舜父頑母嚚吿則必為父母所阻而不得娶夫男女居室上承祭祀下綿嗣續乃人之大倫不可廢也如吿於父母而不得娶則廢人之大倫而至於無後且徒取懟怨於父母而已與其吿而廢倫以取懟寕通之以權不吿而娶庻父母可無懟而大倫可全矣此舜之所以不吿而娶也萬章曰舜之不吿而娶固為逹權通變之道則吾既得聞夫子之教命矣乃帝堯以女妻舜亦當使其父母知之而亦不使舜吿焉何也孟子曰帝亦知舜之父母不可吿若吿焉則彼不欲其娶必有違言舜則不忍逆親而已亦不得妻舜也故可妻則妻不問其告不吿知不知此又帝堯善處人骨肉之變者也按天下事有常有變而道亦有經有權漢儒釋權曰反經合道若舜者孔子所謂可與權漢儒所謂反經合道者與雖然子之必聼乎父臣之必聼乎君古今共由之常道非萬不得已慎毋輕言權可也
  萬章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揜之象曰謨盖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徃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鬰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兹臣庻汝其于予治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曰然則舜偽喜者與曰否昔者有饋生魚於鄭子産子産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子産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謂子産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㒺以非其道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偽焉
  此二節書見聖人善處兄弟之變也萬章又問曰舜處父母之變固子道之所難乃其處兄弟之間亦有非常情可測者嘗聞舜之父母聼象之謀使舜完治倉廩及舜既上廩遂捐去其階梯瞽瞍從下縱火焚廩舜以兩笠自捍而下得不死後又使舜浚治井水舜入井中從匿空亡出瞽瞍與象從而下土以揜之象不知舜已出乃自誇其功曰設謀以葢都君於井而殺之者皆我之功今都君已死其所遺之物我將與父母分之牛羊則歸之父母倉廩則歸之父母若干盾戈㦸則歸之朕五之琴琱弓之弤亦歸之朕二嫂則使治朕所棲之牀於是象往入舜所居之宫欲分取所有見舜已歸而在牀彈琴象遂飾辭以自文曰吾鬰陶於心而不能伸者正為思君之甚故來見耳象雖偽為其言而終不免有忸怩之慙色乃舜見象來而喜之曰惟兹百官臣庻帝所使事我者汝其代我治之吾不識舜之為是言也果不知象之將殺已而喜之與孟子曰象屢欲殺舜其迹甚明舜奚而不知也但兄弟之情出於天性而聖人之愛弟又異於常情平日見象之憂也則亦感之而俱憂平日見象之喜也則亦感之而俱喜彼其臣庻予治之言亦因其鬰陶思君之言而喜之耳何暇計其殺已之謀哉萬章又問曰舜知象之将殺已而猶喜也然則舜偽喜者與孟子曰舜非偽喜也彼亦信以理耳昔者有饋送生魚於鄭大夫子産者子産使主池沼小吏之校人畜飬之於池校人私烹其魚而食之乃飾為反命之辭曰方魚之始舍於池中也但見其圉圉焉有困而未舒之狀及少頃之間則洋洋焉稍覺縱適終則攸然而逝自得而逺去矣子産喜而歎曰魚以得水為天自圉圉而洋洋又攸然而逺逝真自得其所哉自得其所哉校人出而言曰人皆謂子産智以今觀之孰謂子産智哉夫魚予既烹而食之矣乃信予言而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不善料事安得為智乎由子産之事觀之可見君子雖有先見之明而亦可欺以理之所有雖無逆詐之心而終難㒺以理之所無彼象曰鬰陶思君是以愛兄之道來正欺以其方猶校人之欺子産也故舜但見其愛不見其欺實心信而喜之奚偽之有如以舜為偽喜則将謂子産為偽信校人耶按聖人之道誠信而已矣舜之處父母兄弟與其為天子而治天下無徃而不以誠行之若夫偽則無所施而可而况父子兄弟之間乎以誠感者亦以誠應以偽感者亦以偽應周易中孚之象曰中孚豚魚吉利涉大川豚魚可感而况於人乎學舜者亦慎所以感人者而可矣
  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萬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殺三苗于三危殛鯀子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曰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曰象不得有為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税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謂也
  此一章書見舜待弟盡親愛之仁也萬章問曰象之於舜焚廩未遂浚井繼之日日以殺舜為事此誠舜之讐也及舜既立為天子而操生殺之權即誅之亦不為過而僅放之何也孟子曰舜實以爵土封象而或者誤以為放焉放且不為况誅之乎萬章又問曰舜之為君也以共工靜言庸違則流於北裔幽州之地以驩兜同惡相濟則放於南裔崇山之地負固不服者三苗也則殺於西裔三危治水無功者鯀也則殛於東裔羽山罪此四人而天下咸服其用刑之當以所誅者皆不仁之人也象至不仁其罪豈在共工諸人之下廼不以誅四凶者誅之而反封之有庳有庳之人何罪而遭象不仁之人為之君長也仁人之用心固如是其輕重不均在他人則誅之以安民在弟則封之以貽害乎孟子曰仁人之於弟與處他人不同本非有怒何怒之可藏匿焉本非有怨何怨之可㽞宿焉但知篤同氣之親隆一體之愛而已矣親之則不忍已貴弟賤而勢分懸隔必欲其貴也愛之則不忍已富弟貧而置之窮困必欲其富也今封象於有庳正欲富貴之以致親愛之情也茍舜身為天子而富且貴弟為匹夫而貧且賤情隔於位之疎恩衰於祿之薄可謂親愛之乎不能親愛可謂仁人乎此舜之封象正為仁人也萬章又問曰封與放本異也舜既封象敢問或曰故者果何謂也孟子曰象雖封為有庳之君然不得有所施為於其國天子使吏代治其國但納其所収之貢稅於象其迹有似於放故或者誤謂之放也象既不得有為於其國亦豈得暴有庳之民哉然而舜之心又不止為愛民也盖其親愛之心無己欲常常見象不令疎濶故使吏代治者使象無冶事之煩得以源源而來見也古書之辭有云舜不待及諸侯朝貢之期而以政事接見有庳之君正此源源而來之謂也是舜之封象固所以為仁而使吏代治又孰非所以成其仁哉舜之於象仁之至義之盡既不以法傷恩亦不以恩害法後世待藩封者取法於此周五霸漢七國之禍庻幾免夫
  咸丘蒙問曰語云盛徳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靣而立堯帥諸侯北靣而朝之瞽瞍亦北靣而朝之舜見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於斯時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識此語誠然乎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齊東野人之語也堯老而舜攝也堯典曰二十有八載放勲乃徂落百姓如䘮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舜既為天子矣又帥天下諸侯以爲堯三年䘮是二天子矣
  此一章書辯舜無臣父臣堯之事也咸丘蒙問曰古語有云凡天下之常禮止可以論天下之常人若夫聖徳非常之士雖至尊如君苟無其徳不得而以之為臣至親如父茍無其徳不得而以之為子舜惟有聖人之徳一旦居天子之位南靣而立堯雖為其君不得不帥諸侯北靣而朝之瞽瞍雖為其父亦不得不北靣而朝之爾時舜雖安於堯而不能不動心於父望見瞽瞍其容蹙然不能自安孔子有感於此事因歎息曰於斯時也君臣父子之倫皆亂天下將危殆哉岌岌乎其勢已不可支矣所聞古語者如此不識此語誠然乎哉孟子曰否舜之處君臣父子無是事也此非君子據實可信之言乃齊東野人鄙妄無稽之語也何以辨之盖當堯在之時舜未嘗為天子也特以堯老不治事舜代攝天子之事耳天子之位固在堯也何由北靣而朝之乎且吾言有所證也尭典曰舜攝位二十有八載於是放大功動之堯乃魂升魄降而崩國中百姓慟堯之殁如自䘮其考妣三年之間四海㫁絶音樂靜密如一更不聞有金石絲竹等之八音其思慕之深如此據堯典所言舜之即位在堯崩之後不在其攝政之時明矣何從南靣而受堯之朝乎孔子亦嘗有云運於天者無有二日統乎民者無有二王若堯未崩時舜既為天子矣及堯崩時舜又帥天下諸侯以為堯行三年之䘮則是舜一天子堯又一天子而有二天子矣豈民無二王之理乎然則臣堯之説可不辯而自見其誣矣按堯典之文尚有二説一曰百姓者畿内之民也四海者畿外之民也此以逺邇而論者也一曰百姓者百官也經傳言百姓或為百官或為萬民其以百官為百姓者古者民無姓其有姓者皆有土有爵者也黄帝有子二十五人得姓者十有四人是也百官如䘮考妣三年而四海之民遏密八音此以貴賤而辨者也二說後說為是唐臣張說嘗為其君言之矣以其闗於禮也故併及之
  咸丘䝉曰舜之不臣堯則吾既得聞命矣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而舜既為天子矣敢問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於王事而不得養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獨賢勞也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爲得之如以辭而已矣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是周無遺民也
  此一節書孟子辨舜無臣父之事而兼示人讀詩之法也咸丘䝉又問曰舜無臣堯之事則吾既得聞敎矣乃其不臣瞽瞍則尚有可疑者小雅北山之詩有云普天之下其地雖廣無尺地而非王土率土之濵其人雖衆無一民而非王臣由此詩推之舜既受堯之禪而為天子矣則瞽瞍亦王臣中之一人耳乃獨不謂之臣此何説耶孟子曰詩人之㫖各有所寓是詩所言非天子可臣其父之謂也乃當時大夫行役於外為王事所廹而不得歸養其親因不平而作是詩其意若曰今此之事莫非王事凡居王土而為王臣者皆當同服其勞何為彼皆安坐獨我為賢而可用更不可以休息乎此詩人之本意也凡詩之所貴者意而已不在文辭之間也是以善説詩者不可泥一字之文而害一句之辭不可泥一句之辭而害設辭之志惟當以我之意探取詩人之志是為得説詩之法者矣若但拘泥其辭而不求其志則大雅雲漢之詩有云周遭饑饉所餘黎民無有孑然獨存者信如此詩所言是周之民真無遺種也惟以意通之則知詩人之志在於憂旱之甚若天絶其生耳非真無遺民也然則北山之詩豈真謂莫非王臣而天子可臣其父哉子乃以辭而害其志則亦不善説詩者矣按學貴於博辨貴於明雖芻蕘可採而杜撰無稽者勿聼雖經學可尊而注疏謬誤者亦多聖經賢傳昭如日星而學者每各守一説能必其盡合於聖賢之意而不至如咸丘䝉之説詩乎博蒐諸家歸於一是廣儒生之聞見訂經傳之指歸其亦右文之世所當急講者與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養養之至也詩曰永言孝思孝思維則此之謂也書曰祗載見瞽瞍夔夔齊栗瞽瞍亦允若是為父不得而子也
  此二節書見舜之大孝能尊親而格親也孟子又曉咸丘䝉曰子以舜為天子則當臣其父吾以舜為天子正所以孝其親耳盖為人子者茍能善事其親皆可謂孝子而非孝子之至孝子之至莫大乎能尊崇其親為人子者茍有一命之榮鍾釡之禄皆可謂之尊親而非尊親之至尊親之至莫大乎能以天下為飬瞽瞍為天子之父是尊之至而無以加也以天下為養是養之至而無以加也養之至乃為尊之至尊之至乃為孝之至大雅下武之詩曰武王能長言孝思而不忘其孝思可以為事親之法則即此尊之至養之至為法於天下之謂也豈有尊養可法者乃至於以父為臣乎然而所謂父不得而子者亦有說也書經大禹謨有曰舜平時致敬為子之職事及見於瞽瞍之時又夔夔然敬謹恐懼之至瞽瞍雖頑亦為其所化允信而若順之即此書所言可見瞽瞍不能以不善及其子而反見化於其子是所謂父不得而子也豈有臣父之説乎由孟子論父不得而子之說推而言之如伊尹之格太甲周公之感成王是亦可謂君不得而臣也夫父不得而子而後始有底豫之慈父君不得而臣而後始有守成之賢君始若相反卒乃相成凡為君臣父子者可不深長思與
  萬章曰尭以天下與舜有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然則舜有天下也孰與之曰天與之天與之者諄諄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曰以行與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薦人於天不能使天與之天下諸侯能薦人於天子不能使天子與之諸侯大夫能薦人於諸侯不能使諸侯與之大夫昔者堯薦舜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曰敢問薦之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與之人與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
  此一章書見堯之禪舜出於天與也萬章問曰事莫大於禪授人皆言古有帝尭嘗舉其所有之天下一旦授之於舜不知果有此事否乎孟子曰斯言殆不然也盖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尭雖為天子安能以天下與人若曰尭能與之則天下亦一人之私物可以有之自我與之自我豈理也哉萬章問曰堯既不能以天下與舜然則舜之有天下也果孰與之孟子曰帝王之興皆由天命舜有天下天實與之而堯特順天以從事耳萬章問曰所謂天與之者天果諄諄然教命之乎不然何所據以為天與也孟子曰天之體於穆無言其與舜也固非諄諄然教命之也盖身之所行曰行措諸事為曰事天之與舜但就舜之行與事黙示其與之之意而已矣豈待諄諄然以言命之乎萬章曰以行與事示之者必有示之之迹敢問天果何如示之耶孟子曰凡事在人者可以力為而在天者不可取必人有才徳可托以天下者天子能舉而薦之於天然天意之從違尚未可知不能使天必與之天下正如諸侯能薦人於天子許其可任一國之事而不能取必於天子使與之諸侯盖天子者諸侯之天也大夫能薦人於諸侯許其可任一家之事而不能取必於諸侯使與之大夫盖諸侯者大夫之天也諸侯大夫且然而况天子之重乎昔者堯薦舜於天以稽天意之從違乃舜之行事當乎天心而天受之嘗顯舜之徳於民以觀人心之向背乃舜之行事協乎民心而民受之即此天人交與而天示之意即在是吾故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萬章曰尭薦舜於天而天受之顯舜於民而民受之其薦之顯之受之必有其實敢問如何孟子曰昔尭嘗命舜使主天地山川之祭其精誠之所感孚幽無不格百神皆歆其祀而享之此薦之於天而天受之也又嘗命舜使主治教刑政之事其徳意之所注措事無不治百姓皆被其化而安之此暴之於民而民受之也天受之者天與之也固天也人受之者人與之也亦天也信乎舜之有天下為天與也尭何預焉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按天與之說非獨孟子言之也位曰天位禄曰天禄命曰天命自古記之矣天既與之則人不能攘之彼圗度非分者祗自速天誅耳然天能與之則亦能奪之慄慄危懼聿脩厥徳以永保天命為人君者可不勉與
  舜相堯二十有八載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堯崩三年之䘮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尭之子而謳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而居堯之宫逼尭之子是簒也非天與也太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聼自我民聼此之謂也
  此二節書見舜之天下出於天與而天意不越民情也孟子又吿萬章曰天之與舜不特見諸行與事之間揆之氣數卜之人情皆有可騐者舜之相堯二十有八載歴年多而施澤乆此非人之所能為也盖天也則其為相之時天意已屬之矣至於堯崩之後三年之䘮已畢舜以有堯之子丹朱在焉於是避而逺去居於南河之南欲天下思堯徳而歸其子也然舜能避尭之子而不能避天下之人心天下諸侯朝覲者乆被其賔接之禮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其不決之獄而求直者乆念其欽恤之仁不之尭之子而之舜歌頌功徳者乆感其好生之徳不謳歌尭之子而謳歌舜舜方避之民顧就之此豈人力能為也哉吾故曰實天使之固結於二十八載之前乃致此響應於二十八載之後也夫然後自南河之南徃中國而踐天子位焉此雖以答天下之心實所以承上天之意耳向使舜不為南河之避而遽居處乎尭之宫逼脅乎堯之子則是以臣而簒君之位也安所稱天與哉即舜為民心之所歸便知為天心之所與此非無徴之言也書經㤗誓篇有曰天無視也而從民之視民視即是天視天無聼也而從民之聼民聼即是天聼書之所言此即吾民歸舜即天與舜之説也然則舜之有天下不但尭不能容心於與而舜亦未常有心於得徒泥其禪授之迹者亦未明乎天道矣按孟子此章以天下歸之天以天與歸之民何其言之㫁也不獨禪讓之天下為然雖家天下之天下亦然不獨開創之天下為然雖繼世之天下亦然彼不求天於民視民聼而求之於荒唐怪妄如宋世所謂天書者其亦不學之過與
  萬章問曰人有言至於禹而徳衰不傳於賢而傳於子有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昔者舜薦禹於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䘮畢禹避舜之子於陽城天下之民從之若堯崩之後不從堯之子而從舜也禹薦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䘮畢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隂朝覲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啟曰吾君之子也謳歌者不謳歌益而謳歌啓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堯禹之相舜也厯年多施澤於民乆啟賢能敬承繼禹之道益之相禹也歴年少施澤於民未乆舜禹益相去乆逺其子之賢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
  此一章書見帝王賢子皆本天意而無私也萬章問曰人有言堯舜盛徳之至故以天下為公不於子而傳於賢及至於禹其徳遂衰於是不傳於賢而傳於子敢問禹果有此私心乎孟子曰人以徳衰議禹此言非是禹之心殆不然也盖與賢與子顧天意何如耳天所與者在賢則與賢不能强而與子也天所與者在子則與子不能强而與賢也昔者舜薦禹於天任以為相十有七年迨舜崩三年之䘮既畢禹因舜有子商均在焉乃逺避於陽城之地其心止欲讓位於商均耳乃天下之民皆歸心於禹凡朝覲訟獄謳歌者皆不從商均而從禹與堯崩之後不從堯之子而從舜無以異也人心如此天意在禹可知舜安得不舉天下而授之乎若禹益之時則視此不同矣禹亦嘗薦益於天任以為相者七年迨禹崩三年之喪既畢益因禹有子啓在亦逺避啟於箕山之隂以讓位焉但見天下之臣民朝覲訟獄者不徃歸益而來歸啟皆曰此吾君之子也吾不歸吾君之子而誰歸乎謳歌者亦不謳歌益而謳歌啟皆曰此吾君之子也吾不戴吾君之子而誰戴乎人心如此天意在啟可知禹安得不舉天下而傳之也舜禹益皆有聖人之徳而當時民心或歸或不歸其故維何盖堯之子丹朱其徳不類於堯舜之子商均其徳亦不類於舜而舜之相堯二十有八年禹之相舜十有七年其歴年既多施恩澤於民最乆以相之賢又遇子之不肖此民所以不歸堯舜之子而歸舜禹也若啟之賢能以兢兢業業之心嗣守禹之典則而益之相禹僅僅七年其徳澤施於民者未如舜禹之乆以子之賢而又遇相之不乆此民所以不歸益而歸啟也夫舜禹益均之為相而歴年多歴年少其乆近相去如此丹朱商均與啟均之為子而或賢或不肖又如此皆天也豈人力之所能預哉盖天下事凡人力莫之作為而自然為者是之謂天主宰於冲漠之中不可得而測也凡人力莫之召致而自然至者是之謂命禀受於有生之初不可得而移也然則堯舜禹皆奉天命以從事耳豈其徳之有盛衰哉按傳賢傳子雖曰皆出於天其實天意常在於賢子亦賢也後世為天子之子者皆自力於賢為天子者能豫教其子以賢實萬世無疆之休也
  匹夫而有天下者徳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繼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廢必若桀紂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湯以王於天下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伊尹放之於桐三年太甲悔過自怨自艾於桐處仁遷義三年以聼伊尹之訓己也復歸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猶益之於夏伊尹之於殷也孔子曰唐虞禪夏后殷周繼其義一也
  此五節書歴舉羣聖之不有天下皆以推明禹益之事也孟子吿萬章曰益之不有天下固由於天而自古聖人不有天下者不獨一益也凡匹夫而有天下者必有同乎舜禹之徳而又有堯舜之天子薦之於天而後可以得之故仲尼之徳雖無愧於舜禹而無堯舜之薦亦終老於布衣而不有天下也若夫有徳有薦而亦不有天下者則以繼世之君為賢君耳盖繼世以有天下者非徳不如聖人天遂廢之也天之所廢者必大惡如桀紂也苟不至桀紂而足以嗣守先業則天亦未嘗遽廢之故益與伊尹周公雖有舜禹之徳而遇嗣君之賢終不能有天下也以伊尹言之伊尹以聖人之徳輔相成湯致王於天下其功業可謂盛矣迨成湯既崩太子太丁未立先殁商時之法兄終弟及乃立其弟外丙二年而殁又立其弟仲壬四年而殁於是立太丁之子太甲太甲既立壊亂湯之成法似不肖矣伊尹因放之於湯墓桐宫三年欲其顧乃祖而興思也太甲果能悔其所為之過自怨而懲創己徃自艾而脩治方來朝夕於桐改不仁以處於仁改不義以遷於義三年之内惟聼伊尹之教訓乎己也伊尹見太甲之賢於是以衮冕迎之復歸於亳都以纉湯緒焉此伊尹所以不有天下也若周公之終於冡宰而不有周之天下者以公遇成王繼世之賢猶益之於夏以啟賢之足以嗣禹也猶伊尹之於殷以太甲賢足以繼殷也此周公所以不有天下也吾嘗聞孔子曰唐虞禪位而以天下傳之賢三代繼統而以天下傳之子迹雖不同然禪者以天命在賢宜禪而禪繼者以天命在子宜繼而繼其合於義則一而已聖人何容私於其間哉觀孔子之言則禹之與子孰謂其徳衰哉嘗又論之繼世之君雖曰中材亦可保守天命天意不肎輕於奪之然未可恃也如太甲者不已岌岌乎與治同道㒺不興與亂同事㒺不亡伊尹於太甲歸亳之後猶申誥焉後之繼世者尚三復於斯
  萬章問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湯有諸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焉非其義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顧也繫馬千駟弗視也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湯使人以幣聘之囂囂然曰我何以湯之聘幣為哉我豈若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哉
  此一章書是辯伊尹無辱己之行也萬章問曰人有言伊尹欲行道致君而無由乃身為庖人因論割烹之事而喻及王道使湯知而用之果有此事乎孟子曰人言不足信伊尹所為不若是也方伊尹未遇之時嘗耕於有莘之野而欣慕愛樂者則在尭舜之道焉道之至辨者為義非其義也則非其道也雖禄之以天下之大亦弗顧也繫馬千駟之多亦弗視也不特此也非其義也則非其道也雖一介之微不以與人也一介之㣲不以取諸人也何者其所樂有在也湯聞伊尹之道使人以幣帛徴聘之伊尹知有堯舜而不知有湯也乃囂囂然自得而言曰我何用湯之聘幣為哉一受其聘則當憂其憂而事其事我豈若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浩然自得之為安哉此非觀湯意之誠否也内既自樂於己外自無求於人視湯之聘幣誠為外物耳夫湯以幣聘伊尹伊尹猶不肎輕出如此豈有割烹要湯之事哉按伊尹之在有莘諸葛亮之在隆中惟其處而無求所以出而能任然非其君求之之勤則亦終老田間矣是以為人臣者不可不以伊葛自待而為人君者亦不可不以成湯昭烈為法也
  湯三使徃聘之既而幡然改曰與我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吾豈若使是君為堯舜之君哉吾豈若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哉吾豈若於吾身親見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将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内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湯而說之以伐夏救民
  此三節書是言伊尹應湯之聘欲行堯舜之道於天下也孟子曰湯三次使人以幣聘伊尹其求賢之意甚誠有以動伊尹行道之心於是翻然改曰吾人出處闗乎世運我終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祗獨善其身而已吾豈若以其道致君使是君欽明濬哲為堯舜之君哉吾豈若以其道澤民使是民時雍風動為堯舜之民哉吾豈若於上下君民之間即吾身今日親見堯舜之道得行哉吾之所以不敢辭其責者盖以天之生此民也知覺雖然同具而先後固有難齊天欲使先知此事者覺悟後知之人使先覺此理者覺悟後覺之人予於天所生民之中幸為先覺者也其可負天意哉予将以斯道之固有覺斯民之未覺也若使非予覺之則迷者益深誰為予受其責哉此今日之不容以不出也伊尹之言如此即其言以推其心伊尹真見萬物同體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即若己推而内之溝中其情不能安其義不容諉以一人之身任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湯而說之以伐無道之夏而救無罪之民此其自待何如哉先知覺後知先覺覺後覺先儒謂此即大學之道既明明徳則必湏新民非如此則在我之分量不完伊尹未仕湯一匹夫耳猶不肎以此自寛况作君作師實有代天理物之責者乎
  吾未聞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聖人之行不同也或逺或近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而已矣吾聞其以堯舜之道要湯未聞以割烹也伊訓曰天誅造攻自牧宫朕載自亳
  此三節書是明伊尹決無割烹要湯之事也孟子曰伊尹之伐夏救民無非欲正天下吾未聞枉在己而能正他人者况於卑汚茍賤為辱己之事更甚於枉己矣而能正天下乎大凡古來聖人之行不同未仕之先或逺而隐遁或近而仕君既仕之後或不合而去或合而不去逺者非忘世而近者非慕祿去者非沽名而不去者非固因其時而裁以義要歸於潔其身而已矣身之不㓗何以謂之聖人而謂伊尹有要湯之事乎必如人言謂之為要吾但聞其耕莘時唯樂堯舜之道因而致湯之幣聘是以堯舜之道要湯者若割烹誠未聞也伊訓有曰湯奉天誅始攻桀於牧宫由我相湯始其事於亳都也觀伊尹之言益可証其伐夏救民自任天下之重之實曽謂辱己要君者而能為此乎流俗之誣不辯而自明矣盖出處人生之大閑始進不以正後未有能正者自古及今莫不皆然明主觀人須於此嚴辨之
  萬章問曰或謂孔子於衛主癰疽於齊主侍人瘠環有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為之也於衛主顔讎由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彌子謂子路曰孔子主我衛卿可得也子路以吿孔子曰有命孔子進以禮退以義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是無義無命也孔子不恱於魯衛遭宋桓司馬将要而殺之㣲服而過宋是時孔子當阨主司城貞子為陳侯周臣吾聞觀近臣以其所為主觀逺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癰疽與侍人瘠環何以為孔子
  此一章書是明孔子秉持禮義即所主亦必不苟以見人言之誣也萬章問曰或謂孔子在衛主衞君近狎之人為癰疽者在齊主齊君近狎之侍人名瘠環者果有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為此言欲誣聖人以便已私也曽聞孔子於衛主於賢大夫顔讎由之家彼時衛君近狎莫如彌子瑕彌子瑕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彌子因謂子路曰孔子舍讎由而主我則衞卿可得也子路以吿孔子孔子曰衛卿之得有命存焉非彼所能為也何必主之夫孔子平日凡有進也必從容遜順而以禮不易進也凡有退也必果㫁剛决而以義不難退也盖禮義盡其在我至於爵位之得與不得則道之將行道之將廢曰有命耳孔子之為孔子如此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則義之當退而不退是無義矣命之不得而思得是無命矣於平日之言行安在耶且孔子不但無事之時不苟所主也嘗不悅於魯與衛而去之宋遭宋司馬桓魋將要而殺之遂㣲服而過宋當是時也孔子正當阨難猶不苟所主去宋適陳主司城貞子之家盖司城貞子乃宋之賢大夫此時適為陳侯周之臣者也故孔子主之總之邪正不同人各從類吾聞觀近臣之為人何如但於其為逺人之主觀之或為君子主或為小人主而近臣可知矣觀逺臣之為人何如但於其所主之人觀之㦯主於君子㦯主於小人而逺臣可知矣彼孔子何等人也所主必其類若主癰疽與侍人瘠環何以為孔子好事者何容誣哉宋臣張栻言此雖辯孔子不苟主而泛言觀人之法實萬世為人君者所不可不知從來小人之進君子之退無不因左右近倖播弄於其間人君欲察外廷之賢否而寄耳目於此輩則威福未有不為所盗竊者非深鑒其弊烏能當此不惑哉
  萬章問曰或曰百里奚自鬻於秦飬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與屈産之乘假道於虞以伐虢宫之竒諫百里奚不諫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曽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為汙也可謂智乎不可諫而不諫可謂不智乎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不可謂不智也時舉於秦知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相之可謂不智乎相秦而顯其君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不賢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鄊黨自好者不為而謂賢者為之乎
  此一章書是明百里奚必無辱身干主之事以見人言之誣也萬章問曰或有人言百里奚自賣於秦飬牲者之家得五羊之皮而為之食牛因以干秦穆公信有之乎孟子曰否不然乃好事者為之以借口也嘗聞之百里奚本虞國人也仕於虞時晉人以垂棘所出之美玉與屈地所産之良馬求假道於虞以伐虢虞臣宫之竒諫虞公不聼百里奚因而不諫非不能諫也盖知虞公之為人不可以諫而因去之秦也當其時奚年已七十矣是其歴練老成曽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為汙辱之行尚可謂之智乎吾嘗反覆推之奚非不智者也天下唯智者能不失言於人知虞公之不可諫而不諫是當黙而黙可謂不智乎天下唯智者能知廢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是見幾而作不可謂不智也天下又唯智者能知興奚之至秦時有舉於秦者知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輔相之是擇君而事可謂不智乎且奚之相秦取威定霸顯其君於天下而芳聲令聞可傳於後世不賢而能之乎若自鬻其身以成就君事即鄊黨之間稍稍自愛者不為而謂賢如奚者肎為此事乎人言之誣㫁可識矣大抵戰國時人人急於功利遂謂古聖賢亦如此故孟子力辨之不獨伊尹孔子大聖㫁無此事即百里奚霸國之佐亦决不然後世士大夫寡亷鮮恥凡可以得富貴者靡所不為而患得患失之禍遂延於世運管子曰禮義亷恥國之四維從來未有人心不端風俗不正而可以致治者其係豈一人一事已哉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一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觧義卷二十二
  孟子【下之四】
  萬章章句下
  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聼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亷懦夫有立志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内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桞下惠不羞汙君不辭小官進不隐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與鄉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凂我哉故聞栁下惠之風者鄙夫寛薄
  夫敦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歴叙羣聖之行事而極尊孔子以隐寓其願學之意也曰學不宗至聖則其統不一然不取羣聖折衷之則其道亦不著嘗考伯夷目不視非禮之惡色耳不聼非禮之惡聲視聼如此其不苟也非可事之君不事非可使之民不使事使如此其甚嚴也世治則進而仕世亂則退而隐進退如此其有擇也不特是也即横暴之政之所出横暴之民之所止亦不忍居也不但横暴不居其心即思與鄉人蹔處如以朝衣朝冠之貴坐於塗炭之汙而唯恐其凂已也當殷紂濁亂之時避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故後世聞伯夷之風者雖頑而無知之夫亦化而為亷雖懦而無守之夫亦化而有特立之志是伯夷之行事如此又嘗稽之伊尹矣伊尹嘗曰君皆可事何所事而非君民皆可使何所使而非民其言如此故其為行也治亦進而仕亂亦進而仕以求盡其事君使民之責焉而因以自任曰天之生斯民也原欲使先知其事者覺後知之人使先覺其理者覺後覺之人予今幸為天所生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先知先覺之道覺此後知後覺之民而不敢負天之託也由其言以推其心思天下之民但有匹夫匹婦不與被堯舜之澤者即若己推而内之溝中是其以一人之身而自任天下之重也是伊尹之行事又如此又嘗稽諸栁下惠矣不以汙君為羞而不事不以小官為卑而遂辭其進而事汙君為小官也不隐其在已之賢能而必行已之直道至於為人所遺佚而無怨恨之意即由是以阨窮其身而亦無憂憫之情不特是也即與鄉里之人並處而其中亦油然自得與之偕而不忍去也嘗自言曰爾自為爾我自為我雖袒裼裸裎失禮於我側亦爾之無禮耳焉能有凂於我守禮之身哉故後世聞栁下惠之風者雖狭陋之夫亦化而為寛大之量刻薄之夫亦化而為敦厚之行是栁下惠之行事如此若夫孔子之行則獨有異焉者當其於齊也因晏嬰之沮而去焉則接淅而行不容頃刻而留也及其於魯也因女樂之受而去焉然猶有待於膰肉之至曰遲遲吾行也夫其所以遲遲者為去父母宗國之道而不忍恝然於此也即此觀之其或速也非失之急廹可以速而速或久也非失之濡滯可以久而久或處也非以隐為髙可以處而處或仕也非以位為榮可以仕而仕盖其神妙莫測與元化同流而絶無意必固我之私是孔子之行事又如此
  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栁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射於百歩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
  此三節書是言孔子時中之聖能兼三聖之事也孟子歴叙羣聖之後又從而斷之曰夷尹惠與孔子其行事如此皆古聖人也然自我觀之其聖亦有不同者伯夷以節髙天下就其皭然粹白無少㸃汚殆聖之清者也伊尹以身肩天下就其毅然擔當無少退諉殆聖之任者也栁下惠以量容天下就其油然樂易無少岸異殆聖之和者也至吾孔子則仕止久速不倚一偏變化推移無所不可清而未嘗不任任而未嘗不和如一元之運流行不息盖聖之時者也豈三子之所能及哉夫孔子兼三聖之事而為一大聖之事譬之於樂其猶集衆音之小成而為一大成者乎盖樂有八音獨奏一音則一音自為終始而為小成若夫集大成也者當衆音未作則擊鏄鐘以宣其聲及衆音既闋則撃特磬以收其韻金聲而玉振之也盖金玉二者衆音之綱紀金不聲則衆音無由始自鏄鐘一舉則衆音随之俱起是金聲也者所以開衆樂之端而始乎條理也玉不振則衆音無由終自特磬一撃則衆音由是俱止是玊振也者所以收衆音之節而終乎條理也始終之間脉絡貫通此樂之所謂集大成也然則樂之始條理者其即孔子於羣聖之理無不融㑹而為智之事乎盖時中之智其昭晰無所不開固有然也樂之終條理者其即孔子於羣聖之理無不全體而為聖之事乎盖時中之聖其凝成無所不收固有然也其知無不盡而徳無不全如此此孔子所為獨異於三子也夫聖智兼備固孔子之所以集大成而智以成始又以要終則聖又由於智不觀之射乎智之事可以合時譬則射之巧可以中的也聖之事可以詣極譬則射之力可以逺到也然必知之至而後行之盡有定見乃有定力猶自此至彼以射於百歩之外也其引弓矢以至於侯者是爾之力也其直貫於的而不失諸正鵠者非爾之力也巧也盖巧以運力而後為善射智以成聖而後為全徳若孔子之巧力俱全聖智兼備信乎兼三聖之所不能兼而吾之所願學者在是也可見聖人之行有偏全皆因知有偏全而致知之要在於窮理格物苟本原一毫未徹為仁即不免偏於仁為義即不免偏於義有志聖人者豈可以生質之美而不極學問之功哉
  北宮錡問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孟子曰其詳不可得聞也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軻也嘗聞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逹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
  此一章書是言周室班爵祿之大畧也衞人北宮錡者有感於戰國時之爵祿皆非其舊因而問曰朝廷設官分職統理内外莫大於爵祿而爵祿之制莫備於成周周室之初其班爵祿之制如之何孟子曰周家爵祿之班其初制甚詳今皆不可得而聞也盖因後世諸侯兼并僭竊惡其所班之爵妨害己之越分干名惡其所班之祿妨害己之侵占土地而皆去其載周制者之籍是以無所考而知也然而䂓模之建立體統之昭垂猶有幸存而未冺者軻也嘗聞其畧也先以班爵言之天下之大統於一其父天母地而為天之子者天子也天子之貴自為一位尊無二上矣然天下非一人可獨理於是衆建萬國或為同姓之親或為異姓之賢與之共治焉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與男同一位自天子以下凡此五等爵之通於天下其截然而不可紊如此一國之中統於尊其出命正衆為國人之擁戴者君也天子君於畿内諸侯君於列國各自為一位矣然一國亦非一人可獨理於是分命庶官或為賢者而在位或為能者而在職與之共治焉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自君以下凡此六等爵之施於國中其凛然而不可奸如此更以班祿言之祿出於地祿有厚薄則地有多寡天子制地於畿内方千里盖其爵為㝡尊故其地為最廣也若夫公侯卑於天子故制地皆方百里伯又卑於公侯故制地方七十里子男又卑與伯故制地方五十里是祿之所班凡有四等四者之外又有受地不足於五十里者則祿予之入有限而朝覲㑹同之費不給勢不能自逹於天子於是因大國之諸侯而以姓名通於天子謂之附庸此班禄之制之通於天下者也更以班祿之施於王朝者言之其為天子之卿受地所出之祿則視諸侯國之百里大夫受地所出之祿則視諸伯國之七十里元士受地所出之祿則視諸子男國之五十里以王官之祿比藩封之君盖以重内臣而尊天室也
  大國地方百里君十卿祿卿祿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次國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祿卿祿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小國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祿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獲一夫百畆百畆之糞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
  此四節書言列國班祿之差等也孟子曰以班祿之施於侯國者言之公侯之國則為大國其地方百里而其卿大夫士之禄皆凖諸其君以漸及君十倍於卿祿卿祿四倍於大夫大夫倍於上士上士倍於中士中士倍於下士而下士與庶人之為府史胥徒在官供事者同焉顧其祿之受於官者惟取其足以代耕而已盖祿班於上或加數倍之入而不嫌其豐祿給於下或凖一夫之田而不病其嗇尊卑有序厚薄適宜如此其於次國亦然伯為次國其地方七十里而其卿大夫士之祿亦凖諸其君以漸及君十倍於卿祿卿祿則三倍於大夫大夫倍於上士上士倍於中士中士倍於下士而下士之祿則又與庶人之為府史胥徒在官供事者同焉顧其祿之受於官者亦惟取其足以代耕而已其於小國亦然子男為小國其地方五十里而其君與卿大夫士之祿或隆或殺亦各有一定之制如君之祿固十倍於卿而卿之祿猶得二倍於大夫至於大夫則惟倍上士上士則惟倍中士中士則惟倍下士下士則與庶人在官服役者同其所受之祿焉要之受祿於官亦取其足以代耕而已合而言之由卿而上三等之國異盖祿寖厚而不殺則地必不足以供大夫而下三等之國同盖祿寖薄而復殺則臣不能以自給此周制所為善也然庶人代耕之義豈盡同於下士而無其等哉觀耕者所得之田每夫各受百畆百畆之田各宜加糞糞多而力勤者上農夫也計其所獲可食九人降而上次其所獲可食八人降而中農其所獲可食七人降而中次其所獲可食六人又降而為下農其所獲可食五人盖力漸以惰所獲漸以輕所食亦漸以寡若夫庶人在官者事有繁簡力有勞逸故其受祿多寡大約以農夫所獲之多寡為差等焉所謂 足以代其耕者如此夫列爵有尊卑而内外殊其制班 有多寡而上下異其規周制之初如此奈何諸侯惡其害己之兼并僭竊而去其籍哉幸而孟子猶能述其大畧所以後世得考王制之規模者賴有此篇之存也
  萬章問曰敢問友孟子曰不挟長不挾貴不挾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徳也不可以有挾也孟獻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樂正裘牧仲其三人則予忘之矣獻子之與此五人者友也無獻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獻子之家則不與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為然也雖小國之君亦有之費惠公曰吾於子思則師之矣吾於顔般則友之矣王順長息則事我者也非惟小國之君為然也雖大國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於亥唐也入云則入坐云則坐食云則食雖疏食菜羮未嘗不飽盖不敢不飽也然終於此而已矣弗與共天位也弗與治天職也弗與食天祿也士之尊賢者也非王公之尊賢也舜尚見帝帝館甥於貳室亦饗舜迭為賔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
  此一章書是因論友道而見貴貴尊賢有交相為重之理也萬章問曰朋友五倫之一人未有不籍友以相成者敢問其道為何如孟子曰交友之道在忘勢分畧形迹去驕人矜己之念而已如己雖長不敢挾其長以加於少者而與之友己雖貴不敢挾其貴以加於賤者而與之友己雖有兄弟之貴盛不敢挾其有兄弟以加於寡弱者而與之友盖友也者所以友其徳以為我進修之助也一有所挾則其心必不虚而其意必不誠有徳者不為我友何以成我之徳故斷斷乎不可以有挾也然三者之中惟不挾貴最難而求諸古人則有可厯舉者昔魯有世卿孟獻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一曰樂正裘一曰牧仲其餘三人之姓名則子忘之矣夫獻子之與此五人友者為何良以此五人者皆自髙其徳而視獻子之家無一毫歆羡之心者也是以獻子與之為友若此五人者或有獻子之家而不能忘其有位之勢則獻子必輕之不與之為友矣况肎自挾以友人乎是獻子之不挾貴如此進而觀之非惟百乘之家為然也雖小國之君亦有之費邑惠公嘗曰吾於子思之大賢徳可以儀型者則以師禮事之矣吾於顔般之次賢徳可以切磋者則以友道交之矣若夫王順長息則事我之人也吾敢以事我者而置之師友之列哉觀惠公之言其不挟貴又如此更進而觀之非惟小國之君為然也雖大國之君亦有之晉平公之於亥唐也嘗慕其徳而造其廬當入門之時不遽入也必唐云入公則入當坐之時不遽坐也必唐云坐公則坐當食之時不遽食也必唐云食公則食其所食者雖疏食菜羮之薄未嘗不飽盖敬賢者之命不敢不飽也然惜乎終於此而已矣至於天位之所以官賢者公弗與之共也天職之所以任賢者公弗與之治也天祿之所以養賢者公弗與之食也三者皆王公所有不能推以與之而但唯諾承順此為士無爵土者之尊賢也非王公操爵賞者之尊賢也則亦止可謂之不挟貴而已更進而上之則又有堯之於舜昔者舜自側陋上見帝堯堯妻之以二女以舜為甥而館之於貳室亦嘗就舜之館而饗舜之食其館甥也舜為賓尭為主其饗舜也堯為賔舜為主脱君臣之分更為賔主之交是以天子之貴友匹夫之微者也此其不挟為何如是則友道之極也然所以如此者豈徒以貴下賤過自貶損而不顧義之可否哉天下有一定之名位即有獨隆之道徳用下而敬上謂其名位之一定貴在彼而吾貴之是貴貴也用上而敬下謂其道徳之獨隆賢在彼而吾尊之是尊賢也二者事雖不同而理各有當貴貴以尊君下敬上而非謟尊賢以尚徳上敬下而非詘位非獨重徳非獨輕皆義當如是而已夫既同出於義而可挟貴以待天下之士哉按此章因論朋友而遂及君臣取友之益止乎一身用人之功及于天下則君臣為尤重孟子見戰國之君繆為恭敬而不肯行其道故言用賢之道當與共天位治天職食天祿不僅禮貌之末而已其實人君若待之非禮則賢者先自引避雖欲用之而無由聖帝明王未有不虛心折節樂道忘勢而可以得賢致治者故曰師臣者王賓臣者霸
  萬章問曰敢問交際何心也孟子曰恭也曰郤之郤之為不恭何哉曰尊者賜之曰其所取之者義乎不義乎而後受之以是為不恭故弗郤也曰請無以辭郤之以心郤之曰其取諸民之不義也而以他辭無受不可乎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斯孔子受之矣萬章曰今有禦人於國門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餽也以禮斯可受禦與曰不可康誥曰殺越人于貨閔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誅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於今為烈如之何其受之
  此一章書是論交際有可受之義折衷之聖人而論定也萬章問曰吾人處世酬酢萬事皆本於心敢問人以禮儀幣帛相交接者此何心也孟子曰有所敬於内而後有所將於外交際之舉彼此相敬主於郤而已萬章曰交際固為恭矣然辭受亦所以明禮乃或有郤之而不受者人遂以為不恭何哉孟子曰凡處人之餽未有無故而郤者如尊者有賜於我乃必竊計其從来曰彼其所取之物以餽我者果義乎抑不義乎必合於義而後受否則弗受是未免有刻薄之意鄙其物而輕其人非所以待尊者之道也以是即為不恭故直受而弗郤也萬章曰尊者之賜固不可卻而不義之物終不可受於此有善處之術當餽之来請無以言辭顯然卻之但以心測度之曰此乃不義而取諸民者無可受之理姑託他辭以無受則在我無不義之汙在彼無不恭之嫌不亦可乎孟子曰辭郤固失之徑直心郤尤失之詭譎亦顧其交接何如耳假使其交也以道而非出於無名其接也以禮而不失之苟簡雖孔子為禮道之宗主亦受之矣何以郤為萬章曰若不問其物之所從来而但觀其交際之禮設有禦止人於國門之外而取其物者即以禦得之物與人其交也以道其餽也以禮斯亦可受與孟子曰烏乎可康誥之書有曰殺其人矣而復顛越其人之尸於以奪其貨閔然蚩頑不知畏死凡民罔不怨譈是不待教戒而即誅者也國之有法殷受於夏周受於殷莫不皆然至今猶烈烈光顯是禦得之貨如此其有罪也亦安得以交道接禮而槩論哉如之何其受之乎苟非然者亦不必苛責其所從来而堅郤之矣
  曰今之諸侯取之于民也猶禦也苟善其禮際矣斯君子受之敢問何説也曰子以為有王者作將比今之諸侯而誅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後誅之乎夫謂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類至義之盡也孔子之仕於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獵較猶可而况受其賜乎曰然則孔子之仕也非事道與曰事道也事道奚獵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不去也曰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後去是以未嘗有所終三年淹也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之仕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也於衛靈公際可之仕也於衛孝公公養之仕也
  此三節書是因言交際而論孔子之出處見聖人未嘗絶物也萬章曰禦得之貨不可受明矣然則今之諸侯虐取於民其不義也亦猶禦得者也茍善其禮以交際矣斯君子不問其可否而受之敢問何説也孟子曰今之諸侯取民固多不義然以法䋲之未即至於禦人之盗也子以為有王者起明罰勑法將盡今之諸侯而誅之乎抑待教之不改而後誅之乎必教之不改而後誅則與禦人不待教而誅者自不同矣夫禦得之貨與取非其有雖同一不義然必禦人乃為真盗至謂取非其有為盗者乃推其類以造於義之極至耳非便以為真也且天下固有不可過求而不嫌從俗者不觀諸孔子乎當其仕於魯也魯人田獵較奪禽獸以祭孔子亦姑從俗獵較而不之禁夫獵較亦取物之非禮者尚可以從而况諸侯之交接何遂為不可受乎萬章曰君子之仕將以道易俗今孔子從魯之俗如此則其仕於魯也固非以行道為事與孟子曰孔子身任行道之責行道之外更有何事乃事道也萬章曰既以行道為事則獵較非道宜有以禁之而乃從其俗何也孟子曰以道易俗固自有漸彼獵較供祭所以不止者由其器無常數實無常品故孔子但先以簿書正其祭器使器有定數不以四方難繼之物供其簿中之所正則實有常品獵較所得之物雖多亦無所用將久之而自廢矣此固聖人轉移之妙用也安可謂之非道乎萬章曰孔子既不能革弊乃委曲遷就如此是道已難行矣奚不决於去也孟子曰孔子非難於去也但世方望我以行道而更張太驟未免生人疑畏之心所以不去者盖欲小試以示人使知吾道之易行然後可以次第施焉而吾道大行之兆亦即於此卜之耳若夫兆既可行而人卒不能行其道然後不得已而去盖其去雖不輕而志未嘗不决是以未嘗終三年之久淹留於一國也且孔子行道之心不但於仕魯見之吾歴觀其出處之跡大槩有三有見其道有可行之機而仕者有因其君能接遇以禮而仕者又有因其君有養賢之典而仕者於稽其實於季桓子執政之時君用之於上相薦之於下乃從而仕是見行可之仕也於衛靈公之郊迎致粟乃從而仕是際可之仕也於衛孝公之餽問有禮乃從而仕是公養之仕也夫孔子為道自重不肯苟且然苟可以仕不必明君賢相而亦就之况今諸侯之交際猶知賢者之當重奈何不為行道之計而重絶之耶可見聖賢辭受出處固不徇俗為同亦不矯俗為異然非意必固我之盡忘而仕止久速之合節者亦豈可自託於孔孟而漫無擇於其間哉
  孟子曰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娶妻非為養也而有時乎為養為貧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辭尊居卑辭富居貧惡乎宜乎抱關擊柝孔子嘗為委吏矣曰㑹計當而已矣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位卑而言髙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
  此一章書是言仕者各有當盡之道也孟子曰君子之仕也將以致用於時而有禆君民之大非為貧之故也然亦有道與時違家貧親老而資其祿以仕者猶人娶妻本以繼嗣非為養之故也然亦有不能親操井臼而資其養以娶者要皆不得已而然也夫君子之仕本以為道至不得已而為貧則其位祿之所居者可無審擇於其間哉必也辭其位之尊者而居其卑附一命之末足矣辭其祿之富者而居其貧叨升斗之糈足矣如此而後為為貧之仕也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將以何者為宜乎盖為貧之仕雖不為道而亦不可以苟祿其惟守關之役譏防出入以撃柝為事者庶易稱其職而可居也試觀孔子亦嘗為倉廩委積之吏矣必曰吾司錢榖者也出納之數不可不明惟求其㑹計當而已矣又為苑囿芻牧之吏矣必曰吾司畜養者也孳息之物不可不蕃惟求其牛羊茁然肥壯長大而已矣觀孔子之言如此可見為貧而仕官卑祿薄惟取其易稱職而已盖人之所處莫不各有其當為居微末之位則國家之責任輕苟不安其分而越職妄言髙論朝事非惟無益適以取禍出位之罪莫能逭矣若夫立乎人之本朝居尊富之地有行道之責此豈一官一職之比哉而乃依阿淟涊側足取容上無以禆益君徳下無以康濟斯民道之所在得行而不行亦可恥之甚也夫以越位為罪則見卑貧無行道之責以廢道為恥則見尊富非竊祿之官仕者於此亦可以自審矣雖然立人之本朝位髙祿厚有當行之道者尤宜取孟氏之言而深思之也與
  萬章曰士之不託諸侯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諸侯失國而後託於諸侯禮也士之託於諸侯非禮也萬章曰君餽之粟則受之乎曰受之受之何義也曰君之於氓也固周之曰周之則受賜之則不受何也曰不敢也曰敢問其不敢何也曰抱關撃柝者皆有常職以食於上無常職而賜於上者以為不恭也曰君餽之則受之不識可常繼乎曰繆公之於子思也亟問亟餽鼎肉子思不悦於卒也摽使者出諸大門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後知君之犬馬畜伋盖自是臺無餽也悦賢不能舉又不能養也可謂悦賢乎
  此一章書是明士之自處與君之待士當各盡其道也萬章曰士當未仕時無以自食藉諸侯之祿以為養宜若可為者乃不肯託於諸侯何也孟子曰士之分不敢託於諸侯也盖諸侯本有爵土不幸失國出奔而後託於諸侯以食其廩餼此在古寄公之禮也若士無爵土不得比於諸侯苟託於諸侯而食祿是以一介之士擬邦君之尊非禮之當然也萬章曰士之不託諸侯固矣若君餽之粟則亦受之乎孟子曰君餽之粟如之何不受也萬章曰託之則不可餽之則受不識受之為何義也孟子曰君之於民固有周恤之義士而未仕無異於編氓是以可受也萬章曰周與賜皆出於君今周之粟則受賜之祿則不受何也孟子曰士之不敢受賜即不敢託於諸侯之意分定故也萬章曰敢問其不敢受賜何也孟子曰周無常數此君待民之禮無常職者皆可受賜有常數此君待臣之禮無常職者不敢受故雖抱關撃柝之吏至為卑小皆有常職以食其常賜於上若士未為臣無常職也而食常賜於上是不居臣之職而受臣之食故以為不恭而不受也萬章曰君餽之則士受之不識所餽者可常繼續否乎孟子曰士之自處固安其分之宜而君之待士則自有養賢之禮昔者魯繆公之於子思也恱其賢也亟命使者問其安否又亟命使者餽以鼎肉自以為能養賢矣但數以君命来餽反使賢者有數拜之勞故子思惡其䙝也不悦於心於其卒之復来餽乃麾使出諸大門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辭其餽曰向之君命来餽吾意君以禮賢也今而後始知君之愛而不敬特以犬馬畜伋爾盖自是繆公悔悟不復令臺官来餽也夫悦賢所重在舉不徒在養今繆公之悦賢既不能舉而用之又以屑屑問餽之故不能養賢尚可謂之悦賢乎然則國君之所以待士者可知矣
  曰敢問國君欲養君子如何斯可謂養矣曰以君命將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後廩人繼粟庖人繼肉不以君命將之子思以為鼎肉使已僕僕爾亟拜也非養君子之道也堯之於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倉廩備以養舜於畎畝之中後舉而加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賢者也
  此二節書見能養能舉而後盡悦賢之道也萬章曰國君養君子亟餽既不可無餽又不可敢問如何斯可謂之能養矣孟子曰國君欲養君子不以君命則簡常以君命則凟故始而餽粟餽肉以君命將之表其誠敬賢者再拜稽首而受以重其命其後使司粟之廩人繼送其粟司肉之庖人繼送其肉不復以君命將之不使其有亟拜之勞此固國君養君子之道也若子思之所以不悦者以為君之所餽不過一鼎肉耳乃數以君命来致使已僕僕然拜賜之不暇非養君子之道也此所以麾而不受也然國君之悦賢不貴其能養而貴其能尊昔者尭之於舜知其有非常之徳因待以非常之禮始則使其子九男事之以聼其外治二女女焉以聼其内治且有百官以供其使令有牛羊以待其饍羞有倉廩以給其饔飱無一不備以養舜於畎畆之中則繼粟繼肉不足言矣後又舉而加諸上相之位如此其隆也能養能舉悦賢之道盡矣故曰必如此乃王公之尊賢者也今天下無真能悦賢者故士亦以禮自待耳寕敢託焉以苟祿乎按孟子在當時傳食諸侯國君能養者不乏然其志在行道不可以口腹虚拘故每惓惓以能舉為言惜乎當世終莫之用也
  萬章曰敢問不見諸侯何義也孟子曰在國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謂庶人庶人不傳質為臣不敢見於諸侯禮也萬章曰庶人召之役則徃役君欲見之召之則不徃見之何也曰徃役義也徃見不義也且君之欲見之也何為也哉曰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曰為其多聞也則天子不召師而况諸侯乎為其賢也則吾未聞欲見賢而召之也繆公亟見於子思曰古千乘之國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豈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豈不曰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徳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千乘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與此一章書是言不見諸侯之義也萬章問曰士以用世為心則以得君為念乃髙尚其志不見諸侯敢問何義也孟子曰士之不見諸侯非自尊大分有所不可耳自其在國都而言曰市井之臣自其在郊野而言曰草莽之臣二者皆謂之庶人庶人不曽傳質為臣與執贄在位者不同故守為下之分不敢見於諸侯禮也萬章曰士既與庶人等乃君召庶人而役之則徃應其役君召士而欲見之則不肯徃見何也孟子曰士與庶人語分則不異語道則有異為庶人者徃應其役以卑承尊義當然也若為士者欲以道而見用必以道而自重倘召之而即徃則枉道以徇人守己之義不如是也惟義有可有不可故士有徃有不徃耳且欲知士不可徃見之義當先知君欲見士之心子試言君之汲汲然欲見士者何為也哉萬章曰夫君之欲見士者為其多聞可為考徳問業之資為其賢可為正君善俗之助也孟子曰既為其多聞必真知己之不足而奉之為師矣既以為師則雖天子之貴猶不敢召師而况諸侯乎既為其賢便當折節下士而就見之則吾未聞欲見賢而反召之者也何以見君之不可召士昔者魯繆公慕子思之賢亟見於子思曰古有撫千乘之國下友一介之士此其君為何如繆公之意盖視千乘為甚重而以友士為盛節矣子思以其心有所挟而不悦曰古之人有言人君於士當師事之豈但如君所言友之云乎吾想子思之不悦也豈不曰君之於士論徳不論位以位而言則子君之尊也我臣之卑也尊卑自有定分何敢與君友也若以徳而言則子當以師道事我乃可為受益者也奚可以與我友此子思之意也夫以千乘之君求與一介之士為友而且不可得况欲召之徃見哉
  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徃也曰敢問招虞人何以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徃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豈敢徃哉况乎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乎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詩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萬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駕而行然則孔子非與曰孔子當仕有官職而以其官召之也
  此五節書皆申明士不可召之意孟子曰君不可以召士不但徴諸子思之言更以齊景公招虞人事觀之昔齊景公出而田獵招虞人以旌虞人不至景公將殺之孔子聞而羙之曰志士固窮不忘死在溝壑勇士輕生不忘喪其元首若虞人者可以當之矣孔子奚取於虞人而美之若是取非其招而守死不徃也豈士之智反出虞人下哉萬章曰旌固非所以招虞人敢問招虞人當用何物孟子曰以皮冠以其本為虞人之所有事也若招庶人則以旃盖通帛為旃質素無文猶庶人之無文采也士以旂盖交龍為旂象其有變化之意也惟招大夫則以旌盖析羽而注於旂干之首以象其有文明之意也各有其義如此令景公以旌招虞人是以大夫之招而招虞人虞人且死守不敢徃即此推之以招士之旂而招庶人庶人亦豈敢徃哉夫以貴者之物而招賤者猶為寵異之特以招非其物而不欲徃况乎召使徃見此招不賢人之招也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則失禮而辱士甚矣其肯徃乎此士不見諸侯之義也然則國君欲見賢人近則就見逺則幣聘必以其道而後可使以不賢人之招招之則是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適以拒其入也賢何由而得見乎所以然者以士有禮義之當守也夫義者事之宜一措足而不容離如路之平正通逹也禮者心之制一措躬而不可越如門之謹嚴端直也是人人之所共由而同其出入者也但衆人每多茍且惟君子見之明守之定而獨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小雅大東之詩曰瞻彼周道其平坦如砥其端直如矢是在上之君子所為率履在下之小人所為視效者也由詩言觀之而君子之能由是路出入是門固可知己若徃應不賢人之招則是由非義之路出入非禮之門君子豈為之哉此欲見賢人者必當以其道也萬章曰君子秉禮守義固不徃見如孔子聞君命召即不俟駕而行然則孔子之徃見非與孟子曰是何得輕議孔子哉孔子所以不俟駕者以其當仕而有官職之事而君亦以其官召之也若未有官職則市井草莽之臣耳豈得藉口於孔子遂輕身而徃哉盖臣有相臨之分分之所在雖孔子不敢違士有自守之節節之所在雖虞人不可屈即同一為臣亦自有辨或爵位髙卑之不同或流品清濁之殊異人君待之各以其禮而使之各盡其道則體統隆於上而亷耻勵於下矣
  孟子謂萬章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
  此一章書是言取善之道無窮在己不可以自足也孟子謂萬章曰君子取善之道固當博資於人尤必審度於己假如我之善行在一鄉卓然為一鄉之善士然後一鄉之有善者我皆得而友之而一鄉之善莫非我善矣進而在一國卓然為一國之善士然後一國之有善者我皆得而友之而一國之善莫非我善矣又進而在天下卓然為天下之善士然後天下之有善者我皆得而友之而天下之善莫非我善矣夫至於友天下之善士則固通天下於一身而取善之量亦已廣矣乃其心猶以為未足又進而考論乎千百世之上稽古帝王聖賢之為人於其詩則頌之於其書則讀之然頌詩讀書而不知其為人之實則亦口耳之資而已烏乎可又必緣其世代之升降考其行事之異同帝所以為帝王所以為王聖所以為聖賢所以為賢恍如身履其地親炙其風晤對一堂之上而古人之嘉言懿行皆我進修之藉矣謂之尚友不亦宜乎盖至於尚友而後取善之量始造其極也已可見學問之道今人與居又必古人與處論其世豈徒欲知其人哉見唐虞之成天平地君便思為尭舜臣便思為臯夔見三代之長治久安君便思為禹湯文武臣便思為益尹旦奭上下交修孜孜不怠如此則徳必日進治必日隆而古今人無不相及之嘆矣
  齊宣王問卿孟子曰王何卿之問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貴戚之卿有異姓之卿王曰請問貴戚之卿曰君有大過則諌反覆之而不聼則易位王勃然變乎色曰王勿異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正對王色定然後請問異姓之卿曰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聼則去此一章書是論古大臣之義守經行權各有不同也齊宣王問為卿之道於孟子孟子曰王何卿之問也齊王曰名之為卿均係重臣亦有不同者乎孟子曰不同有從同姓之中登用而為貴戚之卿者有從疎逖之中登用而為異姓之卿者齊王曰請先問貴戚之卿孟子曰貴戚之卿與國家有親親之恩誼共安危同休戚若遇君有大過可以為宗社憂者則亟亟焉盡言以諌之諫之而聼固社稷蒼生之福也萬一不幸反覆諫之而終於不聼則不忍坐視其亡而必更立本宗之有賢徳者以代之所以存祖宗之統於勿墜不得已而為之也是則貴戚之卿逹權救變之義如此齊王聞易位之言駭其太過不覺勃然變乎色於是孟子告之曰王勿異臣言也王問臣臣謹據古制以對若忌諱而不言則不正矣臣豈敢哉齊王色定然後請問異姓之卿孟子曰異姓之卿與貴戚之卿異一遇君之有過可以為宗社憂者亦亟亟焉盡言以諌之若不幸而反覆盡言終於不聼則忠議讜論置之無用之地上無受善之誠斯下無可仕之義安可貪戀爵祿而久居其國哉惟有奉身而退以潔然逺去耳是則異姓之卿合則留不合則去之義如此大抵孟子所言之卿雖不同其忠君之心則一人主誠知人臣進諫本由忠愛而虚懐嘉納從善弗咈則君臣有始終之美而令聞昭於無窮此魏徴之告太宗所以願為良臣不願為忠臣也










  日講四書觧義卷二十二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巻二十三
  孟子【下之五】
  告子章句上
  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為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
  此一章書是辨異端性惡之説也告子不知性而妄言曰今之言性者必言仁義此豈性之本然者哉自吾觀之人之生而有性猶杞柳之質一物之蠢然者也人之行事而有仁義猶桮棬之器必有待而成也人性本無仁義之名以人性而强為仁義猶杞柳本無桮棬之形乃以杞柳而强為桮棬皆人力使然而已孟子曰杞柳本非桮棬固矣但子謂以杞柳為桮
  棬其能順杞柳之性不待矯揉造作而遂自然以為桮棬乎必將斬伐之屈抑之戕賊杞柳之本然矯揉造作而後以為桮棬也如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之性以為仁義與此言一出人皆曰仁義非有利於性而實有害於性於是相與棄仁滅義而不為是率天下之人以歸於不仁不義而為仁義之禍者必由子之言也夫蓋仁義即是人性故事父即知孝事君即知忠無有一毫勉强其有不忠不孝者乃是氣質錮蔽而昧其本來爾告子論性悮認有生以後之氣質而不知降衷以來之本體此説一行人旣以仁義為性外之物亦將視君父為性外之人毁忠滅孝廢倫叛紀何所不至其害可勝道哉孟子所以亟闢之也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孟子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此一章書是辯異端性善惡混之説也告子以杞柳喻性旣為孟子所闢復遁其説曰人性無一定之體取而譬之猶湍水之為物波流瀠洄而未有所之也但決諸東方則從而東流決諸西方則從而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顧其所習何如猶水之無分於東西顧其所決何如耳性無定體水無定向一而已矣孟子曰子以水喻性不若即以水性喻人性之為切夫決東則東流決西則西流水信無分於東西矣然豈無分於上下乎其可決之而使東者必東之下其可決之而使西者必西之下也人性之原於天者本渾然而至善猶水之流於地者本沛然而就下也旣名曰人一定皆善決無有不善旣名曰水一定就下決無有不下蓋性有定體水有定向乃理之必然者也然人性皆善而或有不善者何哉蓋有其故爾今夫水性本下也或搏擊而躍起之可使上而過顙或壅激而逆行之可使上而在山豈水之性不下哉搏激之勢使然也然則人性本善而有時可使為不善者豈人性本然哉特為物欲所溺亦猶水為搏激所使也奈何因人之習為不善而遂謂性無定體也哉按朱熹言性本善故順之而無不善性本無惡故反之而後為惡詮孟子之義極明邪說不攻自破矣人主知此以立教出治順其本性而不反其本性天下之人孰不勉於善而去不善也哉
  告子曰生之謂性孟子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曰然白羽之白也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與曰然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此一章書是辨異端以氣為性之説也告子又曰人有此生斯有此性性之在人與生俱生若舎所謂知覺運動者豈别有性哉蓋告子前後論性不一其大意總不出於此孟子從而詰之曰子以凡有生者即謂之性猶如凡物之白者皆謂之白更無差别與告子答曰然孟子復詰之曰白之在物者有羽有雪有玉而色則無異也今子以白之謂白是不原其物之異而惟論其色之同將謂白羽之白也猶白雪之白而無所異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而無所異與告子又答曰然觀告子之言則是謂凡有生者同是一性矣孟子因折之曰子謂凡物之白者皆謂之白則是凡人物之生者皆謂之性然則犬牛與人皆有知覺運動子將謂犬猶夫牛牛猶夫人而其性一無差别與吾知生則人物所同性則人物各異人與物雖同得乎天之氣以為生而實各得乎天之理以為性此所以人無不善而為萬物之靈也子安得混而為一哉按書言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春秋傳言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性者即此渾然同具之理至於所稟之氣則清濁厚薄萬有各别豈獨物與人逈然不類即人之中聖賢庸愚亦有不可强齊者告子不知理一分殊之義而誤以氣為性所以其説愈變而愈謬也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内也孟子曰何以謂仁内義外也曰彼長而我長之非有長於我也猶彼白而我白之從其白於外也故謂之外也曰異於白馬之白也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不識長馬之長也無以異於長人之長與且謂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曰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是以我為悦者也故謂之内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之長是以長為悦者也故謂之外也曰耆秦人之炙無以異於耆吾炙夫物則亦有然者也然則耆炙亦有外與
  此一章書是辨異端義外之説也告子終以知覺運動為性因復言曰人之於食即知甘於色即知悦皆生而能然者也性也即其甘之悦之之心生於内可見凡仁愛之心是由衷而出者内也非外也可甘可悦之宜由於外可見凡事物之宜是因感使然外也非内也然則學者但當用力於仁而何必强求合於義也哉孟子曰仁義一理皆吾性所固有子何故以仁為内而義為外乎告子曰我謂義外固自有説如彼人年長而稱之為長不過因其長而長之非我先有長之之心猶彼人色白而我稱之為白不過從其白於外而非我先有白之之心也由此觀之長不由乎我而由乎人事物之宜果在外矣我所以言義外也孟子因其喻而辨之曰子以白喻長實非其倫蓋白無不同長則有不同如白馬之白無異於白人之白固已至若長馬之長不過口稱其長若長人之長則必有恭敬之心而與長馬不同不識長馬之長也竟無異於長人之長與即此長人不同於長馬必由吾心之制乃所謂義也且子所謂義者果以彼年長於我而以長者為義乎抑因彼之長而吾有恭敬之心以長之者為義乎如以長者為義則敬由乎人義誠在外如以長之者為義則敬由中出義豈在外㦲告子曰吾非以長者為義但自其長之不同於愛者觀之則仁自内而義自外耳如吾弟至親吾則愛之秦人之弟其分疎吾則不愛是愛主於我悦乎我之心則愛之不悦乎我之心人不能强吾愛也故謂仁在内也若義則異是矣均之長也楚人之長有可長吾長之吾之長有可長吾亦長之是敬縁於長凡遇長皆在所悦而未必出於吾心也故謂義在外也告子此言是猶於長者謂義而不於長之者謂義其惑益甚矣孟子因其明於甘食之性而以耆炙之説曉之曰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之長不特於人為然即如耆秦人之炙亦耆吾之炙而無異物之有同者也子謂以長為悦而謂義在外然則耆炙者以炙為悦亦將謂耆之者在外與吾之耆雖在外而所以耆之者心長雖在外而所以長之者心心旣在内而義之非外明矣孟子論義於此可謂至精事之可否雖在物事之所以可所以否使其施之各當則在我故曰義者事之宜心之制有天下國家者欲使事事物物有條有理亦何可一日少裁制之宜哉
  孟季子問公都子曰何以謂義内也曰行吾敬故謂之内也鄉人長於伯兄一歳則誰敬曰敬兄酌則誰先曰先酌鄉人所敬在此所長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將曰敬叔父曰弟為尸則誰敬彼將曰敬弟子曰惡在其敬叔父也彼將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人季子聞之曰敬叔父則敬敬弟則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然則飲食亦在外也
  此一章書是明義内之説也孟季子聞孟子義内之説而未達私問公都子曰人皆以義為外夫子何獨以義為内也公都子曰義主於敬所敬之人雖在外然用吾心之敬以敬之是敬由心生不自外至故夫子以義為在内也孟季子曰敬雖在内而所敬之人則在外試以敬長而言伯兄長於我我所敬也假令鄉人又長於伯兄一歲則誰敬乎公都子曰敬以親疎為厚薄鄉人雖長疎不踰親必當敬兄也孟季子曰伯兄固當敬矣假令與鄉人同飲有伯兄在酌則誰先乎公都子曰酌以賓主分先後伯兄雖親主不先客必當先酌鄉人也孟季子曰如此可見所敬在伯兄所酌又在鄉人惟視其人以為轉移其權全不在我是義果在外非在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長之心本在於内而季子以為在外即如其言何難辨之有子試問之曰弟與叔父皆屬至親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必曰卑不抗尊敬叔父矣子又問曰弟為尸以象祖考則誰敬乎彼必曰弟旣為尸敬弟矣子即曰旣曰敬弟則叔父不得伸其尊惡在其敬叔父也彼必曰所以敬弟者以在尸位故也蓋當其在尸位則叔父與弟皆子孫子孫以敬祖考為重敬弟者敬祖考也子亦曰所以先酌鄉人者以在賓位故也蓋當其在賓位則伯兄與我皆主人主人以敬賓客為重敬鄉人者敬賓客也然則所敬在此者庸敬之在兄也亦猶敬叔父之常耳所長在彼者斯須之敬在鄉人也亦猶敬弟之暫矣或常或暫之間其敬皆由中出則義之在内又何疑乎孟季子聞孟子與公都子之言復曰當敬叔父時則敬叔父當敬弟時則敬弟因其人而致其敬義果在外非在内也蓋其心猶未悟故仍執前説於是公都子就易見者曉之曰子以敬為在外何不觀飲食之事乎冬之日宜湯則從而飲湯夏之日宜水則從而飲水子以因人起敬謂之在外則將以因時酌宜所以飲食者亦在外與吾知飲湯飲水其飲雖同而冬夏之異則辨於一心是故事物之宜在外而所以斟酌事物之宜則在心也此其所以為義内也尚何疑於夫子之謂乎按孟子義内之辨最簡最明而告子孟季子詞雖屢詘而意終不悟此真異端之學所謂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者與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此一章書是正言性善之㫖也公都子問曰天下之言性者不一各執其説以争辯如告子曰性無有善無有不善謂全不可以善不善名也此一説也或又曰性可以使為善可以使為不善無有一定惟顧其所習何如爾是故文武之君在上率民以善則民皆化而為好善之民幽厲之君在上率民以暴則民皆化而為好暴之民此又一説也或又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本其生稟之異而自不可移是故以堯之聖為君而有傲象之臣不能使不善為善以瞽瞍之頑為父而有聖舜之子以無道之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乃有微子啓王子比干之仁與聖不能使善為不善此又一説也三説之不同如此皆未有以性善言者今夫子獨排衆論而曰性善然則彼之言皆非與孟子曰衆人論性皆致疑於善惡之間而我獨謂性善者非無所據也論性於無感之初至善中存似無形象之可言乃若其性之發而為情卒然勃然之間真機畢露則但可以為善而不可以為惡則性之本善可知矣此乃吾之所以謂性為善也然情旣可以為善則似莫不具為善之才乃有昏愚暴戾而為不善者蓋物欲之累陷溺其良心人為之私戕賊其真性性本善而人自底於不善耳於才何罪哉知才之善則知情之善而無疑於性之善矣紛紛之説不亦謬乎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舎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此二節書實指情與才之善以證性之無不善也孟子曰我謂情善而性無不善也於何見之蓋以人有此情由有此性同此性則同此善即如惻隱之心人孰不有之乎羞惡之心人孰不有之乎恭敬之心人孰不有之乎是非之心人孰不有之乎此情之所以為善也而實根之於性惻隱之心非他即吾性之仁主於愛者是也羞惡之心非他即吾性之義主於宜者是也恭敬之心非他即吾性之禮主於敬者是也是非之心非他即吾性之智主於辨者是也仁義禮智雖見端乎外非由外來而鑠及於我也我性中固有之也惟其為固有之理所以而為才無不可以為善者但人自不思而反求之已耳故曰性具於心苟思而求之則得其固有而為聖為賢不思而舎之則失其固有而為愚不肖以至於善惡相去或相倍蓰而非算數之所能計者由人自不思不求不能察識擴充以盡其才之分量也凡此者非我之私言蓋甞徵諸詩與孔子之言矣大雅烝民之詩曰天生衆民有形氣者為物有天理者為則此民所秉執之常性無不好是懿羙之德者夫物與則有精粗之分秉與好有寂感之異而詩顧合而言之誠有㴱義於其間矣是以孔子讀是詩而歎曰為此詩者其知性情之道乎蓋天之生人非徒賦之以形而已得其氣以成形而有物即得其理以成性而有則未有物具而則不具者是物之則乃民之所秉執以為常性也以其性之有常故懿羙之德自由中以好之逹諸天下而同有其則亦達諸天下而同有其好不獨聖哲有獨契而庸愚亦有同心也由詩與孔子之言觀之德而曰懿可以證性善矣懿德而曰好可以證性善而情亦善矣即此可知人性之皆善而彼三説者不辯而自明矣孟子前後論性善皆指其存者而言此獨舉其者而言蓋惟其無不善故益信其存無不善反覆開譬總欲人因一端著見之明悟本來固有之理其詞愈切而其義愈顯矣
  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麥播種而耰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浡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時皆熟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也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於人而疑之聖人與我同類者
  此一章書是實指性善之同然以見不可不反求也孟子曰富歳之子弟多有所賴藉而為善凶歳之子弟多至於暴棄而為不善猶是子弟也而多暴異於多賴者豈天賦富歳子弟以為善之才而不賦凶歳子弟以為善之才哉蓋凶歳衣食不足廹於饑寒禮義不暇顧而非僻之念生有所以陷溺其心者以至於多暴而然也若論其心固統性情與才而無有不善者又豈有不同者乎試即物之同者推之今夫麰麥之為物播其種而復耰以覆之其地旣同樹之及時又同萌芽之無不浡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時皆已成熟矣何嘗有不同者乃其收穫不能無多寡之異則因地之有肥磽雨露之滋養與人事勤惰之不齊也於麰麥何與哉不特麰麥為然天下之物必其類之不同則不相似耳苟凡同類之物則固無有不相似者何獨至於人而疑其有不相似乎蓋雖聖人之德大遠於凡人而究其厥初共稟是氣共受是理未嘗有所分别謂非與我同類可乎夫聖人旣與我同類則性之無不善可知矣
  故龍子曰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也屨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於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聲天下期於師曠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羙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悦我心猶芻豢之悦我口
  此五節書是即人身之同以見人性之同也孟子曰人性之同旣徵之於同類矣更即人之一身觀之龍子嘗有言曰屨之為物縁足而造織屨者不知人足之大小而任意為之雖未必一一中度然大以成大小以成小我知皆必有用決不至於為蕢也是則天下之足無有不同如此且不但足而已推之於口其於甘㫖之味亦有同耆也雖古之知味如易牙其人者不過先得我口之所以耆者也如使其口之於味全與人殊有若犬馬異物之不與我同類也則天下之人何其所耆皆從易牙之所調而共以為羙也至於味天下皆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又不但口而已惟耳亦然至於聲其調鐘協律天下之人皆期必於師曠之所和而共以為羙是天下之耳相似也又不但耳而已惟目亦然至於古之羙色如子都者天下之人莫不知其為姣好之男子也若不知子都之姣者必無目之人不能見其色者也是天下之目相似也即衆體之皆同如此吾故曰口之於味天下期於易牙而知耆味無不同耳之於聲天下期於師曠而知好音無不同目之於色天下期於子都而知悦色無不同夫口耳目皆以形用者尚有所同然至於心為口耳目之主而以神行者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此降衷之理即吾心之體處物之義即吾心之用也雖窮理精義如聖人亦不過先知先覺得我心之同然耳何嘗别有所稟賦哉故理義之在我心不獨聖人悦之凡人無不悦之蓋根之於性同此秉彞之良則悦之於心同此懿德之好猶夫芻豢之味其悦我口也盡人皆然也舉天下之人莫不口悦芻豢則舉天下之人莫不心悦理義此理義所以為同然之心而聖人與我同類也彼為暴者自失其本心而豈才之罪哉上章旣言性善本我固有反求之而即得此又直指性之於善即如口耳目之於味聲色人人同具聖人與我初無差别以見決不可不反求奈何味則知甘聲色則知羙而理義則不知好從其小體而反棄其大體哉
  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羙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羙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蘖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羙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㡬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人見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
  此一章書是言良心之在人不可不盡存養之功也孟子曰德性雖命於天而培養全在於人試以物觀之齊有牛山其木茂盛吾嘗見其羙矣但以近大國之郊舉國之人樵採其中斧斤伐之者衆豈能復有其羙乎然其羙雖失而其本猶在日夜之間氣化之所生息加以雨露之所滋潤非無萌蘖之復生焉夫何牛羊又從而牧之生之者未㡬戕之者復至是以若彼濯濯然而光潔也人見其濯濯然光潔遂以牛山為未嘗有材焉者此豈山之性使然哉亦斧斤伐之於先而牛羊牧之於後令其萌蘖無遺爾不特山木為然也雖存乎人者孰無仁義之心哉其秉之良不學而知不慮而能本然之善隨感隨見一如山木之羙矣顧人不能保守斲喪戕賊亦猶斧斤之於山木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羙乎然善心雖遭陷溺而善端終難盡泯其日夜之間未與物接少有静息以至平旦之時前境旣往後境未來良心定然露好惡之正與人相近者㡬希夫何旦晝之所為又皆不仁不義之事梏而亡之矣夫晝之所為旣有以害其夜之所息夜之所息又不能勝其晝之所為是以梏之反覆展轉而不已則其夜時清明之氣日以寖薄不足以存其仁義之良心夜氣旣不足以存則雖靦然有人形而實違禽獸不遠矣人見其遠於人而近於禽獸也而以為斯人未嘗有天降之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使然哉亦旦晝之梏亡令其陷溺無餘爾可不懼哉
  故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舎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
  此二節書見養心之功貴乎操存也孟子曰山木之生意不息人心之生理無窮顧養之何如耳故凡天下之物茍得其培養之道則無物不長况心之生機未甞滅息者乎茍失其培養之道則無物不消况心之萌蘗僅存無㡬者乎存養之功其緊要如此孔子嘗有言曰有物於此操之則收斂而存舎之即放失而亡方其存也有時而入一瞬息而入者忽復出出入初無定時方其入也有時在内一俄頃而内者忽在外外内亦無定鄉如此者其惟心之謂與蓋忽動忽静旣無機緘之可測忽理忽欲又無方所之可求存之旣極難而失之又極易此孔子所以危言之以警人也人可不知警醒而任其心之放而不收也哉大抵操存工夫不出乎主敬克念罔念天理人欲皆判乎此果能自强不息使此心刻刻湛然以造乎至精至粹之域則静亦定動亦定雖日應萬變而主宰常在乎我尚何出入存亡之足言哉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為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志唯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為齊王用賢不專而也昔孟子之於齊王旣進見時少無以勝羣邪之交蔽而齊王之於孟子又聽信不專有以分其心於多途故孟子私論之曰君德莫大於智而智所自成雖本於性生亦由於輔導今王之不智乃理之當然無足疑怪也蓋人主之心養之以義理則明誘之以物欲則昏猶草木然生於陽和而悴於陰慘雖有天下易生之物若使一日暴之得乎陽和之氣少十日寒之得乎陰慘之氣多未有不枯槁而能生者也吾見王之時罕則義理之浸灌不㴱無異一日暴之也吾退而諂䛕雜進則物欲之蒙塞何限無異十日寒之也王雖善端見非無萌蘗之生吾其如之何哉亦終於昏昧而已然此未可尃為寒之者咎也亦王聽信之未誠耳今夫弈之為數特技藝之末小數也不專一其心以致極其志之所向則不得乎弈之精也如弈之名秋者通國以為善弈者也使弈秋教二人以弈其一人專心志惟弈秋之言為聽一人雖聽之乃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彎弓繫矢而射以取之雖與彼人俱學於弈秋必弗若其學之精矣為是其生稟之智弗若與非然也乃心不及其專志不及其致也然則王之不智固羣邪寒之者之罪亦豈非王鴻鵠其心之過乎蓋人臣以正君為先而欲得正君之益又視君之所以信用之者之若何耳明君任賢之心誠專則君德日新賢才日進尚何一暴十寒之為害也哉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為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欲人察識其本心也孟子曰觀於人之欲惡而可以知此心之所自具者矣今夫魚之味羙我所欲也熊掌之味亦羙亦我所欲也其或得魚則失熊掌得熊掌則失魚二者不可得兼則熊掌較魚為尤羙寧舎魚而取熊掌者也養生而不害其生我所欲也守義而不虧於義亦我所欲也其或求生則無以全義求義則無以保生二者不可得兼則義較生為尢重寧舎生而取義者也人之所以舎生取義者何哉生本無不欲而其心之欲義更甚於生故不為苟且以得生也欲生則無不惡死而其心之惡不義更甚於死故雖當患難而甘死不辟也夫此欲惡之甚於生死者乃秉彝之良心也如使人無欲義之良心而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為得生之計者何不用也而安肎輕生如使人無惡不義之良心而所惡莫甚於死則凡可以為辟患之地者何不為也而安肎赴死由其心唯義之是欲則生而或悖於義有不用也由其心唯不義之是惡則可以辟患而入於不義有不為也然則人之生而具此秉彞義理之心也蓋亦必然而無疑者爾
  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一簞食一豆羮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為宫室之羙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宫室之羙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妻之奉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此四節書是指人羞惡之本心使失其心者知所儆也孟子承上文言欲生惡死人之常情而今由秉彞之良心觀之其欲義甚於生其惡不義甚於死非獨賢者有是欲惡之心也凡人皆有之但衆人汨於利欲而忘焉唯賢者能持守而勿失耳實則賢愚同具並無豐嗇也於何驗之一簞食一豆羮為物甚微而在饑者得之則生弗得則死以生死所係宜其欲食之急而不暇計禮義之若何矣然苟口呼而授之食雖行道之常人弗肎受更足踐而授之食雖乞人不以為潔也夫當死生之際而猶惡無禮寧死而不食可見欲惡有甚於生死者乃人人所固有之心也旣為人人固有之心一旦至放而不存者其由安在簞食豆羮之微不以死生之故而遂受者辨禮義也萬鍾之富則不辨禮義之當得與否而冒焉受之將為一身計乎萬鍾於我身何所增益焉其為欲求宫室之華羙妻妾之供奉所知識之窮乏者感我之惠而受此萬鍾與較之所以處簞食豆羮者亦甚相遠矣凡人之切身者唯死生為重舉身外之物非可與死生並視也鄉為身死而不受嘑蹴之食今乃為宫室之羙受此無禮義之萬鍾而亦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嘑蹴之食今乃為妻妾之奉受此無禮義之萬鍾而亦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嘑蹴之食今乃為所識窮乏者得我受此無禮義之萬鍾而亦為之以切身者而不顧焉以身外者而必恤焉是亦不可以已乎可已而不已其於本然之良心䘮失盡矣人可不以是為戒哉甚矣物欲之易昏也以不受簞食豆羮之心不受萬鍾此心不旣存乎而無如見萬鍾不見禮義也斯亦甚昧於輕重大小之宜矣是故學者脩身必自致知格物始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舎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鷄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勉人從事於心也孟子曰人之不可一日離者莫如仁義而能盡仁義者寡是未知其切於身耳仁者何人各有自具之心而其所為心者内存夫中正外著其慈祥非以仁為之體乎則仁即人之心也義者何人各有當行之路而其所為路者經事主乎宜變事主乎權非以義為之準乎則義即人之路也謂之人心人路則所以操是心遵是路者宜極其至矣乃舎置其路而不由放失其心而不知求其於為人之理安在不亦可哀也哉夫人若有鷄犬放雖至輕之物皆知求之以期於必獲及有放心則此身無所綂攝所係至重而反任其縱逸不知閑存於出入之間何其明於至輕而昧於至重也抑知心之不可聽其放而放則不可不求耶凡學問中知力行其事不一而其道無他心為一身之主宰能使心之得其正者順以養之心之入於邪者慎以閑之則視聽言動皆受治於心而不苟由此心正而無適非仁亦無適非義積累而上達奚難也學問之功舎求放心之外尚復有他道乎蓋人之心馳於外者欲其收而入存於内者欲其推而出推則有以見心之用而收則有以立心之體體立而後用行則存養省察非從事學問之大原耶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則不遠秦楚之路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類也此一章書是孟子警人之昧於治心也孟子曰人己之間所不容自安於屈抑者正自有在也今有無名之指巻曲而不信非闗一身之疾痛與舉事之為害也如有能治之使信者則雖越秦楚相去之路不以為遠而求信之為其指之屈不若人之信也果爾則凡我之不若人者皆當知所愧勉矣夫一指至小也指之屈不若人之信亦至小也猶知惡之而不肎任其屈至於心非指之可比也而失之回邪不若於人不大負上天生我之良乎乃甘為人下而不知惡則亦闇於輕重之理矣此之謂不知類也人何不推愛指之意反而求之於心哉蓋人之與聖人同類者以心之同耳誠知反求之心存其若人者去其不若人者擴而充之雖為堯為舜奚難哉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示人以身之當養也孟子曰凡身之與物輕重懸殊而人之愛身多有不如其愛物者今有桐梓之二木其長而成拱成把人苟以為羙材而欲生之皆知培植灌漑盡其所以養之之道至於身三綱五常繫焉四端萬善備焉宜其養之不容自已矣而乃内不知所以養其心外不知所以養其體豈愛身不若愛桐梓哉中有所蔽而未嘗一思於輕重之間也誠思之而有不知以養身為要乎蓋人非不知極口體之養而愈養而愈失者昧於養之正也故必使我心優游於義理而動容周旋各當其道斯為善養耳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於已取之而已矣體有貴賤有小大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今有場師舎其梧檟養其樲棘則為賤場師焉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為狼疾人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
  此一章書是孟子示人以養身當知所重也孟子曰身不可不養而又不可不知養之要也人之於身舉四肢百骸孰非其所愛䕶者旣兼所愛則必悉加調養無尺寸之肌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肌膚不養也獨是有養之而為善者有養之而為不善者所以考其養之善與不善者豈有他術哉反之於己而審其何者為輕何者為重則自可得而知矣然我謂審乎已之輕重而知養之善不善者何故蓋衆體皆吾體也而有貴賤小大之别有貴賤小大則其輕重較然不可耑養乎小而以小害大不可耑養乎賤而以賤害貴若使養其小者將崇尚卑鄙而日流於汙下則為小人無疑此養之不善者也若使養其大者將持守中正而日進於高明則為大人無疑此養之至善者也信乎小大貴賤之間當㴱思而擇所養矣即以木言梧檟羙材也樲棘非羙材也今有治場圃者舎其梧檟而不養反養其樲棘則為場師之賤者焉以賤害貴者其異於此乎即以身言一指其小者也肩背其大者也今有養身者養其一指而不忍傷乃䘮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如狼之疾走而不能顧後之人也以小害大者其異於此乎人之於身誠毋容忽於貴且大者哉苟其徒事口腹而為飲食之人則人無不賤惡之矣為其養口腹之小體而失心志之大體也使飲食之人而能兼養大體無有失也則口腹亦軀命所闗在所宜養非但為尺寸之肌膚而已無如養小者之無不失大也人可不以小害大賤害貴為戒也乎蓋養心志者非不養口腹也但養心志則天理為重雖飲之食之不過守其當飲當食之常養口腹則人欲為重不至極口腹之欲而滅天理不止也能不養小以失大乃所以遏人欲而存天理爾
  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孟子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教人以事心之功也公都子問於孟子曰天下稟形氣之正而為人者等耳乃或有稱為大人或有稱為小人此何故也孟子曰人無異而人之所從有異人之所從旣有異而人遂不能無異凡人一身體有大小以大體為身之主而一從其檢攝則為大人以小體為身之主而一從其徵逐則為小人公都子復問曰同此人則同此體乃或有從其大體或有從其小體又何故也孟子曰體之大小有辨而人之從違亦於此見焉如耳司聽目司視各有所職而不能思故聲色之外物得以蔽之夫至不能思而蔽於外物是耳目亦一物而已以彼聲色之物接於此耳目之物其引之而去不難矣所以耳目為小體也若心則至虛至靈而以思為職心率其職而勤於思則得其理而物不能蔽曠其職而怠於思則不得其理而物來蔽之理之得失惟係於心所以心為大體也大體小體皆天之所以與我者能於其大者先有以立之清明而不昧强固而不移卓然為羣動之綱維則其耳目之小者一聽命於心而不苟凡聲色之邪不得而奪其聰明之正也能從其大體如是則理無不全德無不備稱之為大人以此而已矣非然而徇於耳目之私有不流為小人者哉蓋體旣有能思不能思之别則所受於天者原自有以大制小之理奈何不予心以有所主予耳目以有所承耶古來大聖大賢舎治心之外無他道也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脩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脩其天爵以要人爵旣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為當時重勢位而輕道德者發也孟子曰人情莫不以爵為尊而抑知身以内自有其甚尊者乎有稟於天而為天爵者有授於人而為人爵者何謂天爵心之慈惠曰仁心之裁制曰義仁義存諸已無不盡曰忠仁義施諸事無不實曰信而且樂此仁義忠信之善雖歷久而不倦性分之榮孰有榮於此者乎此天爵也何謂人爵公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時遇之隆孰有隆於此者乎此人爵也爵有天人之别則其不徒求乎爵之在世者而務反求乎爵之在身者明矣古之人有見於道德為重是以存乎仁義忠信之理而盡其樂善不倦之誠秪惟脩其天爵已耳初非有意於人爵也而積累旣至名譽自昭公卿大夫之爵有必從焉今之人則大異於古人矣富貴利欲之心勝初亦若有事於天爵而勉强以脩之然不過籍此為要求人爵之地及人爵旣得所期已遂隨以天爵為無用而棄之夫脩天爵以要人爵是脩之之日原先有棄之之心已不免於惑矣至得人爵而棄天爵是得之之後并不及要之之時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并其所得之人爵而無以保之歸於必亡而已矣蓋世豈無脩天爵而人爵不從者不知其不從者上之遺賢而理無不從也又豈無棄天爵而人爵不亡者不知其不亡者下之僥倖而理無不亡也學者亦務脩其在已之天爵可耳若人爵之從亡又何容計及哉
  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詩云旣醉以酒旣飽以德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此一章書是孟子示人以當求諸已而不必求諸人也孟子曰世之趨於勢分而忽於性分者亦甚謬矣爵位之貴爭慕而欲得者人心之所同也不知人人各有至貴於己者特弗反而自思耳奈何舎在己之貴而求在人之貴耶人之以爵位加已而後貴者不可謂不貴而非若已所自有之良貴也如趙孟為晉之世卿能操爵以與人而使之貴亦能奪之而使之賤是貴之有待於人者安可恃乎若良貴則非人所得而操其權者矣是乃真足貴也何以見之大雅旣醉之詩有云旣醉以酒旣飽以德不曰飽味而曰飽德者何也德之至者和厚以居身權宜以制事所謂飽德者蓋言飽乎仁義也仁義充足則至理悦心極天下羙物之饜飫莫甘於此焉若人之膏粱亦何足羡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且仁義充足則聞譽昭著極天下被體之采章莫榮於此焉若人之文繡亦何足艷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夫飽乎仁義而不願膏粱文繡則知良貴為足貴而趙孟之所貴不足貴矣何弗反而自思也哉蓋人惟不知已之自有至貴是以舎内而慕外舎已而求人耳誠知其有貴於己者尚何勢分之物足以易夫性分之良也與
  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今之為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之水不勝火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亦終必亡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為為仁而不力者言也孟子曰理欲不容兩存仁之足以勝不仁猶水之足以勝火乃必然而無疑者但今之為仁者其為之不力以暫存之天理遏無窮之人欲猶夫持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其可得而滅熄乎至火不熄則從而謂之水不勝火斯言一出而不仁之人皆以為仁不可以勝不仁而自甘於理消欲長㡬希澌滅此其所為又有以助於不仁之甚者也非惟無益於仁亦且放逸牿亡終必幷其所為㡬微之仁而亡之矣為仁者可不以是為戒與蓋理欲消長遞為貞勝而欲終不可以勝理凡從事於仁者能為必勝之計則道心自盛人心自微何患德業之不底於成哉傳曰戰勝而肥其此之謂與
  孟子曰五穀者種之羙者也苟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勉人之力於為仁也孟子曰仁道之期於有成也不即五穀觀之而可見乎五穀者天生之地成之而人食之誠種類之羙者也然必熟而後成其羙苟為不熟則反不如荑稗之熟其實猶可以資日用是五穀之不容不熟也有然若仁為五德之元衆善之長亦惟在乎日新不已由勉而利由利而安使此心純然天理之流行如是以熟之而已矣不然而徇於物欲之私失其德性之良不㡬與五穀之不熟者等乎蓋仁當旣熟之後若無所容其力矣而方期有以熟之則安可聽其優游自便為哉仁固本於天而成於人者也傳曰中心安仁又曰安土敦乎仁熟之謂與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學者亦必志於彀大匠誨人必以規矩學者亦必以規矩
  此一章書是孟子言事必有法而後可成也孟子曰凡授受之間何者可以無法乎即以射言之持弓引滿者彀也是射之法也從來善射莫如羿雖羿之教人射必期至於彀學羿之射者亦必期至於彀舎彀之外無以為教幷無以為學也更以匠言之為圓為方者規矩也是工之法也從來良工莫如大匠雖大匠之誨人制器必示以規矩學大匠之制器者亦必守以規矩舎規矩之外無以為教幷無以為學也曲藝且然况聖人之道乎蓋人之於道其為有漸其進有序自灑掃應對以至禮儀威儀猶射之彀工之規矩也君子教人非不欲一蹴而進之高㴱之域而必循乎次第不敢凌躐者道在則然也下學上達學者宜知所從事焉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三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四
  孟子【下之六】
  告子章句下
  任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孰重曰禮重色與禮孰重曰禮重曰以禮食則饑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必親迎乎屋廬子不能對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應之曰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踰東家牆而樓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此一章書見理欲之辨當論其常而不當論其變也昔任國之人以孟子守禮而屋廬子乃孟子弟子故
  問於屋廬子曰人無不甘食者而食之中有禮禮與食孰重屋廬子曰禮以節飲食之流食雖不可無而禮重於食任人又問曰人無不悦色者而色之中有禮禮與色孰重屋廬子曰禮以防男女之欲色雖不可廢而禮重於色於是任人曰禮固重於食色設時當饑餓而與吾食者未必敬以有禮以禮食則饑餓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而生亦將必以禮乎設時當貧乏而欲娶妻者不能備物以行禮親迎則不得妻而廢倫不親迎則得妻以全倫亦將必親迎乎屋廬子窮於任人之言而不能答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言也何難之有禮之重於食色者以大分較而言也若不較以大分則食色自反重於禮矣譬如定物之高卑者必平其本而後末之高卑可定若不先揣其本而但齊其末則方寸至卑之木可使升之而高於岑鋭之樓任人之謂食色重於禮也不猶是乎且禮本重而食色本輕猶之金本重而羽本輕也然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至少之金與一輿至多之羽哉則禮之所以重於食色者夫亦可推矣大凡輕之中原有其重者重之中原有其輕者是必輕者與輕者比重者與重者比而輕重始得其正饑而死食之重者也以禮食禮之輕者也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則禮之輕於食相去懸絶豈但食重而已得妻色之重者也親迎禮之輕者也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則禮之輕於色相去懸絶豈但色重而已汝何不往應之曰食所宜重矣有如紾兄之臂而奪之食非禮之甚者也為非禮則得食不為非禮則不得食食固重而敬兄之禮亦不輕則將紾之乎吾知寧饑以死而必不紾矣禮不重於食哉色所宜重矣有如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非禮之甚者也為非禮則得妻不為非禮則不得妻色固重而婚娶之禮亦不輕則將摟之乎吾知寧不得妻而必不摟矣禮不重於色哉以禮與食色之並重者較之而見禮之尤重如此彼任人一偏之説亦不足辨矣可見聖賢酌乎理欲之輕重固決之於大分尤能權其變以守其常亦所以遏人欲於横流存天理於㡬滅聖賢維持世道之意良㴱哉
  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
  此一章書見聖人可為而不假外求也曹君之弟名交者問於孟子曰古之稱大聖人者莫如堯舜若未易企而及矣吾聞人皆可以為堯舜不識有此理乎孟子曰然堯舜無不可為也曹交又問曰從來能為堯舜之聖者若湯與文王是已交聞文王身長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不及文王而過於湯以形體言則無異於湯文矣然無他材徳也但食粟而已必如何而可以為堯舜耶孟子曰為堯舜者奚有於形體哉亦在奮然以為之而已矣如有人於此其初力不能勝一匹雛之輕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能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其所以為有力無力人者存乎舉之重輕則所以為堯舜與不為堯舜者可知然則為堯舜所為之事是亦為堯舜猶之舉烏獲所舉之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能勝堯舜之事為患哉特甘於暴棄而弗為耳果能為之而何不勝之有
  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畱而受業於門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此四節書言道不難行而人之求道者宜篤也孟子曰人之不求為堯舜者或者為之而難則將懼其高遠而非有難為者也徐行而後於長者即謂之弟疾行而先於長者即謂之不弟夫此徐行者豈其高遠難為而人所不能哉但忽焉而有所不為也不知堯舜之道雖無所不該然不過率其良知良能之性以充滿其分量而何嘗於孝弟之外更有所增益乎明乎堯舜之道無他則於以為堯舜之所為不易易哉是在子之審處而力圖之耳堯之衣服言行一循乎孝弟者也子誠服堯之服則服不異乎堯誦堯之言則言不異乎堯行堯之行則行不異乎堯是亦堯而已矣若使出乎堯則入乎桀桀之衣服言行悉悖乎孝弟者也子苟服桀之服則服不異乎桀誦桀之言則言不異乎桀行桀之行則行不異乎桀是亦桀而已矣堯與桀之辨存乎一轉移之間可不勉為堯勉為舜而徒區區形體之是恃耶曹交聞孟子之言乃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畱於鄒而受業於夫子之門以求盡為堯舜之功焉孟子曰子欲假館而受業者以道未易知而欲師我以求道也夫道為衆人之所共由譬若大路然豈幽隱而難知哉人患不求耳子歸而求之事親敬長之間而㴱體吾所謂孝弟之道則性分之内衆理發見無往非道則無往非師不亦有餘師乎何必畱此而受業也蓋堯舜以為之而造其極而所以為之者又在知以明其為之之理力行以盡其為之之實孟子直為萬世之學為堯舜者訓也而豈僅訓曹交乎哉
  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闗弓而射之則已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闗弓而射之則已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曰凱風何以不怨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此一章書見處人倫之變在順乎情理之當然也公孫丑問於孟子曰齊人有高子曰昔周幽王太子宜臼被廢而作小弁之詩其辭其意大不類仁人孝子之用心乃小人之詩也孟子曰高子何以言之公孫丑曰高子以為小弁有怨其親之意是以謂為小人之詩孟子曰固哉執滯而不通其高叟之治詩也小弁乃怨其所當怨而豈可以是議之乎譬如有塗人於此本不可射者也乃越國之人闗弓而射之則已於其㫄談笑而勸阻之無他疏越人故言之巽也苟其兄闗弓而射之則已於其㫄垂涕泣而力阻之無他戚其兄故言之廹也小弁之事乃父子之異變宗社之傾危係焉正與兄之闗弓射人無異其怨也乃親親之心也親親仁之發也而何得遽以是議之高叟之為詩也執滯而不通矣公孫丑又問曰小弁之怨宜矣昔衞有七子之母不能安其室七子因而作凱風之詩凱風之於母正如小弁之於父若所當怨矣何以獨自責而不怨孟子曰凱風親之過在身家過之小者也小弁親之過闗宗社過之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則視其親若不相渉是愈親而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則親有過而不能忍是如水之易怒而不可磯也愈親而愈疏待親之薄而不孝也易怒而不可磯亦待親之薄而不孝也小弁與凱風一怨一不怨均之無忝於孝而安得以稱凱風者抑小弁哉孔子嘗曰孝之至者其惟舜矣年五十而猶怨慕也以怨慕為至孝奈何以賦小弁者為非孝乎高子之言謬矣於此見人子之事親處常處變各有其道總不失乎情理之正而已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曰吾聞秦楚搆兵我將見楚王説而罷之楚王不悦我將見秦王説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説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悦於利也為人臣者懐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懐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懐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懐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書見謀國者當以仁義為正而不當言利也戰國時有姓宋名牼者將往楚國孟子適遇於石丘之地問曰先生將何所往宋牼曰時尚戰争生民之禍烈矣有心斯世者當思所以轉移之吾聞秦楚搆兵我將南見楚王説而罷其兵如使楚王不悦於吾之説我將西見秦王説而罷其兵不合於楚必合於秦二王我將有所遇焉孟子曰軻也請無問其説之詳願聞其説之指説之將何如以為辭也宋牼曰我將言其搆兵之不利也孟子曰處今日而能以罷兵息民為説先生之志可謂大矣但先生所説以利為名號則不可蓋旣言不利將必言利矣先生以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自將帥以及卒伍無不樂罷而悦於利也利名一倡則天下惟知趨利為人臣者懷利己之心以事其君而不誠於事君為人子者懷利己之心以事其父而不誠於事父為人弟者懐利己之心以事其兄而不誠於事兄是盡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皆懐利以相接將見罷兵雖息一時之患而徇利實傷萬世之彞如此而不滅亡者未之有也
  先生以仁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悦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懐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懐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懐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懐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此一節書見仁義之可以致王也孟子曰言利之害如此必何以説之而後可惟有仁義而已先生誠以仁義説秦楚之王極言搆兵之殃民而不仁過制而非義秦楚之王悦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自將帥以及卒伍無不樂罷而悦於仁義也仁義之名旣倡則天下咸知趨於仁義為人臣者懐仁義之心以事其君而必期乎忠為人子者懷仁義之心以事其父而必期乎孝為人弟者懐仁義之心以事其兄而必期乎悌是盡君臣父子兄弟皆去利懐仁義以相接也將見下焉者一循乎尊親之典上焉者不失乎綱紀之宜如此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仁義未嘗不利何必以利為言哉乃知利之名不可為訓也説以利而亡説以仁義而王無他興亡之故係於人心而所以正人心者在正之以道爾
  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處於平陸儲子為相以幣交受之而不報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子屋廬子喜曰連得間矣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為其為相與曰非也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為其不成享也屋廬子悦或問之屋廬子曰季子不得之鄒儲子得之平陸
  此一章書見聖賢報施之各當也孟子居鄒時任君之弟季任為之居守其國以幣帛交於孟子孟子受其幣而不往見以報之又處於齊平陸之地時儲子為齊相以幣帛交於孟子孟子亦受其幣而不往見以報之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子均之以幣交者也而見不見異於是屋廬子喜曰一見一不見在夫子必自有道連得其間隙而問矣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母乃為其為相不若季子攝守君位故輕之而不見與孟子曰子疑以為相而不見非也周書洛誥之篇有曰享上以禮意為本必先有禮意而後用物以將之乃可為享若使物有餘而禮意不足則儀不及物曰不享以其不用志於享故也書之言如此其意蓋謂不用志於享則雖有享之名而不成享之禮矣為其不成享故曰不享也觀於書言而我之所以見與不見可知矣屋廬子於是明乎見不見之故遂悦形於色而或人則未知何以為成享不成享也乃問之屋廬子曰季子為君居守不得之鄒以見孟子是制於禮者也則雖以幣交而禮意已備此之謂成享儲子為齊相得之平陸以見孟子而不來見是簡於禮者也則雖以幣交而禮意不及其物此之謂不成享夫旣有成享不成享之别則夫子之一見一不見不亦宜乎由此知君子與人相接之際一視乎禮意之誠否以行吾義焉者也而豈可以一律論哉
  淳于髠曰先名實者為人也後名實者自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汙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覇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與此一章書見孟子去就之有道也淳于髠曰凡名生於實有功利之實斯有功利之名以名實為先而為之者是欲濟時以為人者也以名實為後而不為者是欲獨善以自為者也夫子位在三卿之中則非自為者比乃名實未加於上下旣不能正君復不能救民而遂去之而不顧則又非所以為人矣自為為人兩失其道仁者之用心固如此乎此蓋譏孟子仕齊未有功而遽去之孟子曰子安得執去就之迹以論仁夫亦揆於去就之義可耳如居士庶之下位不以己之賢事人之不肖者伯夷也承湯之聘而五就湯湯進之桀而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汙濁之君而弗事不辭卑小之官而弗為者柳下惠也三子者或則去或則就或則有去亦有就其道若不同而其志趨則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無私心而合天理之謂仁就者不失為仁去者未嘗非仁然則君子之去就亦惟求其心之無私事之合乎天理而已矣若夫去就之迹何必同哉淳于髠又以孟子雖不去齊亦不能有功於齊乃譏孟子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執政之卿子柳子思為師傅之臣宜其足以興魯矣而魯地之見削奪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孟子曰賢者豈為無益於國乎百里奚賢者也虞以不用百里奚而亡其國秦穆公用之而覇諸侯不用賢則亡求其如魯之削何可得與魯之僅止於削而不亡者正以用三賢故耳而何言無益於國耶
  曰昔者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緜駒處於高唐而齊右善歌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有諸内必形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髠未嘗覩之也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髠必識之曰孔子為魯司㓂不用從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君子之所為衆人固不識也
  此二節書是因淳于髠之疑而折其不能識賢也淳于髠以孟子仕齊無功不足為賢復譏孟子曰昔者衞人王豹善謳者也處于河西淇水之側而河西化之皆善謳齊人緜駒善歌者也處於齊右高唐之地而齊右化之皆善歌齊臣華周杞梁戰死於莒者也其妻哭之哀而國俗化之皆善哭即此推之凡有道徳積諸内者必有事功見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髠未嘗見其人也是故有功則為賢者不見其功是無賢者也如其有之則髠必見其功而識之矣孟子曰子亦知賢者之不易識乎孔子嘗為魯司冦之官魯之君相惑於齊女樂而不用宜可以行矣時方郊祭乃從而祭禮當膰於大夫而膰肉不至遂不及脱祭祀之冕而行在不知者以為為肉而行也即其知者亦以為為無禮而行也皆非知孔子者也蓋孔子之心惟恐於父母之國顯其君相之失則欲以君相之微罪行而又不欲為無故而苟且以去國故不行於女樂旣受之時而行於膰肉不至之後其見㡬明決而用意忠厚當時誰有能識之者可見君子之所為出於尋常思慮之外而不徒徇於形迹之㣲衆人固不識也而遽謂能識賢者哉蓋孟子之去就法乎孔子者也孔子去國之意不欲明言直俟孟子始發明之則孟子之去齊亦必有不欲明言者自非淳于髠之所易識爾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天子適諸侯曰廵狩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覇者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覇者三王之罪人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傷世道之衰以警當時之君若臣也五覇齊桓晉文秦穆宋襄楚莊三王夏禹商湯周文武孟子曰當春秋之世五覇不謂無功而未能無罪其得罪於三王則三王之罪人也至於今而君若臣更有不可言者矣今之諸侯得罪於五覇則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又得罪於今之諸侯則今之諸侯之罪人也五覇所以為三王之罪人者何也三王之制天子以時適於諸侯而察所守曰廵狩諸侯以時朝於天子而陳其職曰述職且天子諸侯當春則省民之耕種而補其不足當秋則省民之收斂而助其不給廵狩之事如何入諸侯之疆界見其土地墾辟而無草萊田野耘治而無曠廢養高年之老者而不至於凍餒尊有徳之賢者而不至於䙝慢諸凡俊傑有才之人皆布列在位而政事釐舉如是則有慶慶則予之以地蓋賞之以示勸也若使入諸侯之疆界見其土地荒蕪而非惟不辟亦且不治高年之老者遺棄而不養有徳之賢者放失而不尊諸凡掊克好利之臣皆布列在位而賦斂煩興如是則有讓蓋責之以示懲也述職之事如何朝會有常期天下諸侯孰敢不朝其或有不朝者天子各有道以處此矣一不朝則貶抑其爵或上公貶為侯伯或侯伯貶為子男再不朝則削奪其地或百里削為七十里或七十里削為五十里三不朝則舉六師之衆誅其人而更立之法制旣定賞罸征討之權於天子下焉者特奉而行之耳是故天子出令以討有罪而不至親伐諸侯承命以伐有罪而不敢擅討若五覇者摟合諸侯以攻伐諸侯則旣無出令并非承命但以形勢驅率羣國名若出於公而實以遂其私敗壞三王之法制莫有甚於此者也故曰五覇者三王之罪人也
  五覇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㰱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徳三命曰敬老慈幼無忘賔旅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遏糴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旣盟之後言歸于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覇之罪人也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
  此二節書言戰國諸侯大夫之罪也孟子曰今之諸侯所以為五覇之罪人者何也五覇之中惟桓公為最盛其在葵丘之地會合諸侯威信足以服人故但束縛其牲載書於牲上而不事殺牲以㰱血載書之辭有五初命曰孝為倫行之首不孝是子不子罪在必誅世子為綂緒所係已立世子而復易是父不父無輕易妻為匹配所自定妾而為妻何以嚴嫡庶之辨無亂其分再命曰賢而脩行者尊之使隆其禮才而擅能者育之使厚其祿皆所以表彰有德也三命曰國人之老者待以敬幼者撫以慈遠人之嘉賓覉旅悉優遇之無忽忘四命曰士恐未盡賢但世祿而無世官官事恐有廢闕但耑任而無兼攝取士必務得其人不容苟取大夫有罪必告天子而後殺無得自專五命曰水泉之利在共資灌漑無曲為隄防凶荒之災在互相軫恤無嚴為閉糴普天莫非王土率土莫非王臣無以私恩封國邑而不告天子五命旣終而又丁寧曰凡我同盟之人自今旣盟之後恪遵五命以歸於和好若此者無非申明天子之禁而後世諸侯所當永守者也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向使在五覇之時必為五覇之所不赦故曰今之諸侯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所以為今之諸侯之罪人者何也諸侯之賴有大夫者以其陳善閉邪而使母喪失其德也苟其君有惡不能諫而又承順之乃長君之惡者也是固有罪矣然惡本在君而彼特承順而長之其罪猶小至於君之惡未萌而先意迎導之乃逢君之惡者也君本無惡而彼迎導君意引之於邪僻之地以成其惡非罪之大者乎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以賊害其君則諸侯干三王之法犯五覇之禁一自大夫有以逢之也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世道其愈趨而愈下矣夫蓋自古姦臣所由得君之心者其始無不自逆探君意以成其惡而其繼遂至於君臣相暱而不可解此為君者所不可不察而為臣者所不可不慎也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一戰勝齊遂有南陽然且不可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則滑釐所不識也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廟之典籍周公之封於魯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儉於百里大公之封於齊也亦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里今魯方百里者五子以為有王者作則魯在所損乎在所益乎徒取諸彼以與此然且仁者不為况於殺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志於仁而已
  此一章書見事君者當以正君為要也慎子魯臣名滑釐魯君欲使慎子為將軍綂兵伐齊以取南陽孟子曰勢必足以制敵而後取勝故善用民者必先教其民若不教之禮義而遽用之以即戎則民不知以尊君親上為心將必有敗亡之禍是陷民於死地而謂之殃民殃民者在堯舜行仁政之世豈得而容之哉甚矣用兵之不可苟也且兵亦原有難恃者果其負善戰之才而一戰勝齊遂立取南陽之地揆之於理猶且不可况戰之未能必勝乎慎子勃然不悦曰戰期於勝旣勝而取南陽猶以為不可此則滑釐所不識也孟子曰其所以不可之故蓋以先王固有定制也吾明告子在昔先王設都分國天子之地方千里必千里而地之所出始足待諸侯苟不千里則無以供朝僅聘問之禮而不足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百里必百里而地之所出始足守宗廟之典籍苟不百里則無以充祭祀會同之常數而不足以守宗廟之典籍地制旣定是以當時封建諸侯有以次而嗇者無過制而豐者如魯之祖周公功莫大焉其封於魯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不踰於百里至於齊之祖太公功不在周公下其封於齊也亦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不踰於百里夫以周公太公之功而分封不過百里則其制之一定而無可加明矣今魯方百里者有五較之始封之地其數已多子以為有王者起而欲興復舊制則魯在所損乎在所益乎吾知其必在所損而何更取南陽以益之是即一無傷害但徒手而取南陽以與魯國然且仁者不忍為况於戰鬬殺人以求廣土地乎夫亦㴱原乎事君之義可也大凡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使事事循乎日用之常而於道之中務引其君以志於仁使念念守乎公平之理蓋君之志不為嗜慾所誘則其所行自無不悉合乎道事君之大要盡於此矣彼違制而非道殘民而不仁豈人臣所可以事其君者耶由此知臣之於君當慎所以引之引之以堯舜則為堯舜引之以桀紂則為桀紂故善事君者在絶其功利之私而導以性情之正也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為君辟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為君約與國戰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為之强戰是輔桀也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此一章書見為君者當黜富强之臣也孟子曰臣之効力於君與君之信任其臣皆當以正大為務而不得徒徇乎功利之術今之事君者毎自誇其能曰我能為君開辟土地充實府庫使國用饒足今之所為良臣者此矣而不知聚斂民財實古之所謂賊害其民者也君方拂民從欲趨鄉不在於道而因以不志於仁則與桀何異乃不能引之志仁而更求富之是以貪濟暴而富桀也非民賊而何今之事君者又自誇其能曰我能為君要約與國攻戰必克使國勢壯盛今之所為良臣者此矣而不知䘮棄民生實古之所謂賊害其民者也君方好大喜功趨鄉不在於道而因以不志於仁則與桀何異乃不能引之志仁而更求為之强戰是以威助虐而輔桀也非民賊而何夫君以富强之臣為良臣者今之道今之俗然也然亦思君之期於富强者無非為取天下計耳若使率由乎今之道無變易乎今之俗日相尋於功利而不已雖與之天下而人心離散叛亂立興不能一朝居也然則富强亦何益哉蓋凡臣之務於君君之屬望於臣者忠而已戰國之君臣莫不以富强為忠究之臣之所為忠者實非所以愛其君而君之所謂忠者實非所以教其臣是故忠之一言固不可以不辨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穀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宫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飱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况無君子乎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此一章書見古聖人取民之制不可以私意為重輕也白圭名丹周人白圭問於孟子曰為君者不取於民則無以足君而刻取於民則又無以足民吾欲更立税法於二十分而取其一分何如孟子曰子所謂二十取一之道乃居貉之地以治貉之道也有如萬室之國用器者多而一人為陶以制器則可乎孟子之意蓋以君之取資於賦猶國之取資於陶陶不容過少則賦不容過薄故設此問也白圭曰不可室多而陶少器不足用也圭旣明於陶之不可以一人何獨闇於賦之不可二十取一乎孟子於是正告之曰知此則知貉道之非所以裕國矣夫貉北方之國髙而寒五穀不能生殖惟黍早熟耐寒而生之是本無可為納貢之物明矣且其俗無城郭宫室則無營築之費無宗廟祭祀之禮則無犧牲粢盛之費無諸侯幣帛饔飱則無朝會餽遺之費無百官有司則無廩祿之費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非貉之比若使二十取一無以盡君臣祭祀交際之禮則去人倫無以設百官有司之屬則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以治也彼陶以寡祗不足供萬室之用耳且不可以為國况君子係輔治之人無君子而可以為國乎君子必不可無則經費必不可闕而二十取一其何以足用哉蓋自古十一而税乃堯舜不易之道而不得更有輕重於其間也較之堯舜之道而輕焉者貉也今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將貉為大貉而我亦為小貉也較之堯舜之道而重焉者桀也今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將桀為大桀而我亦為小桀也重固失於貪暴而輕不傷於苟簡耶乃知圖治者以公平中正為歸偏輕偏重總無當於治道之大也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
  此一章書見治水當以禹為法也當時諸侯有小水白圭為之築隄壅水而注之它國因對孟子而自誇其功曰從來治水者莫如禹然為力則勞為時則久若丹之治水也非有四乘之勞八年之久而成功爛焉竊自謂愈於禹孟子曰子言愈禹過矣禹之治水順水之性而得乎水之道者也是故水之道無不就下而就下則至海而止禹之疏瀹排決一以放乎四海為歸是以四海為受水之壑也今吾子築隄壅水但救己之患而不恤鄰國之患是以鄰國為受水之壑也不大異於禹乎夫水可順不可逆下流壅塞則逆流而行以至洚洞無涯謂之洚水洚水者即堯時之洪水也洪水為災下民昏墊此仁人之所惡而急欲拯其沉溺者也今子不知通水之下流以順其性使鄰國共享其安乃徒為一時苟且之計壅水以害人其為不仁莫甚於此吾子過矣而何言愈於禹哉蓋治水之事視乎其心禹之心為天下而公故其事足以利天下白圭之心為一國而私故其事遂以病鄰國公私之别利害之闗也
  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
  此一章書是孟子明信為行事之本也孟子曰心能誠一為亮事有持守為執惟執而後事可成惟亮而後事可執君子之所以執而不渝者由其亮而無偽也若使觀理未明是非難決因而存心未實意見多淆本無必為之志安得有不易之其於事也必至游移莫定而寡所執持矣誠哉君子非亮無以為執也蓋君子自窮理之後於凡事物之故無不變而通之以成其亮自無不變而通之以成其執彼執於一偏之見者先已失其為亮又安足以為執哉
  魯欲使樂正子為政孟子曰吾聞之喜而不寐公孫丑曰樂正子强乎曰否有知慮乎曰否多聞識乎曰否然則奚為喜而不寐曰其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優於天下而况魯國乎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内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則人將曰訑訑予旣已知之矣訑訑之聲音顔色距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䛕之人至矣與讒諂靣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
  此一章書見為政者在集衆善以成其善也當時魯君知樂正子之賢欲使執國政孟子曰樂正子見用於魯道其得行矣吾聞之喜而不能成寐公孫丑問曰士必有其才而後可任其事樂正子强毅足以執持國政乎孟子曰否公孫丑又問有知慮足以圖謀國政乎孟子曰否公孫丑又問多聞博識足以通逹國政乎孟子曰否公孫丑於是疑三者旣非所長則何以居位而稱職乃問曰然則奚為喜而不寐孟子曰為政之道貴虛中以受善其為人也於凡善言善行無不心誠好之此其所以喜也公孫丑曰好善遂足以治魯國乎孟子曰善取諸己則有盡取諸人則無窮以彼好善之心雖治天下有餘裕而况魯國乎是何也凡言以心受惟心能取者斯言畢予焉夫茍好善則舉四海之内皆將輕千里之遠而來告之以善由是用天下之言理一國之事其何難之有夫茍不好善則人將曰彼之為人訑訑然自足其智以為予旣已知之矣雖告之以善其安聽乎夫此訑訑之聲音顔色人皆知其無好善之心將風聲所播裏足不前而距絶善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直諒多聞之士遠而讒諂面䛕之人至矣與讒諂面䛕之人居而所見所聞無一善言善行居身日以非行事日以謬國欲治可得乎甚矣好善優於天下而樂正子之得為政為可㴱喜也凡為政者能舎己以來天下之喜則善不必自已出而政無不舉否則自以為智者適所以成愚自以為聖者適所以成狂書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君天下與相天下者皆不可不知也
  陳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則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也則去之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饑餓不能出門户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饑餓於我土地吾恥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此一章書是明君子去就之義以見仕之不茍也陳臻問於孟子曰君子處世旣不可不仕以明高亦不可苟且以倖進古之君子必何如而後仕乎孟子曰時之遭遇不同君子之自處亦異其就而仕者有三其去而不仕者亦有三蓋君子之仕非以干求利祿志在行其道也如為人君者有樂道忘勢之心有尊賢圖治之意屈己以迎之内其敬外盡其禮且虛懷信任言我將納用其言是吾道可行之機也則就之若外之禮貌雖存而中之信任不篤言旣不行君子必不可以虛拘也則去之其次雖未能即行其言而接待之間猶能内其敬外盡其禮是亦尊賢敬士之君可與有為亦吾道可行之機也則就之若禮貌寖衰則好賢之誠已薄君子當見㡬而作矣則去之此皆委曲為行道計也其下有所遇困窮君旣不能用又不能禮使朝夕不食饑餓不能出門戸其君始聞而悔之曰賢者處於吾國吾大者不能行其致君澤民之道復不能從其因事納誨之言使饑餓於我之土地又不能盡養賢之禮吾㴱以為恥於是供餽以周之夫君之於民亦有周給之義茲更有悔過之言受之而養其身以有待亦所以存吾道也是亦就之之意然所受有節不過免死而已豈濫受而茍畱哉是亦去之之意也古君子去就之義大畧如此蓋君子之遭遇聽言為行道之實禮貌亦行道之機故皆可委曲而就為人君者必諫行言聽而後為好賢之誠使人視禮貌為去就則己淺矣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説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徴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此一章書見聖賢皆成於憂患而安樂之不可狃也孟子曰自古聖君賢臣大約興於艱難困苦者為多如舜聖帝也發於畎畝之中傅説賢相也高宗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賢臣也文王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齊之賢相也囚於士官而桓公舉之孫叔敖楚之賢臣也隠於海濱而莊王舉之百里奚秦之賢臣也混於市廛而穆公舉之是何其初則抑欝頓挫而後乃德業炳赫若此乎是皆有天焉非偶然也天將以君相之大任付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使意不得舒勞其筋骨使身不得息餓其體膚而飲食不充空乏其身而財用不足凡身之所行與其意之所欲為相為拂亂而逆其志願凡此者皆所以竦動其理義之心使之惕然自奮堅忍其嗜欲之性使之澹然無求且閲歴艱難擴充識見才力之所不能者使增益之所以智㴱勇沉才全德備一旦可以當大任而無難也此不獨聖賢為然凡中人之資每因有過失然後翻然改悔蓋不能謹始於平日必待事勢窮廹困於心而不得通衡於慮而不得順然後感奮而興起不能燭理於㡬微必待過失顯著驗於人之色於人之聲然後警醒而通曉此又不獨人情為然凡有國家者内無法度之世臣諫諍之賢士則無以聞其過而易至於怠荒外無强大之敵國侵凌之外患則無以惕其心而易至於驕縦國鮮有不亡者由此觀之可見憂患者人以為可危而不知為增益德性之具安樂者人以為可恃而不知為漸至危亡之階也人安可惡憂患而躭安樂也哉蓋用人者將投之以宏鉅必先擇之於艱難湯之所以立賢無方也守國者慮憂患則常安狃安樂則常危益之所以儆戒無虞也孟子此言何其明切而警凜與
  孟子曰教亦多術矣予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之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欲人思教者之心也孟子曰人之材質不同君子之施教亦異故教亦多方矣予於人之有不善者習染旣㴱拒絶之而不屑教誨者亦有之然我之心無非使之惕然悔悟改惡遷善非忍而絶之實激而進之是亦教誨之而已矣人可不以教者之心為心乎蓋聖賢大道為公視天下無棄才曲成而不遺抑揚進退無非教也帝王之黜陟予奪推之以至於刑罰流就無非使天下嚮善而已矣故曰刑以弼教也











  日講四書解義巻二十四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巻二十五
  孟子【下之七】
  盡心章句上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飬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夀不貳脩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發明心性之學以見天人之合一也孟子曰人之主宰乎一身者惟心心乃人之神明具衆理而應萬事其體量至為宏大人能充滿其量使全體大用無一毫之虧欠則必由於知性性者心所具之理即事窮究而洞然無疑則理明而心之體全矣夫此理在性為健順五常之徳在天即為於穆流行之本非有二也能知性則性所從出之原亦融㑹貫通矣知天何事外求哉君子達天之學如此心固當盡而又貴有以存之心之出入無時必常操而
  不舍一動一静不使奪於外誘之私性固當知而又貴有以養之性之純然不雜宜常順而不悖勿忘勿助不使違乎自然之則心與性皆天之付於我者存飬如此則天理常存即所以奉承乎天而無違也君子事天之學如此然使知天事天猶不能不惑於殀夀之故而修身之學怠焉非仁智之盡也惟盡心知性至於洞徹之極而殀夀不以貳其心存心養性以脩其身而俟夫命之自至則天所付於我之理毫無虧欠而命自我立矣豈非知天事天之全功乎人主繼天立極時與天命相陟降惟當格物致知以窮理存心養性以脩身與天地合其徳又何天之不可知何天之不可事何命之不可立哉故禨祥禍福數也而知天不在乎是郊壇享祀文也而事天不盡乎是禱祀鬼神妄也而立命不繋乎是夫亦求之於身心性命之實天人合一之理而已矣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此一章書是孟子示人以順受正命之學也孟子曰凡人之生吉凶禍福遭遇不同莫非天之所主宰是謂氣數之命然其中有正命焉為善而獲福固謂之正即為善而或䝉禍亦不可不謂之正是盖莫之致而至者人但當順受乎此而已是故知正命者凡行險僥倖禍機所伏之地皆所不蹈必不立乎巖墻之下焉所謂正命者謂何君子平日存心養性以脩身而氣數脩短聽之自然全而歸之者此正命也行險僥倖自蹈危亡如桎梏而死之類此皆人所為而非天之正命也人可不思順受其正哉孟子言順受非茫無操持聽之氣数適然之遭而已也盖盡道正順受之實不愧不怍則可以達天自求多福斯可以立命孰謂天運不由於人事哉
  孟子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於得也求在外者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戒人之妄求也孟子曰人之孜孜而求者不一亦當辨其有益與無益耳如求則得之勤脩始能有獲舍則失之棄置即已遺忘是得失係於所求乃求之有益者也此無他仁義禮智為吾性固有之良求其在我者也焉有不得哉若夫求之則有道焉度於義理而不可妄求得之則有命焉限於氣數而不可必得是得失不係於所求乃求之無益者也此無他富貴利達非吾身固有之物求其在外者也而可以倖得哉人亦當審所求矣夫人之希心利祿者往往以為求之有益孟子之所謂有道即孔子之所謂進以禮退以義也孟子之所謂有命即孔子之所謂得之不得曰有命也聖賢安命自脩之學皆如此
  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此一章書是孟子勉人以盡性之學也孟子曰天下事物之理其端有萬然無不備於人性分之内如有父子君臣則仁義之理已備有耳目視聽則聰明之理已備大而倫紀小而事物其當然之則皆渾然具足於性中者也而克盡其理者則有安勉之不同焉誠自反於身而所備之理皆實踐而無少虛假則不待強勉而一身之内莫非天理之流行樂孰逾於此乎反身而誠則仁在是矣人不皆自然而能於是有求至乎仁之事是殆莫切於強恕人之逺乎仁者由私意之間隔誠能勉强力行推己及人之事則心公而理得求仁莫近於此其於皆備之體無少欠缺不猶夫自然而誠者乎可見本體無事外求而工夫在於實踐萬物皆備即仁也體仁之實莫大於誠求仁之方莫切於恕中庸曰明善誠身又曰忠恕違道不逺聖賢盡性之學有異㫖與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衆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警人知道之意也孟子曰人日在斯道之中則當盡夫眀道之實蓋天下之事莫不有當然之理與所以然之故乃人倫日用之事或日行之而不能灼知其所當然或習熟矣而不能察識其所以然是以終身行其事而不能知其道者固甚衆也盖道即人而具大而君臣父子之倫近而視聽言動之節小而一事一物之微皆道所貫注日行日習而不能加眀察之功致使發於偏私乘於物欲而日與道逺庸衆固無責矣體道之君子顧可不自警省乎哉
  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警人知恥也孟子曰人之所以得免於庸衆而可入於聖賢者全是一念羞惡之心以激勵於前而懲創於後故人不可以無恥也盖為不善而不能改此已之無所恥也能以此為深恥自能遷善逺惡而終身無復有恥辱之累矣孔子論士以行已有恥為明體之學此正善惡之闗而聖庸之介也故聖賢重之
  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
  此一章書是孟子戒人之忘恥也孟子曰羞惡者乃人生固有之良心所係於人為最重盖有此羞惡之心則希聖希賢而日進於髙眀無此羞惡之心則茍且因循而日流於汙下人可忽視此一念哉世之失其本心者勞心於機械而為籠絡之術從事於變詐而為反覆之行人皆以為深恥而彼反以為得計若此等人更何所用其愧恥之心乎此心既失則恥之一念己不若人將放辟邪侈無所不至更何若人之有恥之係於人也豈不重哉夫人主之所以風厲天下使之勇於為善者全在動其愧恥之心故孔子云有恥且格則知恥之一念發於寤寐淪於肌膚不可强也誠天下之人為一不善若撻市朝之辱非人君祓濯於上百姓服教畏神於下而能然乎故大畏民志又有恥且格之本也
  孟子曰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古之賢士何獨不然樂其道而忘人之勢故王公不致敬盡禮則不得亟見之見且猶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此一章書見君當以道重士士當以道自重也孟子曰賢者之係於人國最重也以輔君徳則使之為堯為舜以佐治理則使之為唐為虞所以古之賢王好人道徳之善而忘己尊貴之勢然人君之所以重士者以其道也君重其道而士先不能以道自重則其本已失何以為輔世長民之具乎所以古之賢士亦未甞無所好無所忘也其所樂者己之道而所忘者人之勢此非矯情輕世以眀髙盖抱道自重使微動於勢分之尊遂自喪其樂道之實故王公不能内致恭敬之心外盡尊崇之禮則不得數見賢者數見且不可得而况得而臣之乎盖虛懐下賢者人君之盛事故不嫌於屈己而抱道自重者士君子之大節亦非同於自矜古之君臣相尚以道往往如此不如是不足以得伊傅之臣而止以來干時希進之士耳其可忽乎哉
  孟子謂宋句踐曰子好逰乎吾語子逰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囂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曰尊徳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已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脩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此一章書是孟子示人以窮達自得之學也時人有宋句踐者遊説之士也孟子謂之曰子好遊於諸侯乎吾語子以遊説之道夫遊於人國而人之知不知不可必也然内返諸心所得在我人知之亦囂囂而自得不以為喜人不知亦囂囂而自得不以為戚則内重外輕随遇而安矣宋句踐問曰自得非易何如斯可以囂囂乎孟子曰君子處世固非徇物亦非矯情盖在我者重則在人者自輕如吾心所得之善謂之徳恭敬奉持之而不敢忽則天爵貴而人爵不足榮吾身所守之正謂之義欣慕愛樂之而不敢違則操履端而外物不能誘斯可以囂囂自得矣故士當窮而在下則以所尊所樂者守之為義而為特立獨行之操當達而在位則以所尊所樂者行之為道而成濟世安民之業惟其窮不失義故處則為幽人之貞而士得已焉惟其達不離道故出則慰斯民之心而民不失望焉曷不觀於古之人乎古之人得志而在位則以道義為政教之施而福澤加於百姓不得志而伏處則以道義為脩持之具而聞望著於當時是窮非徒窮有以獨善其身達非徒達有以兼善天下此自得之實而窮達之所以一致也何知與不知之足以動其心哉孟子之所言殆即隐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之流與士君子必以此自命而後處為純儒出為王佐而不違乎用舍之宜朝廷必以此用人而後處足以風勵天下出足以潤澤生民而可以收道徳之效孟子詎僅為遊説之士言哉
  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
  此一章書是孟子勉人以豪傑自待之意孟子曰天性之良人所同得而庸衆之蔽錮已深賢哲之奮興獨力故待文王之教化而後感發興起於善者此凡民也若夫才智過人之豪傑禀乎天性者既優蔽於物欲者亦淺其卓然自立不因乎人豈待文王而後興哉人奈何自等於凡民而不以豪傑自待也夫聖人不一而獨舉文王為言者教化之澤莫盛於文王詩曰倬彼雲漢為章于天周王夀考遐不作人言文王教思之無窮也又曰肆成人有徳小子有造言文王作人之效也天下豪傑少而凡民多為人君者不當以卓立獨行槩天下為豪傑而當以化行俗美變天下之凡民其亦以文王為法而可哉
  孟子曰附之以韓魏之家如其自視欿然則過人逺矣此一章書見人不當以富貴動其心也孟子曰人生以道徳為重遭遇之隆盛於己無加亦於己無損然非有過人之識量鮮有不為其所動者今有人於此以匹夫之微而一旦附益之以晉卿韓魏之家猝然投之於富貴而驕矜之意不萌於中滿假之色不形於外自視欿然謙虛此必其内重而外輕已大而物小有逺過於人者矣豈易得哉盖人之材猶夫器也器大則所受者大器小則所受者小不獨遺大投艱難付之斗筲之器即髙爵厚祿亦難載於淺陋之人能淡視富貴者即其能肩任事功者也能不為寵利動者即其不為患難移者也持此以衡天下士其亦可矣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
  此一章書見王道無非以愛民為心也孟子曰好逸而惡勞好生而惡殺者斯民同然之心有逸而無勞有生而無殺者聖王因民之治至不得已而使民殺民亦豈無道以處此哉如城郭之脩治農田之耕鑿吾意本欲佚民而非此則民反不能常佚是勞在一日者佚在百年其使民也實以佚道使之也民咸諒其不得已而使之之心雖勞而不怨矣如盗賊之必刑姦究之必誅吾意本欲生民而非此則民反不得遂其生是殺在一二人者生在千萬人其殺之也實以生道殺之也民咸信其不得已而殺之之心雖死不怨殺者矣盖勞民動衆君子所戒眀慎用刑聖人所貴惟常存佚之生之之心而仍必致謹夫使之殺之之事况敢有非時之興作與恣意之刑戮乎哉所謂王道以人情為端者亦審乎此而已矣
  孟子曰覇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皥皥如也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此一章書是孟子言王道之大也孟子曰治化之淺深由於主徳主徳之純駁騐於民風是故行覇道而為覇者其小恩小易結百姓之心而生其感其民風則見美市㤙驩虞如也行王道而為王者其深仁厚澤淪洽百姓之心而忘其徳其民風則廣大自得皥皥如也皥皥之氣象何如民之所惡惡之刑罰當其罪雖殺之而民不知怨因民之所利而利之耕鑿安其常雖利之而民無所歸其功順民性之自然而匡直輔翼之是以民日遷於善而忘乎上之教民風如此真所謂時雍之治太和之化豈驩虞之可言乎盖王天下之君子徳盛化神凡身之所臨政教經厯之地便己民風丕變無不化而歸於善者凡心之所存神明黙運之時便己從欲而治有至神而莫能測其所以然者天地之所覆載皆王化之所周流上下與天地同其運行焉豈如覇者之邀名市小補於一時一事而已哉夫王道覇道之不同所辨止在公私而其量遂分大小違道以干百姓之譽此覇道之所以小也無黨無偏蕩蕩平平此王道之所以大也先儒謂王覇之辨莫明於孟子而言王道氣象之廣大無有偹於此章者為人君者當思其氣象為何如而措之政事焉則得矣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
  此一章書言政教感人之異欲為人君者審所尚也孟子曰人君有仁厚之言則百姓聞而知感有愷悌之聲則百姓聞而知愛二者均足以入人然仁言布於一時不如人聲著於平日之入人為尤深也人君有法度之善政所以防閑乎百姓有禮義之善教所以化導乎百姓二者均足以得民然善政以制其外不如善教以格其内之得民為尤至也善政不如善教者何以言之善政則有法制禁令之宻而百姓怵於為非有不咸遵約束而畏之者乎善教則有禮樂陶淑之功而百姓樂於為善有不懽欣鼓舞而愛之者乎善政則經畫詳而民生遂民生遂而國用充可以得民財善教則仁義行而民俗厚民俗厚而忠愛生可以得民心以民畏與民愛較以得民財與得民心較善政之不如善教也彰眀較著矣夫政教不可偏廢後世但知令行禁止為國家之大務而不知興民行化民俗措天下於太平者則頼乎仁育義漸善教之為功多也可勿審所尚哉
  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此一章書是孟子示人以仁義之本心而欲其加擴充之功也孟子曰天性之良人所固有能擴而充之不可勝用矣盖人有所能皆由於學若不煩講習而自能者此乃吾性本然之能其良能也人有所知皆由於慮若不假思索而自知者此乃吾性本然之知其良知也所謂良知良能者維何孩提之童絶無知識然未有不知愛其親者及其稍長知識有限然未有不知敬其兄者此非不學而能不慮而知者乎夫此愛親之心乃吾性之仁所發此敬長之心乃吾性之義所發仁義至大我以為見端於愛敬者豈有他哉蓋由愛親敬長一人此心千萬人亦此心仁義本天下之公理而愛敬亦天下之同情達之天下而無不然可見仁義為本心固有之良無疑矣是以王者因性牖民莫先於明孝弟之義親遜之風成即仁義之化洽豈俟外求乎哉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逰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㡬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
  此一章書見聖心以虛受天下之善也孟子曰聖人之心渾然天理未有所觸則淡然若忘一有所感則虛而能應如帝舜未登庸之時耕於深山之中所與居者木石所與遊者鹿豕以其形迹而觀之何以異於深山之野人哉然此時聖心之内萬理淵涵特無所感焉斯停蓄而不覺耳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以在人之善而合乎聖心之善随感輙應聞善言則急受之見善行則急行之融㑹貫通殆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非聖心之至虛至明而能受天下之善若此乎盖人心之靈明欲其常虚欲其常静方寸之内絶無畛域絶無私累而後可以受天下之善况人君一日萬幾善不善雜進要使此心常如明鏡止水自然妍媸立辨於天下事泛應曲當無不咸宜矣可不以大舜為法與
  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此一章書是孟子教人擴充其本心也孟子曰人心至虛至靈雖當物欲蔽錮之後而本體之明未甞不時時露於最初之一念如事之不當為者初亦知其不當為事之不當欲者初亦知其不當欲此雖中材而下之人斷未有無此一念者迨一轉念而利害惑於中紛華動於外初見為不可為者而竟為之初見為不可欲者而竟欲之此念一失放蕩而不知返本體之明遂不可復問矣人誠以義制事斷然持之而無為其所不為以禮制心凛然防之而無欲其所不欲如此則所為者皆合於冝所欲者皆當於理清明在躬而天心來復聖賢學問豈有餘事哉如此而已矣孟子之所謂無為無欲即大學之所謂毋自欺也人常令此不為不欲之一念烱然内覺不為私欲所蒙是之謂察識卓然振拔不為外物所誘是之謂擴充要豈外本心而求之哉
  孟子曰人之有徳慧術知者恒存乎疢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此一章書見人困而後能達也孟子曰昏愚每起於晏安而聰明多生於憂患人情大抵然也在心之理謂之徳以理燭事見於未然是謂徳之慧處事之方謂之術因事循理善其當然是謂術之知人之能有此者恆由乎災患之来動心忍性磨厲而能然也天下惟孤逺之臣庶孽之子處於危疑之地而不能得乎君親其處心也危懼嘗専一而不敢肆其慮患也深逺嘗精宻而不敢忽故能達於事理而全乎忠孝之道也此非徳慧術知之生於疢疾者哉由此推之天下安危之數不係於時勢而係於人心心常凛則危可使安心一肆則安可使危古人云晏安酖毒不可懐也可不儆哉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則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悦者也有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已而物正者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列言臣品欲人以容悦為戒而思臻乎臣道之極也孟子曰人臣事君之道不同以富貴為念者不足言矣進此則有以功名為重者又有以道徳為重者又有道全徳備而忘乎道徳之名者如有一等臣其事君也不知引君當道為事専務阿徇以求君之容已専事逄迎以求君之恱己此所謂患得患失之鄙夫奚足語於臣道哉有一等安社稷臣者其處心積慮惟思措社稷於常安雖犯顔而不顧雖盡瘁而不辭惟以安社稷為恱此可謂忠貞之臣矣有一等全備乎天理而為天民者視道徳為重視功名為輕必聖君在上可以行其道於天下以濟世安民而後出而行之必不肎小試其道以徇世此惟伊吕之徒方足以當之此可謂天下之士矣又有一等徳盛化神之大人者但正已而非有心於正物然上而君感其徳自格其非心下而民化其徳咸歸於王道此忘其為之之迹而大而化化而神者矣非聖人其孰能之盖國家必得忠貞篤棐之臣匡襄輔弼而後可以安社稷必得道徳純備之臣正己率物而後可以行王道然使容恱之臣間雜乎其間則雖功名之士且不屑就况道徳之儒乎故任人以圖治者欲收事功道徳之效必自去容恱之臣始
  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
  此一章書見君子性分之真樂也孟子曰樂之在勢位者其樂淺樂之在道徳者其樂深人皆以王天下為至可樂不知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何謂三樂人生之所至願而難必者莫如父母兄弟之間此盖有天焉而非人所能為也若父母俱存而罔極之恩可報兄弟無故而友愛之道可施此天倫之盛事也一樂也人生之内省無疚者為最難非克己之盡不能也誠於天所賦予之理備之而絶無虧歉仰可以不愧於天於人所當盡之道行之而絶無虚偽俯可以不怍於人此性情之愉快也二樂也人生之所最難得者廣其道於一時而傳其道於後世今則得天下明睿之才而聚於一堂講習討論以成其才涵育甄陶以養其徳此教思之無窮也三樂也三者乃天倫道徳之真樂君子有此三樂豈以王天下動其心哉夫王天下之所以可樂者非以其勢之尊位之崇也㤙澤溥遍則來四海九州之愛戴徳業隆盛則繼聖帝賢王之道統故古人不以勢位為足重而亦不以勢位為可輕誠使王天下者彛倫攸敘慎脩罔愆而又得英賢輻輳共襄太平則安見勢分中遂無性分之樂也哉
  孟子曰廣土衆民君子欲之所樂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
  此一章書是言性之得於天者至重也孟子曰内而徳性外而事功皆君子所不敢忽然其中則有輕重存焉故澤被生民者君子之願也若土地則幅至廣人民則生齒甚繁恩澤可以逺暨君子寧不欲之然未免限於方域而君子之所樂不在乎此若天下統於一人居中可以制外盡四海之民皆可得而撫綏安定之是吾道大行無一夫不被其澤豈非君子之所樂乎然事功雖盛而君子之所性不在乎此君子之所性得之於天而盡之於人雖逹而在上位大行其道而非於性有所加雖窮而在下位不得行其道而非於性有所損蓋由本來之分數一定既非有餘亦無不足非外至之境遇所得而損益者也君子之所性果何如哉仁義禮智四者本性之徳而藴於心者也君子心體清明毫無物欲之累故四徳之根柢於心也堅固而不可摇其越於外也自光華而不可掩則見其睟然見於面而清和潤澤莫非四徳之流行盎於背而豐厚盈溢莫非四徳之充滿其被於四體也皆不待命令而自然動中規矩莫非四徳之敷施積中達外之盛如此則君子之所性豈窮達所得而加損者哉孟子此言非薄事功也正以重事功堯舜之勲華不出性分以内之事人主以仁義禮智之天徳而為永清大定之王道則事功與性功詎有二乎哉
  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天下有善養老則仁人以為己歸矣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鷄二母彘無失其時老者足以無失肉矣百畝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所謂西伯善養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樹畜導其妻子使養其老五十非帛不煖七十非肉不飽不煖不飽謂之凍餒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者此之謂也
  此一章書是勉人君法文王而行養老之政也孟子曰為政莫先於善俗善俗莫先於養老尚齒引年三代所共而良法美意莫備於文王當日伯夷辟紂之虐隠於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而興起曰盍歸往乎吾聞西伯政施仁善養老者太公避紂之虐隠於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而興起曰盍歸往乎吾聞西伯政施仁善養老者伯夷太公天下之仁人也天下有能善養老之君則仁人皆歸往之矣今以文王治岐之政言之一夫受以五畝之宅於牆下隙地樹之以桑使匹婦治蠶而老者之衣足於帛矣五母鷄二母彘使無失其孕字之時而老者之食足以無失肉矣百畝之田匹夫耕之而不奪其農時八口之家仰事俯育足以無饑矣由此觀之伯夷太公所謂西伯善養老者豈恃夫沾沾小恩小恵家賜而人給之哉不過制其田里定百畝五畝之規教之樹畜廣蠶桑雞豚之利使之夫耕婦織以各養其老如是而已矣蓋凡人年齒衰耄則頤養為急五十之人非帛不煖七十之人非肉不飽不煖不飽則是凍餒其民文王之時無凍餒之老者正制田里教樹畜以養老之謂也欲行王道而厚風俗可不以文王為法哉後世人君亦有能禮髙年者矣賜粟賜帛意非不善然朝廷之恩澤有限而田野之利頼無窮昔人云君不奪農時則國人有餘食矣不奪蠶桑則國人有餘衣矣誠能行此使人自為養又何事區區五更三老之具文也哉
  孟子曰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時用之以禮財不可勝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門户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聖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此一章書是孟子言足民乃王道之本也孟子曰帝王之治天下正徳必始於厚生禮教必興於富足此斷斷然者人君誠能三時不害使民盡力於田疇什一而征上又薄收其稅斂則野無曠土而國無重賦民可使富矣此開財之源得其道也財之耗於食者甚多人主必教民以時朝饔夕飱按時而食也六畜果蔬非時者不鬻於市也財之耗於用者無窮人主必制民以禮吉凶賓祭必有其節也豐歉貴賤必有其等也食不侈而用不濫財不可勝用矣此節財之流得其道也民富而財不可勝用如此豈非民生之至足乎夫民非水火不生活則宜其愛惜之矣然昏暮叩人之門户求水火無有吝而弗與者何哉為其至足故也聖人治天下為民開財之源節財之流使菽粟之多如水火無不充然至足菽粟既如水火則閭閻之間有無相通緩急相濟親愛和睦而爭訟不興家給人足而盜賊不作而民焉有不仁者乎此可見足民為治天下之要道聖王貴五榖而賤金玉亦在作之以勤風之以儉先之以輕徭薄賦使民衣食足而教化可興也若不能足民而言禮樂教化不過茍且塗飾之具而已豈聖人教養之道哉
  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
  此一章書是言孔子之道大而有本而學聖人者有循序漸進之益也孟子曰道莫盛於孔子今以孔子之道言之其自處者高故其視下者益小如登東山則魯處其下有不小視夫魯者乎登泰山則天下處其下有不小視夫天下者乎以人之觀乎聖人之道者言之觀其大則小者不足觀如海為百谷之王觀於海而見其浩渺則支流衆派不足論矣聖人為羣言之宗遊於聖人之門而聞其言論則諸子百家皆緒餘矣聖人之道之大也如此然而有本焉夫水惟其有本所以有波流之湍急故觀水者有術亦觀其瀾而水之有本可知矣日月惟其有明所以容光之隙明無不照觀於容光之必照而明之有本可知矣觀聖人之道者何以異於是然道固大而有本自學者言之豈能一蹴而遽至哉夫流水之為物也不盈於科則不行而前進君子之志於聖人之道也必日積月累篤實於中而光輝越於外然後可從容變化而造乎其極若所積不厚未至於成章則不能足乎此而達乎彼何由至於聖人之域哉人亦宜從事於下學上達之功矣蓋不知聖道之大則茍安卑陋而識見不宏不知求道之序則妄希功效而心志不一人其可小視乎道而易視夫學哉
  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與蹠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危言義利之介也孟子曰聖人小人相去懸絶而其初止爭一念如有人焉雞鳴而起未與物接一念方萌之時但孳孳為善是雖未至於聖人之極然所孳孳者聖人之事矣是即舜之徒也有人焉雞鳴而起未與物接一念方萌之時但孳孳為利是雖未至於小人之極然所孳孳者小人之事矣是即蹠之徒也夫舜為天下之至聖蹠為天下之至惡其地位雖分天壤而其界限則在幾微一念為善則日循乎天理不至於為舜不止一念為利則日淪於人欲不至於為蹠不止是豈有他哉亦在乎利與善之間而已人可不謹凛乎哉故同一為善也而為善之念稍渉於功利稍近於名譽一毫間雜即流而為利在聖學則為誠與偽之由分在治道則為王與霸之由辨故孟子危言之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闢異端而明時中之學也孟子曰自學術不明而異端紛起吾道大中至正之理幾不明於天下如楊子之學主於為我其意不以一毫利物雖拔一毛之微而以利天下彼必不為也是非失之不及者乎墨子之學主於兼愛其意以為無不當愛雖摩頂至踵而可以利天下皆為之是非失之太過者乎子莫知楊墨之失中度於二子之間而執其中似與道為近而不知中無定體隨時而在有意執之則膠於一定之中而不知稱物平施之妙是執中無權變也與楊墨之各執其一者何以異哉君子所以惡夫異端之執一者蓋以其為我則害吾道之仁兼愛則害吾道之義執中則害吾道之時中所舉者一端而百端之變化盡廢所以為吾道害也夫辨為我兼愛之非易而辨執中之非難堯舜相不嘗言執中乎不知聖人義精仁熟隨事因物而得乎自然之中其用至神子莫則學未至理未明凡事膠執乎一定之中其用至拘所由愈執而愈逺耳書云徳無常師主善為師善無常主協於克一孔子云擇乎中庸得一善然則主善擇善乃聖人用中之學也異端焉足以知之
  孟子曰饑者甘食渇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饑渴害之也豈惟口腹有饑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無以饑渇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
  此一章書見人不可因所遇之窮而累其心之正也孟子曰凡事有當然之理譬之於飲食各有正味惟饑者之於食渴者之於飲嘗易覺其甘而不暇審擇是皆未得飲食之正味為饑渴所害故也豈惟口腹為饑渴所害不暇擇飲食之正味而易覺其甘人心亦為貧賤所害不暇審富貴之正理而惟期其得矣人能無以饑渇之故厭貧賤而貪富貴以害其心則道勝而不為欲所移天定而不為人所奪又何不及人之足憂哉所以君子自命端貴卓立之操朝廷用人必崇恬淡之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庶乎其可與
  孟子曰栁下恵不以三公易其介
  此一章書見聖人和中有介而世之同流合汚者非和也孟子曰凡人和則易流栁下恵以和稱似必與世浮沉隨俗上下而不知未嘗一於和也其視天下雖無不可交之人而大義所在則卓然不可囬其心雖無不可容之物而大節所關則確乎不可拔當其用也進不隠賢必以其道當其舍也遺佚不怨阨窮不憫可窮可達可潛可見而是非得失之幾義利公私之辨較然不欺截然有守雖有三公之位亦將敝屣視之而不以易其介然之操矣其介如此此所以為聖人之和也若止論恵之迹而不論恵之心得無為同流合汚者所藉口哉
  孟子曰有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軔而不及泉猶為棄井也
  此一章書言人學貴有成不可鋭始而怠終也孟子曰天下之事慮始為易圖成為難人固有奮一時若聖賢之道徳帝王之事業皆不難於旦夕取效而其後力不能繼進鋭退速卒於勞而鮮功者此由持志不堅故能而不能收使後效敗於垂成而前功棄於一旦深可惜也吾謂有為者不為則已為則必要其成譬若掘井然不計功之難易期於得泉而止若掘井九軔而不及泉人不能得井之用直自棄其井耳人主負大有為之資必終始一致勿倦於勤則聖學進於無疆王道底於有成唐虞三代之治不難致矣
  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以誠偽立王霸之辨也孟子曰帝王道本無殊而王霸心實有辨以帝言之欽明文思允恭克讓者堯也濬哲文明溫恭允塞者舜也知則生知行則安行不待脩習天性渾全自然而然者也以王言之以義制事以禮制心者湯也敬以勝怠義以勝欲者武也知則學知行則利行脩身體道以復其性勉然而然者也夫帝王雖有安勉之殊而仁義則皆實有諸已此所以徳崇而業廣也若齊桓晉文秦穆宋襄楚荘此五霸者初無仁義之實而但假借仁義之名以文之如尊王討貳救患恤災事非不美而其心原在於計功謀利是欺世惑衆形似而實不然者也夫五霸之習於假也日復一日居之不疑而不歸之於真實則本非其有而彼竟不覺悟亦安知其非真有也噫時至春秋世道日壊功烈日卑終難返於唐虞三代之盛此卲子所以有五霸功之首罪之魁之論也與
  公孫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順放太甲于桐民大恱太甲賢又反之民大恱賢者之為人臣也其君不賢則固可放與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簒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明古大臣正君之苦心以垂戒後世也公孫丑問曰伊尹曰予承先王付托之重輔相嗣王宗社安危實有責焉今嗣王不順義理予不忍習見其所為之不順而不為匡救也於是伊尹以冢宰攝政放太甲於桐宫使密邇先王反身改過當時民皆大恱謂其能知天下大計行權以匡君也既而太甲處仁遷義化而為賢又以冕服迎歸反居於亳當時民又大恱謂其能積誠意以感悟嗣王也由此觀之賢者之為人臣也苟其君不賢則固可放而遷之而仍無傷於事君之禮與孟子曰伊尹之事反經合道變而得其正者也嗣君一身上關宗社之安危下係生民之休戚若非率徳改行何以上副先王付托之意故伊尹之志公天下以為心而絶無一毫之私凡為人臣者有伊尹之志而為其事則可如無伊尹之志則是覬覦神器竊弄威權簒逆不軌乃天下萬世之罪人也人臣無將將則必誅况顯有其迹者哉後世亂臣賊子每借聖賢不得已之事以為口實孟子比言其埀戒逺矣
  公孫丑曰詩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國也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弟忠信不素餐兮孰大於是
  此一章書見君子之有功於世道也公孫丑疑君子之無事而食問曰伐檀之詩有云不素餐兮言君子守志雖一介之取與必揆諸道義不肎無功食祿也然則君子必居位而有功於人國方可食人之食若不仕無功則當耕而後食今乃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子疑君子為素餐不知君子之有功於人國者甚大雖無卿相之位治教之責而上之可以尊朝廷下之可以範風俗未嘗無事而食也蓋君子居是國也苟為君者能用其言則道行於上而國祚鞏固國計充實安富可期矣位望日隆聲稱顯著尊榮可致矣苟為子弟者能從其教則道行於下而知愛其親知敬其長入孝出弟矣内有實心外有實事履忠蹈信矣定大計於社稷導國人以興行其功非淺鮮也是即安受祿養亦道義之所當得詩所云不素餐兮孰有大於君子者哉蓋言君子無求之節則一簞一豆取舍有所不苟論君子維世之功雖萬鍾千駟亦安然受之而不以為愧義有各當不可執一而論也
  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謂尚志曰仁義而已矣殺一無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此一章書是孟子論士之志趣也昔齊王之子有名墊者問於孟子曰天下之人上自公卿大夫下至農工商賈皆有當為之事士居其間上無官守於朝下無生業於野果何所事乎孟子答曰謂之士者既未得行公卿大夫之道而又不當為農工商賈之業惟高尚其志而已墊又問曰何以謂之尚志孟子答之曰士之尚志非他志不在冨强功利在乎仁義而已矣仁莫大於好生如殺一無罪之人即損我好生之徳不可以為仁矣士之志則以為我若得位必不殺一無罪也義莫大於逺利如取一非所當有之物即乖我逺利之心不可以為義矣士之志則以為我若得位必不取非所有也士既不為不仁則心之所居安在惻隠之仁是也鰥寡孤獨吾欲視之如一體焉士既不行不義則身之所由安在中正之義是也綱紀法度吾欲使之得其宜焉士之尚志如此則居仁而大人之體已具由義而大人之用已全雖未得為公卿大夫而仁育義正以經綸天下者取之此而裕如矣達道之事豈有外於隠居所求者哉士之為士如此
  孟子曰仲子不義與之齊國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簞食豆羮之義也人莫大焉亡親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此一章書是孟子言陳仲子潔身亂倫之非所以維世教也孟子曰士君子立身行已自有大節矯激沽名皆非所貴即如陳仲子不食不義之粟不居不義之室推其亷介之心設若不合於義而與之以齊國彼必卻之而不受通國之人無不嘖嘖稱道信其為賢也自吾觀之此不受之義不過好名之心與舍簞食豆羮之義等但可為小亷而已夫人道有莫大焉者在家則為親戚在國則為君臣上下綱常倫理萬世不易不可以一日亡也若亡親戚君臣上下則人之罪莫大於是今仲子避兄離母内絶天性之愛髙蹈不仕上乖事使之經是虧莫大之節負莫大之罪也乃猶以其不食不居區區亷潔之小者遂信其大節以為特立獨行之賢奚可哉觀此可見士君子綱維名教當先立其大節苟欲飾譽釣名其弊必至於敗常亂俗不可不慎也
  桃應問曰舜為天子臯陶為士瞽瞍殺人則如之何孟子曰執之而已矣然則舜不禁與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則舜如之何曰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訢然樂而忘天下此一章書是設言古聖人之處變皆仁至義盡為萬世臣子之極則也桃應問曰天下之事處常易處變難茍極變之所至即聖人處此有計窮而無可如何者假如舜為天子臯陶為士師其時瞽瞍或犯法殺人舜雖大孝不可以私恩廢天下之公臯陶雖稱明允不可加刑於天子之父則如之何孟子曰士師天下之平也職在守法瞽瞍雖天子父而殺人之罪不可逭使臯陶處此惟有執之而已矣不暇他計也桃應曰臯陶固以執法為正然舜天子也以舜處此豈不能禁止之與孟子曰夫舜惡得而禁之法者天之所以討有罪歴世相不可變易臯陶原有所受之而非所敢私雖天子亦不得廢法以縱罪也桃應又曰禁之既不可矣然則舜如之何而可以全其父孟子曰舜大孝人也知有親不知有天下使其處此則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其心必謂朝廷不可廢法而海濱足以避罪必將竊負瞽瞍而逃遵海濱而處自屏於窮僻之地以全其親終身承顔順志欣然於天性之樂而忘天下焉既不枉士師之法復不傷父子之恩舜之可為者如此而已由此觀之可見聖賢用心之極總不越乎天經地義之常處事者必如是而後無餘憾也
  孟子自范之齊望見齊王之子喟然歎曰居移氣養移體大哉居乎夫非盡人之子與王子宫室車馬衣服多與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廣居者乎魯君之宋呼於垤澤之門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聲之似我君也此無他居相似也
  此一章書孟子因見齊王之子有所感而言性分之尊也孟子嘗自范邑往赴齊國適遇齊王之子望見其儀容氣體與人不同喟然歎曰人所居在尊貴之地自然神氣以居而移其氣所居尊貴則奉養有豐厚之資自然容貌充盈以養而移其體大矣哉居之所係乎夫王子者非猶是人之子也與王子所居之宫室所乘之車馬所衣之衣服雖極其華美然猶是宫室車馬衣服耳多與人同也而王子之氣體獨若彼者蓋以國君之儲貳地勢尊優自與常人不同其居使之然也夫勢分之尊猶足以移人况仁為天下之廣居統天徳而長萬善以之居心則心逸而休以之居身則身安且泰君子居此其太和之氣道徳之光有不塞於兩間於四體者乎試更以魯君之事驗之昔者魯君嘗之宋適時巳向暮門鑰甚嚴魯君親自呼於垤澤之門守門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聲音與我君相似也夫呼於門者魯君而守者乃疑其似宋君此無他故蓋二君者同居南面之尊同享千乘之富居既相似故聲音亦相似也居之移氣此又其彰明較著者然則居廣居之君子徳性中和其不同於常人更可知矣是以膏粱文繡君子有所不願而人爵之貴常不如天爵之尊也
  孟子曰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恭敬而無實君子不可虛拘
  此一章書是孟子見當日諸侯交際有文無實故此論也孟子曰君之待士祿養固不可少而愛敬尤不容缺若但廪糈以養之而無親愛之意此不過豢養之而已猶夫以畜豕之道接之也非親賢之也若但親昵以愛之而無尊敬之誠此不過愛惜之而已猶夫以畜犬馬之意畜之也非遇士之禮也夫食而不可不愛愛而不可不敬則恭敬者豈徒在幣帛交接之文乎必先有恭敬之誠積於中而後有幣帛之文接於外恭敬因幣而見非因幣而始有乃幣之未將者也若徒以幣帛為恭敬儀享有餘而誠意不足恭敬而無其實則亦豕交獸畜之類矣君子一身之去就皆視乎禮遇之重輕若禮意或薄惟有潔身而去耳豈可以虛文拘畱之哉當孟子之時世衰道微在上者初無尊賢敬士之誠而惟恃幣聘之儀節以羅致人才在下者亦惟知戔戔幣帛之可慕而弗察夫上意之誠否上下交趨於利而不揆乎義理之正故孟子是論以警之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
  此一章書是孟子勉人以盡性之實也孟子曰人之生也氣聚而為形與色理全而為天性斯二者非有殊也氣不離乎理理不雜乎氣人之有形有色即天性之所在也蓋天所賦之理原充滿於形色在目為明在耳為聰在手足為恭重以至起居言動莫不各有自然之理存焉但衆人氣稟拘之於先物欲蔽之於後於是失其天性物具而則亡雖同然此形無以踐之矣惟聖人清明純粹無氣拘物蔽之私其於天性察之由之無毫髮之不盡故有是形即有是性如貌言視聽思則極於肅乂哲謀聖實有以踐其形而無歉也可見人不可徒具此形而學必求造於聖苟未至於聖於性有缺即於形有虧則不可為完人矣可不勉哉
  齊宣王欲短喪公孫丑曰為朞之喪猶愈於已乎孟子曰是猶或紾其兄之臂子謂之姑徐徐云爾亦教之孝弟而已矣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為之請數月之喪公孫丑曰若此者何如也曰是欲終之而不可得也雖加一日愈於已謂夫莫之禁而弗為者也
  此一章書見三年之喪乃人子之至情而古今上下之通義也昔齊宣王以三年之喪為太久欲減其時月而短之公孫丑不知救正乃遷就其說曰為期年之喪猶勝於止而不行乎孟子責之曰父子之恩出於天性親喪之不可短乃至情之不容己也今王欲短喪而子以朞為勝於已是猶或有人紾戾其兄臂而縛之子但謂之且徐徐縛之云爾夫兄臂斷不可紾豈以徐之為差愈乎不若動其至情教以孝弟之道使勿復紾其兄之臂而已矣然則王欲短喪子惟當啟以天性罔極之恩懐抱顧復之愛使彼仁孝之念油然感動自知親喪之不可短矣奈何從而附會之哉當是時適有王之庶子所生之母死厭於嫡母而不得終喪其傅為請於王欲使得行數月之喪公孫丑因舉以自解曰為朞之喪猶不可若此數月者又當何如也孟子曉之曰王子居生母之喪情固無窮而勢有不能欲終其喪而不可得也其傅為請雖加益一日亦得伸人子之情猶勝於止而不加况數月乎我前所言者正謂夫齊王莫之禁止可以自盡其情而弗為三年之喪者也豈可與王子例論哉總之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自古聖王未有不遵斯禮者如殷髙宗諒隂三年不言是也春秋而下世衰道微於是有短喪之議一見於宰我再見於齊王至漢景奉孝文遺詔遂以日易月而萬世踵襲其謬矣其間非無仁孝之主如晉武北魏孝文者毅然欲復古制而沮於羣臣旋復旋廢君子所以太息痛恨於文景也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徳者有達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此一章書言君子之教因人而施也孟子曰君子教人之心無窮將使天下同歸於道然人之品詣或淺或深時地或逺或近有不可執一論者約其條目蓋有五焉造詣深至之士學力既充功候既到君子但迎機指示便豁然貫通契悟甚速譬之草木之生種植栽培人事已盡一為雨澤所潤榮滋長勾萌畢達此教之一也次之有天資純粹具其徳而未成者君子則成就其徳使無過無不及以完其全體又教之一也又有天資明敏有其材而未達者君子則通達其材使各就所長充其所短以盡其大用又教之一也外此又有質疑問難挾一說以相証者君子旁引曲喻隨問而答以釋其疑又教之一也更有居不同地生不同時不必及門受業得之親炙而聞風興起私取其善而師法之以自治者又教之一也合此五者而觀之人品不齊時地或異而曲成之功無所不及天地無棄物君子無棄才其造就人才之心加恵於後學者無窮矣
  公孫丑曰道則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為可幾及而日孳孳也孟子曰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君子引而不躍如也中道而立能者從之
  此一章書見道有定體教有成法在學者下學而上達也公孫丑苦於入道之難因問於孟子曰夫子之道則誠高而峻絶無加矣且美而純粹至善矣宜學者之入道如登天之難似乎不可及也何不稍為貶抑使凡人皆可以庶幾及之而日孳孳自勉也孟子曉之曰欲知君子之教先觀曲藝而可矣如大匠教工人制器必用繩墨必不為拙工之不善學而改廢繩墨羿教人射必以彀率必不為拙射之不善學而變其彀率蓋成法所在自不可得而變也曲藝且然况君子乎是以君子於人但示以求之之方而不即告以得之之妙如致知則教之以格物窮理力行則教之以躬脩實踐至其知之豁然貫通行之踐履純熟則待其自悟自化即如射者教射但引滿其弓以示之而不為之矢然雖不告以所得而其機隠隠指示於意言之表躍然見於前矣夫不則若隠而難知而躍如則固顯而易見不逺不近無過無不及中道而立以示學者但人不知所從則君子亦無如之何耳若其能者功深力到下學上達由所引之端得不之藴道之高且美者何患無從入之途而以不可幾及為慮哉由孟子之言思之可見道無難易惟在學者用力與否耳公孫丑乃欲貶道徇人不亦謬乎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
  此一章書見出處隨時而道不可枉也孟子曰君子一身進退以道為體身與道不可須臾離者也當天下有道則身出而道在必行凡致君澤民之業展布無遺以道隨身而出若以道殉身者然當天下無道則道塞而身在必退凡致君澤民之具卷懐而蔵以身守道而隠若以身殉道者然是則時見而見時隠而隠君子一身無一日或離乎道吾之所聞者蓋如此若夫身雖顯而道不行道雖屈而身不退枉已以求合希世以取容汲汲於功名利祿而不計其道之得行與否是乃以道而殉乎人者徒喪其生平而不能得尺寸之直此不過妾婦之道豈求志達道之君子而為之哉吾未之聞也然則出處進退之間當以己為主不當以人為主己為主則行蔵之權在我人為主則榮辱之權在人賢人君子斷無苟且以赴功名者也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門也若在所禮而不答何也孟子曰挾貴而問挾賢而問挾長而問挾有勲勞而問挾故而問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此一章書見學者受教之心不可以不誠也公都子問曰滕更以國君介弟來學於夫子之門若在所當禮遇而質疑問難之時夫子或黙而不答何也孟子曰學者之從師所以傳道受業也貴有求教之禮尤貴有受教之誠道之所在則師之不可以有挾也若矜其地勢尊重挾貴而問矜其才能優異挾賢而問又或生於吾前挾長而問又或有功於我挾有勲勞而問又或與我向為知舊挾故而問是五者當其問之始已無尊師重道虛心求益之誠矣有一於此皆在所不答也今滕更來學於我胸中未免有挾貴挾賢之意志驕氣盈此不可不稍屈抑之使知警惕我所以不答者正欲彼反身思過改其滿損之失而致謙受之益耳非禮遇之有疎也乃知下問不可恥予智不足恃貴而自卑則益貴賢而不伐則益賢孟子此言真萬世之師法也
  孟子曰於不可已而己者無所不己於所厚者薄無所不薄也其進銳者其退速
  此一章書言過不及之弊同歸於廢欲人自勉也孟子曰凡人於處事待人脩已之間緩急厚薄莫不有道存焉以處事而言豈無切於我身當為而不可已者若於此不可己之事乃止而不為則偷安之習多振作之意少究必至於逡廵畏縮無所不己終於廢棄矣以待人而言豈無出於至情當厚而不容薄者若於此當厚之人薄之而不恤則忍心日以勝厚道日以衰究必至於殘忍刻薄無所不薄終於慘刻矣以脩已而言學可以力圖不可以驟致若其進銳者用意太急施為太猛其氣易衰究之果銳未幾而怠忽隨之其退反速終於倦怠矣可見聖學王道總貴得中寧有恒以漸進無欲速而鮮終則無過與不及之病矣
  孟子曰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於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
  此一章書見理本一而分則殊君子之施恩有等也孟子曰人物之生原同一氣而親疎厚薄分則懸殊君子之於物也取之以時用之以禮固撙節以愛之矣而不必有痌瘝一體疾痛慘怛之愛之而弗仁也其於民也政以厚生教以正徳固立達以仁之矣而不必有天性固結一本無二之恩仁之而弗親也然則於何而用其親有吾親焉天性之真一本之必盡愛敬之誠以親之親其親而仁以及民使各得其所而已不得以篤於親者而槩施於民也仁吾民而愛以及物使咸若其性而已不得以愛吾民者而槩施於物也夫於無不愛之中而有輕重厚薄之序此聖人之仁所以歴萬世而無弊也後世有麺為犧牲不忍殺物者是以仁民者仁物而失愛物之冝矣無怪其築淮堰而於民反有不仁也又有愛無差等施由親始者是以親親者親民而失仁民之道矣無怪其無父而於親反有不親也倒行逆施其遂至於此可不鑒哉
  孟子曰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急仁者無不愛也急親賢之為務堯舜之知而不徧物急先務也堯舜之仁不徧愛人急親賢也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是之謂不知務
  此一章書言仁知之道當知所務也孟子曰君子之於道貴乎得體用之全尤冝審先後之序如明燭無遺謂之知知者於天下之事固無所不知然非泛而求之勞心於思慮之所不至也有當務焉隨時勢之不同酌施行之緩急如關係於治道人心民生國體者則急急焉勵精圖之由是大綱舉而萬目張凡天下之事皆可以漸及之矣萬物一體謂之仁仁者於天下之人固無所不愛然亦非家至户到營營於心力之所不及也惟急於親賢焉有國者為天下而擇相秉鈞者為天下而任賢如其可以正君善俗利濟民物者則急急焉務登進之由是治人得而治法備凡天下之人皆不難以徳周之矣不觀之堯舜乎堯舜之知後世莫及實未嘗物物而徧知之其所為者不過成天平地厚生正徳數大政急先務也堯舜之仁後世莫及實未嘗人人而徧愛之其所為者不過咨牧命岳敷奏明試諸大典急親賢也然而後之言仁智者未聞能駕堯舜而上之而堯舜當日亦未嘗有不及知之事不及愛之人觀此可以知所務矣不然者知不急先務仁不急親賢譬之制服者不能盡心於三年之喪而於緦麻三月小功五月之輕者則討論必極其詳飲食者放飯流歠至於不敬之大而於齒決乾肉之小者則沾沾致問不已此其緩急輕重之間失衡甚矣此之謂不知務也為仁知而不知所務何以異此可見察察為知非知也煦煦為仁非仁也欲知臨仁覆當法堯舜而可矣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五
<經部,四書類,日講四書解義>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六
  孟子【下之八】
  盡心章句下
  孟子曰不仁哉梁恵王也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公孫丑曰何謂也梁恵王以土地之故糜爛其民而戰之大敗將復之恐不能勝故驅其所愛子弟以殉之是之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論梁恵王之不仁以垂戒天下後世也曰人君奉天子民當以好生為徳若殘忍不仁無人君之徳者其梁恵王也盖仁主於愛而施之有序由親親而仁民由仁民而愛物以一念之不忍極之萬物各得其所是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也若不仁者貪暴為心流毒無已始而民物被其禍既而戚屬亦及其殃以一念之忿戾極之衆叛親離而不知
  止是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矣公孫丑問曰何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也孟子曰梁恵王以貪得土地之故興兵搆怨糜爛其民肝腦塗地以戰而争之至於大敗將復戰之恐不能取勝又驅其所愛太子申以殉之而至於死是因土地而禍及於民又因而禍及於子弟是之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也始而荼毒生民後更摧殘骨肉梁恵王真不仁之甚者哉
  孟子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敵國不相征也
  此一章書是追論春秋諸侯無王之罪見征伐當自天子出也孟子曰凡諸侯奉天子之命征討有罪方謂之義戰若春秋一書所載戰伐之事不一然或稱名以譏之或稱人以賤之随事寓貶未有以為合義而許之者即其中不無借尊王之號托仗義之名如召陵城濮之戰固有彼善於此者然亦僅勝於悖理犯順之人耳要不可謂之義戰也何也上下者天下之大分征伐者天子之大權分不可僭權不可假惟以上伐下於是有征之名若同是諸侯勢均力敵則為敵國未聞以敵國而相征者敵國相征是無王也無王是無義也春秋之時征伐自諸侯出此其所以無義戰也然則春秋之諸侯非先王之罪人耶孔子一字之褒貶嚴於衮豈偶然哉
  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䇿而已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此一章書亦為好戰者而借武成一篇以垂訓也孟子曰書以紀事所以信於將来然亦間有虚張其詞非當時實事者茍學者不知所擇盡從而信之則聖賢之㫖反揜於紀載之文不如無書之為愈也如武成一篇紀武王伐紂之事我於其間但取其二三策如奉天伐暴政施仁數者而已矣若其他如所謂血流漂杵之説則有不可信者何也仁人取殘除暴救民水火自無敵於天下今以武王之至仁伐紂之至不仁有不壺漿筐篚争迎王師者乎亦何至血流漂杵如是之慘酷也由是觀之書之不足盡信也明矣後世黷武之主皆借武王伐紂之事以為口實此由悮信書以致貽禍生民孟子舉此以為好殺戮者之戒其意深矣抑血流漂杵指當日倒戈攻後者言非書詞之誣孟氏不過借以戒當時之嗜殺者耳此又不可以不知也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為陳我善為戰大罪也國君好仁天下無敵焉南面而征北狄怨東面而征西夷怨曰奚為後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王曰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為言正也各欲正已也焉用戰
  此一章書見人臣不當導君以戰伐之事也孟子曰兵凶器戰危事先王不得已而用之非社稷生民之利也如有人焉好為兵家之言以逢迎世主曰我善為陳而坐作進退之有方我善為戰而殺敵決勝之有勇此其人導君以興師搆難窮兵黷武之事上貽害於國家下流毒於百姓乃莫大之罪也夫天下本不宜用兵即用兵亦不必盡心於戰陳誠使國君好仁愛民如子則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自無與為敵矣不觀諸湯武之事乎湯之始征也南面而征則北狄怨東面而征則西夷怨曰我等同在陷溺之中乃弔民伐罪之師獨先彼而後我何也夫王師一出而天下想望誰與湯為敵乎武王之伐殷也革車不過三百兩虎賁之士不過三千人其時紂旅若林强弱衆寡勢不相敵然觀武王告商人之言曰爾等無畏我之来此正以寧輯爾等非與百姓為讐敵也當時商民大悦無不稽首至地如獸角之崩而下觸者然夫王言一布而百姓悦服又誰與武王為敵乎夫湯武之時兵不血刄天下大定若是者何也盖以征之為言正也天下之人苦於虐政者已乆各欲仁者来正已之國也又何必用戰哉既無用戰又安用此善陳善戰者為哉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其即此善陳善戰之徒矣後之事君者徃往不勉其君於王道而乃談覇術以干進騁武事以逢時致使生靈屠戮肝腦塗地而不之顧斯豈非孟子之罪人也與
  孟子曰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
  此一章書見學者貴有心悟也孟子曰君子教人有可以言者有不可以言者即曲藝可見矣如木工有梓匠車工有輪輿其所以教人者與之規所以為圎與之矩所以為方成法一定不可移易此其所能者也若就規矩中習之既熟用之既精自有得心應手之妙是之謂巧巧不出規矩之中而實神明於規矩之外可以意㑹不可以言大匠即欲以之明示學者而勢有所不能則惟聽人之自悟而已然則道之可言者譬則規矩也道之不可言者譬則巧也下學可以立教而上達必由心悟學者豈可徒恃教者之開導而不求所以自得也哉
  孟子曰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鼔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此一章書見古聖人性分自定貧賤不移富貴不淫也孟子曰人之情未有不因境而遷者當其處貧賤則有不安貧賤之心及其既富貴又有侈然富貴之意惟大舜當有鰥在下之日所飯者乾糗所茹者草蔬境遇極其不堪乃怡然自得初無所慕於外若窮約之遇即終身焉亦所甚樂也其貧賤不移若此及其明側陋之後位為天子所被者五采之衣所鼓者五之琴所侍者釐降之二女勢分極其尊優乃坦然自如絶無所動於心若顯榮之遭所固有之不自今日而始然也其富貴不淫又若此夫人之常情莫不惡貧賤慕冨貴惟大聖人所性分定窮而在下無一毫之損達而在上無一毫之加故處之若忘無適而不自得也此大舜有天下而不與之心乃垂裳恭已無為而治之本也與
  孟子曰吾今而後知殺人親之重也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然則非自殺之也一間耳此一章書是教人不可施虐於人以貽禍於親也孟子曰我向日但知殺人之親為不可今而後知殺人親者其取禍甚烈也何也人之有父兄猶吾之有父兄也我若以戕人之父兄為快人亦將各思報復徃徃身受其害殺人之父人亦必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必殺其兄此徃彼来相加無已乃天理所必然人情所必至者然則雖非自殺其父兄而所以致其殺者實由於我其去自殺其父兄者僅僅間一人耳其實與手刄何異乎為人子弟誠念及於此必不忍推刄及人以蹈無窮之禍即人君之糜爛其民而反中於身及其子孫者亦可以惕然省矣孝經曰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其理皆可類推也與
  孟子曰古之為關也將以禦暴今之為關也將以為暴此一章書是言當時横征之害也孟子曰先王立法本有深意後人不察徃往以仁民之制轉而厲民即設闗一事可見矣古之為闗者原以備非常第謹其管鑰時其啓閉有異服則譏之有異言則察之以之禦暴使居者行者得以各安所事未聞以征税為務也乃今之為闗者盡失乎古人之意凡商賈之来行旅之至出也有征入也有税不以譏察為事而惟税課是急舉先王禦暴之具適為今人行暴之資出於其途者豈有幸乎夫即一闗之設而古今之相懸若此昔為良法今為弊政可見本原不正無徃而得先王之意不獨一闗已也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於妻子
  此一章書言人惟脩已方能化人也孟子曰天下事莫不有道未有外道而可以率人者如已之一身為人所觀法必置身於無過之地彝紀脩明動履罔失由是躬範所昭皆向化革心相觀而善使不行乎道而在已有違理之行則其身不正豈能正人雖至近如妻子亦不克導之使善矣如我之使人當令其可從必工作有時奔走有節不奪務農之期不踰公旬之額人乃心悦誠服趨事恐後茍不以其道而强人以難堪之事則人所不願雖令不從即至親如妻子亦弗能驅之應命矣夫以妻順夫以子承父勢最易及命最易従乃非道則必不能行然則為人上者可容一言一行之或違於道哉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殺周于徳者邪世不能亂此一章書是勉人蓄徳之意孟子曰人日求所以處世而不知所以蓄徳則其自立者無具也如人之謀生孰不思俯仰贍給乃一遇水旱之災而不免於饑餓流離者非由利不足之故耶誠能周于利而家有餘貲倉有餘粟則日用自能豐裕雖處凶年必不至轉乎溝壑而遭䘮亡之戚矣故人不患年嵗之或凶患蓄積之不厚也人之處世孰不思能自竪立乃一當世道之衰而惑於異端邪説者非由徳不足之故耶誠能周于徳而仁義昭著道徳充滿則識見自能堅定雖處邪世必不至摇亂煽惑而受淫詖之害矣故人不患邪説之紛紜患脩持之不固也要之所取乎士君子者不徒一身可以自立貴有其維世之權當此風㑹日下處士横議正當出其素所蓄積者以救正人心挽回世運寧止不為陷溺己哉此又孟子言外之㫖也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乗之國茍非其人簞食豆羮見於色
  此一章書言觀人者當察其所安不可以虚名許人也孟子曰安貧賤而輕冨貴士君子立身之大節也若好名之人意在干譽欲以一時之矯亷博取後日之美名則雖千乗之國亦能讓之而不受要其人非真能輕富貴者也凡真能輕富貴之人必表裏一致始終一轍茍非其人則雖能讓千乗之國而於小小得失如一簞食一豆羮計較之心忽不自禁不覺見於顔色之間彼將謂飲食細故人之毁譽我者必不在此可以不事矜持故勉其大而忽於小而從前矯飾以干亷讓之名者至此真情畢露矣乃知為人者當務乎其實而不可飾乎其名觀人者當騐其所忽而不徒信其所勉也
  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虚無禮義則上下亂無政事則財用不足
  此一章書見人君當知致治之要也孟子曰仁賢者國家之楨幹也才全徳備之人何代不有惟人君能信用之則朝廷有所倚賴生民有所仰庇苟信任不専或外親而内疎或始合而終間則君子解體而思去小人得志而竊位雖有仁賢與無人同而國空虚矣禮義者國之維也惟有禮以正綱常有義以酌時宜斯等威立而民志定苟處事存心而縦肆弗檢則上凌下僭國其有不亂者乎政事者國之紀也惟有政以立大綱有事以周庶務斯經理具而國用裕茍百度廢弛而取用無節則民貧國耗財用其有能充足者乎要之禮義由仁賢而出政事以得人為先從来有治人無治法人君誠能任賢勿貳一徳一心則明良喜起可坐臻上理矣甚矣用賢之為要也
  孟子曰不仁而得國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
  此一章書見得天下之必於仁也孟子曰天下適然之數不能勝必然之理如不仁之人本無可以得國然或上失其民而厚施以愚衆心竊柄以移威福不盡得國也而或得國者有之矣至於天下則億兆之衆四海之廣惬其心則附非勢力所能脅也感其誠則孚非權術所能誘也因偶爾得國而遂疑其可以得天下自古以来未之有也然則競天下於力何如取天下於仁故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信哉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
  此一章書見人君當愛民以保社稷而勿自恃其尊也孟子曰國所恃以立者三曰民曰社稷曰君夫君為民神之主貴矣而不知國之所貴未有如民者盖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無可尊之勢而有可畏之形其操重固無與倫矣若立社以報本立稷以祈榖無非為民以祈報也不可與民並重而直居於次矣至於國聽於君疇勿仰其尊者然天生民而立之君以為民也神之保佑由於民之愛戴舍二者無以成君之尊又不可與二者並論而君為輕矣何言乎民為貴也葢以草野丘民之心而實操天子至尊之藉得其心則民心之所歸即天意之所眷而為天子矣若夫天子至尊也然得乎天子之心者不過為五等之諸侯天子之錫貴不如丘民至如諸侯亦君也然得乎諸侯之心者不過為三命之大夫諸侯之錫貴尤逺出丘民下矣民之貴為何如乎何言乎君輕於社稷也葢諸侯為民而事神無以寕神即無以治民社稷危則更立賢者是君輕於社稷也何言乎社稷輕於民也盖事神之禮不恪固無敢責望於神若既成既備春祈秋報各以其時然而恒為旱恒雨為溢既殫心於神而神不能降福以庇民則遷舊謀新以庶㡬錫祉於民是社稷雖重於君而實輕於民也以此知春秋尊王正萬世人臣之義孟子貴民立萬世為君之道書曰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自古宗社奠安厯世綿逺者未有不以懐保小民為首務者也
  孟子曰聖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栁下恵是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亷懦夫有立志聞栁下恵之風者薄夫敦鄙夫寛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非聖人而能若是乎而况於親炙之者乎
  此一章書是即夷恵流風之逺而明其所以為聖也孟子曰古之聖人其制行髙其流澤逺能以已之善興起乎人使人易惡以至善不特為一世之師而實為百世之師也求其人則伯夷栁下恵是也伯夷徃矣至今聞伯夷之清風者雖頑鈍之夫亦變而有介操不茍取也雖懦弱之夫亦變而有立志不茍安也栁下恵往矣至今聞栁下恵之和風者雖刻薄之夫亦變而有敦厚之行焉雖鄙隘之夫亦變而有寛容之量焉夫夷恵奮起於百世之上而百世之下聞其風者莫不興起也使非聖人清和之極而能若是乎百世且然况生當其時親熏炙其化者其感當何如乎信乎夷恵之為百世師也後之有志自立者當知所取法矣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此一章書是明道不逺人之意也孟子曰所謂仁者非他也人有此身便有此天理不可須臾離者也合而言之則仁之理即在人之身人之身已備仁之理如親之於父子義之於君臣序别信之於夫婦長幼朋友仁非虚位身非虚器人與仁不相離是之謂道矣子思曰率性之謂道此之謂也
  孟子曰孔子之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去齊接淅而行去他國之道也
  此一章書即去國一端見聖人從容中道也孟子曰聖人舉動随時處中各當其可無徃非道即如孔子去魯則自言遲遲吾行非有意於緩也盖魯乃父母之國恩重於義身雖去而心猶㽞道可以遲而孔子則遲也其去齊則炊不待熟以手承水取米而行非有意於速也盖齊為他國義重於恩見幾而作不俟終日道可以速而孔子則速也可見道者天理之當然聖人體道之全一遲一速各適其宜如此此所以為時中之聖而垂法萬世也與
  孟子曰君子之戹於陳蔡之間無上下之交也
  此一章書見聖人之遇窮而非道窮也孟子曰當春秋時孔子道大莫容轍環天下至陳蔡二國之間絶糧七日可謂厄矣以大聖之徳宜乎得志行道乃所如不偶至困窮如此者何哉葢君子但能盡其在我不能必其在人陳蔡二國既無能用孔子之君又無能薦孔子之臣上下無交是以不免於厄耳使為君者禮賢下士為臣者推賢讓能則過化存神綏来動和之治何難立致惜乎莫之用也
  貉稽曰稽大不理於口孟子曰無傷也士憎兹多口詩云憂心悄悄愠于羣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隕厥問文王也
  此一章書見人當盡其在我不可専咎他人也貉稽曰人得衆口稱譽則有所利賴今稽往往遭人訕謗大不賴於衆口將如之何其意葢尤人也孟子曰學貴自立何藉衆口謗從外至無傷實行人患不克為士耳士以聖賢自命自與流俗相忤道脩而謗興徳髙而毁来較之常人衆口之訕愈為多耳不觀之詩乎邶風栢舟之詩有云憂心悄悄者實以見愠羣小之故此非為孔子言也然孔子當日栖栖皇皇困於陳蔡沮於齊楚不免見愠而或重為世道憂其事實相類也大雅綿之詩有云雖不殄絶人之愠怒而亦不墜己之聲聞此非為文王言也然文王當日明夷蒙難譖於崇侯拘於羑里亦不免見愠而終不足為聖徳累其事實相當也夫聖如文王孔子尚遭此謗况其下乎然則士患不克如文王孔子耳果如文王孔子雖多口復何病乎可見尤人重者其責己必輕誠能反躬自治則衆口之謗君子當益加警省進徳脩業豈其侈然以人言為不足恤耶
  孟子曰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昬昬使人昭昭
  此一章書見新民必本於明徳也孟子曰為人上者皆欲民之善而致民之善必獨推賢者盖賢者欲明明徳於天下必先自明其徳不為欲蔽不為物誘在我之明徳既明然後使家國天下之人同歸於明徳此則化導有源不見其使而若黙使之者今之為治者己徳未明而徒責民之新是本原之地尚為物欲所蔽私意所累雖法驅刑督其能進斯民於作新之治哉將見力為使而未必如其所使矣可見以徳化民必以身先民故堯典之平章協和大學之齊治均平皆由人主之明徳致之有治人之責者可不先自治乎
  孟子謂髙子曰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而成路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此一章書言心學不可少間也髙子遊於孟門而用心不専故孟子警之曰凡理義之心人所固有然危㣲之介易開亦復易蔽全視治心之人操舎何如耳不觀山徑之蹊間乎如山中小徑僅容人蹊歩之處未見為路也若倐然之頃人共由之徃復不已則遂成大路矣其成路不難如此若使成路之後少頃之間人跡罕至則茅草復生依然塞之矣其阻塞甚易又如此然則人心非義即私非理即欲介然之義理暫忘而不召之私欲立至道心之㣲何殊山徑物欲之蔽何殊茅塞瞬息之操舍即判此心之存亡良可懼也今子畧知治心旋即弛廢是路已成而棄之心本通而塞之可不思所以用之哉盖人心道心相為消長唯戒懼慎獨則人心一歸於道心存存不已尚何間斷之有古聖人朝乾夕惕果行育徳良有見於此也
  髙子曰禹之聲尚文王之聲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門之軌兩馬之力與
  此一章書是見論樂者當考其徳不當泥其器以分優劣也髙子曰嘗觀禹與文王皆聖人各有樂於後世然就二者較之禹之樂殆尚於文王之樂孟子曰子謂禹之樂尚於文之樂何以知之高子曰樂之髙下視用之多寡禹時之鐘其紐所繫如蟲齧而欲絶則用之者必多而文王之鐘則不然是以知之也孟子曰是一追耳何足以知聖人之樂哉彼城門之軌迹其深獨異於城中者豈一車兩馬之力能使之然與盖衆軌出入必由於此而日久所積故也然則禹之追蠡亦前乎文王千有餘年日深用乆而然也文王之鐘未久而紐全使至千餘年之後則其追亦如此耳又豈可以分優劣哉夫論古樂者須原本其功徳㑹通其性情考論其時勢而後能見作者之本意髙子之言淺陋極矣故孟子亦以淺近者曉之然而固不易之論也
  齊饑陳臻曰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棠殆不可復孟子曰是為馮婦也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衆逐虎虎負嵎莫之敢攖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衆皆悦之其為士者笑之
  此一章書是見孟子不屈已以徇人之意也先時齊國嘗饑孟子心切愛民曽勸齊王棠邑之倉以賑之至此將已去齊適值其國又饑齊之庭未聞有恤民之方與救災之䇿於是陳臻曰齊國之人望賑甚切皆以夫子將復有棠之請以臻論之民情固可哀而君意未可測勸之不從則失言矣殆不可復乎孟子曰世固有勇於為善者不察夫時義之當然與否而必為之雖足以取悦於人然不中節有害於君子之道以我今日而復勸王棠是為馮婦之類也晉人有馮婦者恃其勇力善徒手以搏虎卒能改行為善士是宜守此而不變節也一旦往之於野見有衆逐虎虎方負嵎莫敢攖觸望見馮婦之来相率趨而迎之馮婦遂見獵心喜攘臂下車以徇其請斯時也衆皆悦之以為不拂其望而為士者乃相與笑之以為為善之不終而不知止予其可不量進退輕身徇人以為士之所竊笑乎盖齊王既不能用孟子則諌必不行言必不聽惟有引而去之耳聖賢愛民之意非不懇切然欲其枉已以取辱無異從井而救人矣豈肎為之哉
  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賔主也智之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此一章書是示人以性命之辨欲其遏欲以存理也孟子曰天之賦於人者為命人之受於天者為性世之人莫不言性命矣苐為形役者恒托於性以自便而與理違者又諉於命以自安惟君子則異是如人之具於一身者口目耳鼻四肢皆形體之所不能外也各有所司即各有所嗜口之於滋味目之於采色耳之於音聲鼻之於香臭四肢之於安佚此五者與生俱生雖凡衆不能免雖上哲不能遺不謂非性也然有遂其欲者有不得遂其欲者實有命焉以黙為限制君子惟安命而已矣決不謂之為性也其不得也固不强求其得之也亦有品節豈謂吾性之所有而可以逞之哉是以命衡性而命為重矣君子雖有不言性之時至於形體嗜欲之外又有當以性為重而不容自諉者如仁主愛而屬於父子義主宜而屬於君臣禮主敬而屬於賔主智主别而屬於賢否聖人純亦不已而天道屬於聖人此五者順逆常變視其所遇清濁厚薄視其所禀不謂非命也然皆生理之固有此心之同然不以聖而豊不以愚而嗇盖有性存焉而無可推諉君子惟盡性而已矣決不謂之為命也其清且厚者固益求其至其濁且薄者尤務求其及豈曰命之已定而不復致力於其間哉是以性衡命而性又重矣奈何世之人徒知嗜欲之為性當節制而不節制氣禀之為命當自强而不自强安得不急舉君子以正之哉盖人心道心總一不並立之勢天理日長則嗜欲日消人但用力於父子君臣賔主賢否天道之問則自不陷溺於聲色臭味安佚之内所以復禮在是所以克己亦即在是矣
  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何謂信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此一章書是言學者當造其極不可以一得自安也齊人有浩生不害者問曰樂正子從遊於夫子其人品造詣殆居何等也孟子曰觀樂正子為人雖未卜其終身之成就自其今日所至言之則可謂之善人亦可謂之信人也不害又問曰何以謂之善何以謂之信孟子曰人性皆善故遇善者必愛悦遇惡者必疾惡若其人立身行己合乎天理人心但見可欲而不見可惡則其有善無惡可知所以謂之善也至如好善惡惡本有生以来真實無妄之理若其人躬行實踐有自慊而無自欺善皆實有於己而無矯飾則其實心實行可知所以謂之信也然而人之自期者寧僅如此己乎進而上之必力行其善而不已使所有之善至於充滿積實則性分咸備雖隠㣲曲折之間亦皆清和粹白而無不善之雜是之謂美矣又如是而不已則充實之美表著於外其光輝也不可遏抑將見其暢於四肢於事業而臻廣大髙明之域是之謂大矣然大而未化猶未離乎迹也惟大而能化有盛徳而無矜持之勞有至善而無作為之迹不思不勉從容中道人力之不至而天機之自洽是則所謂聖也至於聖則造道之功至矣盡矣其盛徳淵微而莫知其所以為徳大業顯著而莫知其所以為業盖變化無方隂陽迭運有非耳目之所能窮心思之所能測者是則所謂神也夫自可欲以至不可知美大聖神總基於善信亦惟恃其擴充之力以馴致之耳今樂正子固己居善信二者之中矣而尚在美大聖神四者之下也使不以善信自滿而以美大聖神自勵則他日造詣吾又烏能限之哉盖聖賢為學本無窮盡日進則日見不足日退則日見有餘故仲虺稱殷湯日新不已周頌美成王緝熙光明詩書之言可為萬世聖王進脩之法
  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歸斯受之而已矣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此一章書是言異端有反正之漸不可絶之已甚以阻其従正之路也孟子曰異端之與吾道抗也拒之不可不嚴及其自悔而思反也待之又不可不恕如墨氏之兼愛楊氏之為我皆非吾儒中正之道然兼愛者務外而不情為我者太簡而近實其相去猶有差别故學墨者悔而逃去之必歸於楊盖厭務外必尚簡畧所固然也學楊者悔而逃去之必歸於儒盖厭太簡必求中道又固然也夫吾儒之道人人所當共由惟恐異端終於陷溺迷而不返今彼既自知其誤翻然一變惟中正之是歸則豈復念其舊惡峻以拒之哉斯受之而已矣奈何今之與楊墨辯者不取其今日之歸而追咎其既徃之失以為是嘗從無父無君之教者也而待之不少恕如追放豚既入其闌矣又從而覊其足斯不亦已甚之行而令人畏吾道之難反反阻其向徃之路乎是誠儒者之過也由此觀之孟氏七篇息邪説距詖行放淫辭豈有私憾於異端哉正為其鼓倡異論陷溺人心為世道之害耳使其翻然悔悟自新則惟恐誘誨之不至故陳相夷之之徒皆反覆開譬引之於儒者之道聖賢與人為善之心切矣
  孟子曰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
  此一章書見為人君者於取民之中當存愛民之意也孟子曰國家之用無窮百姓之力有限豈獨横征厚歛足以病民哉即惟正之供亦必審其緩急而撙節愛養之人君不能自織而衣也於是有布縷之征不能自耕而食也於是有粟米之征不能躬親興作也於是有力役之征是三者之有常經乃百姓以下奉上之義然三者之不忍並取乃人君以上恤下之仁所以君子不得已而用其一則必緩其二布縷取之於夏蠶事成也粟米取之於秋百糓登也力役取之於冬農事終也豈有一時並用者哉若并用其二則民不堪命而有餓殍矣并用其三則民力殫亡而父子不能相保矣豈不重可念與君子愛民之心裕國之道全在於能緩盖朝廷緩於一時而百姓巳食無窮之福上無損於國計下有益於民生亦惟在斟酌變通於常賦之中而已矣
  孟子曰諸侯之寳三土地人民政事寳珠玉者殃必及身
  此一章書是言為人君者當知所寳也孟子曰有國家者必明於輕重之理然後好尚端而可以有安而無危諸侯之所當寳者有三土地所藉以立國人民所藉以守國政事所藉以治國此其所當寳者也知土地之為寳則墾闢之必盡知人民之為寳則撫字之必周知政事之為寳則經理之必至如是則得所寳而國安矣若珠玉者所不當寳者也以珠玉為寳則必貴異物而賤用物開竒技淫巧之漸好侈糜而忘節儉啓驕奢淫佚之端殃必及身而國危矣夫人主以天位為大寳土地人民政事皆所以安天位者也故尤當愛惜鄭重之凡竒異之物無裨實用者皆珠玉類也為人君者可不慎所寳與
  盆成括仕於齊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見殺門人問曰夫子何以知其將見殺曰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為恃才而不聞道者戒也昔有盆成括者方其仕齊之日孟子聞之以其恃才而得位測其必敗曰死矣盆成括後盆成括果見殺門人問於孟子曰先事之知為難夫子何以知盆成括之將見殺也孟子曰人非有才之難有才而善用其才之為難今盆成括有機械變詐之能是特小有才耳未聞君子之大道以涵育熏陶之則必恃才妄作適足以賈禍而已矣予何難先事而知哉盖有君子之才有小人之才君子而有才足以致治小人而有才適以取禍凡巧偽詐佞工諛取容者皆小人之才也有用人之責者可不慎所擇與
  孟子之滕館於上宮有業屨於牖上館人求之弗得或問之曰若是乎從者之廀也曰子以是為竊屨来與曰殆非也夫子之設科也徃者不追来者不拒茍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大道為公之心見諒於當時也孟子之滕館於上宫適有織而未成之屨置於牖上館人求之弗得或人問於孟子曰若是乎夫子之從者廀匿人物也孟子曰子以吾之従者為竊屨之故而来於滕與或人遂悟其非曰從者之来豈為竊屨但夫子之設科條以待學者其有既徃之失不追責之其有潔已而来者不拒絶之茍以求道之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夫子待人之宏如此豈能保其他哉盖聖賢視天下無棄人不督責其既往不逆料其將来但取其自新之一念而已或人非能知孟子者然其言有合於聖賢立教之㫖故門人記之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於其所為義也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踰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徃而不為義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踰之類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教人以擴充仁義之學也孟子曰仁義者人人固有之良惻隠羞惡之心是也如惻隠之心偶然觸而有所不忍羞惡之心偶然激勵而有所不為此心也人皆有之乃因氣拘欲蔽不能全其本心之良而所忍所為者多矣人能充滿其惻隠之心達之於其所忍者皆不忍焉則天理周流而仁在是矣充滿其羞惡之心達之於其所為者皆不為焉則處事有制而義在是矣又豈待外求哉如害人者人所不忍人能將無欲害人之心充之滿其分量則念念皆仁推之以仁民愛物而仁不可勝用矣如穿踰者人所不為人能將不為穿踰之心充之滿其分量則事事皆義推之宰世御物而義不可勝用矣由無穿踰之心而推之益宻更非一端可盡夫爾汝者輕賤之稱人或貪昧隠忍不得已而受之於人其中必有慚愧不欲受之實人能擴充此心凡一毫茍賤汚辱之事皆所不為無所徃而不為義矣且不但此也凡人應酬語黙之間不可稍存苟且窺伺之意如未可言而言是以便佞而探取人之意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隠黙而探取人之意也其心暗昧不明充類至義之盡亦皆穿踰之類人能充無穿踰之心至於此而後一念之萌無非光明正大始可謂精義之君子矣孟子切要之㫖毎教人擴充本心故以羊易牛孟子謂是心足以行王道盥水避蟻程頥謂當推此心以及四海聖賢之重擴充也如是夫
  孟子曰言近而指逺者善言也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帶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舎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於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輕
  此一章書是孟子舉言行之極則以示人也孟子曰凡有言必有指言近而指亦近不可為善言惟所言至近而意指則極其深逺者誠善言也凡有守必有施守約而施亦約不可為善道惟所守至約而功施則極其廣博者誠善道也此非君子其孰能之君子之言也不下於帶不過舉目前之事言甚近也然言之所至義理畢該而道無不存焉則指何逺君子之守在脩其身惟務盡一己之理守甚約也然守之所推教化大行而天下無不平焉則施何博夫施之所以博者由其守之約耳今之人不務守約而務博施其病無異於舍己之田而芸人之田是徒知期天下之平而所求於人者重不知期其身之必脩而所以自任者輕不亦失乎圖治之原耶此善道之所由獨歸君子也而善言可知矣人能法君子立言脩道之功而反求諸切近要約之地安在嘉言懿行之不足以法天下而後世哉
  孟子曰堯舜性者也湯武反之也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徳之至也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經徳不回非以干祿也言語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此一章書是孟子勉人以入聖之功也孟子曰堯舜湯武聖無異而安勉有異堯舜之聖純乎天而不假乎人性而聖者也湯武之聖盡乎人以合乎天復其性而至於聖者也所謂性者之徳如何動容而見於顔貌周旋而見於歩履無不中乎禮之節文者由盛徳之至非有意於中而自然悉中也哭人之死而哀由誠心激自然哀痛非為欲生者之感我而哀也經常之徳盡其道而無回邪自有得禄之理然此乃自然不回非以干君之祿而期於不回也言語之絶乎夸而必信實固為敦行之端然此乃自然必信非以正己之行而期於必信也即此數者而聖徳之本乎性生不待勉强可類推焉若夫反之之事如何凡日用事物莫不各有當然之理是法也君子奉行乎法使志氣不迷於欲踐履不失其常至於吉凶禍福一惟聽天所命而已矣而初何容心焉盖雖未能如安行之聖人而其心已非有為而為及其成功一也人能反其性之固有則其始雖不無反之之勞其繼自一如性之之逸而聖帝明王之徳在我矣可不知所以從事於性哉
  孟子曰説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堂髙數仭榱題數尺我得志不為也食前方丈侍妾數百人我得志弗為也般樂飲酒驅騁田獵後車千乗我得志弗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此一章書是孟子示人以遊説之道也孟子曰世之遊説者往徃震於勢位而言有所不得伸故凡説貴顯之大人則當藐而輕之勿視其貴顯之巍巍然庶幾志意舒展而可以盡吾所欲言也所以藐之而勿視其巍巍者何故盖内重則外無所不輕如大人之宮室堂之髙有數仞榱題之廣有數尺宫室之壯麗如此我得志而為大人弗為此壯麗也如大人之食色饌食列於前者方一丈侍妾列於御者數百人食色之豐豫如此我得志而為大人弗為此豊豫也如大人之宴遊縦心般樂而飲酒盡力驅騁而田獵從行之後車至於千乗宴遊之侈盛如此我得志而為大人弗為此侈盛也在彼者皆徇一已之欲以肆於民上而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聖賢之法日用動息自各合乎當然者也視彼宫室食色以及宴遊極一時之烜赫特藐乎小耳曽何足駭耳目而畏心志哉夫大人固宜畏而不宜藐者也然所謂畏大人者非徒畏其巍巍之勢而已若能有藐大人之氣而仍不失畏大人之心斯乃深於畏者矣盖藐其勢而畏其徳藐之正所以畏之也否則是諂也非畏也畏與藐雖相反而實不相悖也與
  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示人以養心之要也孟子曰理具於心求之而得其所以為心則貴有以養之而養之之道惟在去其心之累而已心之動於物者為欲一心而衆欲攻焉則心何以自主是莫善於寡欲盖天理人欲相為消長其為人也於凡心之所欲無不予以節制之功如是者欲寡欲之數寡則理之數多雖有放而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於凡心之所欲一皆任其向往之私如是者欲多欲之數多則理之數寡雖有存而不放焉者亦寡矣欲之多寡係於心之存亡此所以養心莫善於寡欲也雖然寡欲亦難言矣非明於理欲之分安能卻欲而使之必寡故寡欲為養心之本而致知又寡欲之要也
  曽皙嗜羊棗而曽子不忍食羊棗公孫丑問曰膾炙與羊棗孰美孟子曰膾炙哉公孫丑曰然則曽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曰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也諱名不諱姓姓所同也名所獨也
  此一章書見曽子之不忘親也昔曽子之父曾皙好食羊棗而曾子以食必思親故不忍食羊棗公孫丑問曰膾炙與羊棗之味孰羙孟子曰羊棗不如膾炙之尤美膾炙哉公孫丑曰膾炙之味既美則曽皙亦必嗜膾炙而不専嗜羊棗曽子既不忍於食羊棗豈其獨忍於食膾炙乎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孟子曰膾炙人所同嗜也羊棗曾皙所獨嗜也同嗜者無所動於心所以食也獨嗜者每生感於物所以不食也猶之諱親之名而不諱親之姓姓乃人所同故不諱也名乃親所獨故不得不諱也曽子之食膾炙而不食羊棗其即此意也夫盖孝子之於親雖一嗜好之物而不忍置諸懐也有如此
  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盍歸乎来吾黨之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獧乎狂者進取獧者有所不為也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此一章書見聖人崇正闢邪之心也萬章問曰昔者孔子在陳國之時嘗自歎曰吾周流天下本欲行道道既不行何不歸来於我魯國乎盖吾黨後學之士其志極大而濶畧於事為充其志直欲進而取法古人終身以為向徃不肯改變其初心其狂如此足副我道之望此我所以有感而思歸也夫士而曰狂非其至也乃孔子在陳獨思魯之狂士其意何居孟子曰聖人之心無非為道計也孔子嘗有言曰道以人吾不得中道之士而與之進道然則吾將何與也必也其狂獧之品乎盖狂者尚其志而常懐進取之心獧者尚其守而不為不善之事均之可進於中道也由孔子之言觀之則其初心豈不欲中道哉特以不可必得而斯道又不可無故不得已而思其次於中道之狂庶幾為任道器也豈無為而思魯之狂士哉按孔子思魯之狂士欲其任道實欲其行道也所謂裁成狂士者非抑之也抑之則士氣不伸相與化為齷齪之庸人而猶望其能行道也是以千里而責駑駘也是故欲養人才者必先自振士氣始
  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曰如琴張曽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謂狂矣何以謂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
  此四節書是孟子明狂獧之實也萬章問曰狂士之思固非聖心之得已然當時在魯國之人亦多敢問若何等人斯可謂之狂士矣孟子曰當時孔子弟子如琴張如曽皙如牧皮此等人品孔子之所謂狂矣萬章曰有狂之名必有狂之實敢問其人所行何等而遂稱之為狂也孟子曰欲知狂之所以為狂惟於其志願觀之其志嘐嘐然誇大卑視今世之士以為不足稱數動輙曰古之人古之人其志大言大如此及因其言以考其行則志大而不能充其志言大而不能踐其言於平日所自許者未能掩盖而無缺也狂之為狂如此踐履雖歉於篤實而志願則極其髙逺稍裁抑之至於中道不難矣惟狂者又不可得於是思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其操履極其謹嚴其亷隅極其砥礪一切卑汚茍且之事深惡之而不肎為志雖不足守則有餘此所以謂之獧也以中行之士律之此又其次焉者也夫中行不得而思及於狂狂又不得而思及於獧其取人愈恕而為道之心愈切矣按士必能以古人自待而後可以備國家之用必能以古人自律而後可以立名教之防若志趨不髙操履不潔是根本已失餘何足觀聖賢之所棄必非帝王之所收也用人者可以審矣
  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原乎鄉原徳之賊也曰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顧行行不顧言則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閹然媚於世也者是鄉原也萬章曰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孔子以為徳之賊何哉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汙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亷潔衆皆悦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徳之賊也
  此四節書見聖人惡鄉原之意也萬章問於孟子曰孔子嘗言人情不見親厚則怨恨易生若過我之門而不入我之室我亦無恨於彼者其惟鄉原之人乎盖鄉原之人害乎徳而為徳之賊也不入我室我何恨焉孔子之惡鄉原也如此敢問若何等斯可謂之鄉原矣孟子曰欲知鄉原之為人惟觀其譏狂獧之言可見矣其譏狂者曰何用如此嘐嘐然也言誇大而不顧其行行濶畧而不顧其言動輙稱曰古之人古之人其譏獧者曰何必如此踽踽然而獨行焉涼涼然而寡薄焉鄉原之譏狂獧如此吾度其心必謂人既生於斯世則但當為斯世之人使舉世皆稱為善人斯可矣何必生今而慕古異衆以為髙哉其言譏夫狂獧其志徇乎世俗閹然深自閉藏以求媚悦於世者乃鄉原之行徑也萬章曰鄉人之論亦甚公也今盡一鄉皆稱為謹厚之人焉是其立身行已無所往而不為謹厚人矣孔子反以為德之賊者何哉孟子曰孔子以鄉原為德之賊非無謂也盖以鄉原之為人也欲槩舉其失以非之則掩覆甚周無可舉而非也欲細指其過以刺之則韜藏甚宻無可數而刺也俗已流失而同之不敢為異世雖卑汙而合之不敢相離心之所存本非忠信也而似乎忠信之不欺事之所行本非亷潔也而似乎亷潔之不茍是以一鄉之衆皆欣然悦之不知其非也彼因衆人之悦自以為是亦不知其非也知其非尚可改圗自以為是則終身汨沒於斯世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故曰徳之賊也按五代時之馮道先儒以為古来第一鄉原然彼猶似忠信似亷潔者也後世且有明明不忠信明明不亷潔而閹然媚世為全軀保富貴之計至於無所不為者則又下鄉原一等矣乃彼方自以為得計人亦以為當然世道至此尚忍言哉養亷恥尚風節有國家者宜加意焉
  孔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苖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惡鄉原恐其亂徳也君子反經而已矣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
  此二節書見鄉原所以可惡而君子貴於反經也孟子又告萬章曰昔孔子又有言曰吾謂鄉原徳之賊者正謂其似德非徳耳盖天下有真是者人固知其為是即有真非者人亦知其為非猶不足以惑人無可惡也惟似是而實非者最能亂真最能惑世為深可惡焉試舉其類言之莠似苖而非苖惡莠者恐其亂苖也佞似義而非義惡佞者恐其亂義也利口似信而非信惡利口者恐其亂信也鄭聲似雅樂而非雅樂惡鄭聲者恐其亂雅樂也紫色似朱而非朱惡紫者恐其亂朱也至於鄉原不狂不獧似徳而非徳惡鄉原者恐其亂徳也然推其所自豈鄉原之能亂徳哉由夫經不正而真是之未明耳君子為世道計亦惟率之以躬行彰之為教化復此堯舜以来真正不易之常經而已矣常經既復而歸於正庶民皆知經常之道為吾真是勃然咸興於善庶民既遵君子之教而興起於善則似是而非之邪慝深藏厚匿不可測識者皆難以容於世矣夫轉移世道止在表正人心故孔子惡鄉原而孟子繼之以興庶民之説盖庶民不興未有不惡狂獧而喜鄉原者也世運升降以士氣民風為根本有天下者尚其加意於此哉
  孟子曰由堯舜至於湯五百有餘嵗若禹臯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於文王五百有餘嵗若伊尹萊朱則見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餘嵗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於今百有餘嵗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逺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
  此一章書是孟子以道統自任也孟子曰聖聖相大約五百年其也有聞而知之者以繼其統則必有見而知之者以開其先由堯舜至於湯盖五百有餘嵗湯何以得統於堯舜哉由有禹臯陶諸人親見堯舜而知其精一執中之㫖是以湯得聞而知之也由湯至於文王亦五百有餘嵗文王何以得統於湯哉由有伊尹萊朱諸人親見湯而知其聖敬日躋之學是以文王得聞而知之也由文王至於孔子又五百有餘嵗孔子何以得統於文王哉由有太公望散宜生諸人親見文王而知其緝熙敬止之徳是以孔子得聞而知之也由此觀之聖道之統必有見知者之於前而後聞知者得有所考以紹於後従古為然不可誣也由孔子而来至於今日僅百有餘嵗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逺也且由鄒至魯封域相接近聖人之居又若此其甚也此其間宜有人焉見而知之如禹臯諸人者而後不患無聞而知之如湯文諸人者然而寥寥百年間無有其人乎爾則亦無有其人乎爾按孟子此言雖不敢明以道統自任而自任之意切矣道者何孟子七篇首言仁義此道之大端也後世有躬行仁義於上者即堯舜湯文之君而講明仁義於下者即孔孟之徒也道在天壤代有人有後起之責者烏可以自諉也哉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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