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 Guest!
御題陳經尚書詳解六韻 帝王行事具心中【櫽括經題語】挈要一言迥鮮同數【上聲】彼専通難僂指得兹詳解足治【平聲】躬卷成五十能探奥書秘半千未䝉【經南宋淳熙間進士逮今五百餘年矣】大典闕誠惜漏休陽復購可稱功【休陽汪森於康熙乙夘年泛舟濮川見人鬻舊籍于市盡數購歸中有抄白本乃尚書詳解也繙檢合五十卷遂録而蔵之詳見汪森跋語】新興教化為根本【龍溪縣志經為新興令改徳清専以教化為首務】古壁精微與擴充詩義雲烟誰過眼【森跋云經著述更有毛詩講義是森所蔵亦無此種或竟散佚無存或復有輯之者皆未可知也】珍兹片羽願研窮 欽定四庫全書 經部二 尚書詳解 書 提要 【臣】等謹案尚書詳解五十卷宋陳經撰經字顯之一云字正甫安福人慶元中進士官至奉議郎泉州泊幹所著有詩講義存齋語録諸書已佚不是編載於宋史藝文志者五十卷今抄帙尚存檢勘卷目並同無所闕失蓋亦流傳僅完之本也經生於寧宗之世正蔡氏傳初出之時而此書多取古疏間參以新意與蔡傳頗有同異中間每采後世之事以證古經雖本程氏説易之例然如解説築傅巖條引伊川訪董五經事似為非體又論舜放四凶云欲安其居止俾無所憂愁則於聖人懲惡之義亦有未協前有自序云今日語諸友以讀此書之法當以古人之心求古人之書吾心與是書相契而無間然後知典謨訓誥誓命皆吾胸中之所有亦吾日用之所能行云云尤近於陸九淵六經注我之説殆傅金谿之學派者然其句梳字比議論正大疏證詳明徃徃得先儒所未之㫖可與林之竒夏僎諸家相為羽翼於經義固殊有補焉乾隆四年五年十二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 【臣】陸 費墀 尚書詳解 帝王之書帝王之行事也帝王之行事帝王之心也帝王以是心見諸行事而載之典謨訓誥誓命夫人能皆知之至于皓首窮年研精極思卒不能得其要領者徃徃得裏遺表見其異不見其同則典謨訓誥誓命之所載者是直典謨訓誥而已于已奚有哉昔者嘗觀授受之秘危微精一片辭隻語足以該之至易曉也乃若立綱陳紀綏民靖國死生患難之變下而至于軍旅行陣器械弓矢之微纎悉備具何如是之不憚煩也耶與賢與子各因其時天尊地卑貴賤位矣革命之際湯武行之當時不疑後世稱聖於變之民不煩告戒九官分職初無費辭多士多方乃諄複而不已君陳畢命亦㡬數百言安在其為同條共貫也苗民之頑若非干羽之所能格太甲不明若非三篇書之所能變移天雨反風亦豈啓金縢者之所能感動哉然此舉彼應捷若影響泛觀帝王之行事㡬于散漫無所統紀者然旁通曲暢無不各得其宜各止其所此豈無自而然哉道行于天地之間散在萬物萃于人心廣大悉備悠久無疆卓然常存而未始斯須亡也精粗一理古今一時物我一機天人一致得其所謂一則應變酧酢開物成務亦無徃而非一之所寓也故凡用心之狹隘者欲以觀此書而此書卒非狹隘也用心于寂滅者欲以觀此書而此書卒非寂滅也是雖諸儒之訓釋盡天下能言之士葢有彰之愈晦而即之愈逺矣今日語諸友以讀此書之法當以古人之心求古人之書吾心與是書相契而無間然後知典謨訓誥誓命皆吾胷中之所有亦吾日用之所能行則二帝三王羣聖人之道雖千百載之逺猶旦暮遇之也諸友其無忽陳經序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一 宋 陳經 撰 堯典【虞書】 夫子讃易自伏羲而下定書自唐虞而下莫不各有其意然則伏羲神農黄帝之書謂之三墳少昊顓帝髙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則二帝而上葢有書矣夫子斷自唐虞者葢二帝而上隨時有作順乎風氣之宜不先天以開人各因時而立政其事則朴畧而未備暨乎堯舜繼作人道始備可以為百王之冠後世之所取法故書首二典觀論語堯曰篇稱堯曰咨爾舜而下是皆夫子斟酌帝王之道可以通行于天下後世者也知堯曰篇之所載則知夫子所以定書之本㫖矣孔氏曰五典言常道也堯舜之事自後世觀之企慕而不可及殊不知此特聖人之所常行初非駭俗絶世甚髙難行者也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又曰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堯舜于其常行之外豈復有所増益哉 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于位讓于虞舜作堯典 此夫子之所作也書序序所以作書之意故引之各冠其篇首聰明文思形容堯之徳不可作四事論言乎堯之中虛無物以窒之謂之聰言乎堯之心外物不足以蔽之謂之明堯之聰明如此不獨得之于中其文又見于其外所謂美在其中暢于四肢發于四體睟然見面盎背謂之文有是文而智慮之未深泛應之不能皆當容或有之必如夫子之仕止久速無可無不可然後可以言堯之有是思以一言形容之有未盡故又曰明又曰文又曰思所以形容其一徳而非四也猶齊聖廣淵溫良恭儉讓是也容有此徳自然有此光光者是徳之不可掩也天下雖大不逃乎堯光輝之中愚不肖有是心昏而蔽之尚不足以安其身何以安人賢者有是心不昏不蔽猶未至于廣大足以安身或足以安人未足以安天下聖人有此心不失其全天地萬物盡在吾徳之中聖人不擾不作則天下固已安矣或曰堯有堯之性萬物有萬物之性堯有何與于天下曰性一也人各得之如日月之明散在萬物萬物各得其明此明而不偏其為明無二也故堯全是性天下無不應者其機同也天下各具此性無以感之則亦彫喪迷亂如行徳而仁壽如行暴而鄙夭是也將遜于位讓于虞舜聖人胸中所過者化有天下而已不與焉天與賢則與賢堯豈以位為樂哉堯豈以天下而私諸其子哉吾觀堯自十六以唐侯升為天子在位七十載其國家有大政事非一端而足而作史者特以一篇盡其平生之所為而夫子序書又以四句而該盡一篇之義嗚呼辭約而義盡也如此哉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勲欽明文思安安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上曰字是史臣之辭下曰字是言堯之事若順也稽考也順考古道而行者帝堯也自堯以前皆謂之古堯之稽古豈拘拘于陳迹事事而求合之哉順其理之所當然不出于一人之私意者皆古也勲功也放猶依也天下有是事則有是功堯非作意為之如邀功喜功者之為特依其理之所自然而已欽明文思即聰明文思也去聰而言欽葢明足以兼聰聰明非欽無以立徳君子敬以直内荒怠之心乗之雖有聰明聖智不可得而固矣安安安之至也如存存之謂有毫髮為心焉則不得其安有毫髮不為心焉則不得其安堯之性本然而未嘗動焉故謂之安安恭者不侮之稱讓者不争之稱孟子以堯舜之道在于徐行後長即此可見恭克讓者恭讓之至以堯舜之大孟子稱之只在徐行後長之間作書者稱其恭克讓以此見謙冲退托降心遜志誠入徳之門禹不矜不伐此心也太王王季之抑畏此心也夫子之則吾豈敢此心也學者誠能于心平氣定之時無矜已以勝人無忿争以陵人優㳺和緩慈祥愷悌只此時心豈非堯舜者乎史官稱堯之徳既曰放勲欽明文思安安又曰恭又曰克讓誠以堯徳之大一辭不足以盡之故極其形容而後已唯堯有如此之徳則東西南北上際于天下極于地無非此徳之所寓謂之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豈不信然堯非有心于被四表而不能不被也非有心于格上下而不能不格也吾被之體舉天下萬物莫能外自當如此合内外一表裏作書者其善稱堯之徳也哉 克明俊徳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黎民於變時雍 自明俊徳而下為治之序而大學所言是也大學之道身修而家齊家齊而國治國治而天下平此不言修身而言明俊徳者葢能識俊徳之人此身之所以修也必先自知而後知人未有知人而不自知者也俊徳之人為難知也而堯能知之則自身而家親九族而九族睦矣自家而國平章百姓而百姓昭明矣自國而天下協和萬邦而黎民於變時雍矣百姓百官也隨才而授之以職所以平之因其功而授之以禄所以章之百姓樂於著見其才則昭明也萬本自有和吾從而協和之則萬可使為一萬人可使為一人翕然從上無有異志則於變時雍也聖人功用之速一親九族九族隨而輯睦一平章百姓百姓隨而昭明一協和萬邦而黎民於變時雍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叩之而鳴觸之而應捷于影響豈可不知其所自來哉克明俊徳者其所本也中庸論為天下國家有九經先尊賢而後觀親論語載事父母事君亦必先之以賢賢易色葢知賢之可尊則能致治能致治則無施而不可矣 乃命羲和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 此堯命之官也聖人之治先化而後政先道揆而後法守故以命羲和繼于黎民於變時雍之後羲和即重黎世掌天地四時如下文之分命申命是也欽敬也若順也日有甲乙月有大小星有二十八宿辰有十二次日月之徃來星辰之度不能無贏縮必作厯以歩其數象以占其象厯如置閏象如璿璣玉衡天時既定人事自正故曰敬授人時如析因夷隩是也雖然占歩之法在於羲和而所以行占歩之法不在羲和而在帝堯之敬心也羲和之職特有司事爾非有帝堯終始一敬心則占歩之法徒為虚文惟其敬心與天無間欽若于未有厯象之前而敬授于已有厯象之後精神運于象數之所不及誠意孚于告令之所不盡則堯之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者皆此一敬也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谷寅賔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申命羲叔宅南郊平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鳥獸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鳥獸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氄毛 人與天地萬物同此一氣天地未定位一氣混然及此氣既分輕清者上浮重濁者下凝浮者為天凝者為地天地之氣交感而生萬物而人最靈皆此一氣也星辰得之而有次舍度日月得之而有四時長短人得之而有析因夷隩物得之而有作訛成易鳥獸得之而有胎卵生化自有天地以來至于今日不曽少息亦不曽少差易曰觀其所恒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惟知道為能黙識大要則以人為主葢人者天地之心萬物之靈五行之秀是故三才之氣相為感通人道亂人事乖則其乖戾之氣亦足以感觸天地三才之氣交亂而災害日至陽愆隂伏凶荒荐臻民益困窮故聖人正天時所以治人事即人事所以相天時二者常相因此堯之所以命羲和一篇尤詳既總命之又分命申命之其意不出乎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二句而已羲和所掌雖曰天地四時以堯典考之實主乎農事如寅餞寅賔東作西成析因夷隩等皆農事也四民之中惟農為重七月陳王業之詩所以言一之日二之日七月流火春日載陽皆所以為民事之候與此意同上古事簡一官而兼職者衆據孔氏傳下文四岳以為羲和四子是羲和四人者上治天時下治農事外掌方岳葢四時位在四方平秩四時之人因掌方岳之事先儒以堯于卿官之外别命羲和掌天地按左傳稱少皥氏以鳥名官五鳩氏即周之卿官也五鳩之外别有鳯鳥氏厯正也班在五鳩之上是上代以來皆重厯數故知堯于卿官外别命羲和似尊于諸卿後世稍益卑賤周禮太史掌正嵗年馮相保章即羲和職也左傳云日官居卿以底日猶知尊其所掌自漢以後文史星厯近乎卜祝遂指為藝術之流而古人之意浸薄矣葢縁後人以天人分為二事不知堯所以命官天人只作 一事也四人者雖分掌四時其實只一事互相通嵎夷東方之地青州嵎夷既畧是也居其官不居其地故曰宅據日所出謂之谷即嵎夷也日由空道似行自谷故以谷言非真有是谷也寅賔出日寅敬也賔迎也陽氣生萬物人當順其生長致力耕耘寅賔非真謂迎日也以日出而作之事羲仲之所不敢忽平秩東作使民勤于耕稼不倦于始是乃所以賔之也平謂均其勞逸秩謂序其先後日中星鳥春分之昬晝夜等也星鳥見于南方井桞星張翼軫南方之七宿也其形象鳥故謂之星鳥以此可以殷仲春之氣四時各三月舉仲以該季孟葢取中氣之得其正也民于此時分析在田謂老弱居室丁壯就功鳥獸于此時乳化曰孳交接曰尾命官本為民事而及于禽獸者仁民愛物之意聖人以天地人物為一體者也申命羲叔宅南交羲叔所掌者四時之事故宅南交南方交趾之地也平秩南訛訛化也自苗而實則已化矣故化育之事羲叔平秩之一嵗之事莫大 于夏當其實也防其水旱去其稂莠自此以徃則成熟矣必當致其敬以盡其力所以與三時獨不同日永星火于是晝長夜短大火之星見于南方角亢氐房心尾箕東方之七宿也其次為大火故曰星火以此可以為正仲夏之氣民于此時老弱亦因就在田之丁壯以助農事鳥獸于此時毛羽希少改易革故分命和仲隂陽之事各有所分故和仲掌秋而分命之宅西曰昧谷徐廣曰西今天水縣昧谷亦猶春之谷以日入而昧故曰昧谷寅餞納日敬而送之也隂氣成熟萬物人當順其成熟勤于收藏寅餞非真有以送日也以日入而息之事和仲之所不敢忽平秩西成使民謹其收斂不廢于其終是乃所以寅餞之也宵中星虛者秋分之夕亦晝夜等虛星見於南方斗牛女虛危室壁北方之七宿也其舍為虛故曰星虛不言日中而言宵中葢春陽也以日言秋隂也以宵言冬亦隂也何以不言宵葢冬者隂之極為其嫌于無陽也隂極則陽將生矣故以日言仲秋之氣可以正矣民於此時也已見將收成不復耕耘之勤則其心平和而樂易鳥獸毛毨得秋氣而毛羽更生也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朔方即北方也幽都即幽州之地也不言北而言朔北則無意義朔則有盡而復生之意如月吉謂之朔也平在朔易春夏秋則農事未艾故平秩之于冬則無事特察之而已謂察所已藏之物以待來嵗改易之事謹約葢藏循行積聚嗟我婦子曰為改嵗入此室處是也日短星昴冬至之日晝短夜長昴星見於南方奎婁胃昴畢觜參西方之七宿也其舍為昴故曰星昴以此可正仲冬之氣厥民隩者隩室内之名入室處以避風寒鳥獸皆生細毛以自溫焉觀聖人所以裁成輔相之道亦至矣豈特厯象而已既曰欽若敬授又曰寅賔寅餞敬致葢敬心無時而不存所以上而星辰下而民事微而鳥獸莫不各得其宜苟于此焉心失其正則隂陽紊于上民事紊于下鳥獸之微安得以逐其生哉雖然二十八宿皆星也於此獨舉中星何哉月令毎月昬旦惟舉一星之中葢君子治厯明時亦惟取其中正而不差爾四時舉仲月而星舉中星意可見矣天子以南面聽天下故中星各以南方視之然四方中星即二十八宿也或言象或言次或言舍者葢古之作史者其辭簡嚴欲備衆義不能徧舉故以言鳥該龍與虎言大火以該析木至于星紀言虛言昴以該角亢至于翼軫各以互見云爾㸔此一段雖是羲和職掌如此之詳又當知人主本無職事乃分命申命此人君之體也 帝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句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嵗釐百工庶績咸熙 前此既分之矣今又合而告之前此是厯象之大㮣此又言作厯之本朞者周一嵗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日行遲一日行一度一嵗一周天尚餘五度四分度之一月行速一月一周天而與日相㑹聖人以其竒數而置閏故一嵗尅六日併五度四分度之一是為一年剰十一日有竒也三年而一閏五年而再閏四時所以定嵗功所以成也百官興事而造業者信四時而治事故曰釐百工既釐則庶績自廣而明矣曰百工曰庶績則不獨析因夷隩之見于民事而巳振旅于春茇舍于夏時之屬乎兵者也啓蟄而郊龍見而雩時之屬乎祭者也以至藏氷頒氷出火納火之類莫不各因其時以成其功苟惟不然則三年而差一月九年而差三月十有七年而差六月四時相反矣時何由而定嵗何由而成功若何而熙哉左氏曰閏以正時時以正事事以厚生生民之本于是乎在春秋自文公閏月不告朔之後失閏者屢矣辰在申而司厯以為建戌又安知聖人治厯明時之意以人奉天故閏置而嵗以之成因天治人故時正而功以之立天人相因未始間隔如是之至哉 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子朱啓明帝曰吁嚚訟可乎帝曰疇咨若予采驩兠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帝曰吁静言庸違象恭滔天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懐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岳曰异哉試可乃已帝曰徃欽哉九載績用弗成 孟子曰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㸔堯典一篇須見得堯所以盡君道㸔舜典一篇須見得舜所以盡臣道葢君道在于無為乾知大始也臣道在于有為坤作成物也今觀堯典堯無他事惟用人知人而已故明俊徳與乃命分命申命若時登庸若予采有能俾乂皆是堯之所以用人知人以此見人主無職事惟在于用人知人而已雖然人豈易知孔子曰患不知人也孟子曰我知言學不至于聖賢則不足以自知可以知人哉漢唐以來人主所謂知人善任使者其間雖人才之用要之不出于聰明之坐照則亦億則屢中而已是故得失相半賢否相半求其能如堯之知人者葢寡疇誰也咨嗟也若順也誰可以順是登庸之事登庸謂進而大用也放齊以嗣子名朱者對謂其開啓明達足以當其任帝以嚚訟可乎言其口不道忠信心險而健不可用也帝復問其誰可任我事者予采比之登庸則登庸為大然堯之所以用皆欲得其所以順之之人則凡不順者皆堯之所不與也驩兜先歎美之而後言其人謂共工方且鳩聚僝見其功其人可用也帝曰吁静言庸違象恭滔天以共工為人言行不相顧故静則能言而用與言違詐而無誠實故貌象似恭而心實傲狠自大如水之滔天然其人如此豈足以當予采之任哉四岳者大臣掌方岳諸侯如後世周召分陜之堯意欲以治水之事責成于四岳與前之疇咨不同湯湯言水之流也蕩蕩言水之大也浩浩言其不已也皆所以明洪水之為害如此自人情觀之水害方熾民不得其所堯若不可一朝居今觀書所載堯所以咨四岳有能俾乂其詞緩而不迫從容而不懼以見堯時所以備先具者有素不至重困民又見堯擇人以任其事不至于倉皇無䇿僉曰鯀哉衆人同辭而對嘆其鯀之才可以治水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謂鯀之為人不能循理咈戾而且逆天命毁敗善葢治水必得夫順水之性者能之其人既咈戾如此安可用哉宜其湮洪水汨五行也岳曰异哉試可乃已异已也言餘人盡推鯀可用試之無成功而後可已也放齊舉朱驩兜舉共工不聞有試可乃已之言而此獨言者以見鯀之才衆人所推當禹之未與在廷之臣可以平水土者未有出于鯀之右者故四岳力言之堯亦不能違衆而自用故以徃欽為戒謂如鯀之才自今以徃能致敬則可以庶㡬葢鯀之所短正在于不能敬爾九載績用弗成作史者記其首末以見堯之初心知人為不妄九載之間鯀豈無功但不成爾然則鯀之無成功一二年間亦自可見何必遲之九載坐視斯民之受害哉曰三考黜陟唐虞之法也待人以寛使得展盡四體故以九載而黜陟法自堯立之亦自堯行之安可必其不能成功而遂先自亂法哉余考此三段見知人為人主之盛徳而堯之所以觀人者大率觀其心術不觀其才若朱之啓明共工之僝功鯀之試可乃已若論其才豈無所長心術之不正才適足以為惡之資後世因蔽于才之可喜遂以用之至于敗人之國家者多矣此堯之知人所以不可及而放齊四岳之所見所以不及堯歟放齊四岳驩兠均為舉不當其人而驩兜獨以比周而在四凶之列何也放齊四岳特所見之未至耳驩兠將言共工之功而先稱都以美之張大其辭則足以見黨惡相濟之罪故也朱與驩兠共鯀既不可用堯曷為不能去之猶使小人得以厠迹朝列何也葢人主用人兼收並蓄隨才而器使之數臣特不可以居上位仰副帝堯所以責任之意爾如彼之才布在百執事之列豈無足觀又况堯以聖明在上灼見幽彼雖有奸心邪謀將安所施彼之奸心邪謀既無所施堯於此時遽從而擯斥之是堯以無罪而黜士也是堯之逆詐億不信也豈堯也哉雖然放齊舉朱堯知其不可驩兠舉共工堯知其不可四岳舉鯀堯又知其不可夫其不可用堯既一一知之則當時之可用者堯未嘗不知也堯既知之何為不自舉其人以任登庸之責予采之責治水之責而必詢之衆人詢之四岳堯豈知之而故為如是耶葢堯雖至聖不敢以聖自居而忽畧他人之所長也堯之意謂吾雖所見如此他人之所見亦豈無出已之上者嗚呼此其所以為堯之稽于衆舍已從人也歟吾既不忽畧衆人之所見待稠人廣衆之中以公議舉之吾則考其當否以公心進退之是其始也詢之於衆求之於衆薦舉在人而堯不失于徇已其終也用之在我舍之在我裁之以巳而堯不失于徇人此堯之所以為善知人用人也堯典篇記事甚簡而載知人事至於特書屢書不一書其亦以是為後人之法歟堯朝多君子此則記其小人堯之治多美瑞而此記其洪水之災吕東萊以為堯之盡變如此其説為長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徳忝帝位曰明明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釐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帝曰欽哉 此一段堯老舜攝之事易所謂知進退存亡不失其正者也堯既知有舜復欲先遜四岳何也以天下而與人古無是理四岳朝之大臣總攝百僚而居其上觀其否徳忝帝位之言度徳量力于此則四岳之賢亦非庸流堯于遜其位必先四岳如其四岳不敢當且推遜于舜而後堯始及舜其次序自當如此以是知堯之授舜也出于衆人之情以人情而卜天意向背堯何常容一毫私心孟子識此意則曰天與賢則與賢設若堯于此時已知舜之聖舍四岳而遽授之舜不詢之大臣不考之公論不由其次序是私意也是乃啓後世人主之私心不得與人燕者私以與之人其為害豈不多哉庸者用也巽者順也汝四岳既能用吾之命必能順吾之位曰巽朕位則凡居天子之位行天子之事者無一而不順理也岳自知其否徳辱帝之位以言其徳之不足也曰明明側陋堯于是命四岳明其貴顯其側陋之微者謂不擇貴賤師錫帝衆人同辭而與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舜時年三十未娶故曰鰥帝曰予聞如何予聞者堯已知其人久矣如何者未知其果何如也當此之時朝廷清明上下無壅士修于草野之中而名已達于朝廷之上又見得堯未嘗不留意于人才雖側微之賢猶自知之如漢尚有遺意焉武帝先識兒寛宣帝知東海蕭生皆此意也堯既聞其名又問其如何者將以考其實不專于傳聞之可信也岳于是舉其人所難能者以對曰瞽瞍之子以父則頑以母則嚚以弟象則傲葢慈愛之父母友順之兄弟人之所易處也頑嚚父母很傲之弟日以殺舜為事豈易處哉今也能和以孝孝敬之心動于中負罪歸已夔夔齊慄至誠不已如此雖頑嚚很傲之親亦能烝烝乂不格姦烝進也進進于治不至于姦惡孟子所謂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是也帝曰我其試哉觀此一句可見古人用人如此其不輕如此其不驟四岳舉鯀堯已知其方命必曰試可乃已四岳舉舜堯已知其可用又曰我其試哉後世有以一言悟意遂至宰相用人如此其輕易何足以得人才堯之試舜者欲妻之二女以觀其齊家也舜處人倫之變未有妻子猶可言也妻子具而孝或衰于親者有之貴驕之女或以陵人者有之今也二女之在媯汭能自治而不易其節能降下而不恃其勢嬪婦也執婦道于虞氏之族嗚呼此豈常人所能為哉帝曰欽哉謂舜雖已盡其道欽敬之道尤不可忘葢斯湏有怠忽之心焉則不足為聖人矣觀此一段雖見堯所以授舜有次第履歴不輕以天下與人又見得四岳所以稱舜與堯所以試舜不在其他而在齊家之一節葢一家者一國與天下之則也易卦家人詩之二南無非正家之道自此而推之治國平天下者特餘事耳然則君子欲齊其家者豈家自能齊哉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身之不修而能齊家者妄人也唐世人主無正家之法父子兄弟夫婦之間凟人倫者多矣三綱既不正雖一時之治若可喜而不足以傳逺所以或再傳而遂亂或中衰而卒不振治少亂多學者可不推原其故哉 尚書詳解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 宋 陳經 撰 舜典【虞書】 觀舜典一篇自慎徽五典而下至巡狩考制度分州濬川等事記之如此其詳與堯典異者葢堯老舜攝位堯所以行者舜申之堯之所欲行而未行者舜推廣之臣道也子道也故曰舜典一篇當知舜所以盡臣道者此也 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將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聰明者君徳之大仲虺曰惟天生聰明時乂説曰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武王曰亶聰明故序書者稱舜之徳惟曰聰明側微草野之中而聰明之徳上達于堯堯自信之矣而天下未之信堯自知之矣而天下未之知以天下與人望實未孚而使人猶未之知未之信則不惟人情有所不安雖舜亦不敢安故將使嗣位則必歴試諸難曰歴試曰諸難則其所以試之者非一事也舉諸難則足以該一篇之義 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于帝濬哲文明溫恭塞徳升聞乃命以位 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于帝此見明兩作離聖人繼出不謀而合不約而同堯謂之勲舜謂之華聖人表裏如一勲華即其可見而言之也濬深也哲智也文華也明達也溫和也恭敬也信也塞實也自内而形之外則濬哲之固所以為文明由外而本乎内則溫恭之實乃所以為寒其實一徳也而異名也與堯之欽明文思恭克讓者初無以異特稱之之辭自不同幽隠也幽潛之徳升聞於堯乃命之以官位此二五大人交相見之時也有堯之欽明文思自然光被四表有舜之濬哲文明自然升聞于堯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賔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 此以下皆歴舉舜之事常人之情得其一未得其二知于此不知于彼以舜之聖無所不能葢其濬哲文明溫恭允塞之徳其功用如此慎敬也徽美也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人所常行謂之五典舜能敬五典之美而五倫無不順從左氏謂無違教也百揆者揆度百官之事堯時宰相之職納于百揆則百揆之事井井有條而不紊左氏謂無廢事也賔迎也四門者四方諸侯來朝而舜賔迎之莫不穆穆而和左氏謂無凶人也感化之速與帝堯之九族既睦百姓昭明同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納于大麓按史記堯使舜入山林川澤暴風雷雨而弗迷觀此則知事出非常變起意外葢卒然臨之而不驚不震者也險夷一節自非誠之至者其孰能然 帝曰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于徳弗嗣 堯呼舜而來謂謀汝以事考汝之言既能致其功矣帝堯雖號知人亦不以空言取士既詢事以考言又因言以責其功則舜之所以言于堯者皆其胸中之規畫素定終身所行無一不合者韓信北取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粮道范文正公上宰相書皆以一言决定他日之所為而况舜犬聖人而言有不合于所行者乎三載汝陟帝位唐虞考績例以三考九載而此云三載者葢九載常法也以舜之歴試諸難隨試隨效天與人歸有不可已豈常法之所能拘哉舜讓于徳弗嗣非備禮而為此謙讓誠以神器之重而不敢以輕易而居而舜之度徳亦不敢自以為足也徳冠一世而不自以為徳能葢天下而不自以為能舜之讓于徳者豈非誠之不已者乎 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肆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岳羣牧班瑞于羣后 堯既不聽舜之遜舜亦不可得而辭矣正月上日猶曰朔日也受終于文祖乃堯受終也終始之義甚重使帝堯在位政事有闕民物失所有私毫之愧心則不足為善始善終今也由即位而至于今日無一不盡其善帝堯之責塞矣文祖者堯之祖廟有文徳故謂之文祖堯於此而受終則舜於此而受始可知曰受者如有所受然非己之所得專也璿璣玉衡正天文之器如後世之渾儀璣可以運轉衡如簫管之狀璿玉者天象尊嚴以珠玉為飾七政日月五星在天之政也在察也璿璣玉衡觀七政之運循其常度無有差錯此所謂齊也人君為天地星辰之主君有闕政則日月薄蝕星辰變動安得而齊其意與堯典欽若厯象同肆于上帝肆遂也者祀昊天上帝併與五帝而祀之其牲其器各依其方之色故曰禋于六宗者精意以享也六宗三昭三穆天子七廟祀五帝時其祖已配天矣故只言六宗先儒之説不一歐陽及大小夏侯云上不謂天下不謂地旁不謂四方在六者之間助隂陽變化實一而名六孔光劉歆則云乾坤六子孔安國則云四時寒暑日月星水旱賈逵則云日月星河海岱馬融則云天地春夏秋冬鄭康成則云星河司中司命風師雨師惟張髦則以為三昭三穆今以文勢考之舜即位之初上告天神中告人鬼下告地祗則六宗當從張髦之説望于山川者天子祭四望名山大川五嶽四瀆既逺則望而祭之徧于羣神則不特以死勤事能禦大災者祀之雖祀典不載如祭法謂有天下者祭百神皆徧及之也曰曰禋曰望曰徧各隨其宜也輯五瑞而下所以覲諸侯之事也人君為神人之主即位之初既致告于神矣故自此覲諸侯以理人事五等諸侯所執之玉如桓圭信圭之曰五瑞輯斂也既月盡正月也乃日覲四岳羣牧日日朝覲四岳羣諸侯欲其上下情親以觀羣諸侯之能否其果皆賢無所貶黜也于是以五瑞復還之故曰班既輯之復班之予奪自我故也此一段自在璿璣而下見舜之不敢自專也舜不自專一聴命于天地神諸侯不自專一聽命于君之輯瑞班瑞然後見有天下有一國者皆循天理而無一毫之私矣 嵗二月東巡狩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后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狩至于南岳如岱禮八月西巡狩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狩至于北岳如西禮歸格于藝祖用特 自此以下舜巡狩四岳之事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皆取四時之中正二月而東五月而南八月而西十一月而北以其四方順其四時以見聖人舉動無一而不則天與堯命羲和東作西成以殷仲春以正仲夏同義巡狩東方至于岱山之下東岳岱山為衆山之所尊也故曰岱宗燔柴以告至若武成所謂柴望告武成既燔柴告天乃望東方山川而祭之秩序也五岳牲禮視三公四瀆視諸侯其餘視伯子男各有次序故曰秩肆覲東后柴望既畢乃見東方之諸侯先神而後人也協時月正日而下皆所以正諸侯之法度時月正日者正朔之所自出律度量衡者制度之所自始五禮者名分上下之所由以正中庸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公羊春秋王正月為大一統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道無二致政無二門言致治者欲令政事皆出于一而變禮易樂革制度國異政家殊俗者流放竄殛貶削之以刑隨其後此國政之歸于一也故舜之巡狩時月必協之日必正之葢積日而成月積月而成時日于時月為詳故特言正度者分寸尺丈量者龠合升斗衡者銖兩斤鈞度量衡皆本於律葢度起于黄鍾之長量起于黄鍾之龠衡起于黄鍾之重也律度量衡皆欲其同五禮吉凶軍賔嘉因而修之凡此皆欲制度出于一則上下無異政而臣民無二心故也五玉者即五等諸侯所執之玉三帛者諸侯世子公之孤附庸之君所執二生者卿執羔大夫執鴈一死者士執雉玉帛生死所以為贄五器即五玉禮畢復還之其餘皆受之所以際其禮意五器復之所以昭儉徳也五月南巡狩至于南岳即衡山也西巡至于西岳即華山也北巡至于北岳即恒山也如岱禮如初如西禮皆古人作文之法初無他義歸格于藝祖即文祖也歸而告至則一出而必告可知矣用特一牛也事神之禮貴簡不貴繁觀其事神如此則舜之道途所以供給者皆簡易可知文中子曰舜一嵗而巡狩四岳國不費而民不勞何也儀衛少而徴求寡也古之聖人以一嵗之間而徧行四方其意欲以省方觀民考察風俗正其制度豈于以逞已之侈心哉後世不明此意借指聖經以文其侈封泰山禪梁父以是為告成功千乗萬望蓬萊望太乙其失聖人之意亦逺矣 五載一巡守羣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天子五年一巡守諸侯四年而各一朝唐虞分天下為五服畿内甸服之諸侯執事于王庭朝夕見焉無俟于朝至于侯服當朝一年綏服朝二年要服朝三年荒服朝四年羣后四朝之禮既畢而天子復出巡守是五年之間天子與諸侯之相見者凡二然後君臣上下之情得以交通浹洽無有間隔朝廷之徳意志慮下達而無情郡國之休戚利害上聞于朝廷而無壅蔽所謂山東之禍二世不覺南詔之敗明皇不知者無有也然則巡守朝覲豈徒為是禮哉帝舜于其中又有以使之敷奏以言而明試其功葢有言者必有功亦有徒能言而無功者聖人責實之政不使夫人以利口空言者進必因言以試其功焉言在是而功在是然後錫之以車服以顯其可用詩云路車乗馬又云衮及黼葢車服者彰著人之耳目古之所以錫有功者皆以是讀四牡之詩有以見成周之臣所以展布四體盡心于國者抑有由矣其道路之勤苦人情之曲折無不周知有功者既悦于見知則無功者愈知所愧有功者愈知所勸聖人礪世磨鈍之具葢在此觀此一章又當知聖人處治安之世人情怠惰之時其考察之精振勵之嚴如此葢世治無虞則天子養尊羣臣養安人情既久而易玩玩則弛弛則紀綱法度廢而不舉者多矣聖人憂其玩而弛弛而不舉也于是時時有以振作時時有以警厲使人情不敢有所玩弛則治可以常治安可以常安成周之制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巡考制度明黜陟至撫萬邦巡侯甸征弗庭其與帝舜之制一也泰之九二言治泰之道曰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得尚于中行當泰之時治泰之道若立志之不勇而事有所遐遺則泰安可保哉觀虞周之治則知所以用馮河不遐遺者矣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濬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 九州之説其來已久至舜而始分十有二州此水土既平之後也禹貢之書乃在堯時故以九州制貢至舜時知冀青二州其境土濶逺難以總攝故分冀為幽為并分青為營封十有二山取其十二州之山至大者以為封域若職方所載揚州其山鎮曰㑹稽之是也濬川謂深其十二州之川以通其流使無壅塞之患如所謂滌源是也分州封山濬川皆聖人防患之意為後世慮也象以典刑舜于此始輕刑也吕刑曰刑罰世輕世重自堯至舜民盡於變俗皆可封罔干予正不犯有司則刑可措矣于是制為輕刑以待其有時而麗于法若下文所謂流鞭扑贖是也典刑謂墨劓剕宫大辟之常刑也常刑既不用則象以示乎民然則舜以流鞭扑贖而輕其五刑則五刑可以去矣曷為象示乎民葢民習乎刑之重耳之所聞目之所見者在是一旦而驟去之得無啓姦人之心而自去其隄防也哉于是象示乎民使知所畏而不敢驟去于是尤見聖人思慮周宻其愛民之至如此刑之輕重葢無常時聖人因時以為政自舜輕刑之後至于夏有亂政而作九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是夏商之刑又重于唐虞也周公因之猶未之改至于穆王享國百年始復唐虞之法而名訓夏贖刑是夏商之刑至穆王而始輕也流宥五刑者宥寛也設為五流之法以寛其五刑隨其情而為之逺近也在官者之刑以其罪未入于五刑則為鞭以警之教者之刑以其罪未入于五刑則為之扑以警之情之可疑者置之刑則不忍釋之則不可于是乎有金以贖之隨其罪而為之輕重多寡吕刑所謂百鍰千鍰之是也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此二句該括上面四五句謂舜之所以用刑者大㮣不出此眚災肆赦宥過無大也怙終賊刑者則刑故無小也無目曰眚天災曰災凡有災眚皆出于過故肆赦怙恃也恃其終于為害者刑之可也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曰欽曰恤作書者所以形容帝舜用刑之心謂舜之輕刑如此原情以定罪如此而欽恤之念未嘗忘欽者敬也以言其不敢忽也恤者憂也以言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也吕刑曰朕敬于刑又曰朕言多懼皆此意也然則刑之用豈聖人得己而不已也哉觀此一章又當知舜之于堯雖是襲其爵循其道重其華至于事有損益可益則益之如堯時九州舜肇十二州可損則損之如堯時五刑舜則輕之而為鞭扑流贖初非徇其陳迹祖其故事而後謂循堯道襲堯爵重堯華也文王耕者九一周公則更為徹文王闗市譏而不征周公則征之武王克商乃反商政政由舊至周公而制禮作樂前日之政安在哉聖人觀時㑹通以行典禮前人之所以望于後人者亦欲其如此也 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流放竄殛不必皆死刑也特置之逺方使不與中國齒也何以知之左氏曰投諸四裔而此經上文言象以典刑欽哉惟刑之恤則知舜當輕刑之際猶懐欽恤之念四凶雖劇惡豈遽致之死哉此四凶者左氏所載甚詳幽州崇山三危羽山即四裔也堯不能去至舜而始去之以見帝堯聖明在上四凶之姦謀邪心不敢露而才謀知畧足以立功及舜以匹夫而為天子四凶乃于此時忌嫉之心生而奸邪露不能掩其惡故也四罪而天下咸服舜之心即天下之心也舜以公天下為心而無所容其私可罪者在彼而舜無與焉天下雖欲不服烏得而不服舜攝位之初車服以庸則賞足以勸善四罪而天下咸服則罰足以懲惡此舜所以為能用其權也或曰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于斧鉞聖人之極至也以舜之聖固足以潛消姦宄而興起斯人之善心又何以賞罰為曽不思聖人之威天下本不以兵革也而弧矢之利未嘗廢聖人之固國本不以山谿之險也而王公設險以守國者未嘗廢聖人之化民本不以聲色也而三令五申者未嘗廢嗚呼此聖人吉凶與民同患難之心必如是而後道與法並行化與政並立不然則亦徒善而已矣 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宻八音 舜歴試三年而堯始遜位舜攝位二十八年而堯始崩百姓追慕堯之徳如父母三年四海皆止絶八音其情之傷痛于中至于如此一以見堯之徳澤存人為甚深一以見舜于二十八載之間其號令政事無時而不稟命于堯亦無徃而不稱道堯之徳意以達于下所以堯雖退而自忘天下葢未始忘堯也堯自即位以至于殂落其壽數之永先儒論之詳矣故不復敘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詢于四岳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 此堯崩舜服喪三年已畢而即位者也月正元日即正月之初一也國君踰年改元必于正月之初示謹始之義或曰月正上日或曰月正元日或月正朔旦其實一也作史者欲備衆義作文之體自如此可見其簡古也格至也舜于是至文祖之廟而告即位觀書者當於自此以前識得堯之盡君道自此以後識得舜之所以盡臣道葢君臣各有體自此以前堯猶在上舜方攝位故其事不得不詳自此以後舜己為君故其事不得不簡詢于四岳者四岳朝之大臣故有事則必先與之謀闢四門者四方之門所以來天下之賢開衆正之路也明四目者舜不以一己之明為明而以四方之目為明達四聰者舜不以一己之聰為聰而以四方之耳為聰此帝舜即位之初首通下情其事有次第故必先謀之四岳而後闢四門以至明目達聰也唐虞之世君臣上下已無情則下情未嘗不通舜亦不恃其既通而遽忘之也以舜之聰明有餘智慮有餘四門四方之賢與夫四目四聰必非有加乎舜也舜之意若曰吾自恃其聰明智慮而使夫人不得以盡其情則門庭萬里主勢萬鈞天下之利害休戚安危豈予一人所能周知徧覽今也退然自處于無所能無所聞見之地使在朝及四方凡有所能所聞見焉者咸造焉則天下之利害休戚安危可以灼見不出户而知天下坐于室而見四海者用此道也竊嘗觀古之治天下者莫不以是為要道葢使吾身立于無蔽之地如人之養生然闗節脈理必欲其無所凝滯一節不通則身受其病矣古之王者所以使工執藝瞽誦詩士傳言庶人謗商旅議者亦欲使天下之匹夫匹婦不得其情然後君臣上下得以無壅以漢之武帝觀之其征伐其重斂其好大喜功不减于秦皇而得為七制之主所以與秦皇異者徒以下情通故也觀主父之徒上書者朝奏暮召輪臺之詔其所以敗亡者無不悉之以此見通下情乃治國家之要道也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逺能邇惇徳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 舜之時在朝則有百官在外則有十二州之諸侯可謂衆矣舜于内則特詢之四岳于外則咨十二牧而百官諸侯無與焉葢四岳者百官之長而十二牧者諸侯之長也吾從其長而責成委任則其長之屬者自舉矣此見唐虞之制上下相維大小相制體統相承人主之治至簡至要而不繁者也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十二牧之職在于養民養民之急務莫先于食故戒之以食惟時知所以重民之食則知所以不奪民之時柔逺能邇者五服諸侯自綏服之外有要荒焉要荒之服葢與戎狄蠻夷相接者也故戒以 懐柔逺人之道在于能邇逺謂之柔則來者不拒去者不追邇謂之能則無所不盡其力下云惇徳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即柔逺能邇之道也有徳者惇厚之元善者允信之任佞之人則難拒之使不得進自古蠻夷所以不服者常生于中國之不振小人乗間得以邀功生事妄開邊隙今也惟徳之厚惟善之信而任人不得進焉不惟示之以好惡使蠻夷知所趨向則小人雖欲生事以開邊釁者無之矣此蠻夷所以率服宣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而幽王之世小雅盡廢則四夷交侵誰謂中國安强無釁可乗而變夷得以侵陵之哉觀此數句而諸侯所以安民所以懐逺之道先後之序該括無遺矣 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熙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于稷契暨臯陶帝曰俞汝徃哉 自此以下皆舜之命九官故言舜曰所以别堯奮起也庸功也熙廣也帝堯也載事也舜之事皆堯之事以見順天理之當然非有一毫之私意也雖是熙廣帝堯之事亦非闒茸委靡無志者之所能為必得奮起治功者乃能為之故舜之意謂有能奮庸熙帝之載者吾將使之宅百揆以亮采惠疇百揆者宰相之職亮明也采事也惠順也疇類也明其事謂掌治典者掌教典者掌禮典者吾能明之順其謂使率其屬治官有治官之屬教典禮亦有教典禮之屬宰相之職無所不統故曰亮采惠疇論相本人主之職故舜于此咨四岳以求夫宅百揆之人是論一相也僉曰伯禹作司空衆人同辭而對曰伯禹在堯時已為司空主平水土已有功矣其人則可以宅百揆禹之治水也隨山濬川行其無事以之宅百揆固所優為雖然禹之賢聖舜豈不知而必問焉何也葢舜于此不敢以一己之意用人必欲詢之于衆采之公論所謂天命有徳者也帝曰俞然其所舉之人于是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循前功以命之也汝既有平水土之功今使汝宅百揆汝猶當加勉懋哉之言舜所以勉禹也使禹自恃其平水土之功無自勉之志則前功盡廢後患未已何足以為禹又何足以居百揆之任堯舜皆以司空居百揆亦猶周制以六卿兼三公然禹拜手稽首讓于稷契暨臯陶此見更相汲引濟濟相讓不矜己以忌人不抑人以己人之有善若己有之安有稷契臯陶之賢而禹不讓之哉帝曰俞汝徃哉然其所遜不許其所辭謂汝當宅百揆之任哉 帝曰棄黎民阻饑汝后稷播時百穀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寛帝曰臯陶蠻夷猾夏冦賊姦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 舜因禹薦此三人遂稱前功而申命之棄者名也后稷官也黎民當洪水未平其險阻艱難者在于饑故曰阻饑汝后稷為能教民稼穡使之得其粒食百姓所以不相親睦為其五品不遜故也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其品有五謂之五品五品不遜順謂為父子者不知有父子之理而至于相殘為兄弟者不知有兄弟之理而至于相賊此皆不遜也汝契為司徒之官教以人倫處己者敬不敢怠忽其事教人者寛優㳺而不迫也葢不敬則誠不足以感人不寛則急迫而使人難從敬于己寛于人而敷教之道盡矣蠻夷猾亂中國羣行攻刼曰㓂殺人曰賊在外曰姦在内曰宄此皆蠻夷亂華之惡汝臯陶為士師之官掌刑以治之五刑有服服從也犯某罪者服某刑故曰有服五服三就就其所在也大罪于原野大夫于朝士於市故曰三就五流有宅宅處也五刑之流各有以處之故曰五流有宅五宅三居謂五流之宅各有三居大罪四裔其次九州之外其次千里之外故曰三居觀聖人制為五刑之外既有五宅又有三就三居如是纎悉者皆所以曲盡人情未嘗執一定之法以律人之罪也惟明克允汝臯陶之用刑也惟明為能當人之罪葢不明則輕重大小顛倒錯謬安足以當人情易之卦言用刑如噬嗑如賁如旅或言明慎用刑或曰折獄致刑或曰無敢折獄其象皆有取于離則用刑者惟明為要可知矣此三段雖是因禹之薦而申命之亦有先後次序富而後教倉廩實而知禮節使民救死不贍奚暇治禮義故先教民播百穀而後敷五教天下不能從吾教而有强梗不服者焉教之不從聖人不如是而止也必有刑以輔教然後斯民見所畏而知所愛見所當避而知所當趨故先敷五教而後明五刑此為治之序也余考此三段見古之聖人不以法之已至者為樂常以治之未至者為憂不以其常事為可喜而以非常之變為可慮堯舜之時既曰民於變如民可封者今也有所謂阻饑者焉有所謂五品不遜者焉有所謂猾夏為冦為賊為姦為宄者焉雖大無道之世亦不過于此也何為堯舜之時乃有此非常之變也曰堯舜之時如於變如可封者特常事耳于其常事之中而忽有此等之變故舜以為慮遺其常事以為不足喜舉其非常者以為可慮聖人曷常以是為諱哉後世之君嘉祥美瑞則喜稱樂道之以為非常之事惟恐羣臣之不稱賛已至于水旱逆賊之變諱而不言作史者亦記其嘉祥美瑞以為治世之盛事又豈知後世之所謂非常者乃堯舜之所謂常事也哉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其工垂拜稽首讓于殳斨暨伯與帝曰俞徃哉汝諧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帝曰俞徃哉汝諧 帝舜于此問其誰能順我百工之事者葢一人之身百工之所為備宫室城郭各有其制車服器械各有其度順之者循其制謹其度是也其有不順是者或至于竒技滛巧以蕩上心者有之漆器不止以金玉者有之此百工之事所以貴于順而舜所以深致意焉者也衆人同辭而舉以垂可以勝其任帝于是咨垂汝當共謹百工之事垂不敢當讓于殳斨暨伯與三臣帝然其所遜不與其辭曰徃哉汝諧謂百工之事惟汝之所宜諧和也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誰能順我山澤草木鳥獸之事上者山也下者澤也草木鳥獸自有草木鳥獸之性何與于聖人今也命官而順之葢王者之政斧斤以時入山林數不入汙池斷一木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以見草木鳥獸一視同仁無所不愛然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是得為順其性乎曰此所以順其性也使鳥獸與草木為中國生民之害益烏可不驅之焚之哉衆人同辭而舉伯益以為能勝其任帝咨益汝作朕之虞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四臣帝曰俞徃哉汝諧朕虞之職惟汝能諧之或曰工之與虞至微至賤之事聖人若不必加之意也殊不知精粗本末初無二致聖人以天下為一體豈有身外之事其為精者本也其為粗者末也哉不然則工曰予工是天下無一事非君之事草木鳥獸曰予上下草木鳥獸是天下無一物非君之物也唐虞稽古建官惟百而百官之大者莫如九官至簡要也工虞之職至與百揆三禮者同其命則知自古聖人未始以是為微賤而忽畧之也後世百工之官猶或知之朕虞之官葢視之以為不切廢而不舉者多矣余考虞廷諸臣自禹而下皆全才備徳非尋常之流葢亦無施而不可者也舜之命禮樂刑教與夫予工朕虞終身而不易其業後之人才不逮古間有一能一節之可取者其君喜而用之今日俾之掌禮未㡬而更命以刑今日俾之掌刑未㡬而更命以教前之職方習之而未精後之官又齟齬而不熟求如古之命官鮮矣自舜之命垂以共工也而竹矢之巧至成周千有餘年而猶且傳寳之則其法度之巧妙可知天下之事一則精否則雜吾于舜命九官而見之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讓于䕫龍帝曰俞徃欽哉 舜之命九官或咨四岳或不咨四岳葢事有輕重故也百揆之任宰相之職也秩宗之任三禮之所係也其事不可以為與工虞並故必咨四岳之大臣稷契臯陶夔龍之所掌者亦不輕也何以不咨四岳曰稷契臯陶既出于禹之所薦夔龍既出于伯夷之所薦則其人已可信矣于此苟復咨焉則禹與伯夷之所薦不足信而君臣之間未免疑猜也舜豈其然三禮者即祀天神祭地祗享人鬼舜問四岳有典主朕之三禮僉舉伯夷帝曰咨伯汝作秩宗秩宗官名也宗尊也三禮者人之所尊秩者祭之有次序也如周官謂之宗伯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戒之之詞也寅者敬而不敢慢直者敬而無所曲清者簡㓗以致其誠如清心簡事之清三禮之重典祭祀之大事以一言戒為未足又以一言戒之所以謂之寅又謂之直謂之直足矣又謂之清夙夜者或早或暮無時而不寅無時而不直不清也古之祭者器用陶匏牲用特牲蘋蘩可薦也潢潦之水可用也無非所以薦其誠而已豈徒為繁文末節多儀備物之為貴哉觀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想其精神端正簡㓗純一不變此時之心即天神地祗人之心也其于典三禮也豈不足以感格神而教民敬哉觀吕刑稱伯益降典折民惟刑則知伯益之典禮足以起民之敬心而使不犯于刑矣伯拜稽首讓于夔龍二臣帝曰俞徃欽哉伯夷當徃敬其事無他辭可也 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 唐虞三代之世仕于朝者皆天子之族與世臣巨室之家孔氏曰胄長也元子以下至卿大夫子弟周官大司樂掌教國子以中和孝友祗庸以見古人掌樂 之官皆兼于教國子葢樂者廣大和易蹈厲以感人也深孔子曰興於詩是也然樂之大要本于中和直而溫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徳之中和也將教人以中和之徳而必導人以中和之樂人之氣質有剛柔緩急之不同舜命夔教胄子使導達其氣質一歸于中和直寛剛簡四者氣質之自然直而教之溫則不失之直情徑行好訐以為直寛而教之栗則不失之縱放剛而教之無虐則不至于暴簡而教之無傲則不至于忽此徳之中和也然徳之中和何自而哉以資乎樂之中和故詩言志歌永言者所以本之性情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者所以稽之度數本之性情樂所由生稽之度數樂所由成闗睢之敘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言為詩情動于中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 之由性情之正而為詩故曰詩言志由是詩而見于歌詠故曰歌永言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古之作樂者先歌於堂上故五聲各依其永言葢人聲之有洪纎髙下則有宫商角徴羽故樂器亦依之而作聲有洪纎髙下苟無以為之凖則五聲或失之過而樂不和矣故以十二律和之律有常數數有常度聲之洪纎髙下咸取則于此此謂之律和聲八音克諧者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單出者為聲雜比者為音八音之諧無至以奪其倫理則純如皦如繹如而樂成矣神人安得而不和葢天下同此一和也神有此人有此物亦有此今以樂之和遂足以感人之和與神之和樂之功如此胄子之徳安得不歸于中和哉 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此夔極言作樂之效舜謂神人以和而夔言樂之至不但和神人而已葢八音之中惟石為難和詩云依我磬聲特言磬者以石磬之難和也萬物之中亦惟獸為難格今也和其所難和則亦能格其所難格鼓琴而馬仰秣鼓瑟而魚出聴端有此理此一段説者以為益稷之文脫簡在此 帝曰龍朕堲䜛説殄行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堲惡也䜛説者巧言憸佞之人絶君子之行者惟此等人為能以無為有以是為非震恐朕之師衆故命龍作納言之官出納朕命所以通上下之情防壅蔽之患使䜛説者不得乗間納言者納下之言于上使在上者有以知臣民之情如歌謳風刺之類無不周知之也出納朕命者出上之言于下使在下者有以知君之情如徳意志慮無不下達之也納下之言既謂之納矣出上之命而亦謂之納葢君之命有是非故民有從違納言之官復以民之從違者而納之上故亦謂之納而其官則以納言為主然或出或納非信不可也使出納之人非信則託諸民言以誣其上者有之詐稱君命以罔其下者有之出納之人既不 足信則何以使君民之相信哉大抵䜛說之人無世無之雖以唐虞之極治君子在位而巧言令色孔任者猶在所可畏豈可謂唐虞之世遂無此輩第觀聖人所以處之如何耳苟君民之情一有壅而不通則䜛説者得以投其隙今也既有納言之臣以通上下君民相信無間可乗無隙可投雖有䜛説殄行將安所施舜命九官惟禹與伯夷與益則相遜餘人則不相遜者何也稷契臯陶則前已任此職矣固無俟於遜若夔龍則新命以官何以不相遜耶葢知其人而不遜固不可也未知其人而强遜特以備禮而非其真情在廷之臣如垂益如稷契臯陶既舉而在位而殳斨伯與朱虎熊羆之流其姓名已達于上矣其他人才或有未盡善者夔龍豈得而强遜之哉堯舜之君臣惟其真情而已至若伯禹伯夷所薦之人舜既從其言而命之垂益所薦之人舜則不命之何也曰此當以職之小大而觀人才之小大也伯禹所宅者百揆之任伯夷所典者三禮之職此其事大而體重者其所薦之人才豈尋常之才故因其所薦而隨以命之可也垂之共工益之朕虞此其事之小者其所薦之人雖有可用之才而舜未暇命之也乃若命之之辭如曰汝徃哉如曰徃欽哉如曰徃哉汝諧此特其辭之異同初無他義不必過為穿鑿可也觀舜典一篇當與堯典相參而觀之放齊之舉朱驩兠之舉其工四岳之舉鯀堯皆曰吁四岳之舉禹僉之舉垂舉益舉伯夷舜皆曰俞豈堯之朝皆小人而舜之朝皆君子豈堯朝之臣皆黨惡附奸而舜朝之臣皆推賢善也耶葢此二篇皆記聖人知人之事智愚賢否皆不逃二聖之所見有堯之吁然後有舜之俞四凶在堯朝姦惡之大者自堯之吁而小人不得志及舜攝位取夫向之所吁者而流放竄殛之至此則小人退而君子進衆賢和於朝其所遜者皆賢所俞者亦無一而非賢觀書者當於舜之俞知其原則自于堯則知君子小人消長進退可得而見矣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咸熙分北三苗 舜前既分命之此又合而告之如堯典命羲和既曰分命申命又曰咨汝羲暨和二十二人即禹垂益伯夷夔龍六人新命有職者合四岳十二牧為二十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功事也亮明也時者不失其宜之謂各因時而明天之事葢非人私意所能為者皆天也典天敘也禮天秩也刑天罰也服天命也即此以觀則凡其工朕虞無非天之事也既謂之天功則不可以人參焉苟一事之不得其時而怠心生焉是人慾也非天理也一事之不敬而慢心生焉是人慾也非天理也惟致其敬又得其時循乎天之理以明夫天之事汝二十二人者職掌雖不同而欽哉惟時亮天功之意則一而已此舜告戒在廷之臣如成王作周官之書以告有官君子然舜之命官曰咨禹汝平水土曰咨益汝作朕虞曰咨伯汝作秩宗以至命汝典樂汝作納言皆以一言而命一官至成周之世戒有官君子則有周官一篇之書又何其詳複也觀此亦可以見唐虞之簡古而成周之庶事大備風俗之變聖人不得不因時而為之也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此唐虞考績之法以三年之久而後一考其功及九年三考然後按其功罪而黜陟之明者或舉而加之上位或賜之車服以顯其功此明也幽者或黜之幽之地使不得以顯者此幽也然則三年亦足矣又何必更加九年葢事以久而後定法以久而後精如使人主求治太速責效太早則姦人得勉强矯拂以肆其欺而善人以積久而見功者不幸而見黜矣事何自而定法亦何從而精哉今也既寛之以三年又持之以九載則奸人雖欲勉强矯拂以肆其欺者能欺人于暫而終不能掩其惡于乆安之日善人以積久而見功者雖不能責辦于一時而終必能成功于後至此而黜陟則善惡得其實矣周官嵗終則冡宰受㑹三嵗大計羣吏之治而誅賞之亦此意也考周官之法受其㑹者冡宰而三嵗詔王以誅賞者亦冡宰也竊意唐虞考課之法亦必宅百揆者為之雖此篇不可考然舜以無為而治内之事責之百揆外之事責之十二牧豈以考課之法而重煩人主之所為也以成周之法觀唐虞之法意其必如此後世如漢之上計亦其遺意然郡國毎嵗上計則其久近視虞周之法已逺矣又况天子親受計甘泉避課欺慢至頒詔書督責以一人之聰明又安足以周知羣有司之事哉庶績咸熙可見舜朝皆君子矣分北三苗者自考績黜陟之後庶績皆熙咸廣而明惟三苗之惡不悛故從而分北之始也竄于三危竄其君也今也分北者分北其黨也説者以謂聖人南面聽天下分而北之使之知所向化宻邇清光如成周之遷頑民于洛邑然分别淑慝之類分其善惡使不得雜處也聖人感移變化之機端有深意存焉視天下之人均在所愛而其不率教者亦憫之而已何嘗有忿疾之心哉故凡有賢而用之有善而褒之愛也有罪而刑之有惡而黜之亦愛也自非大姦及巨惡怙終不改者然後誅殺之然殺一人而千萬人畏殺之者不一二而生之者衆矣皆所以為聖人之愛心也然則分北三苗者豈直為是擯棄誅絶之哉亦以使之為善趨于有生之路而已聖人之用心其仁矣乎 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 舜生三十是在側微時也徴庸三十謂歴試三年攝位二十八年在位五十載謂堯崩服喪三年其一年已在三十之數又在位為天子者五十年是為舜壽其一百一十二嵗也陟方乃死先儒以為升道南方謂舜在蒼梧之野或又疑東南不可謂之升葢升遐曰陟如惟新陟王是也乃死者作書者以是而釋陟方二字姑闕其疑大㮣則作書者述舜之始終謂自側微而至徴庸至在位為天子始終之間一無所憾無有虧缺不足之玷陟方乃死此春秋書公薨于路寢之意也不然則放勲殂落與陟方乃死者何為而悉記之耶人情莫不以死為諱而不知君子以是為謹其終曽子啓手足而後知免又曰吾得正而斃斯已矣嗚呼斯以為順受其正歟 帝釐下土方設居方别生分作汨作九共九篇槀飫方設居方别生分此帝所以理天下之道也釐理也方設居方則隨其方而設其居方之法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慾不同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故居方之法所以居民如禮記所謂量地制邑度地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是也别生分者天子建徳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别其生使知所以尊祖分其使知所以合族此聖人經理天下各隨其宜者若此其事則載于汨作與九共九篇與槀飫之書此三句即此數篇之序也其書既亡其義不可得而强通 尚書詳解卷二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 宋 陳經 撰 大禹謨【虞書】 序書者曰皋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後之君子亦由禹以功陶以謨不聞禹之有謨也今此篇之書以大禹謨名篇而詳觀所載又皆非大禹之言不過曰克艱與六府三事數語而已然則何也禹之所謂功者非其不能言之謂陶之所謂謨者非無功之謂禹之謨即言其所能行陶之功即行其所能言言其所能行謂之成厥功可也行其所能言謂之矢厥謨可也故作書者以大禹謨名篇可見聖賢之徳不可以一端求之况此篇雖伯益陶與帝舜反復其言而大要則皆因禹而更唱迭也典謨之書先賢嘗以為難讀㸔大禹謨陶謨益稷三篇之書無非君臣相與警戒説者以為保治之意未足以盡帝王君臣用心聖人之徳自當如此茍須臾而不警則有間斷非純乎天徳者也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顯文王之徳之純孔子曰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知此意則可以觀此書 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陶謨益稷此夫子序此三篇之大㫖也謀之已定者曰謨陶矢陳其謨如知人安民是也禹成厥功如決九州濬畎□是也二臣各因其職各隨其能及其謨與功既顯而舜猶且申之申之云者有重復之意謂陶不可以謨而自恃禹亦不可以功而自足也時乃功懋哉又曰予懋乃徳此皆申之之意陶乃居禹之上何也曰此聖人之深意以禹之功猶不得以居矢謨 之臣之上則知文墨議論之臣謀王事斷國論者固不可以功臣加之也由此觀之諸將之功安能處蕭何之右李愬之功豈可躐處裴度之先哉作大禹謨陶謨益稷此三篇之書所由以作也舜以不得禹陶為己憂禹陶同功一體之人而益稷者特附大禹以成功而亦得以命篇繼之禹之後則功何必争名何必擅哉苟懐至公之心共成天下之務而名與功自顯矣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于四海祇承于帝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徳 文命敷於四海者作史者述禹之徳若堯之放勲舜之重華文命者謂文徳教命敷布於四海以此而敬奉於堯舜之帝葢堯舜之所望禹者亦欲其文命敷四海爾禹能使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訖則所以祇承之道盡矣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徳此即禹所陳之謨一篇之綱領也為君難為臣不易君知所以難而盡克艱之道臣知所以不易而亦盡克艱之道則君臣各盡其分各止其所政乂而民敏徳此自然之理也如使君臣之際安於其所僅足怠心一萌出其位而虧其分則施於有政必有廢而不舉者民何所觀望而能速於為徳哉惟君臣上下均以克艱為念日在憂勤警畏之中則政事無缺合於公理當於人心黎民自然感化之速而敏於為徳也聖賢所言皆合内外之道不分夲末不分精粗政乃乂黎民敏徳只在君臣克艱之中非君臣克艱之外自有政乂而黎民敏徳也由此形彼根同體同惟知道者能黙識之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咸寧稽於衆舎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禹之心克艱之心也舜之心亦克艱之心也惟舜禹同此一克艱故禹所言與舜相契所以聞克艱之戒既然之又信之謂然哉禹之言信乎其若此矣使舜於此無克艱之念則雖禹諄諄言之舜猶不聞也猶不知也必曰我雖不敏請嘗試之必曰君且止矣我將思之俞允若兹之言奚自而哉惟舜既有以然禹之言而信之遂見帝堯之心亦此克艱之心何以知之堯之時公道盛行下情無壅忠嘉之言無所伏矣賢者在位能者在職而野無遺棄之賢矣六合同風九州共貫而萬無不寧之虞矣當此之時堯若可以自足而且猶不足焉稽考衆言舍己而不自用從他人之所長意者惟恐衆人之有所長者不得以盡其情也無告者易虐而不敢虐困窮者易廢而不敢廢意者惟恐斯民有不得其所人才之陸沉於下有不得以盡伸也葢此心惟堯能之堯之心何心哉不自足之心也克艱之心也使堯於此自謂嘉言罔伏矣野無遺賢矣萬邦咸寧衆人之所長不必稽而從之無告困窮者不必加之意則堯為自恃為怠惰為不敬安足以為堯哉孔子曰博施濟衆堯舜其猶病諸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此足以形容堯之心矣後之學者不學堯舜則已如欲學堯舜但能兢兢能業業能小心翼翼能懼不睹恐不聞則堯舜雖逺即吾心而見之 益曰都帝徳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此伯益申美帝堯也此一章當與前一章相參而觀之體用互相明有前一章無後一章不足以盡堯之徳自常情觀之堯於天下已安已治之後兢兢然不自足如此宜若無優㳺舒緩氣象殊不知堯徳之廣運聖神文武隨所寓而名豈若是急迫之為哉廣而無方運而不窮以其大而化之則謂之聖而不止於聖以其聖而不可知則謂之神而不止於神以其戡定禍亂則謂之武而不止於武以其經天緯地則謂之文而不止於文堯之徳其不可一定名也如此有至大之徳則必膺至大之任皇天眷顧之命之以奄有四海為天下君固其宜也天非有私於堯堯非有求於天徳與天同則命不期而至理之必然者也 禹曰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 禹因伯益述堯之徳於是廣其意而為吉凶之謂堯之所以聖神文武而遂得天之眷命者以其惠迪而有吉也惠順迪道也順道而行之則吉非順道之外有所謂吉也從其逆者而行之則凶非從逆之外有所謂凶也當順道之時返已無愧心廣體胖其吉孰大焉外此而言吉是僥倖於非望之福也當從逆之時十目所視心勞日拙其凶孰甚焉外此而言凶是其禍可得而逭也故六經言吉凶禍福無不自己求之曽不於一己之外而言禍福以啟人倖得苟免之心此其為應也豈不猶影響於形聲哉葢形之中自有影聲之中自有響也 益曰吁戒哉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罔遊於逸罔淫於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熙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伯益見禹有順迪而吉之言遂得儆戒之機謂人君所以順道而不從逆者皆自夫儆戒者得之故先吁而後戒欲使聞者之專其聽也儆戒無虞當天下無事可虞之事人情之所忽而聖主之所畏也滿盈之為累倚伏之不常人主當於此時儆畏而戒懼然則當無虞之時懷儆戒之念當何如哉曰法度不可失也逸樂不可過也勿貳勿疑勿成罔違罔咈無怠無荒可也有一身之法度有一家之法度有一國之法度口容止足容重無故不去琴瑟此一身之法度也女正乎内男正乎外此一家之法度也禮樂刑政井井有敘此一國之法度也有法度則有隄防有準則失法度則是去其隄防壊其準則身不喪家國不敗者未之有也宫室臺榭之侈田獵之好此遊於逸也安於縱放而難於拘檢此淫於樂也罔遊逸不可過乎逸罔淫樂則亦不可過乎樂知其賢而任之必專不可以有所貳知其邪而去之必決不可以有所疑君子難進而易退小人易進而難退儻於此或貳或疑則君子引身而退小人乘隙而進矣就此數句觀之亦不能無先後苟逸樂之心肆然無忌則吾心為逸樂所汨安知其賢而任之安知其邪而去之哉疑謀者謀之未定者也進退猶豫足以為此心之累故斷然勿成之如此則百為之志既廣且明何向不濟何施不可哉順于道者必有美名若違道以干譽是好名也合百姓之心者必能適已之欲若咈百姓以從己是縱欲也好名而縱欲是以私而害公矣故戒以罔違罔咈怠惰也荒忽也若于是數者自以為己足而怠心生自以為己能而荒心生則雖儆戒猶不儆戒也故以無怠無荒者終之根本既固則枝葉必盛自心而身身而家家而國國而四夷同此一本也四夷來王亦理之必然合内外之道也余考此一章有以見唐虞之盛聖君本無過天下本無事而大臣告戒之辭常若禍患之踵于後葢惟聖君然後可以受盡言下于此者言語必有所巽入而後可又有以見古人諫諍之法不纎悉于細務末節惟先有以正其本原本原既正萬事自得其理伯益之戒豈特為舜言哉千萬世為君之法莫不在此因是而上遡帝之心堯之稽于衆此心也舜之兢業此心也大禹之克勤不伐此心也湯之慄慄危懼文之不敢盤于逰田武之夙夜祗畏亦此心也惟純而後不已而已者非純惟誠而後不息而息者非誠齊桓公以葵丘之㑹而驕晉文公以踐土之盟而驕晉悼公以蕭魚之㑹而驕人之度量如此其相逺耶 禹曰於帝念哉徳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正徳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壊 此一章亦與前一章相為表裏前一章乃徳之見于治身後一章乃徳之見于養民故禹之戒舜先嘆而後戒謂帝念之而不可忘也養民之功雖已成使帝于此斯須而不念則已成者復虧矣所謂徳者何自而見之惟于善政可以見之也此二句惟以養民為主指其徳之實用言之下云六府三事者皆言養民也天生五材民並用之洪範謂之五行此謂之六府者洪範以土爰稼穡合而言之大禹謨以養民為主故土穀分言之謂之府者以其財貨之所聚也惟修則六者貴得其敘而不亂正徳者正民之徳如身正于上民化于下此正徳也利用者利民之用如佃漁取離宫室取大壯之也厚生者厚民之生如輕徭薄賦厚而不困是也謂之三事是則斯民有所事乎此也惟和則三者得其平而不垂六府以養民之身三事以養民之心合之而為九功則九者得其敘矣謂之九敘九功之徳皆可敘也謂之九歌九功之徳皆可歌也可敘可歌則無之不成矣雖然當功之未成也人猶知所以艱難勤苦以要其成及其既成也則 樂于放肆而不復有艱難勤苦之意此人之情也故聖人于此又為戒之董之勸之之術焉休者美也福也戒之意若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九者之功無時而忘則身安而室家長享其樂此戒之用休也威者福也以其可畏也董之意若曰生于憂患而死于逸樂憂勤則有生之理安樂則有死之道使九者之功一時而或忘則饑寒日至放僻邪侈日䧟于罪此董之用威也戒之使之心有所慕董之使之心有所畏然畏慕有時而忘又不若使之心有所樂樂則無時而忘也故勸勉之以九功之歌使之手舞足蹈感其善心蕩滌其邪慮及善心油然而生則所謂九歌者有得于中心之誠然則非有勉强矯拂之意凡此三者皆所以使其功之勿壊而已自徳為善政而下至于九敘惟歌此養民之政必欲其備也自戒之用休而下至于俾勿壊此防民之具尤欲其詳也聖人之養民也于六府三事之外又有以維持保全之若此則斯民之得所養又安知聖人之力哉勸之以九歌觀豳風七月之詩可見 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時乃功帝舜聞禹之言深信于心而然之且歸其功于禹地平者水土得其平也天成者四時寒暑得其成也六府三事允治者謂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正徳利用厚生惟和信乎其治也然則禹有平水土之功矣而及于天時與六府三事者何哉葢天所以生長萬物而不得人以裁成輔相之則無自而成使水未平則天之所以生萬物者不逺矣使水未平則所謂金也火也木與土穀也三事也皆無所措矣禹治水其功至于平成而六府三事皆治此所以萬世永賴之也隨山濬川而後世無滔天之患田賦一定而後世無虐取于民之患歌之于詩者謂之澧水東注維禹之績奕奕梁山維禹甸之見河洛者猶思其功謂之萬世永賴豈不信然禹自言其功而舜復歸其功君臣之間各言其所當言不事形迹如此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于勤汝惟不怠總朕師禹曰朕徳罔克民不依臯陶邁種德德乃降黎民懐之帝念哉念兹在兹釋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自此以下乃舜欲禪位之事來汝禹朕居帝者之位三十有三載矣舜年六十二始即位至此三十三年壽九十五嵗矣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頥當耄期之年已倦于勤矣有强有弱者血氣也無强無弱者心也舜之心葢與天行健者同而舜之血氣則衰矣汝惟不怠故可以攝我之衆古之聖人豈常以位為樂哉倦勤者不可以居此位則可以居此位者惟不怠而已禹曰朕徳罔克民不依有徳者民所歸也于民心之從違可以卜其徳之至與否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朕徳無所能故民不依歸陶逺種其徳民歸之則可以受帝之禪者惟在陶常人之種徳也近朝種而暮穫陶之種徳也厚施而不求其報故其種也逺惟其種之逺積之厚如此故徳之下也民皆懐之且陶之所掌者刑而已刀鋸之慘斧鉞之威徳何在焉葢至威之中有愛存焉慈祥豈弟哀矜惻怛之意雖刑而實徳也以見古人之所謂刑者即其所謂徳後之世而刑與徳始分為二矣禹與陶葢同功一體之人故禹之所遜者必在陶舜非不知有陶也以有禹在焉固當先禹無禹則舜之所禪位必在臯陶矣帝念哉念兹在兹此禹以陶能種徳黎民懐之若此因以戒舜謂舜之于徳亦不可不念念者念之而不少忘也當其念念不忘時則徳固在此及其念之既熟則造次顛沛從容周旋不期于念而徳亦不忘也故釋兹而徳亦在兹形于名言而徳亦在兹不言而信出于心者徳亦在兹釋也名言也出也以見徳無適而不在其始則實根于一念之微故陶之種徳者此念也舜之所當戒者亦在此念也惟帝當知念之之功如此 帝曰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刑期于無刑民協于中時乃功懋哉此舜因禹之遜陶而歸功于陶者也惟此臣庶無有犯我之正理葢天下之正理舜以身體之是以天下為一身者也天下之有過則亦在其君故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天下之不犯于正者亦在其君故曰罔干予正既不干予正則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矣此皆汝作士明刑弼教之功也古之所謂刑者豈為殘民之具哉輔五教而已故不孝者有刑不弟者有刑不睦者有刑使民知有所避故因以知所趨而已期于予治者期于五教之行也刑期于無刑者期于不違此五教也民協于中者協此五教也期于予治刑期于無刑者君子無用刑之心然猶有期之之意存焉民協于中者君子無用刑之功至于民自協中者則不待有所期矣葢中即五教也出中則入于五刑出刑則入于中矣既曰正又曰中葢中可以兼正正不可以兼中罔干予正者乃所以為趨中之路也時乃功懋哉此雖汝陶之功若自以為功而不加懋勉則前之功烏保其不虧故舜既稱其功而美之復因前功而勉之 皋陶曰帝徳罔愆臨下以簡御衆以寛罰弗及嗣賞延于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徳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陶得舜之歸美不敢自居其功復歸美于舜此一段前後亦相明有陶之明刑無舜好生之徳不可有舜好生之徳非有陶之明刑亦不可故陶所稱者皆歸于舜之徳謂帝之徳無有所過皆中也既謂之寛謂之簡罰則不及嗣賞則延于世宥過則無大刑故則無小罪疑從輕功疑從重疑若非中也而謂之罔愆何哉曰此乃以為中也聖人之心惟近厚而已使用心而過乎薄豈所以為中哉近厚即中也臨下貴乎知所簡要不簡則失之苛御衆貴乎知所寛恕不寛則失之暴臨有統攝之意御有制御之意居敬行簡者可以臨民居上不寛者有不足觀則 知寛與簡皆為上之道罰止其身而不及嗣惡惡也短賞不止于身而延及于世善善也長過悞為之雖大罪亦在所宥以其情之輕在所可恕也故意為之雖小罪亦在所刑以其情之重在所不當恕也觀刑故無小一句亦可見聖人于仁心之中自有義非姑息之謂也宥過刑故以其情之已定可得而知之者也故宥之刑之功罪之疑以其情之未定不可得而知者也故從輕從重可以罪可以無罪罪之疑也罰疑從去故惟輕可以賞可以無賞功之疑也賞疑從予故惟重左傳曰賞僭則懼及淫人刑濫則懼及善人寧僭無濫亦此意也與其殺無罪之人寧若失不常之典失不經未甚害也而殺不辜使無罪者受戮則其害多矣凡此皆聖人好生之徳天地大徳曰生一陽方復于建子之月雷在地中而易以為見天地之心則天地之心者皆所以生物也聖人好生然洽于民心者洽浹也聖人推愛人之心及其浹洽則民心亦知所自愛民既自愛豈有輕其身而犯有司之法哉陶之意以謂明刑者特一有司之職民之所以自愛而重犯法豈有司之所能及皆舜之徳也舜以罔干予正而歸功于陶陶以不犯于有司而歸功于舜君臣之際可謂盛哉 帝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帝復美陶之徳俾我之治得以從予所欲而使四方風動者皆汝之美也四方風動乃舜之所甚欲也人君孰不欲四方之民順上之化如草之應風而毎毎不遂其欲者葢不得其人以道達其徳意志慮今也陶能推廣帝舜好生之徳民至于罔干予正不犯有司則皆為君子之歸矣豈非陶之美乎且陶所掌者刑之事也第見斬艾殺戮刀鋸斧鉞之威而已何以能使四方至于風動又何以為休耶以此知陶所掌者雖刑而實徳也古人不以刑視刑而以徳視刑故舜謂之從欲謂之風動謂之休亦如穆王謂之有慶祥刑也豈若後世專事殺戮而至于不忍言也哉 帝曰來禹洚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不自滿假惟汝賢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予懋乃徳嘉乃丕績天之厯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后 舜以位遜禹禹曰朕徳罔克舜至此兼述其功徳以命之來禹洚水儆予孟子曰洚水者洪水也水性潤下而至于逆行此變異也天所儆戒我也洪水乃在堯時與舜何與焉今舜引以歸已葢天下無一物而非聖人之身故一物不得其性則聖人自以為己之責此恐懼修省之意也惟此意弗嗣而後漢世以災異而免三公當災異之時三公自以為不任其職引身而退則可人主以此責三公則不可若人主以是而責三公是移過于臣而已不知懼者也豈所以謹天戒者哉當水之為患也禹既能成成功信也禹先有以自信于己若韓信之舉燕趙擊齊若耿弇之取涿郡收富平皆是規模素定信其必能成功也惟先有以成故能成功此禹之賢也克勤于克儉于家勤如三過其門而不入是也儉如菲飲食卑宫室是也心無兩用為公者必忘其私為國者必忘其家既克勤則家自然儉約矣滿盈也假大也不以勤儉之徳而自盈自大此禹之賢也成成功所以言禹之有功勤儉不自滿假所以言禹之有徳禹有此徳未嘗自有其徳乃不矜也禹有此功而未嘗自有其功乃不伐也葢矜伐者豈必暴露所長誇耀于人然後謂之矜伐哉禹之心茍自知其有功有徳即為矜伐矣惟禹之心視之如未嘗有焉已雖不矜 而天下遜其能已雖不伐而天下遜其功能者忌之媒功者爭之漸吾有矜伐之心則夫人亦皆有爭功爭能之心以吾之不矜不伐而起天下之不矜不伐則是能與功也天下不以歸禹而歸誰哉余嘗考聖賢盡性之學以謂天命之性萬善具備無有虧缺不足之處聖賢所謂孜孜汲汲者惟欲盡此而已初無分外之事孟子知此意故曰舜盡事親之道又曰事親若曽子可也初未嘗以舜曽子為過外葢以其分所當為之事能盡此者方能免其責耳尚何矜伐之有使聖賢而有過外之事為人所不得為則矜伐可也聖賢無過外之事如禹之功皆是禹所當然故禹自不見其為功徳也汝有此徳而吾復懋勉之使之不已汝有此功吾復加美之而不敢忘天之厯數當在汝之身汝當升元后之位也厯數者聖人作厯以歩其數裁成輔相之道也天之厯數猶言裁成輔相之人當在汝矣天人一理也聖人所見處自然與天合舜以禹為可禪則天意亦在是也况舜當倦勤之年商均既不肖不可以任其責廷臣又未有出禹之右者此天意可見矣聖人以任事而卜天意何必以圖命符䜟之説自為怪誕者哉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無稽之言勿聴弗詢之謀勿庸可愛非君可畏非民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與守邦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四海困窮天禄永終惟口出好與戎朕言不再 此堯舜萬三聖傳心之要㫖也堯典不載命舜事而大禹謨載舜命禹之辭可見堯舜禹一心惟夫子得之故于堯曰篇首云堯曰咨爾舜天之厯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天下之大事物之繁人主苟不得其要則將見用力愈勞而愈無功其要者安在曰中是也事事物物皆有其中吾能執其中則出而應事物之 繁無一而不適其宜不當其理然中為難識故舜于是有人心道心之辨使其于人欲天理之差從而審擇焉人心人欲也故危而難安道心天理也故微而難見惟其天理微而難見故微得以勝欲而人心每每為道心之累然則孰從而求之曰精而不雜一而不二精者如求金于沙沙盡則金可見一者如水之流止東西不失其平如此則危者去微者復中可得而執矣中即道心也以其無過不及之失則謂之中道之大原出于天堯傳之舜舜傳之禹謂之中禹傳之湯謂之咸有一徳湯傳之文武為皇極孔子謂之忠恕一貫子思謂之誠孟子謂之浩然之氣皆一物也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所以守䕶此中而勿失也無稽考之言易以惑人則勿聽之弗詢于衆人之謀謂其不合人情者易以敗人之事則勿用之舜之意謂雖已得此中矣若夫聽言用謀之不審使邪得乗間而入則向之所謂中者不可保矣孔子告顔子以四代之禮樂必終戒之以放鄭聲逺佞人孟子所以言養氣必先以知言葢邪易惑必閑邪可以存誠也民視君為命得非可愛乎君失道則民叛之得非可畏乎君之所以可愛者以衆非元后則無所仰戴故也民之所以可畏者以君非得衆則無以守邦也君之與民並言之以見其之均也亦與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同意雖足君民之均而書之所言大率先君而後民名分所在當以君為重也然則孟子何以謂民為貴而君為輕倒置如此葢書所言者萬世之常法而孟子所言者特救時之弊為時君鄙薄其民之故也夫子作春秋將尊師衆則曰某帥師大夫與師敵也將卑師衆則曰某師師為重也至于君將不言帥師君見不言師敗績以君重于師也春秋正名分為萬世法與書所言亦同欽哉慎乃有位為人君者當致其敬以位為憂勤而不可借是以為逸樂此慎乃有位也敬修其可願可願與可欲之謂善同人君之可願者願為善不願為惡願天下治安不願為危亂敬以修之于此而不謹不敬則四海困窮而天禄止于此矣天命視民心為從違民心得則天命可以長享葢能敬修其可願故也民心去而至于困窮無告則天禄亦于是而終葢不能敬修故也詳復此數語治天下之要盡在是矣故舜宻以授禹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出好者賞善興戎者罰惡口者命令所自出賞善罰惡存焉則言豈可再謂我之所以命禹者其言一定不可變易汝禹安得而辭哉使禹得而辭之是舜于賞善罰惡之言可更變矣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朕志先定詢謀僉同神其依筮協從卜不習吉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母惟汝諧 觀下文龜筮協從卜不習吉則舜之命禹葢嘗卜筮矣禹又曰枚卜功臣先儒以為帝與朝臣私謀私卜禹不預謀故更欲卜也枚卜謂歴歴而卜之就功臣之中惟其吉而從之可也何必專命禹此禹有謙遜不敢當之意也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昆後也朕志既先定矣詢于衆人之謀又同矣故神之從見于筮亦無不協者洪範七稽疑曰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葢人謀謀雖欲其合大率以人謀為先就人謀之必以己心為之主設若己之志不定而徒信他人之謀惑于神之説其可哉先斷之以心故詢謀者所以參吾身之所見神者又以驗吾心之所見而實非詢于神為主也今也舜之命禹舜之所見即天人之所見也己自無間矣所謂先天而天弗違者也必至理之固然幽明無二宜乎朕志之定而詢謀亦于是而同筮亦于是而協也卜不習吉再三凟凟則不告豈有再卜而再吉也哉禹拜稽首固辭辭之之堅也帝曰母母者禁止之詞惟汝能諧其事不許其辭也前此宅百揆禹嘗遜稷契陶未聞辭之如此其峻今也既辭之又辭之以見神器之重可重而不可輕又非宅百揆之比也觀禹之遜如此聖賢之有天下何嘗容心哉宜乎舜視棄天下猶敝屣然孟子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 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正月朔旦與正月上日月正元日同與春秋書春王正月公即位同神宗者舜之宗文祖堯之祖繼世者必受之于祖故堯授舜必告于文祖禪位者必受之于所禪之君故舜授禹必告于神宗神宗者堯廟也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率百官若帝之初亦如舜攝位之初在璿璣而下是也聖人所為善葢有不約而同不求合而自契葢以循乎天理而已非大禹事事欲求其同舜而為之也 帝曰咨禹惟時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㑹羣后誓于師曰濟濟有衆咸聽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賢反道敗徳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爾衆士奉辭伐罪爾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勲三旬苗民逆命 甚矣有苗之頑也自堯時鰥寡有辭于苗葢嘗遏絶之矣舜即位之後又嘗竄其君矣又嘗分北其黨矣至于此又且弗率是其怙終之惡罪在不赦芟夷蕰崇之絶其本根勿使能植宜不為過而舜之命禹特曰惟時有苗弗率徂征詳味聖人優㳺和緩之意未嘗有忿戾之心聖人之量與天地同其大一物之失其和豈不傷天地之仁而天地生物之心當自若也有苗之惡特其氣稟之昏濁爾其畏威寡罪之性葢與人同舜方且哀矜憐憫之竄之分之征之皆所以使之畏威寡罪求以生全之而已矣何忍疾其惡遂至于棄絶之哉禹㑹羣后㑹羣諸侯之師也當用兵嚴戒之日不聞羽檄交馳轉輸之費調度之廣以大臣自將特曰㑹羣后而已嗚呼何其從容整暇如此意者政刑明于閒暇之時戎器除于不虞之日不待事至而後圖也誓于師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故行師則有誓命祭祀則有誓戒皆所以謹重其事而不敢忽也説者以謂誓誥不及五帝然則帝者之世雖曰不言而人已信亦曷嘗廢言語哉余嘗讀典謨之書以其簡嚴寛大事事畢備書有六體典謨訓誥誓命是也至于典謨之書六體皆具與他書不同如與益儆戒之詞皆訓也如欽哉惟時亮天功之辭皆誥也如禹㑹羣后誓師之辭皆誓也如命汝作納言皆命也誰謂誓誥不及五帝者哉濟濟者衆之盛也咸聽朕命者欲其衆志之一也蠢兹有苗謂有苗蠢然至微而無知者也昏迷謂其昏塞而不知有恭敬之道惟其不知恭敬故侮慢而自以為賢敬則自然合于道而順于徳不敬則宜反其道而敗其徳也敬則能用君子退小人下自然為民所歸上自然為天所與不敬則君子所以退小人所以進民所以棄之而不安之天所以降之咎而不宥其罪皆原于不恭敬之故肆我以爾衆士奉其可罰之辭伐彼之罪爾庶㡬一乃心力無或有異志則能成功矣三旬苗民逆命以師臨之一月苗民猶有辭而逆命則其昏塞也亦甚矣 益賛于禹曰惟徳動天無逺弗届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帝初于歴山徃于田日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負罪引慝祗載見瞽瞍夔夔齋慄瞽亦允若至誠感神矧兹有苗 此一段乃聖賢自反之意孟子曰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君子必自反也曰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猶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曰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聖賢責己嘗多責人嘗少然則舜之此舉無乃有過歟曰聖人無過舉也使舜于此自謂無過舉而徒有責夫三苗則舜亦㡬于自滿矣聖人雖無不盡處嘗若有未盡然益之賛禹者謂禹亦有此意從益而賛助也天雖逺矣而徳可以動之是無逺而不届者也自滿者適以招損自謙者必受益此天理也天道虧盈而益謙自盡而人無不從自滿而人多不服此即損益也帝初于歴山舉舜初年之事帝之耕于歴山也徃于田號泣于旻天于父母以謂父母之不我愛于我何哉天地之于物無不愛父母之于子亦無不愛父母之所以不愛其子者必其子有未盡也舜之號泣于旻天者豈常有怨父母之心特怨慕耳謂吾何為而得罪于父母也舜本無罪負罪以歸己舜本無慝引慝以歸己祗載者敬其事也敬其事以見瞽瞍夔夔者慄懼不已之貌齋莊而畏慄以此見舜之心舜之敬誠無所極紀瞽瞍雖頑而舜敬之至亦足以感之故瞽瞍以從而信順至諴感神諴和也和之至可以感神而况有苗乎凡此皆極言感應之道謂盡其在已者自無不應于彼莫逺于天而徳能動之莫頑于瞽瞍祗載能格之莫微于神而至諴能感之有苗之頑亦豈有不可感之理舜禹第反求諸己可也 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帝乃誕敷文徳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 舜禹君臣何其從善之敏也孟子曰禹聞善言則拜又曰舜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伯益言中其機故禹聞之而拜昌言舜聞之而敷文徳曽無吝惜之意前日徂征之舉舜與禹隨即氷釋所過者化矣嗚呼君臣之際何其同心同徳也如此自常情觀之舜命禹以徂征而益之心似若有阻君命者宜告之舜而反告之禹禹受舜命既無成功聽益言而還似若專于進退者宜告之舜而反不告舜之意欲征有苗既有成命而二臣若此疑貳加罪于二臣可也而且誕敷文徳以此見君臣之際兩無疑情益之意謂禹猶已也禹之意謂舜猶已也此豈後世之所能及哉誕敷文徳何自而見之豈未征苗之前文徳獨不敷及苗之逆命而始敷文徳耶曰舞干羽于兩階此即文徳也當其徂征也干戈用之 于行陣及其班師振也干羽用之於舞蹈以見無事于用武矣無事于用武即文徳也誠意之所孚精誠之所感宜乎七旬之久而有苗自格也有苗之所以格者豈能囬心向道遽革其舊習也哉特畏威寡罪耳革道之終小人革面則亦足矣抑余嘗論感應之理謂天下之理一而已矣惟其一故感彼應此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也自夫人反躬之未至天理不明人欲昏塞故物我為二天人為二内外彼此為二障蔽日深動輒窒礙何自而能感哉山下有澤君子以虛受人聖賢所謂物我者初無異理惟能私意消釋天地皆吾同體自然有感有應所謂正已而物正篤恭而天下平其身正而天下歸之皆此理也干羽舞而有苗格髙宗夢而説來成王悟而天反風春秋成而麟至亦此理也後之學者當横逆之來且先自處以為吾忠矣吾仁矣吾禮矣不知自反而專于責人忿疾一萌悔吝百出又安知聖賢之功用哉雖然説者謂結繩之政不足以理暴秦之亂干羽之舞不足以解平城之圍謂當排難解紛之際干羽之舞誠無用也曽不思道固有並行而不悖者舜之舞干羽固足以格有苗矣使舜之威命不行師旅不整征討不加而徒曰吾將以誠意感之彼其謂我不能師也不㡬于起侮乎天下之事惟權之在我者然後可以用吾誠苗之服舜也意其必曰天威之可畏如此今也威不加吾而且退而修徳吾其可不服哉是舜有其威權而不自用其威權故誠意所感足以使人來格者有賁育之勇而揖遜則揖遜足以使人服三尺童子以揖遜服人人將謂童子弗能而且侮之矣明乎此則徂征之舉與誕敷文徳者皆並行而不相悖也不然則宋襄公以不鼓不成列而取敗陳餘以仁義之師而取敗反執舞干羽之説是亦腐儒耳 尚書詳解卷三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 宋 陳經 撰 陶謨 此篇其初乃因禹之問答其後皆陶之所陳謀之一定可以為萬世帝王之法故名之以陶謨其大要則以知人安民為主而知人安民之本又在惠迪厥徳葢徳之不迪則必不能知人安民知人而人不盡知安民而民不盡安者皆基于迪徳之未至合表裏内外而言之也自亦行有九徳而下至天工人其代之即知人之理也自天敘有典而下至敬哉有土即安民之理也其言相連屬其意相貫通學者自流而遡其源斯得之矣 曰若稽古陶曰迪厥徳謨明弼諧 作此書者以迪厥徳謨明弼諧名狀陶之所得也禹與陶皆若稽古見其與堯舜同徳益稷而次皆無與焉信也迪蹈也信能蹈行其徳也信蹈其徳者如之何曰十目十手之指視此徳也暗室屋漏亦此徳也不以顯二其心朝夕行之此徳也終身行之亦此徳也不以久近渝其誠達而富貴此徳也死生患難亦此徳也不以險夷易其節其為迪如此其至則天下之有是非得失成敗利害皆灼然于吾之胸中其謀也豈有不明誠足以感人如春風和氣之于萬物不言而使人化其弼也豈有不諧然則陶之迪厥徳者第于謀事之明與夫弼人之諧者觀之若曰吾能迪厥徳矣謀事而暗于事機昧于安危成敗之理弼人而有忿心厲色違忤而不相順齟齬而不相合則無乃允迪之未至乎異端之學自謂窮神知化而不足以開物成務知周乎萬物而道不足以濟天下者皆此也 禹曰俞如何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逺在兹禹拜昌言曰俞 禹曰俞如何上必有闕文陶曰都陶因禹有如何之問先美之而後言慎厥身修思永其意畧與堯典以親九族平章百姓意同葢陶之所得者在于迪厥徳故言惇敘九族庶明勵翼皆本于身修能修其身者徳之所以允迪也謹其身之所修必思為長久之道異端之學亦非不修身也然致逺則泥故君子思其所以長久者欲其參之天地質之神百世俟聖人而不惑不悖不疑不惑者如此則修身之道盡矣身修而家齊國治故能惇九族而厚其恩愛敘九族而次第其倫理衆賢明者莫不勉勵而輔己焉故惇敘九族庶明勵翼者皆修身之驗也自邇而可以逺者在此而已自其身與九族與朝廷言之則其身為近朝廷為逺今焉身修于此而庶明勵翼自應于彼又自朝廷而推之以達于天下亦此理也豈非所守約而施博哉禹聞陶修身之言逺近兼舉其簡如此故拜其善言而俞之也禹同列之際或都或俞或吁或咈無非真情實意之法不可以常情窺之也惟其好善之心出于真情故言有合于其心則俞之有疑于其心則吁之問之善之在人猶在己也故聞言而拜不以為謟善之在己猶在人也故自言而先曰都不以為矜後世孔門學者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如三子言志無有情正名曰迂短喪 曰安皆是真情所在與虞舜之廷禹陶同列都俞之氣象亦有相似 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黎民懐之能哲而惠何憂乎驩兠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陶既言身修思永之道推而至于邇可逺在兹則亦包括無餘矣及禹拜昌言之後陶又就其中舉其至要者言之曰知人安民是也舉此二者以為人君立治之大端故先美之而後言曰在知人在安民謂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者不在乎他而惟在知人安民禹平日所學者在于克艱一聞知人安民之説遂疑于心而見其所以難故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咸皆也若順也知人之與安民皆順是二者而行之雖堯尚且以為難何以言之善知人則為哲必于官人者見之官人者謂能官使人材隨材而授之職也吾自謂知人矣而官人之際小大長短不適其宜則何以為知人此知人之所以難也安民則為惠必于黎民懐見之黎民懐者謂不令而自從不約而自至推之不能去逃之不能免者也吾自謂能安民而黎民不懐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則何以為能安民此安民之所以難也使帝堯于哲惠之徳無所不能則黨惡如驩兠不必憂之可也頑如三苗不遷之可也巧言令色静言庸違如共工不必畏之可也帝堯猶且憂之遷之畏之恐其為知人安民之累則帝于此二者何嘗不以此為難然則帝堯之所以難者果不能乎曰帝堯固無所不能也帝堯自以為能而有易心焉則不足以為帝堯矣惟夫子知此故曰堯舜其猶病諸堯舜以為天下不能皆賢而猶有不肖者焉天下不能皆君子而猶有小人焉知人之心安得不以為病五十者衣帛而少年不得衣帛七十者食肉五十者未得食肉安民之心安得不以為病雖然就知人安民而論之知人可以兼安民使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天下之事不勞而治民其有不安乎孟子曰堯舜之仁不徧愛人急親賢之為務故陶謨亦以知人為先 陶曰都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乃言曰載采采禹曰何陶曰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彊而義彰厥有常吉哉 陶見禹以知人安民為難事遂有亦行有九徳之説其意以為知人雖難然亦有可以用其力處謂躬行是也亦行有九徳即允迪厥徳也九徳自寛而栗至于彊而義其品有九在已者有九徳然後足以知人之九徳無諸己何以知夫人故知之要莫先于自知堯有俊徳故能明俊徳文王克宅厥心故能克知三有宅心孔子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孟子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故欲知人者在于自知自知之道莫如亦行有九徳也在己者既行九徳必知人之徳能知人之有徳斯可以論人之有徳謂某人有某徳也既能論某人有某徳也徳不可以虛名觀人不可以虛取故乃言曰載采采載行也采事也必言是人之有某徳是徳之有某事則知人之道可無餘蘊矣禹曰何者問九徳之品也陶于是言徳之品有九葢人之全材備道者為難其氣稟有得一節而以學問成之者亦足以成徳自寛而至于强此其氣質之自然也自栗而至于義此其學問以成之者也性之寛易失之縱惟寛而能莊栗則斯可以為寛之徳性之柔易失之懦惟柔而能立事則斯可以為柔之徳謹愿之人或不能責難惟愿之中有恭則不至于弱有治亂之才或不能致敬惟亂之中有敬則不至于輕忽擾順者或不能果敢正直者或不能溫和簡畧者或不能廉隅剛斷者或不能塞實强壯者或不能合宜擾而毅則有决而不至于從順直而溫則能和而不至于直情徑行簡而廉則有以表見而不至于忽畧慢易剛而塞則能誠實而不至于多慾强而義則有以適宜而不至于太躁如此者九徳之品也有上之九者而無下之九者則不可以謂之徳彰厥有常吉哉常者徳之所安者也人固有勉强矯拂亦足以欺人者能矯拂于暫不能矯拂于久能勉强于一時不能勉强于嵗月惟其安而非有所勉强矯拂者乃徳之常也至于常則不變矣朝夕如此窮達如此變故如此而其徳曽不少變人主得如斯人者而彰顯之國之福也周公作立政亦曰克用常人葢常人者初無新竒可喜而不至于邀功生事若桑麻穀粟之可以養生者也故陶言九徳之後必繼之以彰厥有常吉哉 日宣三徳夙夜浚明有家日嚴祗敬六徳亮采有翕受敷施九徳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撫于五辰庶績其凝 人才之難全也久矣為卿大夫而有一家者苟能于九徳之中得其三徳之人日日宣達之使之得以自達其情無所揜蔽則三徳之人必能夙夜之際深明有家之事無一之不詳究也為諸侯而有一國者茍能于九徳之中得其六徳之人日日嚴之祗之敬之禮貌之隆畏憚之至使之得以安其心而無所顧忌則六徳之人必能明其事于有為之顯設治具也諸侯有一國比諸大夫所治者為詳故必得六徳之人謂之日嚴日宣見其誠之不已也茍須㬰而有怠心則誠有不至而賢者不為吾用矣至于天子有天下比諸侯之國又為詳故必得九徳之人非謂一人而備此九徳也合衆人所長而受之然後敷布而施之謂某人掌禮樂某人掌兵刑之如此則九徳之人咸趨于事有徳而謂之俊有才而謂之又者皆在官矣雖然人才之盛如此或相忌而至于争者有之雷同而相為朋黨者有之則人才之盛不足以為用而反足以為累惟上之人有以使之和而聨事合治謂之僚者皆有相師之風相師則集其所長去其所 短趨事赴功百工皆有惟時之志惟時則勤而不失其時也師師惟時者激昂奮之意故能收得人之效上足以定天時而五辰得其順下足以治人事而庶績得其凝五辰即五行之在天者寅卯為木之辰春之盛徳己午為火之辰夏之盛徳亥子為水之辰冬之盛徳土包五行而旺于四季則辰戌丑未之辰也撫五辰則四時無愆陽無伏隂無凄風無苦雨是也地有廣狹事有詳畧用人亦有衆寡為大夫者必得三徳諸侯必得六徳天子必得九徳苟賢才不足于用則一國一家與天下之治必有廢而不舉者矣然則大夫者必限之以三徳諸侯必限之以六徳乎曰為大夫之家茍得夫六徳之人為諸侯之國茍得夫九徳之人亦奚不可然則人才之難得不可以求其備孔子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諸侯五大夫三使諸侯而得七人大夫而得五人安可謂之僭乎觀書者當求其意 無教逸欲有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㡬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有即諸侯也人君亦何嘗教諸侯之逸欲哉葢人君者天下之諸侯之所取法也苟一念不謹怠忽之心或萌于此則諸侯視效于彼皆為逸欲之事矣故無教逸欲有邦常謹其在己者兢兢業業戒謹危懼而不已也以一日二日之間而有萬事之繁安危治亂之機常存于細微之際天下之事如此其不窮則人君之心豈可以少忽哉雖然一人之聰明安足以周知天下之事必得其人焉以任之故庶官無曠則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卷四>天工必有人以代之矣天下之事無一而非天之事葢非人之所能為者皆天理也事皆天之事則用之際不可以私意用之矣自無教逸欲而下則慮天下之事當以己自無曠庶官而下則任天下之事不以己此本末具舉人己兼言之也陶陳知人之謨大槩先行九徳然後能言人之九徳取人以身其理當如此至此又申前説使人君兢業之念不存而至忘天下之事則任官之際必以私意間之曠而不舉者多矣勿以不正之人而居庶官則無曠也 天敘有典勑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同寅協㳟和衷哉天命有徳五服五彰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敬哉有土 典者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也禮者吉凶軍賔嘉也君臣有自然之敬父子有自然之恩兄弟有自然之愛夫婦有自然之别朋友有自然之信吉凶軍賔嘉亦莫不有自然之理此皆天之所敘天之所秩而不可以人為加焉者也為之君者果何為哉因其天敘之典勑正而惇厚之因其天秩之禮躬行而用之以此率天下使之同其寅協其恭和其衷則典禮行矣典禮之在人心本自寅敬衷善恭而不侮今也同之協之和之無一之不寅無一之不恭亦無一之不衷豈非典禮之效達于天下哉五服自衮冕而下五刑自墨劓而下徳者天命吾從而彰之以五服刑者天討吾從而用之以五刑以此懲勸天下使于政事之間懋勉而不已則賞刑行矣葢人心無所懲勸則日以自怠今焉勉于事者有天命之服不勉于事者有天討之刑又安敢不勉哉嘗觀孔子之稱舜以為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典禮徳既一本于天理則舜所為者皆奉天也舜曷嘗有為謂之無為可也典禮謂之我徳刑不謂之我者葢非天子不議禮典禮之行自上率之故曰勑我自我至于徳刑則皆純乎天而不容己所以見爵人與士共刑人與衆棄而非人君之所私有也其㫖微矣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陶既言天人相因之理如此又恐姦人得以肆其邪説動欲引天以神其事故陶指其所可證驗處同寅協恭和衷即典禮之驗政事懋哉懋哉即徳刑之驗又從而申之曰天聰明本因民以為聰明民之聞見即天之聞見天明畏本因民之明威民之好惡即天之好惡也人主不必求之天但考之本心以卜天意矣古之聖人皆以人而占天如成湯以民之徯后而知天意武王以孟津諸侯卜天意成王周公以民獻十夫卜天意惟以人心觀天意則不可誣矣達于上下謂此理上達于天下達于民天與民初無二理也有土之君豈可不敬惟知敬則不忽乎民自乃不忽乎天不知敬則徒以天為可畏而以民為易虐若然則天之與民為有二理也耶此陶安民之謨必推而至于合天也 陶曰朕言惠可底行禹曰俞乃言底可績陶曰予未有知思日賛賛襄哉 陶既陳知人安民之謨恐人之未必信己故曰我之言順于理可以致而行之禹曰俞然其言以謂汝之言可以致其功不但可行而已也古人相與不事形迹言其所當言陶不以為誇禹亦不以為忌陶既見禹之然其言則又謙以自處曰予未有知吾不以所知而自足也更以思日進于賛襄而已賛進也襄止也進進不已之意此實陶之本心向之所言者特欲禹信之而已故言未信于同列則陶不敢有所言已信于同列則陶不敢有所恃故觀禹之相與豈若後世之矜功伐能者哉 尚書詳解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五 宋 陳經 撰 益稷【虞書】 古書以益稷合于陶謨觀此篇之文大槩與陶相連續如陶曰予未有知思日賛賛襄哉帝曰來禹汝亦昌言此文意相接其後乃分為益稷篇因禹有暨稷之事故以名篇 帝曰來禹汝亦昌言禹拜日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陶曰吁如何 帝呼禹而來謂汝亦當陳盛徳之言陶已陳知人安民之謀謨於先矣舜于此求善無厭故樂聞其言而不已孟子曰大舜有大焉樂取人以為善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舜方求其言而禹且自以為無事于言葢禹之意在于躬行而不徒言也予尚奚言之有予之所思者日以孜孜為念謂其不怠也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古人以躬行為言而未嘗以言為言舜之求言之意非不善也第恐求言則有餘躬行則不足適以為無益而已故禹以孜孜為事因以感吾帝舜陶見禹孜孜之言遂疑而問之葢陶亦欲禹陳謨不以己之知人安民而遂自足也禹乃不以言自任陶豈能無所疑于心哉君臣有常分舜以汝命禹禹以予自稱若敵者然于此亦可見誠意之交孚不可以常分論也 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懐山襄陵下民昬墊予乗四載隨山刋木暨益奏庶鮮食予决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暨稷播奏庶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化居蒸民乃粒萬作乂陶曰俞師汝昌言 禹因陶如何之問遂歴陳當時所以治水之功洪水滔天浩浩然言水之大也懐山襄陵民有昬墊之 害昬瞀墊溺困于水也如此予于此時乘四載即先儒所謂水乘舟陸乘車泥乗輴山乘□是也隨九州之山刋除其蔽障之木以通水道害去則利可興暨益奏進庶鮮食于民益是時為山澤之官所進鮮食即鳥獸之新殺者予决九州之川而至四海則大水有所歸濬通畎澮之水而至于川則小水有所入自水之未通達也九川横流畎澮無受川既决而之海則畎澮可濬而之川矣水退而平土可耕乃暨稷播種而進庶艱食于民謂民阻飢之際則五穀之食為艱食又以鮮食魚鱉之新殺者兼之茍可以利民者無不為也可見此章大禹治水之規模次序莫不先定于胷中惟其規模先定是以簡要而不繁初不見九州之為大洪水之為難也使禹于此見其大見其艱則將退縮而不敢為紛亂于中而不能為矣先刋木而後决川决川而後濬畎澮自有次第如此此所以為行其所無事也懋遷有無化居洪水方退民之日用飲食者未均其利必使有者遷之于無化其所居積則民可以均其利若魚鹽則徙之于山林材木則徙之于川澤是也然民情未能遽然從上必勉之謂敦勸使之遷有無化居也如此則交相生養而民力自裕故蒸民乃粒倉廩既實而民知禮節故萬邦作乂此禹之功見于孜孜力行者如此而已然大禹有功號為不矜不伐者也夫何陶之問而乃自言其功畧無謙遜之意何也曰禹非矜功也自言其成功之艱難所以使君臣之際常以憂勤為念則艱難之功可保也陶曰俞師汝昌言禹以為予何言矣而陶復曰師汝昌言葢他人以言為言而禹以躬行為言故其言為可法陶以矢謨名于世宜若無羡于禹之言也而猶問之于先師之于後陶曷嘗矜已忌人如後世之士名欲已歸遂至于抑人而己哉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㡬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帝曰吁臣哉隣哉隣哉臣哉禹曰俞 禹戒舜以謹乃在位先美之而後言憂勤之中必有至樂存謹乃在位人君之位常致其謹情欲之易肆治安之不可保一不謹則失人君之道矣帝曰俞禹于是又有安汝止㡬康弼直之戒所以推廣慎乃在位之意也止者心之所安也心之所止者苟不得其安則出其位而不能止其所者多矣然安汝止之道又在于㡬康弼直惟㡬以慮天下之微則忽之際尤當加察惟康以圖天下之安則治平之日常若禍亂之迫其後此養之于内也輔弼之臣盡正直之意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此養之于外也内外交相養而所止者安人君處無過之地自然下合民心而惟動丕應徯志上合天心而申命用休民心從上君所已為而民應之此惟動丕應也君所欲為而民待之此徯志也昭受上帝者顯其足以受上天之實也申命用休天應之以無窮之休也舜豈有求于民有覬于天哉天人之理一而已矣盡之于已則無有不應之于彼既曰帝又曰天以形體言則謂之天以主宰言則謂之帝其實一也帝曰吁舜疑而未敢以為然者葢其任甚重若禹之言非我一人所能當必有藉臣鄰之助而後可臣者大臣也鄰者近也人臣之情葢與人君相親近而無間者也故曰臣哉隣哉又言鄰哉臣哉所以相親而無間者豈非在于臣乎此舜責望大臣相須一體之意故禹于是而然其言禹之言專責其君舜之言則責望其臣然則君臣之間皆當盡其力可也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為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㑹宗彛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此章深見帝舜得為君之道君臣之際相須如一體臣作朕股肱耳目則君為元首可知元首無為股肱耳目則有為也後世之君至于有齋居决事者兼行將相者以人主而下行有司之事一人之聰明安足以周知天下事哉此皆不知為君之體下文翼為明聽者皆股肱耳目之職也予欲左右有民扶持而助之使歸于善賴汝以輔翼予欲宣力四方為民興利除害廣其惠澤賴汝以有為觀者示也古人之象謂古人作服所以取象之意如日月而下皆取象也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則自黄帝時已有衣裳之制矣日也月也星辰也山也龍也華蟲也此六章繪之于衣㑹畫也宗也藻也火也粉米也黼也黻也此六章絺繡之于裳絺葛之精者也此十二章各有取象日月星辰各取其明山取其静龍取其變華蟲取其文此以象人君之見于己者故㑹之于衣而在上宗取其孝藻取其㓗火取其能照粉米即白米取其能養人黼斧形取其能斷黻兩已相背取其辨所以象君之徳見于用者故繡之裳而在下十二章之服所以有取于此數者葢人主一身備天地萬物之理吾身皆有所取則焉誠使人君之明與其静其變其文其孝其㓗能養人能斷能辨皆無愧于此數者則君道備矣使于此數者有一之或闕焉則人君當内觀諸已外省諸物可也此古人取象之意焉予欲觀古人制作之象于天下以五彩彰明施之五色以作服必頼汝臣以明之以質言之則曰采以所施者言之則曰色汝明者明其制度之有尊卑則若王之服自日月而下諸侯之服自龍衮而下士服藻火大夫加粉米上得兼下下不得僭上是也明其君徳之有得失則合于此象而無愧者人臣則當將順其美不合于此象而有闕者人臣則當正救其過此汝明之意也成周時登三辰于旂而以九章作服其禮制雖有增損而其意則一左氏傳臧孫諫納郜鼎有及于三辰火龍黼黻以謂人君者昭徳塞違以臨照百官文物以紀之聲名以之誠知聖人作服之本㫖矣六律即黄鍾以下五聲即宫商而下八音即金石而下以律和五聲而播之于八音以為樂所以察治忽忽不治也聲音之道與政通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以出納五言五言者又作樂之本也樂雖可以察治忽而其所以作樂者在于五言五言即詩之合于五聲者經曰詩言志歌永言是也納五言者以民之歌謡諷詠納之于上出五言者以君之賡歌而達之于下以此五言而見于六律五聲八音之間治忽不可逃矣如季札觀樂以列國之詩而知其興衰汝聽者賴汝臣以聽之則審其治忽之機者爾臣之責也凡此翼為明聽即股肱耳目之所司欲者在君而所以翼為明聽者則在臣此又當知乾始萬物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之意翼為明聽者雖在臣使是四者而不出于君所欲則臣雖翼為明聽不可得也舜之言前後亦有次第先左右有民宣力四方者然後言禮樂葢王者制作皆在功成治定之餘也 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欽四隣庶頑䜛説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 舜于上文四者以所欲常在是則是無所違失也所欲一不在是斯為違失予之所違汝當弼正之不可面從其君而背議其君主萬鈞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敢觸神侮雷霆多矣舜于此啓人以犯顔敢諫之路必使有過得以正言而無情也欽四隣左右前後隣近之臣當知所敬謂弼違糾過無敢或忽可也夫舜之所欲者既有臣以翼為明聴之其有過者又有臣以弼之誰謂五帝神聖其臣莫能及親事法宫者哉庶頑䜛説自此而下皆舜所以成就人才之意天下不能皆善而有惡焉不能皆君子而有小人焉聖人于此遂以為惡為小人而棄之逐之殺戮之則人之自棄者多矣聖人如天地也天地無棄物故雨露之恩霜雪之慘皆所以生物聖人無棄人故爵賞之所施刑威之所加皆所以愛人庶頑䜛説者謂君之違不能規正而退言是心不則徳義與乎巧言以生䜛謗者雖唐虞之世不可謂無此等人在舜所以處之如何耳若不在時謂不在于是而為非者則侯以明之謂設射侯之禮以明其善惡古人之射所以觀徳志正體直其容體比于禮其節奏比于樂故可以觀人之賢否撻以記之謂笞撻其不從者使之自記其過所以困辱之也書用識哉謂書之簡牘以識其為非如左氏所謂茍焚丹書我殺督戎是也明之記之識哉所以多方如此者葢激昂之折 辱之使之困心衡慮知所以悔過而改欲與之並入于生生之域也生者謂善心自萌芽而擴充之無有窒礙者生之理也苟或善端窒礙人欲横流為小人為愚為不肖形存而生理已亡矣孟子曰生于憂患而 死于逸樂此並生之意工以納言舜慮其侯明撻記書識之不足以使之改過也又以樂而感之工樂官也納言採下謳歌之言颺道也葢詩言志皆其誠心之所而為言播之于樂則為正聲正聲感人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而生矣既感之如此其至于是觀其格而從化者隨其才之大小而承之以為師賔用之以為百僚否不格者威之以刑葢至于此而頑不可化矣聖人樂與人為善所以扶持成就天下之才者何其委曲如是哉此章與洪範五皇極同意作樂之事舜典既命之夔矣而此又責之禹庶頑䜛説舜典既命之龍矣而此又責之禹于此亦可見道揆法守截然不可亂禹大臣也明道揆者也故無所不統夔龍有司之事法守者也故各主其一周官冡宰行六卿之事亦此意也 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萬黎獻共惟帝臣惟帝時舉敷納以言明庶以功車服以庸誰敢不讓敢不敬應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無若丹朱傲惟慢逰是好傲虐是作罔書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 詳味此一章足見君子和而不同舜禹之君臣更相勸勉更相可否未始雷同所謂和如和羮同如濟水設使人主有言臣下無所可否謟䛕成俗則亦何賴于羣臣之助哉舜言庶頑䜛説侯明撻記極而至于否則威之可謂盡矣禹之意猶不以為然舜之所言者大率知所以責人而責己則未也禹之所言則欲舜反求諸己而已俞哉俞其言而有所未必然之辭也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言舜之徳光被于天下而至于海隅蒼蒼而生之草木則其所及者亦逺矣舜有此徳則賢者各從其雲龍風虎理之自然故萬邦黎獻皆其為帝者之臣非有以召之而自來也惟帝于是舉而用之敷納其言明考衆人之有功者因言以考功謂某人言能治兵則明其治兵之有 功者某人言能治財則明其治財之有功者既有其功則當以車服旌表其可用之實帝光天之下是其躬行之化有以率之于其先敷納明庶是其責實之政又有以儆之于後若然則誰敢不遜于善又誰敢不以敬而應上之命哉至于是則庶頑䜛説有不必威之而自服從者矣舜典言敷奏明試此言敷納明庶舜典所言者諸侯之功已著者也諸侯在位既久其功已著故舜特使之奏其言而試其功以驗其已然之效者也故曰奏曰試益稷所言者黎獻之功未著者也黎獻之始進其功未顯故舜受其所言而于衆人之中分别其功而責其將然之效也故曰納曰庶要之聖人責實之政則一而已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帝若不如是則布同天下皆日進于無功之地既無以率之于其先又無以警之于後賢愚無别是非不分其曰奏罔功理之宜也無若丹朱傲惟慢逰是好丹朱堯子也其始特傲佷好為慢逰而已及其傲慢之極也遂至于傲虐是作傲而虐則殺人不忌矣罔晝夜頟頟言為惡不已無有晝夜頟頟言其不休息也罔水而行舟言逆天理也朋淫于家言男女無别也其所為如此所以絶其世而不得有天下然則舜可以不反求諸己也哉慢傲之事舜豈有是而禹言之葢聖狂之分生于一念禹欲其君常在憂勤警戒之地則不得不以是為言也雖然惟聖君然後受盡言離婁之明人謂之瞽不諱傲慢之事舜之所無故舜不以之為諱若人主實有此過而人臣直指其過其君未必不諱矣人臣事有過之主則當婉其辭而不為是直指以為訐也 予創若時娶于塗山辛壬癸甲啓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各迪有功苗頑弗即工帝其念哉 創懲也丹朱之用殄厥世者實基于傲慢禹懲創朱之所為當其娶塗山氏之女辛壬癸甲方四日而徃治水孟子稱其八年于外三過其門而不入啓禹之子也呱呱而泣禹曽不暇顧其子其心公爾忘私惟在于荒治謀度土功之事弼成五服即侯甸綏要荒也堯時已有五服洪水之後五服之制寖壊矣禹從而輔成之五服每服五百里四方相距為五千里王肅云五千里者直方之數每服之内為其小數定其差品各有所掌是禹輔成之也此其疆理天下之大槩也疆界已定必當經理之以故每州置十二人為諸侯師以佐州牧外薄四海咸建五長謂九州之外迫于四海每方建五人以為之長自甸至綏服方三千里在九州之内故每州置十二諸侯以為之師要荒之服二千里在九州之外每方建五人為長内外之辨詳畧之所由以異也内之師外之長而各蹈行而有功惟有苗之頑不得以就其官謂分北三苗以其有罪故不得就諸侯國君之官也帝其念哉帝當念丹朱之所以用殄厥世者特其慢心之積禹之所以能使諸侯各迪有功亦敬心之所形舜安可不以此為念然天下諸侯各迪有功而弗即工者特一有苗若不足慮也不必加意也在聖人之心以為一物之不得其所者則常有不能忘之之意 帝曰迪朕徳時乃功惟敘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明 舜聞禹之言知其所以各迪有功者皆大禹荒度土功之效故美禹之功曰天下之所以蹈行朕之徳無有違戾者皆汝平水土之功有次序水土未平疆理之政未施則天下何從而迪舜之徳然成其功者禹也所以保是功者陶也故陶方且敬禹功之敘而不敢少忽于是施象刑而明之象刑即象以典刑也明以示人使人知所畏警則向者已成之功可保而無虧矣陶非有意于用刑也特隄防之具不得 不如是爾舜言禹之功而併及皋陶以禹之不可無皋陶猶陶之不可無禹也非特舜不自居其功歸美其功如此又以見陶同功一體非他人臣所能及故孟子曰舜以不得禹陶為己憂 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賔在位羣后徳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鳯凰來儀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諧 此篇大槩文意脈絡相貫然夔言作樂乃别是一段作史者取而繼先段以見治功至此而成非必連上文也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此堂上之樂也堂上之樂以歌詠為主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此堂下之樂也堂下之樂以管聲為主記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孔安國以戛擊為柷敔所以作止樂搏拊以韋為之實之以糠所以節樂或者以孔之説無所證據又疑堂上堂下之樂節奏作止相合而成堂下既有柷敔則戛擊不得為柷敔搏拊亦不可以韋為之其説曰鳴球非可以為戛且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于戛且擊琴瑟非可以為搏且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于搏且拊所謂手舞足蹈是也樂之作升歌于堂上則取其聲之清輕者與人聲相比故曰以詠鳴球即玉磬也樂音之和感格幽明故祖考來格此樂作于宗廟之中者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于神人説其化神歆其祀禮備樂和祖考來至明矣虞賔丹朱也與微子在周作賔王家同故謂之虞賔丹朱傲慢今也亦在臣之位而與羣諸侯以徳相讓遜謂年爵之同推先有徳也朱之不肖堯不能化而此言有徳者暫能如此也樂之感人至此如周詩濟濟多士秉文之徳下管鼗鼓此言下所以别上文之為堂上樂也吹竹管擊鼗鼓柷以合樂敔以止樂樂之初也以柷合之而後衆聲皆作樂之將末以敔止之而後衆聲皆止笙以匏為之列管于中鏞大鐘也間迭也吹笙擊鏞以次迭作鳥獸至微之物亦皆蹌蹌然而率舞矣簫韶九成鳯凰來儀韶舜樂名簫者細器之備作樂之時小大之器皆備九成九奏也成猶終也毎曲一終必變更象舜之治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故以九為節也樂至九奏備矣至靈之鳥如鳯凰者亦來儀謂有容儀之可觀也鳥獸易來鳯凰難致言九成而鳯凰來則鳥獸蹌蹌不待九成矣樂之作也依上下而迭奏神物之來上下共致非堂上堂下别有所感祖考尊神故配堂上之樂鳥獸微物故配堂下之樂總上下之樂言九成而致鳯凰尊靈異瑞故别言耳非堂上之樂獨致神來堂下之樂偏能舞獸也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諧八音之中石為難和石磬也磬音之清者磬必擊以鳴之故曰擊曰拊拊亦擊也擊有大小擊大擊之也拊小擊之也音聲濁者粗清者精精則難和舉其清者和則其餘可知詩曰依我磬聲是言磬聲清諸音來依之百獸率舞即蹌蹌也百獸舞則鳯凰可知庶尹諧則神人可知尹正也衆正官之長也此篇言舜之治始于任賢功成以樂所以見其致太平也延陵札觀周樂見舞簫韶者曰徳至矣盡矣大抵天下至和之理一而已矣惟舜有此徳先盡吾心之至和故能播之樂之至和所以能感神人萬物之至和故樂者特其器數耳所以道達吾心之和者也使舜之徳有所未至無以感人心則雖聲樂之器數徒為文具安足以感神人和萬物哉子在齊聞韶則齊固常有此樂矣季札請觀樂則魯亦常有此樂矣然田氏簒齊三家專魯卒之無益于齊魯者是知有舜之徳有舜之治則可無舜之徳舜之治樂豈可恃乎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㡬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陶拜手稽首颺言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帝拜曰俞徃欽哉 庸用也舜用夔言樂功成治定之意而寓之歌所以保其治功也勑天之命惟時惟㡬舜之保治在于勑天而勑之要又在于時㡬人皆知求天于天聖人求天于己謂人之盡即天也非人事之外有所謂天舜當此治定功成之日孰非天命茍于此有怠忽之心則天命不可保矣故天不可恃所可恃者在已有以勑之勑之為言整也正也嘗存警戒之意即勑天矣惟時者不可失時以廢事惟㡬者不可忽于細微既不失其時又事㡬之來至微所在能謹之則天命可保永久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吾欲勑天以謹時㡬必賴羣臣之助股肱喜樂于盡忠則元首之治功斯起而百官之事莫不熙廣矣舜之歌專欲責望其臣也皋陶拜手稽首颺言于廣衆之中曰率作興事人君先率臣下以作興事業當謹乃憲法而致其敬凡事莫不有法度茍失其法度則事必有闕屢省乃成欽哉事之始作也當敬其法度之既成也又當頻頻省察之惟恐其有少虧缺則他日之患必基于思慮之所不及又當致其敬是此心始終乎敬也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其意謂欲謹其憲于事之始省其成于事之終必在人君之明元首茍明于上一心無蔽賢愚不能惑是非不能亂則股肱有功而見知誰或不竭其良哉股肱既良則庶事自得其安而無有紊亂者矣陶之歌專責望于君所以足舜之意君臣之間各相警戒各盡其責則治功可保矣又從而申戒之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叢脞繁碎也惰怠也墮壊也此即明良與康之反也歌之不足而又歌之以見其不能自已之意也帝拜曰俞徃欽哉帝然其言以謂在廷之臣皆當致其敬觀典謨五篇之書其君之出治保治其臣之獻可替否辭雖異而㫖則同一言以蔽之曰敬而已矣 尚書詳解卷五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六 宋 陳經 撰 禹貢【夏書】 此篇俱述禹隨山濬川首尾與夫九州之界田賦之等土性之不同貢篚之所岀奏之于上而藏之史官史官從而刪潤以為夏書若祗台徳先不距朕行此是禹之辭若禹錫圭告厥成功乃作史者之辭然禹治水在堯時而書謂之夏書者夏史所録故謂之夏書此書記事甚衆言貢而不及賦篚者葢貢乃夏時法制之總名民得平土而居懐報上之心以其土地之所出樂以供上雖謂之賦篚其實出于民之願輸而非上設法以取之也故名曰貢 禹别九州隨山濬川任土作貢作禹貢 此夫子敘一篇之大概洪水泛濫疆界莫辨不先有以别九州雖欲隨山濬川不可得也隨山濬川之功未加則水患未除雖欲任土作貢亦不可得也此其言自有次第堯舜之前已有九州至禹始别之以復其舊如濟河惟兖海岱及淮惟徐州之九州之疆界既辨始得以施功故隨山以刋其木濬川以深其流水之源出于山故先隨山而後濬川道之而始至海則民得平土而居可以任地方所出而作貢不廢其所有不强其所無此任土也鄭康成云任土謂定其肥磽之所生是言用肥瘠多少為差也賦者自上税下之名謂治田出穀故經定其差等謂之厥賦貢者從下獻上之稱謂以其所出之穀而任其土地所生異物獻其所有謂之厥貢即與周禮太宰九貢不殊但周禮分之為九賦與周禮九賦全異彼賦謂口率出錢不言作賦而言作貢取下供上之義以是知即在九等田賦之内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貢商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先王取民有制豈肯于田賦之内别有貢耶此篇載治水為詳而書以貢名者因制貢可以見水土之平也又以見聖人取民與斯民所以樂輸之意為重他篇皆言作某篇而此篇不言作禹貢者因上文有任土作貢則不復言作矣如仲虺作誥則不復言作仲虺之誥微子作誥則不復言作微子古人作文之簡如此 禹敷土隨山刋木奠髙山大川 先言禹治水先定之規模天下之事此定其大體其間纎悉委曲又自此而推之孔頴達云左氏云舜舉八凱使主后土則伯益與稷輩佐禹多矣禹必身行九州規模設法乃使佐之之人分布治之于時平地盡為流潦鮮有陸行之路故于治水隨行山林斬木通道鄭氏云必隨所過之山而登之除木為道以觀其所當治者則規其形而度其功焉是言禹登山意也孟子曰三過其門而不入門猶不過其餘所歴多矣來而復徃非止一處故言敷布治之竊意禹在當時隨山刋木通道相視地形講究利害所自譬如醫者用藥先察脈理某處當補某處當汗然後一用藥而疾可愈髙山猶五岳之大川猶四瀆之奠定也論其疆界則若兖州專以川荆州專以山論其一州大畧若州其山鎮曰㑹稽其川三江之皆奠髙山大川也其規模大要先定也 冀州 孔頴達云九州之次以治為先後以水性流下當從下而泄故治水者皆從下而始冀帝都于九州近北故首從冀地而東南次兖而東南次青而南次徐西次從而西次荆從荆而北次豫從豫而西次梁從梁而北次雍雍地至髙故在後自兖以下皆準地之形勢從下向髙從東向西青徐三州並為東偏雍髙于豫豫髙于青徐雍豫之水從青徐而入海梁髙于荆荆髙于梁州之水從而入海兖州在冀東南冀兖二州水各自東北入海冀州之水不經兖州以冀是帝都河為大患故先從冀起而次治兖若使冀州水東入兖州水無去處治之無益雖是帝都不得先也此經大體每州之水先言山川後言平地青梁先山後川徐雍先川後山兖雍荆豫有川無山豫不言平地冀州田賦之下始言恒衛既從史以大畧為文不為例也每州之下言水路相通通向帝都之道言禹毎州事了入朝以白帝也東坡曰堯時河患最甚江次之淮次之河行冀兖為多而徐其下流被害亦甚堯都冀故禹行自冀始次兖次青徐四州治而河患衰雍豫雖近河以下流既治可以少緩故次次荆以治江淮而水患平故次豫次梁次雍以治江河上流餘患或者以前二説未盡謂九州特紀其疆界而治其先後之序則自導岍及岐以下是也葢水勢未嘗不自上而下切意禹之行既自下而上從東向西因其下流隨其州而先治之及九州既畢功方見得衆水之原因記水所自出與向來加功之處未必是先導河使入于海已畢又導江使入于海如此不亦勞乎諸家之説皆兩存之此州不言疆界以餘州所至可見兖言濟河自河以東也豫言荆河自南河以南也雍言西河自西河以西也冀州三靣距河自積石東北流入于中國則折而南流雍在其西曰西河自華隂折而東流豫在其南曰南河至于大伾則又折而北流兖在其東曰東河明東河之西西河之東南河之北冀州之境也王制曰自東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又况王者以天下為家冀乃帝都不當以山川為界若他州也職方所載以方為界東南曰州正南曰荆州河南曰豫州正東曰青州河東曰兖州正西曰雍州東北曰幽州河内曰冀州正北曰并州皆指州之王都所向之方而言况于王都混同于其間無所辨别河南曰豫州非特不能别王都之所在乃并與九州所正之方無所别與禹貢異矣 既載壺口治梁及岐 載言始有事也東坡云敷道修載敘乂皆治也孔頴達據漢先儒所載山川地理附益以班固地理志謂孔君去漢初七八十年蕭何入闗圖籍先收則圖籍 皆在漢孔君身為博士必當具見其山川必是驗實而至班固據漢山川必得其大概壺口在冀州梁岐在 雍州地理志壺口在河東北屈縣東南梁山在左馮翊夏陽縣北岐山在扶風美陽縣西北師古曰岐山即今岐州壺口在河之東梁岐在河之西壺口西至梁山梁山西至岐山從東而向西北三山脈本相貫禹于壺口之西梁岐之東鑿為龍門以通河此所以施功于此三山因以治之作書者因其施功而述其事不得分言之于雍州何以知禹鑿龍門為分此三山以導岍及岐至于荆山荆即梁山也而言逾于河又言壺口雷首是知此山雖鑿以通河脈猶相貫然則禹鑿龍門以通河安得謂之行其所無事葢禹之行其所無事者豈得全無所事鑿其所當鑿皆所以順水之性也龍門狹隘不能通河流故必鑿之使通 既修太原至于岳陽 太原即晉陽也漢以為郡下文云至于太岳岳陽即太岳也屬河東郡在太原西南地理志云河東彘縣東南有霍太山職方冀州其山鎮曰霍山即此太岳曽氏曰太原汾水所出太岳之南汾水所經禹導汾水故也職方曰其浸汾潞 覃懐底績至于衡漳 河内郡有懐縣在河之北漳水横流入河曰衡漳衡 漳水出長子縣東至鄴縣入清漳清漳出上黨沾縣大黽谷東北至渤海阜城縣入河此二水相合横流入河也曽氏曰河自大伾折而北流漳水東流以注之地之形南北為從東西為横河北流而漳東流則河從而漳横矣禹自覃懐致功遂逾太行而北既得漳流導之河漳水合河下流如不治道則亦害于河流故也禹自壺口至衡漳皆治河流之害與别流之入于河者下文導河積石以下載河流之大概其委曲見冀兖等州禹之加功見三處治壺口則梁岐之水皆治既治太原之水㳂流至太岳之水太岳在太原西南上流治則下流通而入于南河矣既治覃懐之水則至于衡漳之水入于東河矣此皆審其利害所在規模簡要不煩也 厥土惟白壤厥賦惟上上錯厥田惟中中 水退可以制貢賦之法矣然制貢賦必先辨其土性與色土性不同所宜之穀亦異如職方荆宜稻冀雍宜黍稷之因所宜而教之播種則所收亦多然土壤之宜有二曰黒白之其色也曰墳壤之其性也孔安國曰無塊曰壤柔土亦曰壤唐孔氏云壤是土和緩之名冀之土色白而性壤雍州則黄壤豫之惟壤不言色葢州内之土不純一色也既辨其土宜則九等田賦可得而定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貢商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皆什一也什一天下之中制輕則貊重則桀不出于什一而乃有九等之差者葢九州之賦税計其所入之摠数而多寡比較有此九等非是取于民之時有此九等之輕重也孔頴達曰賦謂土地所生以供天子謂税穀以供天子鄭云此州入穀不貢是也因九州差為九等上上是第一交錯是間雜之義故錯為雜雜出第二等之賦税俱什一而得為九等差者人工有强弱收穫有多寡摠計以定差冀以上上為正而雜為次等言出上上時多而上中時少也多者為正少者為雜故言第一之賦此州言上上錯者少在正下故先言上上而後言錯豫州言錯上中者少在正上故先錯而後言上中州言下上上錯不言錯下上者以本設九等分三品為之中下下上本是異名故變文言下上上錯梁州言下中三錯者梁州之賦有三等其出下中時多故以下中為正上有下上下有下下三等雜出故言三錯此九等所較無多諸州相雜為等級耳此計大率所得非上科定也或説云九州之賦疆理其地者以其田授農夫較数嵗之中以為常矣是九州之賦自有常数九等之差不可易又有錯出于他等之時者葢嵗有豊凶水旱不同時有所蠲以利民是以所入之摠数自有増損多寡龍子曰治地莫不善于貢貢者較数嵗之中以為常此言以救戰國之政則可若謂禹之法不善則何為又出于他等之時是凶年無取盈之理意者後世不善用取必于毎嵗之常所以為弊本朝太宗平河東制為和糴之法時斗米千餘錢民樂與官為市其後物貴和糴不改遂為河東世世之患夫謂河東和糴為弊政則可謂太宗之法不善則不可其説恐或然歟田中中等五等九州之田髙下肥瘠共相參對以為九等鄭云地當隂陽之中能吐生萬物曰土據人工作力競得而田之則為之田田土所以異名也田之髙下既分九等則田賦亦當稱是而乃有異同者葢田有髙下逐畝所收之多寡則其税賦所入摠数自不同不可以田之髙下而準之冀豫荆則田卑賦髙青徐梁雍則田髙賦卑兖則田賦適當荆之田賦所差五等雍之田賦所差亦五等所以如是大遼絶者葢水既平之後民之蕩析離居未復其業必有偏聚之地闢地有先後人工有修否不可得而均所以賦入與田之等級如是懸絶也餘州先田後賦冀州先賦後田孔頴達云賦以收穫為差田以肥瘠為等若田在賦上則賦宜從田田美則宜賦重無以見人功修否故今賦先于田以見賦由人功此州既見此理餘州從可知皆令賦在田下欲見賦從田出為此故殊于它州一説王畿千里之地天子所以自治併與場圃園池漆林之類而征之而周官載師之所載則非盡出于田賦故其文屬厥土之下餘州即由之賦也貢篚之制它州言之此獨不言鄭氏云此州入穀不貢下文五百里甸服是謂天子治田入穀不獻貢篚一説云天子之封内無所事于貢東坡云田賦所出粟米兵車之冀州畿内也田中中賦上上理不應爾必當時事有相補除者豈以下貢而多賦耶推原東坡之意葢冀為天子之都事事皆出于此所以重賦然别有所利亦與他州相等 恒衛既從大陸既作島夷皮服夾右碣石入于河此言其功之成在冀州田賦既定之後不與至于衡漳文勢相屬一説云豈以山川岩險戎狄所居不足定其賦乎亦未可知也恒水出恒山上曲陽東入滱水衛水出恒山靈壽縣東北入滹沲大陸鉅鹿縣北河患既平二水方從故道大陸始可耕作曽氏云恒衛二水左帝都之北而且逺大陸地最卑而二水所經故其成功在田賦既定之後島夷者海曲謂之島海曲有山夷居其上也食鳥獸之肉而衣其皮此本性也遭洪水不得以遂其性今得衣皮服明水害除也碣石地理志云在北平驪城縣西南故安國謂碣石海畔山碣石在海之北海在碣石之南而河又其南也禹行河逺至冀州之極盡處然後自海入河遡流而西以歸帝都方其入河時碣石山乃挾掖之右此記山川形所在也禹每定一州其土色貢物包篚以至于山川之迹戎狄之事無不入奏以審定利便也或説云九州之末皆載通帝都之道葢天子之都必求其舟楫之可至使諸侯朝貢商賈貿易雖其地甚逺其輸甚易葢以冀州三靣距河建邦設都之意誠有取于轉輸之利朝貢之便也每州皆言達于河達河則達帝都矣青二州不言達于河葢兖言濟漯達于河故青州因上之文直云達于濟葢由濟以至河也徐州言浮于淮泗達于河故州因上之文直云達于淮泗葢由淮泗以至河也古人作文之簡如此云夾右碣石入于河葢在冀州之北逺于帝都之地或有舟楫以入帝都必導海以入河本朝都大梁所以取其轉輸之便自江淮閩蜀而來者導于汴河自京西來者導于蔡河自山東而來者導于五丈河凡欲至京者皆以達河為主 濟河惟兖州 禹治冀州水畢遂東行治兖之水此以下八州皆以山川定其疆界孔安國謂東南據濟西北距河唐孔氏云據謂跨之距至也濟河之間相去路近兖州之界跨濟而過東南越濟水西北至東河也此州之界既定則風土所宜田賦所出可得而考矣 九河既道雷夏既澤灉沮㑹同 河自大陸之北分為九道大陸在冀州九河在兖之界河從大陸東畔北行而東北入海冀州之東境至河之西畔水分大河東為九道故知在兖州界平原以北是也爾雅載九河之名云徒駭太史馬頰覆釜胡蘇簡潔鈎盤鬲津漢武帝時許商上書曰古記九河之名有徒駭胡蘇鬲津見在成平東光鬲縣界中自鬲津以北至徒駭其間相去二百餘里是知九河所在徒駭最北鬲津最南葢徒駭是河之本道東出分為八枝許商言三河下言三縣則徒駭在成平胡蘇在東光鬲津在鬲縣餘不復知也孔頴達云謂爾雅九河之次從北而南既知三河之處其餘六者太史馬頰胡蘇覆釡在東光之北成平之南簡潔鈎盤在東光之南鬲縣之北也其河填塞時有故道鄭云周時齊桓公塞之同為一河今河間弓髙以東徃徃有遺處春秋緯寳乾圖云移河為界在齊吕填閼八流以自廣鄭氏葢據此文為齊桓公塞之言閼八流拓境則塞其東流八枝并使歸于徒駭也大抵善治水者不與水争地禹捐數百里之地所捐者小所得者大後世不忍捐數百里之地所以多河患九河之道禹之前已有之至是疏達之使從故道雷夏澤名舜漁雷澤是其處也在濟隂西城縣北灉沮二水河未復故道則澤不為澤今河既道則雷夏之水可得而儲蓄陳氏云雷夏之水昔嘗散漫至是而聚川欲其行而不可使之湮澤欲其聚而不可使之散或道之而行宜澤而不聚其為害無異河既導澤既陂然後二者各得其宜灉沮二水各㑹同于雷澤周希聖云㑹同朝宗皆諸侯見天子之禮故以為喻然此州治水畧不及山則知兖多平地寡山河患為甚也 桑土既是降丘宅土厥土黒墳厥草惟繇厥木惟條兖之水患既除宜桑之土可養之而民得降丘宅土趨桑之利矣性溫柔惡濕故也兖州尤宜向也避水害故就髙丘今則降髙丘而居平地諸處皆然何獨于兖言之此州寡山而夾兩大流之間遭洪水其民尤困水害除而降丘宅土以其免于厄喜而記之也土色黒而性墳起論草木則草茂而木長禹之功不特人而得其利雖草木而遂其性也九州惟兖徐三州言草木唐孔氏曰以土地髙美異于他州田非上上以其下濕説者以為不然九州之西北多山東南多水多山之地草木為宜至于東南卑濕種藝誠非所宜此三州勢居下流洪水為患草木尤不得其性至是而繇條漸苞以見草木遂其性而水已退此非偏宜草木也 厥田惟中下厥賦貞作十有三載乃同 中下田第六厥賦貞孔安國謂州第九賦與九相當其説謂此州治水在後畢州為第九成功其賦亦第九是下下之賦也不若東坡之説云貞正也賦當隨田髙下此其正也其不相當葢必有故如向所言相補除者非其正也此州田中下賦亦中下皆六作十有三載乃同孔頴達云作謂治水也治水十三年乃以有賦法始得貢賦與他州同他州十二年此州十三年比于他州最在後也堯典言鯀治水九載績用弗成然後堯命舜舜乃舉禹治水三載功成堯即禪舜此言十三載者并鯀九載數之祭法云禹能修解之功明鯀已加功而禹因之此言十三載者記其治水之年言其水害除耳非十三年内皆禹治水施功馬融曰禹治水三年八州平故堯以為功而禪舜是十二年而八州平十三年而兖州平因其説考之兖河患為甚故後于他州禹治水則舜歴試三年堯乃禪位以禹成功也舜受堯禪乃始巡守始分十二州使水未平能為此乎頴達之説為有據 厥貢漆絲厥篚織文浮于濟漯達于河 漆林可以為器用絲與織文可以為衣服織文錦綺之屬此兖州所産人工所長貢于上也有貢又有篚乃貢内物實之于篚經云厥篚黄是也八州之貢荆為至多兖雍為至寡各因其地之所宜不强其所無也雖有或多或寡皆得以其所入準其髙下以兖每嵗常賦是以有多寡而無輕重禹因以定其所出使後世不得増損責其所無求所難得若後世求金求車漢唐以來荔枝之貢甚為民害豈禹之意哉順流曰浮因水入水曰達師古曰浮謂舟行水漯水出東郡東武陽縣至樂安千乗縣入海濟水具下文自漯入濟入河以通冀都孔頴達云徐州浮于淮泗達于河以徐州北接青州既浮淮泗當浮汶入濟達于河也 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畧濰淄其道 青州東北據海西南距岱據越也海安可言越頴達謂東萊東境之縣浮海入海曲之間而遼東在海外猶在青州之境漢末公孫度據遼東自號青州刺史越海收東萊諸郡堯時青州當越海而有遼東舜分青州為營州即遼東也禹以髙山大川定九州之界萬世之下雖有更易而禹之所貢者皆可考至于爾雅不言青州是青并于徐職方氏不言徐是徐并于青也嵎夷即堯典之宅嵎夷東方極地也既為之封畧矣為之封畧者恐其猾夏之變九州如冀之島夷青之嵎夷梁之和夷徐之淮夷此是數州之境界于要荒之地故有蠻獠之民雜處其地如後世蠻洞羈縻州郡者是也禹貢敘治水之績與貢篚之屬則并及之以見成功無逺邇内外皆得其利也孔頴達以嵎夷和夷萊夷為地名淮夷為水名島夷為狄名恐未必然春秋時諸侯之國亦有夷狄種在境内如泉陸渾之戎在伊洛之間洛氏在晉絳之間此多矣濰水出瑯琊箕屋山北至都昌縣入海淄水出太山萊蕪縣原山東北至千乗博昌縣入海此故道也故曰其道禹治水但言既載既修底績既從既作既道既澤既畧其道其乂其藝既豬既入底定而不言治水之由葢治水之法前此已言之矣决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此但言其成功直敘之而自顯也青州既近海不當衆流之衝葢河濟之下流則兖受之淮之下流徐州受之江漢之下流州受之此州施功惟濰淄二水比于徐州為易故二水其道而地遂可以制貢矣 厥土白墳海濵廣斥厥田惟上上厥賦中上 此州土有二種平地之土色白而性墳起海濵之土則鹹東方曰斥西方曰鹵海畔迥濶地皆斥鹵故言廣斥復舊性也管仲輕重漁鹽之權以富齊因此地也田第三賦第四濵海雖斥鹵不植五穀而與海相去逺處不害其為田第三賦第四 厥貢鹽絺海物惟錯岱畎絲枲鉛松怪石萊夷作牧厥篚檿絲 鹽即廣斥之地所出絺細葛錯雜非一也海物魚之瀕海之地所出故貢之宜桑故貢絲宜麻故貢枲以金則産鉛以木則産松怪石石之似玉者此數物皆出于岱山之谷葢其所出有至美之地者必指其地而言之如嶧陽之有孤桐三之箘簵楛也禹貢之書垂法將來所貢無非服食器用怪石非服食器用何以貢之意當時制禮作樂有資之以為飾者非徒為玩好之具漆器雕爼諫者不止而為人主可以玩好而責貢哉萊夷地有夷人也夾谷之㑹萊人以兵刼魯侯孔子曰兩君合好裔夷之俘以兵亂之此東萊有夷也水退可以牧牛馬作牧者可以放牧也葢夷人以蓄牧為業射獵為娱故從其俗而言之檿山桑也其絲中琴瑟之用此萊夷所出効臣子之義故貢之以見因作牧而後有 浮于汶達于濟 此青州入河之路不言入于河上兖州浮于濟漯達于河矣故此但言達于濟順流曰浮以水入水曰達汶水出太山萊蕪縣至西南入濟濟水出河東垣縣王屋山東南至河内武徳縣入河下文導沇水東流為濟又東北會于汶二水相通故也 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沂其乂蒙羽其藝大野既豬東原底平 東至海北至岱南及淮此徐州之境北接于青故以岱言之南接于故以淮言之此篇所載地理極有法不但冀州不言境界以餘州見之八州亦然夫一州之境必有四靣今所載但及二靣是其所不載者已互見于鄰州之間觀之者可以參考淮水出桐柏其源逺矣而徐受其害故禹加功而治其下流既喜其乂故如此記之沂水出太山葢縣臨樂子山南至下伾入泗泗不為害而沂為害亦加功焉夫水不加功而順導之令自然行于地中則曰道加功以通其所不通則曰乂蒙山在太山蒙隂縣西南羽山在東 海祝其縣南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即此蒙山也大野澤名在山陽鉅野縣北水所停曰豬東原郡唐東平郡廣平曰原淮沂二水得其治則蒙羽始得以耕種大野之水既有所停則東原底平則是水之流止與地之險易無所不見矣 厥土赤埴墳草木漸包厥田惟上中厥賦中中 此州有二種而同色埴土粘也周禮有塼埴之土墳起也漸進也包業生也土與草木皆復其本性矣田第二賦第五 厥貢惟土五色羽畎夏翟嶧陽孤桐泗濵浮磬淮夷蠙珠暨魚厥篚纎縞 王者封五色土為社建諸侯則各割其方色與之使歸其國立社燾以黄土苴以白茅茅取其㓗黄取王者覆四方之義韓氏外傳曰天子社廣五丈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黒上冒以黄土將封諸侯各取其方色土苴以白茅為社明有土謹敬潔清也徐州備此五色故貢之前言赤埴墳此言五色大抵此州 土赤色者多青黄黒白僅有之羽山即蒙羽其藝之羽嶧山在東海下邳縣西有葛嶧山此泗水出濟隂乗縣東南至臨淮睢陵縣入淮夏翟雉也其羽中旌旗之飾孤桐特生之桐中琴瑟之用浮磬用為編磬石在水傍水中見石若石在水上浮然貢石而言磬為此石宜為磬以此三者其材可以為禮樂之用聖賢所以取物者必有其地必擇其材非徐州皆出此三物也故有其地若夏翟必出于羽之谷若孤桐必出于嶧山之陽若浮磬必出于泗水之濵此取之有地也非羽畎嶧陽泗濵所出此三者皆可用也故擇其材若翟必夏翟以言五色之備桐必孤桐以其生之特磬曰浮磬以其若出水之上此擇之因其材也詩曰梧桐生矣于彼朝陽桐之生以其向日者為貴詩有淮夷來獻其琛淮上之夷也蠙蚌屬出珠黒繒纎細縞白繒孔安國云黒繒縞白繒纎在中明二物皆細此五物皆淮夷所出故或貢或篚以効誠于上非堯科别其名使之必貢也經曰四夷咸賔畢獻方物 浮于淮泗達于河 淮泗入河必道于汴此故道也世謂隋帝欲幸維始通汴入泗禹時無此水東坡云謹按西漢書項羽與漢髙帝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文頴注云于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與濟汝淮泗㑹于楚即今官渡水魏武與袁紹相持于官渡乃楚漢分裂之處自秦漢以來有之安知非禹迹耶禹貢九州之末皆記入河之道而淮泗獨不能入河帝都所在理不應爾意必開此道以通之其後或為鴻溝或為官渡或為汴故王濬伐吳杜預與之書曰足下當徑取秣陵討累世之逋冦釋吳人于塗炭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泝河而下振旅還都亦曠世之一事也王濬舟師之盛古今絶倫而自汴泝河可以班師則汴水之小大當不减于今又足以見秦漢魏晉皆有此水道非帝創開也自唐以前汴泗㑹于彭城之東北然後東南入淮近嵗汴水直達于淮不復入泗矣吳王夫差開渠通水與會黄池而江始有入淮之道今徐州之末直云浮于淮泗達于河不自海鴻溝官渡汴水之自禹以來有之矣東坡考據甚詳然夷考汴水時有湮塞隋帝豈亦濬其湮塞故世說有自云 淮海惟州彭蠡既豬陽鳥攸居三江既入震澤底定篠簜既敷厥草惟夭厥木惟喬 北據淮南距海州之界也南距海則今之閩廣皆 在其中彭蠡在豫章彭蠡縣東唐孔氏云彭蠡是江漢合處下云導漾水南入于江東滙澤為彭蠡是也日之行也夏至漸南冬至漸北鴻鴈之屬九月而南正月而北蜀都賦云木落南翔氷泮北徂是也日陽也此鳥南北與日進退故曰陽鳥冬月居此彭蠡之澤向也洪水滔天彭蠡泛濫不辨今也水退陽鳥亦得其性而安處焉鴻鴈秋來江南皆然奚獨彭蠡其意謂鴻鴈來南至彭蠡而止今極南五嶺外不復見鴻鴈矣三江既入東坡云予以所見考之自豫章而下入于彭蠡而東至于海為南江自蜀岷山至于過九江㑹于彭蠡以入海為中江自嶓冢導漾東流為漢過三澨大别㑹彭蠡以入于海為北江此三江自彭蠡以上為二自夏口以上為三江漢合于 夏口而與豫章之江皆㑹于彭蠡則三江為一至于秣陵京口以入海不復三矣然禹貢猶有三江之名曰中曰北者以味别之也葢此三水性不相入江雖合而水味異禹之敘漢水也曰嶓冡導漾東流為漢又東流為滄浪水過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東滙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夫漢既已入江且滙為彭蠡安能出為北江以入海乎知以其味别也禹之敘江水也曰岷山導江至東為中江入于海夫江既已與漢合且為滙為彭蠡矣安能自别為中江知以其味别也漢為北江岷山之江為東江則豫章之江為南江可知矣禹以味别信乎曰濟水既入于河而溢為滎禹不以味别安知滎之為濟堯水之未治也東南皆海豈復有吳越及彭蠡既豬三江入海則吳越始有可宅之土水之所鍾特震澤而已故曰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安國謂自彭蠡分為三江入震澤為北江入于海葢安國未嘗南逰按經文以意度之不知三江距震澤甚逺决無入理震澤决不足以受三江之水此東坡以所見考之為詳也先儒或以為南江從㑹稽吳縣中江從丹陽蕪湖縣北江從㑹稽毗陵縣入海或以為松江浙江浦陽江或以為岷江浙江松江或以為自義興自毗陵自吳縣此皆東南枝流小水自相别而入海者禹貢所謂中北江自彭蠡出者也徒見禹貢有三江中北江之名而不知一江合流而異味則雜支流小水以應三江之數今京口之江視數江猶畎澮禹不應遺其大而數其小也東坡以味别之説猶為精確又曰今金山少北取其中水味殊絶輕重亦以異葢蜀江江所為出也余因而推之按唐相李文饒好飲惠山泉置驛以取水有僧言長安吳天觀井水與惠山泉通雜以他水十餘試之僧獨指二缶曰此惠山泉也文饒以此罷水驛味别之説古今皆有此理不誣矣㑹稽吳縣有具區在西古文以為震澤是吳南大湖名太湖蓄水南方名曰湖按職方州其澤藪曰具區其川三江其浸五湖五湖即震澤州浸藪同處論其水謂之浸論其澤謂之藪篠簜既敷竹之小者曰篠大者曰簜敷布而生少長曰夭喬髙也草木至此遂其性矣 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下厥賦下上上錯 塗泥卑濕也田第九賦第七雜出第六州田比九州最下品賦乃出第七或第六人工修也在堯時州賦止如此自漢以來嵗漕闗東八百萬粟以給中都六朝建國盡在建業至唐取東南之賦尤重軍興取給于江淮秦少逰云今之所謂沃壤莫如吳越閩蜀一畝所入比它州數倍則知後世人工倍加培植灌溉之功至雖以下下之田猶為沃壤况其上之數等哉䘏農勸耕勿加苛擾使之盡力于土地其為國計豈小補哉 厥貢惟金三品瑶琨篠簜齒革羽毛惟木島夷卉服厥匪織貝厥包橘抽錫貢 三品即金銀銅瑶者玉之次琨者石之似玉篠者竹之小簜者竹之濶節齒者象牙詩曰元象齒革謂犀革傳曰犀兕尚多棄甲則那羽謂鳥羽南方之鳥有孔雀翡翠之羽可以為飾毛謂牛毛西南夷旄牛可為旌旗之飾木謂梗楠豫章南海島夷以草為服葛越是也北方極寒故冀之島夷皮服南方極故之島夷卉服亦非所貢唐孔氏云島夷皮服是夷自皮服非所貢也島夷卉服言夷狄得遂其本性耳厥篚織貝則南方之夷自効臣子之義以織貝為貢篚亦如萊夷之檿絲也鄭曰詩言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凡織者先染其絲乃織是貝文成矣此説是也蘇氏謂南方織草木為服如今吉貝木棉之是小曰橘大曰柚師古曰柚似橘而大其味酸橘柚不耐寒故包裏而貢錫貢者待錫命而後貢非金三品齒革之為每嵗常貢防人君于口腹之欲而有偏嗜以勞民祭祀賔客之用則可蘇氏曰禹貢言錫者三大不可常得磬錯不可常用橘柚常貢則勞民害物如漢永平唐天寳荔枝之害矣故皆錫命而後貢 㳂于江海達于淮泗 順流而下曰㳂以水入水曰達自江入海自海入淮自淮入泗由泗入河不言達于河因徐州浮于淮泗達于河之後亦猶青州達于濟禹時未有入淮之路故順流入海然後自海入淮至春秋時吳王夫差掘溝瀹濟漯而注之海矣决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則江又有通淮之路其説可疑故兩存之以待能辨之者 荆及衡陽惟荆州江漢朝宗于海九江孔殷沱潛既道雲土夢作乂 孔安國曰北據荆州南及衡山之陽舊有三條之説北條荆山在馮翊懐徳縣南條荆山在南郡臨沮縣東北東坡云自南條荆山至衡山之陽為荆州自北條荆山至于河為豫州以地理考之北條與河相去甚近豫州之境不應如是之狹曽氏曰臨沮之荆隂為豫州陽為荆州此説是也豫荆二州皆以荆山為界猶青徐以岱為界也此荆州北至荆山南過衡山以徃孔頴達謂衡山是大山南無名山大川可以為記故言陽見其南至山南也江漢二水源梁州入海實在州禹于此而施功已有朝宗之朝宗者諸侯見天子之名唐孔氏曰水無性識非有此義以海水大而江漢小以小就大似諸侯歸天子假人事而言之詩曰彼流水朝宗于海是也九江孔氏云江于此州界分為九道地理志九江在廬江潯陽縣南潯陽記有九江名曰烏江蚌江烏白江嘉靡江畎江源江廩江提江淮江皆謂江水至是分為九鄭康成云九江從山溪所出也如此說是九江各有源不與大江同孔頴達謂江以南水無小大俗人皆呼為江或從江分或從外合來故孔鄭各為别解世代相逺難以指定以經意考之當從孔安國之説孔殷言甚得地之中也沱潛既道據地理志及鄭氏皆以荆梁二州皆有沱潛東坡按爾雅曰水自江出為沱自漢出為潛南郡枝江縣有沱水尾入江華容縣有夏水首出尾入此荆州沱潛也蜀郡郫縣及中安陽皆有沱水潛水尾入江漢此梁州沱潛也孔安國云沱潛源梁州入荆州孔頴達云孔安國為武帝時博士地理志無容不知葢以水從江漢出者皆曰沱潛但地西髙東下雖于梁州合流還從荆州分出亦如濟水入河還從河出以二孔氏之言考之則味别之説古人知之久矣梁荆相去數千里非以味别安知其合而復出耶雲土夢作乂據左傳昭公三年楚子與鄭伯田于江南之夢定公四年楚昭王寢于雲中此澤即一澤亦得單稱雲單稱夢地理志南郡華容縣南有雲夢澤杜預云南郡枝江縣西有雲夢城江夏安陸縣亦有雲夢雲夢一澤而毎處有名者司馬相如賦云雲夢者方八九百里則澤跨江南北每處有名王氏之説曰雲之地土見而已夢之地非特土見而草木生之人有加功乂之矣是以澤為二處王氏如此説謂有髙卑雲之澤則土見夢之澤可以作乂不若從先儒孔安國之號其中有平土丘水去可為耕作畎畝之地頴達見安國之説謂土字在二字之間葢史文兼上下東坡云古語如此今考漢志曰雲夢土孔氏之説勝矣 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中厥賦上下厥貢羽毛齒革惟金三品杶榦栝柏礪砥砮丹惟箘簵楛三邦底貢厥名包匭菁茅厥篚纁璣組九江納錫大 此州土與州同田第八賦第三葢培糞灌溉之功至也羽毛齒革金三品與州貢同而次第不同者頴達云以善者為先薛氏云以多為先然二州之貢特其文勢自不同爾必以善者為先則梁州鐵先于銀豈銀果不如鐵乎杶似樗而大者柏葉松身曰栝杶栝柏三木之名榦柘也為弓榦考功記云工人取榦之道以柘為上是也州言惟木不言其名此州特言名者州所貢之木不可勝名此州所貢止于此耳礪砥皆磨石砥細于礪砮石中矢鏃丹砂也箘簵美竹楛木名三物皆可為矢三邦漢孔氏云三物皆出雲夢澤近澤三國常致貢是也厥名擇其所産之至美有名者而貢之據荆所出之物大抵中原所資以為兵器之用昔文公謂楚子曰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葢中原所出者不得如此二州故必資之為用色匭菁茅漢孔氏以包為橘柚非也菁以為菹周禮菁菹鹿臡茅以縮酒二物所在皆有貢于此州以所産之善者記曰籩豆之薦水土之和氣也葢祭祀先王必得九州之美物傳云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供則茅自古用包匭匣也既匭匣之外又從而包裹之以祭祀之用尤致其潔不敢輕也厥篚纁璣組爾雅曰三染謂之纁絳色也此州善染纁之色璣乃珠之不圓者組乃綬之實于匣以貢大即元國之寳也出于九江尺有二寸曰大國有大事則卜之其不可常得必蓄之以待上之錫命然後納焉 浮于江沱潛漢逾于洛至于南河 此荆州入河之路順流而下曰浮自江而至于沱自沱至潛自潛至漢捨舟陸行以越于洛自洛入于河河在冀州之南故曰南河 荆河惟豫州伊洛澗既入于河滎波既豬導菏澤被孟豬 此州界西南至荆山荆山之南則荆州也北距河水河水之北即冀州也葢豫在荆之東北冀之南以荆河為界禹貢它州未有止言其地荆豫言荆青徐言岱使豫州不言荆山則北之至河者在河北故言南至荆山則北之至河者自知其為南河矣東坡雖指為北條荆山復自疑其去河甚近意謂荆州既言北至荆山則豫之南境從可知殊不知河延長若南不定其所至則烏知北至河之為南河乎况北條荆山在河之西雍州之内地不當以為豫州之境也伊洛澗孔氏曰伊出陸渾山洛出洛山澗出池山出河南北山地理志云伊出農盧氏縣東熊耳山東北入洛洛水出農上洛縣冡嶺山東北至鞏縣入河水出河南谷城縣潛亭北東南入洛澗水出農新安縣東南入洛志與傳異者頴達謂熊耳在陸渾縣西冡嶺在上洛縣境之内池在新安縣西谷城潛亭北此即河南境内之北山志詳而傳畧所據小異今據經文導洛自熊耳與岷山導江文相先後不同則是洛非出熊耳山但其導之自熊耳而始也下文導洛自熊耳東北會于澗又東㑹于伊又東北入于河是伊澗入于洛而洛入于河也滎波既豬孔氏曰滎澤波水已成遏豬葢洪水之時此澤之水動成波浪今則豬蓄而不泛濫矣滎澤即滎陽也沇水東流為濟入于河溢為滎沇水東流謂之濟濟水潛行地中自河而溢出則謂之滎在河南也春秋閔二年衛狄戰于滎澤杜預注此滎陽當在河北衛敗方始渡河戰處在河北孔頴達乃謂此澤跨河南北以經文考之濟水溢為滎是在河北為濟河南為滎今河北亦謂之滎澤豈堯時北為濟至春秋時以滎源自濟亦以濟為滎乎導菏澤被孟豬安國謂菏澤在胡陵孟豬澤名在河東北頴達以地志考之山陽郡有胡陵縣不言有菏澤又云菏澤在濟隂定陶縣東孟豬在梁國睢陽縣東北以今地驗之則胡陵在睢陽之東定陶在睢陽之北其水皆不流溢東北被孟豬也求其説而不得乃為之辨曰郡縣隨代易名古之胡陵當在睢陽之北故得東出被孟豬也東坡則曰沇水東出于陶丘北又東為菏澤在濟隂定陶縣東孟豬在梁國睢陽縣東北水流溢覆被之其説逕直不言入而言被者不常有也水盛 乃覆被之猶弱水出合黎餘波入于流沙也此言孟豬左傳爾雅作孟諸職方作望諸其實一地職方青州澤藪曰望諸者葢職方之青州在豫之東故得兼有孟豬之澤 厥土惟壤下土墳壚厥田惟中上厥賦錯上中厥貢漆枲絺紵厥篚織纊錫貢磬錯浮于洛達于河 無塊曰壤壚䟽也亦曰黒也地之髙者其性則壤地之下者則墳壚土有髙下如青州曰厥土白墳海濵廣斥是也田第四賦第二雜出第一以土性之美人工之修故也九州之賦言錯者四如冀如豫如梁説者謂當其制貢之時青徐雍荆所入之賦各得其常數惟此四州有豐凶之年故其賦雜出它等其所以出它等者總其九州所輸之賦彼此相形為此九等之差也冀州賦第一豫州賦第二茍冀州有豐荒水旱之嵗其賦有减除則反出于豫州之下于是豫當為第一冀當為第二州賦第七梁州賦第八茍州遇樂嵗有豐衍而梁出于第七則州故出第六如是嵗凶之年有所蠲减出于第九則于兖州相形必有强弱于其間故州厥賦下上上錯梁州厥賦下中三錯兖州曰作十有三載乃同是皆彼此相形為髙下餘州雖無有錯出然以意逆志則凶年必無取盈之理漆林枲麻絺細葛紵師古曰織紵為布及練周官載師漆林之征周官以為征此則貢者周之時豫在畿内故載師掌其征禹時豫在畿外故有貢推此則知冀州所以不言貢之意織纊細綿也治玉之石曰錯治磬錯也詩曰它山之石可以為錯錫命而後貢之不常用之物懼其勞民也州先言橘柚後言錫貢此州先言錫貢後言磬錯者橘柚言包則與厥篚之文無嫌故言錫貢在後磬錯則與厥篚之文嫌與相屬故言錫貢在先豫之去帝都甚近浮洛即達河此河即南河也 華陽黒水惟梁州岷嶓既藝沱潛既道蔡䝉旅平和夷底績 孔安國曰東據華山之南西拒黒水頴達云職方氏豫州其山鎮曰華山是華山在豫州界梁州之境東據華山之南爾不得有其山陽者謂此州之西雍之境也職方不言梁州顔師古曰省徐州以合青州并梁州以合雍州岷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嶓冡山在隴西郡西漢水所出自江别出為沱自漢别出為潛二山已有種藝在江漢之水得其治矣沱潛亦得從其故道江漢之水歴二州界綿亘數千里然後至州入海經于此州曰岷嶓既藝沱潛既道荆州曰江漢朝宗于海沱潛既道州曰三江既入水之首尾源委可知矣蔡䝉二山名䝉山在蜀郡青衣縣旅祭山也平為治功畢也和夷西南夷也亦已致其功而水患平矣禹貢諸夷或言于制貢之後或言于制貢之前葢帝者之于夷狄來不拒去不追或内而同中國之朝貢受命于天子則為之制其田賦如青之嵎夷梁之和夷是也或不能焉或嚮風慕義獻其方物而已則亦使貢其方物如青之萊夷徐之淮夷是也梁州之水其受害者只四處故禹特舉其大槩他州可以推 厥土青黎厥田惟下上厥賦下中三錯厥貢璆鐵銀鏤砮磬熊羆狐貍織皮西傾因桓是來浮于潛逾于入于渭亂于河 黎黒也田第七賦第八雜出第七第九等璆美玉也鏤鋼鐵也可以鏤物砮與砮丹之砮同磬石磬也徐州貢浮磬此州貢石磬豫州言磬錯則知當時樂器磬為最重其聲尚角在清濁小大之間為難和者也夔曰擊石拊石不言金與絲竹可見聲之難和制貢尤詳也熊羆狐貍四獸以曰織以裘曰皮西傾山名在隴西臨洮縣東南桓水出焉因桓是來浮于潛自潛入泉水始出山為漾東南流為至漢中東行為漢孔安國曰漢上曰入于渭亂于河東坡曰在梁州山南渭在漢州山北無渭之道按前漢書武帝時人上書欲通襃斜道及漕事下張湯問之云褒水通斜水通渭皆可以漕從南陽上入褒絶水至斜間百餘里以車轉從斜下渭如此漢中穀可致此則自入渭之道也然褒斜之間絶水百里故曰逾于河葢時通渭褒為也其有據計在渭南五百里故自陸行而北入渭渭水入河逾字當在渭字上今加字上向也自荆入河則曰浮于江沱潛漢逾于洛謂自漢陸行至洛也逾字在洛上今自洛行至渭而逾字不在渭上古人之文體不可執一而言自渭至河絶流入河也横渡為絶 黒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涇屬渭汭漆沮既從灃水攸同荆岐既旅終南惇物至于鳥鼠原隰㡳績至于豬野三危既宅三苗丕敘 孔安國曰西距黒水東距龍門之河頴達謂雍州之境被荒服之外東不越河而西踰黒水王肅云西據黒水東距西河所言得其實也雍梁二州皆以黒水為界頴達謂禹治豫州乃次梁州自東向西故言梁州之境先華陽而後黒水從梁適雍自南向北故先黒水而後西河其説為當河在雍之東境而曰西河者龍門在冀州之西河自積石東北流自中國折而南至華隂又折而東至大丕又折而北冀州帝都界三河之間王制曰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東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河相對而為東西曰東曰南曰西皆自冀州而言濟河惟兖此東河也在冀州之東荆河惟豫此南河也在冀州之南黒水西河此西河也在冀州之西雖自冀州而言有此三河其實一河也弱水不能載物故導之西流地西髙東下水性皆東而此水獨西亦其性也禹行其所無事不于水性之外别有増損于其間聖人之治天下亦猶是也修其教不變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商鞅變法以成富强是欲弱水之東也涇屬渭汭禹導渭水併及此水下文曰導渭自鳥鼠同穴東㑹于灃又東㑹于涇又東過漆沮入于河此數水脈絡相貫而渭水為大併入于渭以入河涇水出安定涇陽縣至馮翊陽陵縣入渭涇屬渭汭詩曰涇以渭濁是涇水合渭之流屬附也及也水北曰汭人皆以南面望水則北為汭涇水自南入渭也漆沮既從灃水攸同漆沮二水名渭水之大受涇水漆水沮水灃水故涇水自涇陽縣來入渭漆水自枝山縣來入渭灃水自扶風縣來入渭沮水自北地來入渭惟此四水皆入于渭乃得其性曰屬曰從曰同實一理也荆岐二山洪水時祭祀已廢今水退可旅祭雍州地東距龍門之河當河流之泛濫未折之而東雍州亦被害及禹施功于冀既載壺口治梁及岐壺口在冀梁岐在雍州此二山實河之所經河既順流而東則是治河之害既載于冀州故經序此州治水之迹惟弱水既西渭合衆水以入河其功畢矣故自荆岐既旅而下遂言平地川澤已有成績也荆山即北條荆山非荆及衡陽之荆孔安國云荆在岐東終南惇物鳥鼠三山相為首尾地理志扶風武功縣有太一山古文以為終南垂山古文以為惇物皆在扶風武功縣之東九州之地西北多山東南多水考州與雍州可見秦都長安號為百二之險以其山多也孔頴達曰三山空舉山名不言所治意蒙上既旅之文其是也原隰底績至于豬野廣平曰原下濕曰隰詩曰度其隰原在豳國之地即此處豬野在武威縣東北有休屠澤即此豬野也從原隰致功西至豬野之澤三危既宅三苗丕敘舜典竄三苗于三危在西裔昭公九年左氏傳云先王居檮杌于四裔允姓之姦居于州杜預注姓之祖與三苗俱放于三危州今敦煌也舜竄三苗在洪水未平時舜擇其惡之尤者投諸四裔更立親近使居三苗之國及洪水既平三危可居則三苗之種族得其次序以此知舜之逐四凶未嘗有疾惡之心必欲使其大有次序安其居止無憂愁之苦而後已此聖人之仁心也 厥土惟黄壤厥田惟上上厥賦中下厥貢惟球琳琅玕浮于積石至于龍門西河㑹于渭汭織皮崑崙析支渠搜西戎即敘 此州之土色黄而性壤田第一賦第六孔頴達云此與荆州田賦升降皆較六等荆州升之極故云人功 修此州降之極故云人功少王制曰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則民當相準而得有人功修人功少者記言初置邑者可以量之州境濶逺民居先定新遭洪水存亡不同故地有美惡人功有多少治水之後即為此差其後更立其等此非永定也此説是也球琳者皆玉名琅玕石似珠者九州惟雍所出物色為寡乃知禹治水之後其于貢賦濶畧簡易如此者憂深思逺不肯貽禍後世以啓昏主之侈心也浮于積石至于龍門西河積石在金城河闗縣西南河行塞外東北入塞内積石非河之源乃河之所經也河從西來至此北流故禹㳂河順流而北釋水云河千里一曲一直故孔安國謂千里而東千里而南至于龍門西河也龍門山在馮翊夏陽北禹鑿以通河也㑹于渭汭孔安國云逆流曰㑹自渭北涯逆水西上孔頴達謂從河入渭禹白帝訖從此西上更入雍州界諸州之末惟言其還都之道此州事終言都更去明諸州皆然不若從東坡之説云渭水至長安東北入河河始大自渭汭而下巨舟重載皆可以達冀州如此則言是㑹渭汭之水以入河也織皮崑崙析支渠搜西戎即敘織皮説與梁州同師古以為三國唐孔氏以渠搜為二國并崑崙析枝為四鄭云以渠搜為一不若從師古之説此西戎之三國也所貢者織皮言西戎即敘則又不止三國矣禹之功不惟及中國雖夷狄亦得其利焉黑水弱水決之而西歸于南海則西戎之國免昏墊之患禹以四海為壑是也東坡云禹貢之所篚皆在貢後立文而青徐三州皆萊夷淮夷島夷所篚此云織皮崑崙析支渠搜大意與三州無異葢言西戎即敘而崑崙析支渠搜三國皆篚織皮但古語云有顛倒詳畧耳其文當在厥貢惟球琳琅玕之下其浮于積石至于龍門西河㑹于渭汭三句當在西戎即敘之下以記入河水道以結雍州之末簡編脱誤不可不正 導岍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壺口雷首至于太岳㡳柱析城至于王屋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 敘禹貢者曰禹别九州隨山刋木任土作貢此一篇之大槩也自冀州既載壺口至于西戎即敘為别九州自導岍及岐至于敷淺原為隨山自導弱水至于東北入于河為濬川自庶土交正而下為任土作貢其間治水曲折田賦貢篚通道帝都又各隷于逐州之末矣前後之相連首尾之相貫則無所考據故于導岍而下言山之首尾導弱水而下言川之原委也孔安國云治山通水故以山名之頴達謂上文毎州説其治水登山從下而上州境隔絶未得徑通今更從上而下條説治水山本以通水舉其山相連屬言此山之旁所有水害皆治訖也川多不可勝名故以山言之如漳水潞水汾水在壺口雷首太行經㡳柱析城濟出王屋淇近太行恒衞滹沱滱易近恒山石林先生云周官言天下之地勢兩山之間必有川焉則導山者濬兩山之川屬之大川以同入于海今以經文考之下文言入于海則先儒與石林之說不誣矣導山導水皆始雍州者葢天地方形天不滿西北地不滿東南自西北傾東南然傾東為甚而南次之水之性萬折必東是以山之脈自北而東少趨南焉而水之原出于山所以俱自雍州始也前輩諸儒如班固馬融王肅治尚書皆有三條之說導岍以下為北條西傾以下為中條嶓冢以下為南條地里志亦云禹貢北條荆山在馮翊懷徳縣南南條荆山在南郡臨沮縣東北是舊有三條之説若鄭康成云又以為四列康成疑岷嶓雖同在梁州而異處故以此條為正隂列以中條為次陰列而分南為次陽列正陽列東坡亦云隨山者隨其地脈而究其終始何謂地脈曰地之有山猶人之有脈有近而不相連有逺而相屬者雖江河不能絶也自秦蒙恬始言地脈而班固馬融王肅皆有三條之説鄭以為四列古之達者己知此矣北條之山起岍岐而逾于河以至太岳東盡碣石以入于海是河不能絶也南條之山自嶓冢岷山至于衡山過九江至于敷淺原是江不能絶也皆禹之言卓然見于經者非地脈而何以此觀之地脈之說古人知之詳矣導岍及岐此以下乃北條荆山正隂列也岍岐皆雍州之山岍即扶風吴岳山岐在扶風美陽縣西北荆山在左馮翊懐徳縣壺口雷首太岳底柱析城王屋太行恒山碣石皆冀州山壺口在河東北屈縣東南雷首在河東蒲坂縣南太岳在河東彘縣東霍泰山即岳陽是也底柱在陜縣東北形若柱也析城在河東獲澤縣西王屋在河東垣縣東北太行在河内山陽縣西北常山在恒山上曲陽西北碣石在北平驪城縣西南此北條山首起岍岐逾于河正龍門西河謂此處山脉不絶河不能間斷既絶河又為壺口雷首及太岳皆河東之山也又為㡳柱析城王屋自冀州南河之北東行也又為太行恒山碣石迤邐東北入于海而止是此條山首起岍岐碣石為尾而衆水皆入于海矣孔頴達曰太行去恒山大逺恒山去碣石又逺故漢孔氏則以此二山連延東北接碣石于海言山旁之水皆入海也 西傾朱圉鳥鼠至于太華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此中條之山次隂列也西傾在隴西臨洮縣西南朱圉在天水冀縣南言在積石以東河之所經也鳥鼠山在隴西首陽縣西南是三者在雍之南山太華在京兆華隂縣南熊耳在農盧氏縣東外方嵩髙山桐柏在南陽平氏縣東南陪尾在江夏安陸縣東北此四山接華山相連東南在豫州界中條之山首起西傾至陪尾為尾其脈相連屬也凡舉山名皆為治水故安國言水之所經鳥鼠渭水所出洛出熊耳伊經外方淮出桐柏經陪尾凡此先舉所施功之山于上而後條列所治之水于下互相備也 導嶓冢至于荆山内方至于大别 此南條荆山而析為次陽列也在隴西縣梁州之山也荆山乃南郡臨沮縣之荆山内方在江夏竟陵縣東北春秋曰吳楚夾漢而陣自小别至于大别二别皆在漢上荆山内方大别荆州之山也南條次陽列也首起嶓冢大别為尾其脈相連如此 岷山之陽至于衡山過九江至于敷淺原 此南條荆山析而為正陽列也岷山在蜀郡梁州之山也衡山在長沙湘南縣東南九江在廬江潯陽縣南荆州之界也敷淺原即豫章歴陵縣南博陽山在州之界禹既導嶓冡至于大别而止復自岷山導之至于敷淺原而止隨山之功畢矣孔頴達云岷山之南至敷淺原别以岷山為首不與大别相接由江水所經别記之耳以見岷非三條也鄭氏分為四列者葢以岷山而下諸山在大江之南内方大别之在江之北不得同為一脈而導之雖岷山之山不言導而理不可與内方大别同為一條禹之導山雖曰因而治衆水大槩岍岐之列河水所經故首于雍州至冀州西傾之列伊洛淮渭所經故首雍州至豫州嶓冢之列漢水所經故首于梁州至荆州岷山之列江水所經故亦首梁州至荆州其他衆山可以推矣九州之山獨記雍冀梁豫荆不及青徐兖葢三州皆在河東之東與四列不相通青徐山惟岱兖州無山此三州水惟河則不必隨山也導岍及岐之末言入海其餘或曰至于陪尾至于大别至于敷淺原不言入海者葢岍岐所導之山自西而東自東而北山脈未絶至碣石而止則已近海矣彼西傾嶓冡岷川者皆以導為言弱水水之無力在衆水為至異也故衆水皆東而此水獨西觀栁子愚溪對可見弱水黑水之異合黎孔安國謂水名在張掖郡流沙即居延澤流沙是合黎水所鍾之地故得溢其餘波以被于流沙 導黒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 孔安國曰黑水自北而南經三危過梁州入南海據地理志益州郡計在蜀郡西南三千餘里故滇王國也武帝元封二年始為郡郡内有滇池縣縣有黑水池不知水之所在酈元水經謂黑水出張掖鷄山南流至燉煌過三危山南流入南海豈黑水源張掖伏流地中歴滇地以入南海乎何為滇地有其祠而不見水也張掖燉煌皆在河北黒水過三危山入南海豈得越積石之河哉頴達云河自積石以西皆多伏流故此水得越河而南東坡亦云三危至南海不知其㡬千里禹導黒水至三危即得其故道葢從此山之列其山脈所至去海尚逺故不言入海下文導水所載則入海之導也言導岍而不言導西傾以二山皆在雍以岍岐見之言導嶓冢而不言導岷山以二山皆在梁以嶓冢見之此史之省文也竊以天下之勢猶人一身山川猶人筋骨水猶人血脈以一體 而分四肢以一臂而分五指筋骨雖相連屬血脈雖相貫注而支分别不同醫者必隨其所苦之處而治之或有三條或有四列安知其非一體而分四肢歟北條之山或自岍岐而起或自㡳柱而起或自太行而起安知非一臂而分五指歟岍岐之言山逾于河岷山言過九江則知禹于山川地脈察之熟矣至唐一行以為天下山河之象存乎兩界北紀所以限戎狄南紀所以限蠻夷隂陽家亦有山水之説豈非有所本乎 導弱水至于合黎餘波入于流沙 自此以下言濬川之事也導山之首尾既具于前則濬川之首尾豈可闕禹不特為當世計葢欲使萬世知山川首尾如此在山則不可絶其地脈在川則不可絶其故道孔頴達云此下所導凡有九水大意亦自北為始以弱水最在西北水西流故先言之黒水雖在河南水從雍梁西界南入南海與諸水不相參涉故又次之四瀆江河為大河在北故先言河漢入于江故先漢後江濟源河北越河而南與淮俱為四瀆故次洛以淮渭與濟俱入于河故後之計水亦多矣此舉大者言爾凡此九水立文不同弱水黑水沇水不出于山文單故以水配其餘六水文與山連既出于山不須言水積石山非河源記施功之處故云導河積石言首自積石起矣漾江先山後水淮渭先水後山皆是史文詳畧無義例也又淮渭畧言自某山者皆是源自此山欲使異于導河故加自字鯀之治水謂之湮湮者拒而湮之也禹治水謂之導導者順而導之也孟子言行其所無事故經言濬徑入南海不勞人功之修治也且弱水黑水即決之塞外則是注之南夷之地可以無恤矣然禹之心視華夷之民無此疆爾界雖塞外水亦必順導之使入流沙入南海蠻夷之民無墊溺之患聖人之仁心于此可見 導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于華陰東至于㡳柱又東至于孟津東過洛汭至于大丕北過降水至于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于海 禹導四瀆惟河施功為多釋水云河出崑崙虚色白李巡注云崑崙山名虚山下地也郭璞云源高處激湊故水色白潛流地中受渠衆多濁渾故水色黄漢書西域云河有兩源一出葱嶺一出于闐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與葱嶺河合東注蒲昌海一名鹽澤去玉門陽闗三百里廣袤三四百里其水停居冬夏不増減皆以為潛行地中南出于積石為中國河班固張騫皆云禹本紀言河出崑崙高二千五百餘里日月所相避隠為光明也自張騫使大夏之後入于南海其所載惟見其治水之績而已非如其他地里必欲其盡載原委之詳孔安國云鑿山或穿池以通流皆不可得而知惟以經文為信可也南至于華隂河自龍門南行至華山之北又東行至底柱其底柱在西虢之界河水分流包山而過山見水中若以治之為尤難河從積石北行又東乃南行至于龍門計三千餘里其說所經歴之處甚衆經皆不載此篇本為治水而作惟施功則記非施功則不記禹自積石得河之故道至龍門而加功故以龍門繼積石之後猶三危距南海甚逺經但云導黑水至于三危窮河源烏覩所謂崑崙乎以此觀之自積石而西河之源無所考據或以為出葱嶺出于闐出崑崙其不一經言導河積石論河者當斷自積石而始可也河源不始于此惟記其施功處所以經文不言自與導淮導渭之文不同禹治水之時惟河不得其原所在然又自㡳柱東至于孟津孟津在河内河陽縣南都道所凑古今以為津渡自華隂至于底柱河夾兩山之間其流湍悍至孟津其稍緩可以横舟而渡武王伐紂㑹于孟津後世謂之武津此即其處也東過洛汭至于大丕河流至孟津東行及河南鞏縣東而過洛水之北洛入河在此處自洛汭東流至于大丕漢孔氏曰山再成曰丕爾雅曰三成曰伾李巡注云成重也唐孔氏云葢所見異今以孔氏之説為正大丕在黎陽或曰成皋不知孰是臣瓚之說謂在黎陽縣為正北過降水至大陸河行自華隂至大丕始折而北流大丕之西則南河也其折而北流始謂之東河降水入河在信都縣大陸在鉅鹿縣北降水入河是河過于降水也此與東過洛汭同葢洛水降水皆小于河以小入大則謂之過不謂之㑹又北播為九河播布也又布為九河以殺其溢也河自西戎入塞經秦隴陜河夾山而行其雖湍悍而兩山相距其力足以悍河流之衡使不至于奔突治之者惟于河之兩傍為之疏鑿使廣袤而已至于自大丕折而北流其地已平又合受渭洛澗衆水豈一河所能任也哉禹于此施功其規模甚逺分而為九則水自有所殺兖州曰九河既道則是河之北行已有此道禹因其舊迹而疏導之也所謂行其所無事同為逆河入于海既為九以分之又為逆河以合之一分一合而後河得其安流逆迎也以一迎八而入于海即渤海也禹治水惟河為甚考之于經如導河積石以至同為逆河凡八加功而知其為患之甚于他水也河行始于雍州至冀州積石龍門華隂皆在雍州底柱孟津洛汭大丕降水大陸皆在冀州九河在兖州使河源若在中國余知禹之治與導渭導洛者同後世河患為大者以禹既不得其源而禹之故迹又有湮塞其决壊何疑三代數千年間無此水患至漢而為患始極據漢之河决常在平原左右者以其地妨九河之故道以是知禹所疏之九河茍其八支不為齊桓所窒則當漢之世自無此患矣智者明見禹之故迹不肯廢數州為河路以行水但坐視其弊而已可惜哉 嶓冡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東滙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 禹貢導川立文不同嶓導漾岷山導江不言自者此乃史之變文非如導河不言自之有異義也嶓冢在梁州山南漢水所出又曰漾者安國云泉始出水為漾東南流為至漢中為東行為漢地理志云漾水出隴西氐道縣至武都為漢水不言有水豈以水乃漢水上流其流不逺更名為漢故不復别漢之名又東為滄浪之水此即漢水東流也漢水梁州界滄浪荆州界即漁父所歌也曰漾曰曰漢曰滄浪亦如沇水有三名謂之為者水流至此隨地得名非是它水自外來入也過三澨至于大别三澨水名入漢大别漢上山也師古謂三澨在江夏竟陵縣葢漢既東流為滄浪矣于是過三澨水所入漢處觸大别山以與江合漾雖為為漢為滄浪而漢之名獨逺屈完對齊侯曰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是也南入于江孔安國謂觸山迴南入江是也漢之本性欲東特為大别所觸而南葢江在南漢將與江合必折而南既南復東以滙為彭蠡之澤彭蠡在州水至此鍾為彭蠡之澤滙迴也東迴而入于彭蠡然則彭蠡能止其性乎曰不能也漢之水性欲東非至于海不止也讀坎卦見聖人論水之性矣曰維心亨以其心常行也所以常行以剛陽居中故爾觀此可以見水之性矣東為北江入于海北江之義如何曰岷山之江亦滙為彭蠡與漢水合而入海故其東也則謂之中江而東坡斷以自豫章而下彭蠡而東海至為南江三水合于彭蠡亦猶河流分為九葢禹治水至于下流之地使水有所宛轉然後安流順導故河分為九然後同為逆河漢江滙為彭蠡然後分為三江或先分之後合之或先合之後分之其用意則一此説從彭蠡復分為三與東坡之説又異 岷山導江東别為沱又東至于澧過九江至于東陵東迤北㑹為滙東為中江入于海 此言江水經歴岷山亦在梁州江水所出水自江出為沱沱乃江之别流江東南流沱東流江在沱之南也此亦水之本性也又東至于澧此江水其别者為沱而正水乃至于澧水也楚詞曰濯予佩兮澧浦是也過九江至于東陵九江即荆州九江孔殷是也澧水東陵皆在荆州所以得名為九江者以大江之水自禹之前已有此九道洪水作害水失故道今禹自岷山導江復過前所謂九江者以至東陵此江之故道非别有九江之水也夫江自岷出歴蜀漢巴峽數州然後至于澧今經云東别為沱遂東以至于澧葢此特記其加功處爾東迤北會為滙迤者迤邐也滙即彭蠡也江漢二水皆自西來至于合處則其迤邐而東屬自嶓冡皆東流至其將與江合則稍折而南江自岷山皆東流至其將與漢合則稍折而北葢江在漢南漢在江北其相屬故會于彭蠡而復東不言㑹彭蠡者上有東滙澤為彭蠡之文也東為北江入于海江漢二水皆合彭蠡故東為北江入于海自北而東則南江為豫章之江可知矣此即州三江既入是也 導沇水東流為濟入于河溢為滎東出于陶丘北又東至于菏又東北㑹于汶又北東入于海 沇水與漾同源曰漾既流則為漢而漾之名息矣源者沇既流則為濟而沇之名息矣至江水東别為沱乃其枝流爾江水之名自若也此流與别之異濟水出河東垣縣王屋山東南至河内武徳縣入河孔安國曰濟水入河並流十數里而南截河又並流數里溢為滎澤在敖倉東南頴達推其意謂此皆自驗為説濟入于河與河相亂而知截河過者以河濁濟清南出還清故可知也東坡云以味别之東出于陶丘北此濟水自滎澤東出于陶丘之北也山再成為陶丘再成其形再重也其地在濟隂定陶西南謂之東出者是濟水自滎澤伏流地中至陶丘北復出也又東至于菏菏即菏澤在濟隂定陶縣東又東北㑹于汶濟與汶合也汶水出太行萊蕪縣至西南入濟今言濟水自滎東出于陶丘北又東至于菏又東北㑹于汶是汶水自西南來濟水自東北徃以汶則言㑹于濟故前曰浮于汶達于濟以濟言則會于汶故此言東北㑹于汶兩水相合故曰㑹也又北東入于海濟與汶通以入于海此濟水自然之性不可遏也如此水源自兖州流于豫州至青州與汶合而入海也 導淮自桐柏東㑹于泗沂東入于海 按地理志桐柏山在南陽平氏縣東南淮水所出經云淮出胎簪山東北過桐柏山頴達云胎簪葢桐柏之旁小山竊意堯時雖胎簪亦謂之桐柏也東㑹于泗沂東入于海沂水出太山葢縣南至下邳泗水出濟隂乗氏縣至臨淮睢陵縣入淮乃沂水先入泗泗入淮以沂水入泗處去淮已近故連言之淮之源距海為近故所歴未久與他水不同此水源于豫州流州至徐州與沂泗同入海也 導渭自鳥鼠同穴東㑹于灃又東㑹于涇又東過漆沮入于河 地理志隴西首陽山西南有鳥鼠同穴渭水所出安國云鳥鼠共為雌雄同穴處此山張氏地理志云不為牝牡導渭自鳥鼠同穴山東則灃水㑹焉上文灃水攸同是也又東則涇水㑹焉即上文涇屬渭汭是也又東過漆沮即上文漆沮既從是也灃水出扶風鄠縣東南北過上林苑入渭涇水出安定涇陽縣東南至馮翊陽陵縣入渭漆沮水按孔頴達云雍州漆沮既從則以為即扶風漆沮以合于詩所謂自土漆沮之文于下文漆沮則以為即洛水與自土沮漆者異今按顔師古注漢書于雍州漆沮既從之文則曰即馮翊之洛水孔安國于下文東過漆沮亦曰洛水出馮翊北周禮職方雍州其浸渭洛之文亦曰洛即漆沮在馮翊則是非有兩漆沮也此洛水與豫州伊洛澗之洛不同 導洛自熊耳東北㑹于澗又東㑹于伊又東北入于河 經云導洛自熊耳地理乃謂伊水出熊耳洛水出冡領何也豈當堯時冡領亦謂之熊耳乎石林云淮出胎簪至桐柏而始大渭出南谷至鳥鼠而大洛出冡領至熊耳而大因其流之大可以為人害者治之而非其原曽氏曰嶓冡者漾之原岷山者江之原有是山而後見是水故先言山河出崑崙虛而後至于積石淮出胎簪而後至桐柏渭出南谷而後至鳥鼠洛出冡領而後至熊耳積石桐柏熊耳先有是水而後至是山故先言水此隨所見而為之説姑存之東北㑹于澗二水隨洛水以入于河孔氏曰㑹于河南城又東㑹于伊伊水入洛在洛陽之南又東北入于河在鞏縣之東四水合然後東北流入河上文云伊洛澗既入于河言此四水以入河為性也此水皆在豫州天下之水亦多而特舉九者以當時水失故道此九水為甚故也至于先後之序山自岍岐始水自弱水始以治水終于雍州又雍州在西北地自上而下因敘山與水皆始雍州也隨山濬川之義備見此二章鄭謙仲云禹貢之篇知山之盤踞與水之出入或不齊或不止一州一邑故序九州已然後别出山川總序于後班固以來作史者無法遂將山水與故迹並州縣下且小山短水不出一州一縣者即于州縣之下言之固無害若乃大山所距大水所經何啻一州一邑班固遂以州縣下列言之可謂無法鄭之説善矣導山言至于者十導水言至于者十一曰至云者即其施功而言之也導水言入海者七言入河者三謂近于河者自河而入海也導水之名入也㑹也至也與九州同而又有詳焉者曰流曰别曰溢曰迤曰過曰滙盖順流為流分流為别以小入大曰入二水均而兩相㑹曰㑹以大水受小水曰過止而畜之曰滙畜而不能盡受曰溢旁而斜出者為迤則人為之功也此其大略也 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刋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㑹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底慎財賦咸則三壤成賦中錫土姓祇台徳先不距朕行 周官職方氏辨九州之國使同貫利必辨之于始然後可同于終自冀州既載而下既辨之矣自九州攸同而下又所以同之葢辨之則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各得其所不相雜亂故有以同之如車同軌書同文各要其所歸不見其異此先王疆理天下之大要也四隩者深逺也深逺之處皆可居則其他可知九山刋旅則九州之山皆刋木通道而旅祭矣九川滌源九州之川皆滌其泉源無壅塞矣九澤既陂則九州之澤皆已陂障無决溢矣頴達云上文諸州有言山川澤者皆舉大要而言之所言不盡故于此復總言之四海㑹同謂東戎西夷南蠻北狄是也向也洪水為害道路不通欲㑹同京師不可得至禹治九州之功畢毎州之末皆載達河之道如江不通淮則曰沿于江海達于淮泗江沱潛漢不通洛則曰逾于洛至于南河或航海或陸運皆以達河為至至是則四海之内外皆有通帝都之道朝覲貢賦無有遏絶矣六府孔修則金木水火土穀向者洪水未平則五者皆失其性葢五行一曰水鯀湮洪水則五行汨陳禹行無事則五行皆得其敘孔修則甚修也庶土交正則又重述任土作貢之事葢山澤已平人無昏墊之患四海同則有通貢賦之道六府修而有充貢賦之物則可以制貢也九州衆土壤墳壚埴之異性青黄赤白之異色交相參考而王之所以致謹其財賦謹者責其所有不責其所無也一不謹則貽萬世之害然後立上中下三等以别九州之壤而定其田賦之髙下焉則又準三壤以分輕重而立賦法焉四夷財賦不及止聽其貢篚故言成賦止于中也師古云庶土各以所出交易有無而不失正致謹財賦以供貢賦皆隨其土地田上中下之三品成其賦于京師也中即京師也林少頴推廣顔氏之説謂九州之辨所敘九等之賦止言其多寡相交之差未言其所以充賦之物謂九州之内所制之賦使之各以其土地所出之正物轉相交易懋遷有無以充所入之賦若後世之支移折變也雖交易其所出之物以充賦然數之多寡實以田之三壤為準三壤即上中下之葢賦本于田故其支移折變則其田賦多寡之數致之京師也如下之五服其輸粟藁惟甸服之外不能盡使如甸服所輸惟以田賦所入之數定其多寡而輸于京師則得以支移折變而致之如此則其力簡其費省如荆之地金錫竹箭之皆得以懋遷有無而充賦此亦一説也或説云下言成賦而上文言財賦則下之賦者田賦也故曰三壤財賦者不待田賦凡出于土皆可以供上之服食器用者皆貢之田賦則及于中國財賦則四夷之外皆得以貢之如西戎織皮淮夷蠙珠之錫土姓祗台徳先不距朕行至此可以建萬國親諸侯矣錫之土以為社錫之姓以為宗傳曰天子建徳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契封于商賜姓子稷封于邰賜姓姬是也然使之一徳以尊天子必有為之倡者焉祗台徳先所以率先之而無有違所行者洪水未平之先亦已建諸侯至是禹之治水其下有成功者受封自禹成功而言之祗台徳先者禹能以身率之益稷言予創若時至弼成五服禹之敬徳也各迪有功則不距朕行也舜美禹亦曰迪朕徳時乃功惟敘 五百里甸服百里賦納總二百里納銍三百里納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三百里諸侯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 此以下更言京師諸夏戎狄之别故為五服逺近之制五服乃堯舊制洪水既平禹于是乎使之賦役有常職掌分定甸服于京師最近税賦尤多毎于百里即為一節侯服稍近故二百里内各為一節三百里外其為一節綏要荒益逺故毎服分二節詳内畧外之意也王甸方千里皆曰甸服為天子治田謂治田出穀税下文納銍納秸是也百里賦納總是甸服内之百里近王畿者納總謂藁與穗並納二百里則稍逺矣故納銍銍割禾鐵謂割禾穗而納之不輸藁也三百里則又逺故納秸秸者藁也納秸則易于納穗葢逺則彌輕矣雖然四百里五百里尤逺胡為又出粟米耶唐孔氏謂藁别納納粟之外斟酌納藁非是徒納藁也據經文但曰納秸安知其與粟兼納考之經文總銍粟米下皆無服字此有服字當知納秸雖優所以相補除者在此師古曰秸藁也服者言有役則服之王氏曰納秸而服輸將之事以正在五百里之中優于畿内移用故其利薄于粟米又使之服輸將之事則其力之所出足以補其財之所入財之所入足以優其力之所入矣四百里五百里愈逺故納粟米禹以什一之法取民今其不同如此漢孔氏以精者少粗者多唐孔氏謂直納粟米為少禾藁俱送為多其于税皆當什一但所納有精粗逺輕而近重耳聖人體盡人情優民之力如此孔頴達云賦今自送入官故三百里内皆言納四百里五百里不言納者從上省文也上文九州皆言田賦此但言五百里甸服者鄭氏曰侯綏等所出賦税各入本國則有納總銍之差此但據天子立文耳薛氏曰畿内天子之居其所賴以養天子者在此千里之民而已故所賦所納備言于此餘服則賦各歸其國故禹畧之義或然也侯服以下但言建國逺近之制不及所輸之物其辭不費讀者可以意曉五百里侯服此王畿之外又五百里盡以封諸侯衛王畿也孔安國以謂斥候頴達謂伺候盗賊五等爵止曰侯者三恪之後方稱上公所以等前代若當代之封則皆諸侯周制太保為東伯率東方諸侯畢公為西伯率西方諸侯此朝廷三公也一公居中二公分陜以治侯服之不及公所從來久矣侯服之内王畿之百里則為卿大夫所食采地若周官六卿之外六遂六遂之外有家邑為大夫采地小都為卿采地大都為公采地王子弟所食邑也又采之外百里為男邦男小國也又其外三百里為諸侯自此以徃皆諸侯大國次小國也必先采地次男乃及諸侯先小後大王氏曰欲王畿不為大國所迫而小國易獲京師之助又况諸侯敵王所愾則大者居外宜也賦税則逺輕近重建諸侯則逺大近小聖人疆理各有法也五百里綏服乃侯服之外五百里也綏安也内以治中國外以安四夷如下文揆文教奮武衛皆所以為安也此亦諸侯以其稍逺故變名為綏先王之制内甸服外侯服侯衛賔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賔服即綏服也先王之制此服有二名謂之侯服者以其諸侯為王室之衛則外皆安矣聖人疆理天下尤謹華夷之辨自王畿之外既建侯小大相維矣外則要荒之服故于此設綏服焉以為内外之辨也故三百里近于甸服者則揆度文教而行之所謂修其教不易其俗自度可否而行之二百里則奮武衛以其接于要荒慮其蠻夷為中國患先王賴以守衛中國者葢亦在此二百里夷狄之于中國本不敢有欺侮窺伺惟中國失所以為備則啓侮矣李唐頡利引直至渭水皆有以致之也五百里要服自綏服之外五百里特存其典要約羈縻而巳何休曰以不治治之要服三百里曰夷夷有簡易之意亦是要約之也二百里蔡蔡放罪人于此左傳殺管叔而蔡蔡叔五百里荒服自要服之外五百里以其荒忽無常王者但以若有若無來不拒去不追待之而已荒服之外三百里曰蠻蠻者以其慢而無禮也夫既曰蠻曰夷聖人列之五服者葢聖人乃天地之人民蠻夷鳥獸草木之主禹平水土使之丕敘即敘衣皮卉服各遂其性安得不使之在五服乎此又見一視同仁也荒服之外二百里則流罪人于此地先王之于罪人以其不以中國蓄之殺之又不忍故流放之于蠻夷之地輕者蔡而重者流若流其工于幽州是也劉敞曰輕罪蔡之要服重罪流之荒服此謂投之四裔屏之逺方五宅三居之二矣然而一在畿内綏服九州之内也夷性近于人蠻性逺于人故近稱夷逺稱蠻然要服之三百里夷外二百里亦夷也三百里蠻外二百里亦蠻也而謂之蔡謂之流者葢流放罪人取其至逺者言之若其蠻夷之地則上文也 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禹錫圭告厥成功 此言禹之功成風聲文教迄于四海也王制曰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于江千里而近自江至于衡山千里而遥自東河至于東海千里而遥自東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于流沙千里而遥西不盡流沙南不盡衡山東不盡東海北不盡恒山今此東言海西言流沙朔南不言所在以是知不止于恒山衡山而已也四海之内南北長東西短故也漸入也被覆也暨及之也禹錫圭告其成功于天天之色也禹功與天同不曰堯錫禹而曰禹錫讀書者不必以一字疑聖人之經東坡云以為水徳之應禹之功其大如此而未聞有矜伐之心此其所以為大聖人歟 尚書詳解卷六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七 宋 陳經 撰 甘誓【夏書】 此篇其一當㸔世變愈下其二當㸔啓賢能繼禹之道深知用兵曲折其三當㸔古人軍政素備臨事簡而不煩自堯舜禹三聖皆以揖遜而治至啓而行征伐舜征有苗特曰汝徂征而已至此而有扈諸侯敢以抗天子禹乃㑹羣后誓于師數言而止耳至此而作一篇之誓又且及于賞罰之嚴風俗之變啓之時自與堯舜之時不同矣聖人觀㑹通行典禮則亦不得不隨時制宜又見得禹之所以教其子與啓之所以繼其父者家法相傳識體用本末之學雖㣲而征戰之事行陣之間無不一一周知後世俗儒以文武為兩途遂竊聖人短於軍旅之事以藉口又當㸔古人軍政素備觀其與有扈大戰于甘六卿皆召六軍皆行合七萬五千人亦非細事也糧食器械不戒約而自備所誓之言特及于行伍之整齊若非平時預備有素倉卒之際豈不失措合此三者以觀則一篇之義無餘藴矣 啓與有扈戰于甘之野作甘誓 大戰于甘乃召六卿 有扈氏夏之同姓之國堯舜賢至禹子故有扈氏以為我亦夏之同姓不得有天下而啓得有天下不能無不平之心因此而拒王命王者有征無戰天子討而不伐豈聞諸侯敢與天子戰乎夫子敘此書直言啟與有扈戰于甘之野則知有扈氏有無王之心視天子如儕匹以一國之微敢與天子抗則其隂謀為叛逆之事已非一日之積矣甘乃有扈之郊至甘而誓故曰甘誓誓者所以戒衆人使之重其事而整齊其心力也大戰于甘乃召六卿古者命將皆公卿之列六卿者六鄉之衆無事則為比閭族黨州鄉有事則為伍兩卒旅軍師古者文武一道其將皆公卿其卒皆農民知有禮義知有君臣上下其民易使漢世有此意三公可將九卿可將郡守可將不若後世文武分為兩途能用兵者數人而止將臣所以多跋扈其卒既非農民此兵所以多叛逆 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絶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賞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則孥戮汝 六卿各有軍政謂之六事六卿皆指軍師而言之六事則并與其伍兩卒旅而言之予誓告汝以有扈氏之罪天有五行聚于人之身而散則萬物皆此五行也三正天地人之正理也今有扈氏恃威而侮五行以怠慢而棄三正則其悖理傷道殘民害物甚矣天用絶其命天即理也順理者天之所與逆理者天之所絶今予惟恭行天之罰則其討有罪也天討之而已豈予一人好為是征戰哉古者車戰一車之出左右及御共三人左以射為職右以擊刺為職御居中以正馬為職攻治也左者治其左之事則在于射右者治其右之事則在于擊刺御正其馬茍或不攻于左不攻于右御非其馬之正皆為不恭命不恭命者失其律也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凶三代皆用車戰至春秋時車戰漸壊如諸侯敗鄭徒兵則鄭始多用徒矣中行穆子始毁車崇卒如楚有左右廣先王車戰之法至此始壊原其所以然葢先王之兵皆是不可敗之兵未嘗要利也後世求以勝人亟于趨利此先王軍制所以壊用命賞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古者軍行必載遷廟之主又載社主以明其賞罰不敢自專也用命則有賞賞于祖者祖有親之義所以示恩不用命則有罰罰則戮于社者社主隂所以示殺罰之嚴也予則孥戮汝軍事以嚴終故于是又有孥戮之言戮辱也罰汝不止于辱其身亦將為爾妻孥辱也 尚書詳解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八 宋 陳經 撰 五子之歌【夏書】 讀此篇之書有以見當時之民思禹之徳然則禹視天下之溺猶己之溺胼胝手足以為民如此及再傳太康一為逰畋之樂而民遂咸貳至使有窮后羿得以簒國民之思禹果安在哉曰民之貳太康也乃所以思禹也先王之愛民一舉動而不敢忘乎民民于此時猶嬰兒之得慈母不知有飢寒凍餒惟慈母之是賴一旦太康嗣位遂專意逰畋不恤民事猶嬰兒之失慈母啼號而無所依此民之所以貳太康也是雖后羿能因民不忍奪之于一時而終不能禁民心之思禹所以少康一成之田一旅之衆而卒以祀夏不失其舊物也謂非民之思禹而何又當㸔此一篇書乃三百篇之體詳味其言有思無邪之意然則何以怨乎孟子曰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五子之怨親親也關雎之哀而不傷小雅之怨而不亂皆其乎情止乎禮義也誰謂詩書果有異㫖哉自此心而形之詠歌因心而語不越乎常理者詩也自此心而之于政事足以經國愛民感物動人者書也此詩書所以異經而同旨也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太康尸位以逸豫滅厥徳黎民咸貳乃盤逰無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窮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從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太康以逸豫而滅厥徳所以致于失夫子敘書直 云太康失而其意自著昆弟五人須待太康于洛水之北此所以見五子咸怨之由故曰作五子之歌 自太康尸位以逸豫而下至于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史家述其所由如毛詩之有序序作歌之意也人君之位乃憂勤者所居舜命禹曰汝惟不怠總朕師此豈逸豫之具哉惟太康資稟凡下徒見人君之位至尊以為予無樂乎為君也故尸主其位而縱為逸豫滅 厥徳黎民咸貳民心無常視徳為向背徳既滅矣民無所依故咸貳民既貳矣又不知悔乃盤逰無度畋于有洛之表至一百日而猶不反豈非安其危利其災而樂其所以亡者乎有窮國之君名羿者因民心之弗忍遂距太康于河使不得反其國自古姦人無世無之雖堯舜之世不可謂無此等人但聖明在上如太陽當天而蚊䖟無所厠迹及國家小有釁隙故姦人得以乘之禹之傳子也豈不知後世之極弊至此乎曰禹亦安能保其子孫無此也禹之慮天下後世葢有甚于此者傳之子雖有大惡而先王之遺澤未 冺尚可以復興傳之人而不得大聖天下争亂無日矣禹豈私其子孫而為此哉私其子孫者乃所以公天下也厥弟五人御其母以從太康之弟五人者侍其母而從太康以畋然則五子曷為于未逰畋之時不能諫止其兄而且從之畋乎曰觀五子作歌之言想見其賢明必其當時諫其兄而不從兄弟天倫無有去之之理不得已而從之徯待于洛水之北及百日而不反也是故五子怨憤之氣鬱于中而之于外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五章之歌皆五子為之其言皆本之皇祖之訓予讀此章有以見先王之愛其子孫不獨有其綱紀可以守法度可維持而又有訓戒以遺其子孫使子孫世守者五子述大禹之戒若伊尹述成湯之訓是也惜乎遺言在耳而太康之不克遵也 其一曰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凜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 此章皆禹之訓也禹深見得為君親切處在于得民心與失民心故五子述其訓以為首章之歌以見太康之失邦其大要在于失民心也民之可以親近而不可卑下者以其為本故也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得民則得國故本固則邦寧天下愚夫 愚婦至賤也天子至尊至貴也愚夫愚婦豈能勝予哉殊不知一人之心即千萬人之心失一愚夫愚婦之心即失天下之心也失一人之心而遂至于失千萬人之心則人心去而君之勢日孤豈不勝予乎一人三失者失而至於三積之多而不知改悔者也怨豈在明者言天下懐怨憤之心豈敢明言之特蓄忿于中爾故有天下者當于㡬微之際有以謀之無使蓄忿于中則可矣秦人之禍可以為鍳予臨兆民凜凜然如朽索馭六馬然朽索以喻君六馬以喻民六馬之奔突豈朽索之所能馭人主常持不足之念以為民之難安豈予一人所能任其責哉惟以此為心則無時而不敬也故曰奈何不敬此章大意謂國以民為本而欲安民者又當以敬為本 其二曰訓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此章亦是大禹之戒天下之事雖其至纎至微者莫不有準則得其準則者天理也失其準則者人欲也人欲熾而天理滅則未有不亡者妻妾之奉逰畋之樂酒以奉祭祀樂以崇徳宇也牆也古之聖人亦豈能廢此哉第有其準則而不失之過爾若夫色荒禽荒甘而嗜峻而雕皆失其則也此滅亡之道也而况于兼是數者乎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底滅亡 堯自唐侯為天子故國號陶唐堯都平陽舜都蒲坂禹都安邑皆冀州也自陶唐以來有此冀方享國長久者豈無其道哉何道也即紀綱是也一國一家與天下莫不有紀綱今者失其道而亂其紀綱安有不亡者 其四曰明明我祖萬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關石和鈞王府則有荒墜厥緒覆宗絶祀 此章推廣一章二章之意我祖即禹也有明明之徳以為萬之君有典常法則以貽其子孫如上文皇祖之訓是也豈特有典則而已至于鈞石亦無所不 有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孔子曰謹權量審法度葢權量者法度之所自出禹以聲為律身為度可見法度至禹而定關者通也和者平也使天下如一無有異政殊俗也此章之意只言我祖之典則法度所以貽其子孫而責望亦厚矣豈謂今日之子孫荒墜其業遂至于覆宗絶祀哉 其五曰嗚呼曷歸予懐之悲萬姓仇予予將疇依鬱陶乎予心顔厚有忸怩弗慎厥徳雖悔可追 此見得兄弟之情事同一體萬姓非仇五子也而以為仇予將何所歸乎予懐思而至于悲萬姓以我為怨予將誰依鬱陶言哀思也顔厚言色之愧也忸怩言心之慙也此皆具述其所以憂愁無聊之態徳之弗能謹而至于此雖悔何及哉觀五子之歌一章切于一章至末章為尤切此古人賡倡之體雖出于五子而實若出于一人之意其言優㳺而不迫婉而有序觀此者可以知風雅之所自來 尚書詳解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九 宋 陳經 撰 征【夏書】 此篇乃夏之始衰然古人之教化制度尚有可見東坡考案史記左傳之説以為仲康即位時乃羿之秉政其權皆出于羿侯即羿之黨羲和乃夏之忠臣侯承王命以征意者如後世挾天子令天下之事其所見甚髙明非常人所及後之君子未敢以其説為正者葢其書已定于夫子之手序之者第云羲和 湎淫廢時亂日侯往征之初無異説觀此篇可見古人以天時為重以酒為禁羲和掌天地四時之官堯典一篇首舉命羲和之事至此日食不知而遂至于六師討之又况禹惡㫖酒自周以來羣飲則殺深見古人之禁酒甚嚴羲和廢時亂日之罪原于沉湎之故其犯此禁也亦重矣故王朝九伐之法不得而赦 羲和湎淫廢時亂日侯往征之作征 惟仲康肇位四海侯命掌六師羲和廢厥職酒荒于厥邑侯承王命徂征 湎淫者為酒所困也惟其困于酒所以廢厥職時之春夏秋冬與日之甲乙皆懵然不知此國之君所以征之正其罪也惟仲康肇位四海乃作史之辭仲康太康之弟也羿廢太康而立仲康至其子相立國遂為后羿所篡以五子之歌觀之仲康其一也必其賢明有過于太康者但强臣擅命欲振作而不能爾侯命掌六師者國之侯為王朝大司馬古者王朝六卿大夫皆同列之君為之如羲和酒荒于厥邑亦各有食邑入而為天子卿士也羲和廢厥職酒荒于厥邑堯時羲和四人至夏朝合而為一官官制之沿革于此亦可見矣后承王命徂征夏朝雖衰而征伐之權猶自天子出 告于衆曰嗟予有衆聖有謨訓明徴定保先王克謹天戒臣人克有常憲百官修輔厥后惟明明 此以下乃侯舉先王之謨訓以告衆人折羲和之罪也嗟嘆辭也嗟我有衆之士聖有謨訓謂其謀之已定可以垂訓將來者也明徵以其昭然可驗定保者謂其可以定國而安民先王克謹天戒即此謨訓也人主無所畏惟當畏天故凡有災異皆天所以譴戒人主先王能謹懼知畏為之臣人者則當有以常憲常憲者常法也謹法守所在常有之而弗失不出其位也百官各修其職以輔其君之闕政則人君之徳明而又明矣今羲和以湎淫廢其所司之職日食不知是使君不得以警天戒也是為臣而不克有常憲不能修輔也 毎嵗孟春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其或不恭有常刑 先王之時毎嵗之首孟春之月遒人宣令之官振木鐸以徇朝路曰官師相規謂百官之衆皆當相規正其失不可為雷同詭隨人苦不自覺爾既不自知其過不得他人以正之則諂諛成俗陶謨所謂師師是也不特相規而已工執藝事以諫又于百工之中各以其藝而諫上如矇瞽獻詩虞人獻箴之人人能如此則掌禮者以禮諫其君掌樂者以樂諫其君天下不過數事而人主之身可以事事無過舉矣其或不恭謂不能相規而執藝以諫者有常刑先王之意惟恐夫人怠心易生戒心易忘于嵗之初而警之如此其嚴君臣之際常在警戒之中矣天下何憂不治今羲和掌天地之官而日食之變不知在先王之常刑不容赦也余讀此章有以見從諫為帝王之盛徳古者有三公朝夕納誨無所不諫其下至于百工之賤皆得以官言事猶以為未足也又且使庶人謗商旅議采之芻蕘詢之衢室猶懼其怠于職而不諫也且設為之刑以驅之諫若有常刑臣下不匡其刑墨是也夫惟如是而後君臣上下無有情而人主以一身立于無蔽之地後世去古既逺一切反先王之政不諫者有刑而後世諫者反刑之甚者設為監謗至有天下以言為諱者臨川王公作諫官論且謂今之諫官乃天子之所謂士其責則天子之三公上聴之而改故士得以制命其上嗚呼此豈先王本意哉 惟時羲和顛覆厥徳沉亂于酒畔官離次俶擾天紀遐棄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聞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誅上文言先王之法如彼此章言羲和之所以戾于先王之法者如此人莫不有徳而羲和顛覆之徒以沉亂于酒之故所以畔其所居之官離其所守之次始擾亂其在天之紀逺棄其所司之事酒之為害也如此季秋月朔日月相㑹謂之辰辰當集于房星今也不集于房參差而不合日食可知矣日食之大變也羲和掌天地之官而不預知其倉卒之際瞽者樂官進鼓天子伐鼓于社嗇夫主幣之官馳取幣以禮天神庶人凡衆人奔走以供救日之役羲和于此時尸其官若無所聞若無所知是其昏迷于天象如此宜其犯先王之誅欲赦之而不可赦也然則羲和以沉亂于酒之故自後世視之若細事也至于六師討之周人羣飲罪至于殺是何古人之刑反重于後世乎曰古人之刑古人之教化也後所謂刑者無非與民争利而已此古人之刑非後世之所及也 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今予以爾有衆奉將天罰爾衆士同力王室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火炎崑岡玉石俱焚天吏逸徳烈于猛火殱厥渠魁脅從罔治舊染汙俗咸與惟新嗚呼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其爾衆士懋戒哉 自此以下乃告衆士之辭也遂舉政典之書政典者如司馬法之司馬掌邦政其書言用師之事也先時後時謂師行不以紀律皆殺之無赦今我以爾有衆奉將天之罰謂討有罪也爾衆士當同力以助王家庶㡬輔弼我以敬奉天子之命觀此篇之書其始也舉先聖之謨訓次舉政典次言天罰又言王室與天子之威命可見征伐之重皆考之先王質之天意承之其君非有一毫之私意也火炎崑岡玉石俱焚謂火之炎于崑山之岡不擇玉石而皆焚之况于天吏有過逸之徳尤酷烈于猛火乎天吏為天所使行天罰者是也此言兵威所過殺傷易至于枉濫今當擇其罪之魁者治之其脅從者勿問庶㡬無有玉石俱焚之患舊染之俗與羲和同惡者皆與之更始此王者之兵也嗚呼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大抵軍事以嚴終當以威為主威非慘酷之謂即嚴毅也愛非仁愛之謂即姑息也當用兵行師之際不以嚴為主而反拘于姑息之愛則其所傷者必衆則反失其愛也如宋襄公不擒二毛不鼓不列卒敗于是也威愛各施于其所當用而已若泥于言而不明古人之意則威克厥愛豈非流于慘酷者歟其爾衆士懋戒哉當勉之而致其戒庶乎其有成功也 自契至于成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告釐沃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于亳入自北門乃遇汝鳩汝方作汝鳩汝方 此數篇皆逸書有其義而亡其辭自契至于成湯十四世而八遷都至湯始居亳邑從先王之居先王即帝嚳契之父也帝嚳居亳至湯復徙居焉作帝告釐沃二篇之書所言皆湯始居亳之事也釐治沃土也 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湯是時為夏方伯賜之弓矢然後得以專征伐故曰湯征諸侯葛伯以不祀之故而湯始征之古人以祀事為重既不祀則是不有宗廟神祇矣故湯始征之湯之征伐自葛而始觀孟子所載遺之牛羊使亳衆徃為之耕湯之所以待葛伯者紓遲不忍如此及葛伯殺其童子而罪不可赦于是乃征之則湯之于諸侯豈有意乎取之哉作湯征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于亳湯之得伊尹也進之于桀其意若曰桀雖不道使其一旦改過聽伊尹之言則功遂可以及天下豈非湯與伊尹之本心哉伊尹徃來兩國之間就湯者五既而去之就桀者五聖賢不夏商其心而天下其心如此曷常有意于利而取之及其醜夏歸亳伊尹决知其不可救矣故為是相湯伐桀之謀入自北門遇鳩方二臣意其所言者必醜夏之事夏既不可救則不得已而相湯以救生民于塗炭惜乎此二篇之書亡不得以見伊尹與鳩方所言之事也 尚書詳解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 宋 陳經 撰 湯誓【商書】 讀此篇有以見聖人處君臣之變時中之義葢不可以常理論也有天地男女父子而後有君臣名分葢不可踰越見路馬者必式齒君之路馬者有誅其嚴如此不如是則亂臣賊子皆有覬覦窺伺之心三綱淪九法斁而人紀不立矣雖然天生民而立之君者正為司牧吾民設也乃有恃富貴之權謂天下莫吾敵借是而肆其惡于民使生民塗炭無所告訴則人紀之不立抑又甚矣由前之説則君為重若春秋之法君將不言帥師是也由後之説則民為重若孟子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也天下之理有常有變中智以下當安其常盡其變而能不失其常者惟聖人能之故曰可與立未可與權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簒也此篇之意大槩以順天而舉事無所利于其間桀之罪天所棄也湯之徳天所命也天棄桀而湯不有以伐其罪天命湯而湯不有以承其休則湯之罪殆與桀等惟聖人於此深見天命之去就天人本一理聖人把作一事㸔後世徃徃分天人作兩件事皆其誠意有未盡處設使天命在桀猶有眷之之意則湯當退而就臣子之位湯之本心也惟其不然所以不得已而為稱亂之舉雖然天道聖人何從而卜之曰以人事卜之湯之所以卜天意者以賢者之心斯民之心天心即賢者之心即斯民之心也自伊尹醜夏歸亳攸徂之民室家相慶觀之則天意可見矣不然妄為託天以神其事則莽卓曹操司馬懿之流亦皆借天以為辭矣何足以為湯 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于鳴條之野作湯誓伊尹相湯伐桀可見君臣無異謀聿求元聖與之戮力説者謂孔子序書先言伊尹以伐桀之謀出于伊尹而不出于湯果若是則伊尹教湯為稱亂之事湯獨無所任其責乎不必如此泥升自陑遂與桀戰于鳴條之野桀都安邑鳴條在安邑之西先儒以為出其不意恐未必然升道從陑葢用兵行師自然取其地利故也 王曰格爾衆庶悉聽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爾有衆汝曰我后不恤我衆舍我穡事而割正夏予惟聞汝衆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 湯稱王則比桀于一夫湯已受命于天君臣之義已絶矣格爾衆庶即亳邑之衆也非我小子敢行舉亂之事自堯舜揖遜禹傳之子曽未聞有征伐之事至于湯之身而為之湯豈無不足之意有夏多罪為天命所殛予不可不順天也今爾有衆反以為怨曰我后指湯也不恤我亳衆舍我稼穡之事而割伐正夏觀此可見湯之徳澤及民也深而教化之在民心也素明何以知之桀之暴虐桀之民誓不與俱生至于湯之民則恬然如在袵席之上更不知桀之為虐成湯為應天順人之舉亳之民尚以夏為正以夏為正則湯之所行非正矣此湯民所見如此予聞于衆人之言但夏桀之罪上通于天予畏上帝不敢不正茍拘于一時之名分而為姑息則違天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汝衆反以為夏王之罪其如我何雖夏桀之虐不及亳衆獨不念桀之民受其害乎 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有衆率怠弗協曰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夏徳若兹今朕必徃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無不信朕不食言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 前既言亳衆之不欲徃此乃言夏桀之罪如此我不可不徃夏王與其臣同惡相率而遏絶衆人之力謂役民以為臺榭宫室也又相率而割剥夏邑之賦税謂横斂以傷民財也既竭民力又竭民財于是有衆相率而怠弗協其上怠惰而無意以與上和合也且曰時日曷喪日君也是君何不喪亡予及汝皆亡有生不如無生夏之惡徳如此今朕必徃無疑爾庶㡬輔我一人以致天之罰功成事畢當有以賚賜汝爾無有不信我言者我不食其言謂非空言無實也爾不從誓言則有孥戮之刑罔有攸赦觀此足以知風俗之變愈薄啓之誓師也曰賞于祖戮于社誘之以賞威之以刑則既薄于唐虞時矣至湯不徒曰賚之戮之而已且曰爾無不信朕不食言恐恐然懼夫人之不已信則又薄于夏時矣于此大道既天下為家小康之事也歟 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夏師敗績湯遂從之遂伐三朡俘厥寳玉誼伯仲伯作典寳孔安國云湯承禪代之後逆取順守猶有慙徳故改正易服變置社稷後世無及句龍者故不可而止唐孔氏釋其意按左傳昭公十九年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為后土后土為社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以來祀之祭法云厲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農能植百穀夏之衰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為社是言變置之事也湯初時社稷俱欲改之周棄功居多于柱即令廢柱祀棄而上世治水土之人其功無及句龍者故不可遷而止漢世儒者説社稷有二左傳説社稷句龍者稷祭柱棄惟祭人神而巳孝經説社為土神稷為穀神句龍柱棄是配食者也據先儒所説第言配食之神按經文欲遷其社不可有以見成湯忠厚不忍之心不欲遽廢夏之社屋之使不受天陽喪國之社如此若天子之大社必受風雨霜露以達天地之氣作夏社疑至臣扈疑至臣扈二臣名三篇之書大率言遷社不可之意夏師既敗績湯遂從之從之者任其所徃不迫之也遂伐三朡俘厥寳王者桀當敗亡之餘猶不知悔且伐三朡之國取其寳玉以行誼伯仲伯作典寳之書意其所言者必云國有常寳當以民為貴若孟子所謂諸侯之寳三土地人民政事寳珠玉者殃必及身與此同意也其書亡矣不可得而强通 尚書詳解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一 宋 陳經 撰 仲虺之誥【商書】 此篇為成湯有慙徳而作也仲虺之意在于正君心故其始則有以美之其終則復有以警之美之者所以釋湯之慙也成湯于勝夏之後常留慙徳于中則必有自沮之意而無日新之徳是謂執而不化矣警之者所以防其未然也使成湯于慙徳既釋之後矜能伐功志得意滿則前日之功復虧矣大臣之用心操縱弛張凡以扶持開導其君使歸于善而巳 湯歸自夏至于大坰仲虺作誥 成湯放桀于南巢惟有慚徳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 湯既勝夏而歸未至亳而至大坰是在中路也仲虺不待其反亳而遂作誥葢急于釋湯之慚也成湯放桀于南巢惟有慚徳葢自上世以來聞有揖遜者未聞有臣放其君者成湯始為此舉豈有不忸怩于心乎湯之所以慚者非憂其後世之人議巳也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恐亂臣賊子有無君父之心者必借湯以藉口君子言必稽其所終行必稽其所弊不得不為之慮雖然觀成湯之慚處始足以見湯之心夫豈不曰已為天所命桀為天所棄應天順人雖無可疑然揆之心不得如堯舜揖遜適㑹處君臣之不幸而至于此其心豈容自安孔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凡愧怍之發自其良心之不可掩者見于此耳此所以為聖人也若傲然自處以為當然不知愧怍是亦凶人而已矣 仲虺乃作誥曰嗚呼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乂有夏昏徳民墜塗炭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纉禹舊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夏王有罪矯誣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師 乃者繼上文之辭也曰嗚呼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乂此三句自其本而言之與武王誓師之言曰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相特其意不同武王以民之至善在所愛仲虺以民之有欲在所治生民之初有喜怒哀樂感物而動見利而嗜此有欲也既有欲則不能無争既有争則不能不就其賢有徳能斷曲直而取平焉故天于是而生聰明之君出而治之徳不足以異乎天下則不能以制服天下此聰明之所以異乎有欲也有夏昏徳乃下民多欲之資也以其昏昏安能使人昭昭哉宜乎使人陷于泥塗炭火之中而無有開明之者天乃錫王勇智豈非天生聰明以時乂乎勇足以有行智足以有知皆天下之達徳也勇智即聰明也以其資稟過人出于自然而然非有偽而為之者此天錫也有此徳故能表正萬邦式于九圍是也纉禹舊服足以紹禹之五服也湯去禹之世雖逺然帝王之心異世而同符故纉禹者不在桀而在湯也兹率厥典奉若天命葢常行之理即天命也循其常行而不為越常非理之事則奉順乎天者何以過是夏王有罪既得罪于天矣且又矯誣上天詐稱天命以欺誣下民而布行其令帝用此遂不善于桀用商家以受命使天下之師衆因湯而有所爽明向之昧昧者復覺矣然則湯之受命也天實為之桀不得不廢湯不可不與又奚慚之有 簡賢附勢實繁有徒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戰戰罔不懼于非辜矧予之徳言足聽聞此又言桀之忌湯若湯不放桀則必為桀所害簡賢附勢者言桀之黨與桀同惡者見賢則簡忽之見勢位之崇則趨附之實繁有徒言其黨之衆也肇我于有夏謂我商家始基于夏之朝自夏朝觀商如苗中之莠粟中之秕未嘗不亟欲去之故我商小大之臣皆戰戰恐懼恐以其非罪而受戮况予之徳與其言足以聽聞謂天下皆見聞湯之徳與其言則桀必忌湯而有害之之心桀安可不伐哉 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徳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已改過不吝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乃葛伯仇餉初征自葛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予后后來其蘇民之戴商厥惟舊哉此言湯之盛徳足以洽于民心而得乎民者也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自其本源者言之聲色貨利人君安能絶之哉葢天則所存不以慾而害性聲色不邇貨利不殖則舉天下之易動者不足以易湯之所守想見其心一物不留純乎天理廣大明白周流變通徳之勉者吾必能勉之以官功之勉者吾必能勉之以賞用人惟已而不惑于毁譽改過不吝而無有于飾非克寛克仁而不失于苛暴湯何以能如此哉葢物去則理明其本正而末不治者未之有也此其所以彰信兆民不蘄人之信而人自信此言湯之得民心也乃葛伯仇餉葛伯仇餉之事孟子言之詳矣初征自葛也東征而西人怨南征而北人怨者望湯之來惟恐其晚皆曰奚為以予為後而不先來乎攸徂之民謂所徃之民皆室家相慶賀以為徯予后之來后來我始有所蘇息民之戴商久矣豈一朝一夕之故哉自此以上皆釋湯之慚謂天之眷湯而厭桀如此桀之衆忌湯如此湯之徳足以得民又如此則伐桀而有天下是固當耳豈可以此為慚而不釋去哉 佑賢輔徳顯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亂侮亡推亡固存乃其昌徳曰新萬惟懐志自滿九族乃離 此以下皆所以戒成湯恐成湯之慚既釋則必有志得意滿無所顧忌之事故戒之之辭以謂賢之過人者徳足以長民者忠于事上而無異志者良善之在己而不忍為非者此數者皆君子之人雖其材之不同在人君必當佑之輔之顯之遂之多方以成就之愛䕶之勿使為小人所害可也至若彼國之弱者吾則兼而有之彼國之昧而不明者吾則攻而擊之亂國則取之亡國則侮之弱昧亂亡雖在彼有可兼可攻可取可侮之狀而聖人興滅繼絶之義當哀矜而撫恤之豈宜至此推亡固存即申上意謂兼弱攻昧取亂侮亡者亡之道也則當推而去之如武王下車之後便當歸馬放牛示天下弗服豈宜復事攻取哉乃若佑賢輔徳顯忠遂良此存之道也則當固而守之弗失可也推亡固存則國自昌矣徳日新萬惟懐即上文之意果能固存而至于昌矣則徳豈不日新一日萬邦惟懐則近可知矣不然徒事于兼攻取侮以逞其志則為自滿九族乃離則逺可知矣然則成湯可不警哉 王懋昭大徳建中于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垂裕後昆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嗚呼慎厥終惟其始殖有禮覆昏暴欽崇天道永保天命 大徳者乃成湯本然之徳本然之徳本自明矣更勉而昭之不使為情慾所昏蔽以為民極而建中于民葢民取法于君者也君之徳不昭則民安取中哉須當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則為中矣事各有義以義制 事則事得其宜心自有禮以禮制心則心得其正正以直内義以方外是也聖人固不待制之矣而亦不可忘制之之心孟子所謂操則存之意禮義以垂法于後世豈不綽然有餘裕哉葢創業之君子孫之法也其始正則為子孫無窮之福始一不正則子孫何賴焉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此古人之言仲虺舉之以為戒自得師者不由乎人如自强如克自抑畏之意葢尊徳樂道出于中心之誠然而非使之然也故此必可以為王謂人莫已若則是矜已以忌人亡之道也好問則自用則小葢自得師而所以王者以其好問于人樂取人之善而心自有綽然寛之理也謂人莫已若而亡者以其自用一巳之善訑訑拒人而所見者狹小也嗚呼慎厥終惟其始當始終一心不可勤初怠終殖有禮覆昏暴人之所以能自封殖者皆有禮而敬者也人之所以自取覆亡者皆其昏闇而暴亂者也禍福無不自己求天道如此為人君者豈可不欽崇之能欽則知所敬崇則知所尊尊敬天命無時而忘則永保天命亦無時而失葢其永保者即其崇欽者也觀仲虺末章之意剖析如此其嚴成湯之聖徳豈有昏暴自滿者然人臣事君如孝子之于父母視于無形聽于無聲當其未然而防之不待其已然而後圖之齊桓以召陵之盟而驕衛獻公入境而頷逆血氣易勝善心難存仲虺豈得不為湯慮哉 尚書詳解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二 宋 陳經 撰 湯誥【商書】 此篇大畧與前篇仲虺之誥相為表裏前一篇乃仲虺釋湯之疑此一篇乃成湯推廣仲虺之意以布告天下所以釋天下諸侯之疑昔武王克商遷九鼎于洛邑義士猶或非之天下既定商民不服者幾四十年湯之克夏也安知天下無有懐疑而未釋者天下有懐疑未釋之情湯不能以一朝居于是歴舉天命與桀之當伐以告之其末章之意又言吾之所以有天下者非假是為樂也震懼驚惕如不自安然凡爾有罪皆予一人之故予一人有罪皆聽命于天成湯既以有罪歸諸已則天下之情庶乎其少安矣 湯既黜夏命復歸于亳作湯誥 王歸自克夏至于亳誕告萬方王曰嗟爾萬方有衆明聽予一人誥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 湯既退夏之命復歸于亳是自大坰而歸也湯至大坰而仲虺作誥以釋湯之疑湯之疑釋矣而天下之疑未釋也自大坰而歸亳此湯誥之所由作也王歸自克夏至于亳天下諸侯莫不來朝拱手以聽湯命故湯因而誕告及于萬方王曰嗟爾萬方有衆者勞來之之辭也明聽予一人誥謂當洗心滌慮聽予一人所以告汝之意與天下更始也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此言天生民立君之意也皇天上帝所以降善于民者天命之謂性也與民以善者天也保斯民而使之各安其善者君也若順也順其有常性俾之能安其道惟君之責焉民如此其可愛君之責如此其不輕豈宜肆情縱欲以居民上者乎曰衷也性也猷也其實一理也 夏王滅徳作威以敷虐于爾萬方百姓爾萬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並告無辜于上下神祇天道福善禍淫降災于夏以彰厥罪肆台小子將天命明威不敢赦敢用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請罪有夏聿求元聖與之戮力以與爾有衆請命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服天命弗僭賁若草木兆民殖 徳本不可滅威本不可作滅徳作威縱人欲而亡天理者也虐者威之所作也敷虐于萬方百姓其殘酷可知矣爾百姓罹被凶害如荼之毒苦然並告無辜于上下神祇則其抑鬱無所告訴窮則呼天其勢然也天道福善禍淫葢其善自有得福之理淫自有取禍之理天非屑屑然福之禍之也其所感召自然而然降災于夏以彰厥罪凡日月有薄蝕星辰有變動是皆災異以譴戒之肆台小子將天命明威上天有命其威甚明湯則將奉之而已非湯之討桀乃天討之也其敢赦哉敢用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請罪有夏牡者黒牡夏尚黒湯猶用夏之正朔足見湯非有意于伐夏也以牡昭然告于上天神后以問罪于桀觀昭告之一言湯豈隂謀圖桀利于一巳而為是欺天罔人之事哉以公議明告于天亦以公議問桀之罪天地神臨之在上湯安有私心哉聿求元聖與之戮力謂得伊尹與之同力與爾有衆請命葢當桀之暴虐民命皆在死所矣為有衆請命使之得以更生也上天孚佑下民孚信也佑助也罪人退伏逺屏桀之奔于南巢也至此則天之助民也益信天命之福善禍淫無有差僭賁飾也粲然有文如草木之光華葢惡既去則善者獲伸兆民信乎得其生殖矣 俾予一人輯寧爾家兹朕未知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凡我造邦無從匪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嗚呼尚克時忱乃亦有終 湯奉天命伐桀矣天下之大乃使我一人為之予何 以當之哉何以見天使湯輯寧寧家即民心之歸可以驗之兹朕未知已得罪于上下神祇乎未得罪于上下神祇乎慄慄危懼慄慄者危心也如將隕墜于深淵之中此可見成湯之敬心不以天下為樂而以天下為憂常恐不能勝其任也凡我造之諸侯非常之事不可從慆慢淫過之事不可就所謂制節謹度滿而不溢是也各守而典以承天休典者常行之理也非于爾典之外有所謂天休凡爾心無所愧怍心廣而體胖作徳而日休者天休也爾有善則朕當懋官懋賞以旌爾善而不敢蔽朕有罪則不敢以自恕當聽命于天惟天有所簡擇焉其爾萬方有罪則皆我之過何者聖人以天下為一體天下之過皆君之過君仁莫不仁有不善而非君之過哉予一人有罪則非爾萬方之事成湯何其責巳甚重而責人之甚輕責巳甚厚而責人甚恕也豈非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者乎以責人之心而責已則是向也伐夏之慚皆以身任之諸侯無與焉則自今以徃尚何懐疑不安之有嗚呼尚克時忱乃亦有終爾萬方諸侯庶㡬以我言為信則當保其終讀此章者當深考聖人用心與常人異天下始定豈無懐疑不安之情湯欲去其不附已者則嚴為之刑罰兵威天下誰敢不惟湯之從方且温言告戒惟恐其不已信其忠厚和易之心亦可想見又况常人之情功成之後志得意滿聖人處之方且慄慄危懼嗚呼此開基之本而創業垂統之大法也後世子孫視之祖甲之不敢侮鰥寡中宗之不敢荒寧豈非有得于危懼之心哉齊桓伯業方成而濤塗見執魏武始得荆州而遽忽張松雖以漢髙之豁達大度且曰臣之業孰與仲多其驕容徳色已形見于父子兄弟之際人心之相去如此其相逺也 咎單作明居 咎單作明居先儒以咎單為湯司徒作明居民法一篇其書已亡 尚書詳解卷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三 宋 陳經 撰 伊訓【商書】 此篇乃太甲即位之初年伊尹首陳伊訓之書可以觀古人之事君尤必謹其初也成湯以太甲屬之伊尹乃受遺託孤之臣宗廟社稷之安危輕重係焉與在朝百官事體不同若周公之于成王霍光之于昭帝諸葛孔明之于後主一也矧太甲以中材庸主伊尹知之熟矣惟其縱欲未萌非心未動之初先有以警之則他日雖有縱欲然其初心善端亦終不能忘也易曰以養正聖功也書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記曰禁于未之謂豫葢養之于本然之初則易為力防之于已然之後則難為功此伊訓一篇之本㫖也故其間有抑揚開闔一予一奪一勸一懲如言夏先后之有徳則必言其子孫之弗率言成湯之所以修人紀必言湯之所以制官刑言上帝之福善必言上帝之禍不善言萬之所以慶必言所以墜厥宗之由其開之也所以誘其為善之路其闔之也所以絶其為惡之萌愛君之意深矣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后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祇見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總已以聽冡宰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于王 孔子序書曰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后觀此數句即春秋正始之法乾元萬物資始之意也太甲太丁之子也太丁未立而卒故太甲以孫而繼祖孟子曰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葢太丁未立而卒外丙方年二嵗仲壬方年四嵗㓜主不可立則不得不以太甲繼湯太史公反以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則是湯崩之後更六年而太甲始立與經不合也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商人以年為祀敘書者孔子也周人故曰年作書者商人故曰祀元祀即踰年改元也十有二月即元祀之正月也商人以建丑為正故用十二月曷為不言正月葢商周雖用子丑之正而亦不廢夏時葢夏時得四時之正孔子語顔淵曰行夏之時漢班固知此意故書漢元年冬十月人君嗣位踰年必改元此重事也當國大臣必以其事告于廟秉筆史官必以其事書于䇿録始終之意一年不二君故不改于柩前定位之初縁臣民之心不可曠年無君故不得于三年䘮畢之後此常理也先儒或謂十二月即湯崩之踰月甚失禮典之意伊尹以當國大臣主祀事故祀先王奉嗣王以祇見于祖侯甸之服近王畿者也諸侯咸在百官總于天子以聽冡宰之命伊尹于此時知太甲非心未萌恭敬誠恪之心未分于是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聳動太甲使知未即位之始不可不謹而乃祖之徳不敢忘也烈祖乃成湯 曰嗚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徳罔有天災山川神亦莫不寧暨鳥獸魚鼈咸若于其子孫弗率皇天降災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鳴條朕載自亳惟我商王布昭聖武代虐以寛兆民懐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立愛惟親立敬惟長始于家終于四海 伊尹言烈祖之徳而上及于有夏原其所自來也有夏先后禹以下少康以上方懋其徳而應感之速上至于天下至于地幽及神微及萬物無不各得其所何者人君者為天地萬物神之主主得其人則舉天地神萬物無不在我徳之中主不得其人則乖氣感召上而天變日月薄蝕下而山崩川竭神不饗其祀鳥獸魚鼈不安其生則皆以此徳之不懋也夏之先后如此而其子孫弗率則如彼故皇天降災于夏假手于我有命是天命湯以伐桀而非湯之自伐桀也造攻自鳴條朕載自亳造與載皆始也造攻自鳴條之役即前湯誓與桀戰于鳴條之野是也桀于此而始廢朕載自亳則湯于此而始興觀伊尹以我朕二字自稱則知伊尹任天下之衆商家無非伊尹分内之物也惟我商王布昭聖武聖武即神武不殺之謂言其除暴止亂而非事于殺戮也布昭有顯然示人之意代虐以寛以寛而代夏之虐斯民釋有夏之虐政而見成湯之寛恩其懐歸之也信乎其出于中心悦而誠服也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葢徳一也有夏先后能懋之其得福如彼而子孫不能率之其得禍又如彼我商王能布昭之其得福又如此今則此徳之修在太甲之身矣太甲之嗣此徳也宜如之何令其為有夏之子孫弗率歟則禍不旋踵矣故當自其初而謹之天下善惡無不原于其始開端為善則終無不善矣謹初之要莫先于愛敬孩提之童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知敬其兄愛敬之心夫人所同但能立之者鮮立者謂常存之而勿棄也立愛自親始立敬自長始能愛其親敬其長推此心以不敢惡于人慢于人則愛敬之道達于天下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其謂之始于家終于四海由近及逺由微至著之謂也 嗚呼先王肇修人紀從諫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以至于有萬兹惟艱哉敷求哲人俾輔于爾後嗣 此又再推廣先王之成徳人紀者即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日用常行之道也此道葢未嘗亡然必得聖人出而主持之則人道于是始立桀既壊其人紀則肇修之者湯之責也成湯以肇修人紀為一身之任茍吾身有絲毫之不盡則于人紀必有一毫之虧于是不自足其足必從諫而不敢咈求之今未已也又嘗求之古人在昔先民有言不可不順之惟其成湯不以已之善自足常欲兼天下之善如此則宜其無一之不盡也以之居上則能盡其明以之為下則能盡其忠以之與人則盡與人之道而不求備以之檢身則盡其檢身之道而若不及然明者分别善惡 忠者有事桀之小心不求備者恕以待人雖寸長必録若不及者忠以處巳雖小過不自恕由諸侯而為天子以有萬其積累亦艱難矣然則湯之積累艱難也豈是利于得天下哉修人紀之道不得不然惟其得天下也甚難故其慮天下甚逺恐後世子孫未必盡如已也廣求哲智之人如伊尹之俾之輔爾後嗣則先王之望後人誠切至意矣子孫其可以不副先王之望乎 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時謂巫風敢有徇于貨色恒于逰畋時謂淫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頑童時謂亂風惟兹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君有一于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于士 湯不惟敷求哲人以輔後嗣而已又制為在官之刑以儆在位人心無常雖未必皆然而先王不得不預為之慮風者風俗謂足以使人動化也舞歌者謂之巫風徇貨色恒逰畋者謂之淫風侮聖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頑童者謂之亂風前六者皆基于後之四者聖言茍有不敬之心則謂之侮矣忠直茍有不順之心則謂之逆矣耆徳者當親近而反逺之頑童者當逺去而反親比之有此四者則舞歌貨色逰畋何憚而不為惟此三風十愆卿士有一則其家必喪邦君有一則國必亡茍有一于此則是其心有所而失其正矣有其一則數者皆具臣下謂卿士諸侯各有臣其君有一于此而臣下視之怡然不加恤者有墨刑貪以敗官曰墨臣下不能正其君而反居其位是貪墨之人也具訓于士自其童之時而先以此意訓諭之使知人臣事君之義在于諫正此可以見古人之教常在于少小之時記曰幼子常視無誑能言學唯能食尚右手酒誥亦曰文王教誥小子有正有事自其童之中而教已行矣雖然湯制官刑以儆有位獨曰臣下不匡其刑墨而卿大夫君獨無刑何也曰卿士有一而喪其家諸侯之有國者有一而喪其國刑孰甚焉伊尹引此以戒太甲意謂大夫諸侯且如此則天子有天下者可知矣其諫諍之法不亦婉乎 嗚呼嗣王祇厥身念哉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爾惟徳罔小萬惟慶爾惟不徳罔大墜厥宗 嗣王太甲豈可不敬其身念先王之訓乎聖謨洋洋嘉言孔彰謨即言也洋洋即孔彰也自其謨之于心則洋洋廣大見其憂深而思逺故也自其之于言則甚彰明而見其善惡有證也即上文三風十愆之戒是也伊尹戒嗣王于初即位之時不以已意强之而以先王之訓洋洋孔彰者感之人誰獨無是尊祖愛親之心哉此又因其孝敬而發之也惟上帝不常既戒之以祖宗又戒之以天以見人主無所畏惟畏祖宗與畏天上帝之命何常之有善者降之祥不善者降之殃皆其自取之耳爾惟徳罔小萬惟慶爾惟不徳罔大墜厥宗即申上文之意勿以小善而不為及其至則萬為之胥慶勿以惡小而為之極其至則墜其宗嗣王當謹于善 尚書詳解卷十三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觧卷十四 宋 陳經 撰 太甲上【商書】 讀此篇之書伊尹何其不幸哉當其處有莘之野樂堯舜之道天下之責不在伊尹及其幡然而改以天下自任則其責在伊尹矣一出而相湯以放桀其次則放太甲賢者之為人臣也固當如是乎吾聞之曰聖達節次守節下失節伊尹之事盖達節者之所為然天下不以為非後世不以為疑其始終之心載之于書與夫子之序事迹甚明序書以為不明而放諸桐三年而復歸作書者以為嗣王不恵于阿衡伊尹作書曰王惟庸罔念聞伊尹乃言曰王未克變伊尹曰兹乃不義王徂桐宫克終允徳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以不明而放之既悔而復之伊尹何容心哉盖伊尹為成湯腹心之臣受託孤之任義不與衆臣同其放太甲也以成湯之命而放之其復太甲也亦以成湯之心而復之天下後世尚何非且疑哉故曰有伊尹之志則可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復歸于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 孔子序此書以為既立不明則知未立之前未至于不明也凡中材庸主不見可欲易以寡過故太甲之未立也未見所可欲也及其既立則位之隆尊貴之極豈不足以動其縱欲之心哉故太甲之所以不明者為其既立故也伊尹知其不明之故在于既立縱欲之原常生于快意肆志之境故放之于桐置之 于幽深僻逺之地起其悲憂慘戚之心而不見其所謂快意肆志之境則太甲于此時善端復萌惡念已消故三年喪畢復歸于亳思前日之庸愚而痛自懲艾深自改過復為賢君矣然則伊尹能必太甲之悔過乎曰太甲之必能悔過伊尹盖預知之矣使伊尹不能必知太甲之悔過則其初必不立之既立而放之放之而其終不改則伊尹之罪不可逃矣彼霍光之所以不得為伊尹者為其不知昌邑之不能改也既立以為君而又廢之則霍光不得無慚矣雖然伊尹之于太甲書之所載特曰營于桐宫宻邇先王其訓而已特曰王徂桐宫居憂而已使太甲于桐宫而居喪若未甚害也而書之所載又無放字夫子何以書放諸桐嗚呼此有以見聖人之公心終不敢為伊尹囬䕶寧直書之使伊尹以過聞于天下之人而無飾非之心則亂臣賊子庶乎其不敢借伊尹以文姦也 惟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書曰先王顧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廟罔不祇肅天監厥徳用集大命撫綏萬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肆嗣王丕承基緒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祇爾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阿倚也衡平也官名也湯之所倚以平天下者在乎伊尹故立此官以處之嗣王太甲也不恵于阿衡則伊尹所言太甲不順之而違之者多矣此皆其不明之故也伊尹于是作書以戒之舉先王之事以為訓曰先王成湯顧諟天之明命天之明命即天理也在天則謂之明命在天下則謂之理在身則謂之心顧者有内省之意諟者有取正之意惟其顧諟天命而不敢違故敬心常存推之以承上天神下地祇者此心也社稷宗廟罔不祗敬而嚴肅亦此心也湯之心有以合天故天心有以命湯天監觀其徳用以集大命于成湯之身俾之綏萬方為民之主其本皆在于顧諟之心而已惟尹躬親又能左右輔助其君以安天下之衆盖尹與湯同體一心故嗣王今日大承其基業者皆湯與伊尹勤勞之所致也嗣王豈可不知所自來哉既舉先王之君臣又舉前代有夏之君臣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夏都在亳西有夏之君能以周而有終周者謂能畏懼于心凡治身治國無一不備苟有一毫之缺則不可謂之周惟其周備如此故能保其終為之相者以其君能如此則已與君同其終其後嗣王指桀也罔克有終則其虧缺而不周備多矣故不能有終既不終其所以為君人臣雖欲竭心力以終之其可得乎其本原處皆在乎君伊尹以此言責望太甲亦重矣嗣王戒哉當致其戒而無忽祗敬爾所以為君之道君而不能盡其為君道則不惟辱其身且將辱其祖伊尹舉此二端以告之其意亦甚切矣 王惟庸罔念聞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旁求俊彦啟迪後人無越厥命以自覆慎乃儉徳惟懷永圖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懌萬世有辭 太甲之不明至此極矣其始立也伊訓之書肆命之書徂后之書所以告之詳矣猶且不恵于阿衡及伊尹作書厯舉湯之敬心與有夏之君臣亦甚切矣猶且罔念聞惟其庸愚之故是以聴伊尹之言如無所念聞然伊尹于是面命而言之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昧爽者天欲明而未明之時湯于此時丕顯其心無一毫人欲之累坐以待旦其勤如此猶以為未足也旁招俊彦之人求之非一方也以啟迪我後之人古之君臣所以遺其子孫者莫大于得人湯以伊尹遺太甲周武王以周召遺成王武帝以霍光遺昭宣皆此也爾太甲當念先王所以望後人之意而不可隕墜其命以自覆亡也命者即天理也慎乃儉徳惟懐永圖此又指太甲之病從而箴救之太甲之所以欲敗度縱敗禮者以其不自儉也儉者非止節用之謂心有所節而不敢為者皆儉也惟儉則可以為永乆之謀如虞人之張機必省察其矢括之合于度則釋言事當審諸己而不可輕為也欲知其所以審諸己而不可輕為其要則在于敬其止以取法于先王敬其所止則心純一而不雜率乃祖之所行則動合舊章而無過若太甲能敬其心取法先王而事無所輕舉豈有不合于伊尹之心此朕之所以懌也不惟懌在伊尹雖太甲亦有美名于萬世矣 王未克變伊尹曰兹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狎于弗順營于桐宫宻邇先王其訓無俾世迷王徂桐宫居憂克終允徳 其始也不恵于阿衡其次也庸罔念聞則視伊尹之言如以水投石也至此王未克變則伊尹之言浸淫于太甲之耳欲變而未能也葢其善根将而習惡尤勝伊尹于此時知其不可以口舌争也于是謀之于羣臣之中求所以轉移太甲之心以謂兹乃不義之事其習與性成矣太甲之性本來無此特為習所勝則性亦與習成予不可使狎近于不順之人于是營桐宫桐宫乃成湯所葬之地使之宻邇先王其訓起其哀思之念而屏逺其可欲之事困心衡慮而後有得無俾一世之人迷惑也然則太甲之不明何與 庶人葢君仁莫不仁君茍迷惑則一世之人皆迷矣王徂桐宫居憂果能修其誠信之徳允徳者以其誠心之發見也伊尹之放太甲也豈得已而為之哉其不恵于阿衡也作書以告之其罔念聞也則以言而警之其未克變也而後俾之往桐宫作書者述此三節而伊尹之事判然無疑于天下後世嗚呼大臣格君心之非者當如是哉 太甲中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作書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終厥徳實萬世無疆之休 此章深見伊尹欣幸不已之意始者其君不明而放之君臣之際㡬于不克終矣至此其君克終允徳而復之君臣相與之情得以如初伊尹之忠節至此而益明其欣幸之意當何如耶三祀十有二月朔即三年之正月初一日也喪服亦闋矣伊尹以冕服奉嗣王以歸亳遂作書以告太甲所以叙其情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謂太甲在桐宫時民曠年無君常如不能相正以有生則民不可以無君也如此后非民罔以辟四方亦謂太甲在桐宫時不得其民而有之無以為四方之君君之不可以無民如此今也太甲復歸于亳則太甲有其民而民亦有其君矣此非天佑商家何以能使嗣王能終厥徳乎萬世無疆之休將于此乎在使太甲終于不明而伊尹終于放君則其何以垂休後代耶太甲之明也實伊尹啟迪之力何以歸之天耶葢天下之理可必者在我而不可必者在天伊尹能盡其所以為臣之道而不能必太甲之悔過則太甲之所以悔過者歸之天可也設若人事之不盡而一切委之于天伊訓肆命徂后之書不作桐宫之放尹無所寘力而謂太甲不明天實為之殆非聖賢所謂以義合命者也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徳自底不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師保之訓弗克于厥初尚賴匡救之徳圖惟厥終伊訓肆命徂后之書作矣而太甲不明嗣王戒哉之訓陳矣而罔念用面命之言復陳矣而未克變及桐宫之既放亳之既歸則王於此始有拜手稽首始有不明于徳之責既有以自作孽不可逭而任諸己復以尚賴正救而責諸臣雍雍然有唐虞揖遜氣象則知太甲固不可以言語口舌間所能正救而伊尹亦不以言語口舌之間而為之正救也然則何為不知太甲之不明而必立之及其既不明則放諸桐以宻邇先王其訓伊尹必為是費力歟曰伊尹受湯之託以立太甲則太甲之不明伊尹雖知之亦不敢忘君命也尹知太甲之不明亦知太甲之能悔過故以成湯之命而立太甲無害也向使太甲終于不明則尹之心其始必不立也君而稽首于其臣可乎曰伊尹乃受遺託孤之大臣禮貌之所必加而不可拘于君臣之常禮也予小子不明于徳自底不不不善也所以致于不善者徒以不明之故所以欲敗度縱敗禮以自取其戾天作孽猶可違謂災之自天者可以已而禳之若成王悟而天反風宋景公出仁人之言而熒惑退舍是也災之自已作則已受之尚何逃耶如秦隋之奢侈天下終為漢唐所有雖人力有不能振救也既往背師保之訓弗能于其初悔之不可追矣尚賴正救以圖其終則太甲之心惟恐伊尹之言不得以繼聞也其遷善之喜為何如耶雖然伊尹亦嘗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于王矣亦嘗引先王制官之説以告于王矣書之作亦未嘗不在于先王顧諟天之明命矣言之陳亦未嘗不在于先王昧爽丕顯矣凡所以為太甲告歴歴于兹殆未始棄成湯也桐宫之放亦不過宻邇先王其訓而已奈何成湯之訓伊尹援引以為之告則終不能變太甲不明之累放之桐宫使之宻邇先王乃可以使太甲終允徳何耶夫古者朝廷容面折廷諍之臣以補人主之闕話言以告之而正所以誘掖之也不言何以訓誨歟曰此正伊尹造化太甲也訓導之弗知教誨之弗率是其心之奢侈外物得以役之于伊尹之言無所受納營于桐宫則口傳不若意憶外物無以役其心聲色無以役其耳目自然善心油然而長謂之克終允徳固宜然成王有過周公撻伯禽太甲有過伊尹放之于桐無非所以造化之也太甲之克終允徳也聞伊尹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之數言而太甲遂為之稽首知其不明不敗度敗禮如此其曉然見一己之過何耶葢向也在不明之中則方且以不為是以敗度敗禮者為當然則伊尹之言如未聞也至此則良善之心油然而生始悟向者之非庶㡬來者之可圖宜其厯數已過如是其曉然也孟子曰人恒過然後能改又曰生于憂患而死于逸樂葢上智之資者則不待有所激而自然為善茍非上智則啟發之機必有待于憤悱者矣太甲之悔過也豈非桐宫之放有以動心忍性而然歟秦穆公無殽之敗則必無秦誓之作漢武帝無巫蠱之禍則必無輪臺之詔大抵欲觀人之良心發者必自其悔過者觀之 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徳恊于下惟明后先王子恵困窮民服厥命罔有不悦並其有厥鄰乃曰徯我后后來無罰王懋乃徳視乃烈祖無時豫怠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視逺惟明聴徳惟聰朕承王之休無斁此伊尹就太甲良心既發處又從而推廣之也孟子曰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則足以保四海太甲之心正火之始然泉之始達矣故伊尹所以推廣之之意則曰脩厥身謂天下國家之本皆在于身允徳者即誠實之徳也人欲不留無一毫之偽即允徳也太甲能悔過即知允徳矣然允徳之在身者未足為允徳之至必使恊于下而後可以為明君協于下者愛人而人親之治人而人治之禮人而人答之此協于下也若愛人不親治人不治禮人不答其可謂之允徳乎于是又即成湯之徳所以恊于下者為證先王子恵困窮困窮之民若不必恤也而湯子愛之加恵之即允徳之推也未㡬而民服厥命則罔有不悦未㡬而有厥鄰之人皆徯我君之來有以恤我而無罰何以使人至于是哉允徳之恊于下也觀此當知伊尹于戒王之際未始一日忘于成湯也太甲即位之初不明之時伊尹固嘗援引先王以為訓矣太甲悔過之後若不必復泥于先王可也而且不忘焉盖以大臣之告君不患君之不從而患其言之無所據夫人之情莫不信于有所據而疑于泛然之辭也伊尹欲其君行己之言則不得不有以信其心欲信其心則不得無所據是以即成湯而為之據使太甲心朗目耀曉然于面前無惑疑不決之患則始終之詞不得以異其説以至太甲下篇咸有一徳之篇開口措辭之際莫非成湯之事迹則伊尹其善于告君歟既以成湯而陳之于前次以太甲而例之于後意者盖欲使太甲法成湯以為之據也王懋乃徳乃徳非自外來也即中心之允徳也視乃烈祖成湯當以先王為凖的無時豫怠則勉之又勉有一時而豫怠則不足以為允徳矣即此徳則奉先而思孝以事親即此徳而接下則思恭以待其臣即此徳以視逺則惟明而不為淺近之見即此徳以聴徳則惟聰而不為側言之信其用不同而其為允徳則一也太甲而能至于此則伊尹承王之休美無所厭斁矣人臣之樂豈在于爵位之崇一己之奉為妻子計為持禄保位計哉君心既格則人臣之樂無以加此矣曰朕云者天子自稱曰朕伊尹自稱以為朕盖古者朕之字即訓我非有君臣之别自後世始分朕為天子之稱禹曰朕徳罔克皋陶曰朕言恵周公曰朕復子明辟皆可証也 太甲下 伊尹申告于王曰嗚呼惟天無親克敬惟親民罔常懐懐于有仁神無常享享于克誠天位艱哉 申告者有重複不已之意太甲三篇之書當作三節看上篇乃其過未改之時其君方在縱欲之中故伊尹所以攻之者尤峻中篇則方改過伊尹有忻懌之情故其辭寛緩和柔下篇則已改過之後矣人莫難于過之已改而過之未改者為易盖過之未改其過顯然人所同見故迷之極者必返而縱欲之極者必知變茍能返而變則良心頓回矣及過已改之後常兢兢業業戰懼是念惟恐有過之在身則庶乎知免矣若自謂其過之已改泰然無事則必有進鋭退速之患此伊尹之所慮也故下篇之書尤嚴所以隄防之于其終而指示之以踐履篤實之地嗚呼惟天無親克敬惟親民罔常懐懐于有仁神無常享享于克誠人君之有天下上當有以得天下當有以得民幽當有以得鬼神天之無親民之無常懐鬼神之無常享則人君者其何所恃哉此盖于至難者警之也雖然至難之中有至易者存天人之心與鬼神之心吾不求之于彼而求之于我惟敬則為天所親敬者天之理也惟仁則為民所懐仁者人之心也惟誠則為鬼神所享誠者鬼神之徳也天位艱哉自其無親無常懐無常享觀之豈非至難人君不可以位為逸樂之具也 徳惟治否徳亂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終始慎厥與惟明明后先王惟時懋敬厥徳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緒尚監兹哉 徳者即上文敬與仁與誠之徳也合之則為一用之以事天則為敬以愛民則為仁以事鬼神則為誠有徳則其心常存事事無所失故治無徳則心出其位事事不止其所故亂與治世而同其道則無有不興與亂世而同其事則無有不亡事與道所以異者必治世不同其道而後可事有變而道無變如三聖相授所守者一道若以事論則夏商之官非唐虞之官夏商之刑已非唐虞之刑故不必同其事也若亂世則其道有不足言但有一二事之同則足以亡國如厲王之弭謗秦王之禁偶語之是也終始慎厥與者終始常一心謹其所以與治同道而無與亂同事可也安危存亡之機常在于决擇之初謹其所與則知所趋向取舍矣自非明明之君安能决擇如是之審哉先王惟時懋敬厥徳此言當與先王同其道也先王所以能配合上帝與天同其大者惟在于懋敬其徳敬即天徳也能勉敬其徳不欺不愧無作無輟豈非天乎今王監先王之善業當以此為監則與治同道者得矣伊尹此言盖欲太甲亦以懋敬為心純一不已方可以繼先王不可謂過已改而無所事也 若升髙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無輕民事惟難無安厥位惟危慎終于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嗚呼弗慮胡獲弗為胡成一人元良萬以貞 記曰君子之道譬如行逺必自邇譬如登髙必自卑易曰知崇禮卑葢為學之道當有次序徐行後長即堯舜人倫也故皆天理若夫語髙遺卑言體不及用自謂窮神知化而不足以開物成務自謂得性命之淵源而簡薄于日用常行之間皆升髙而不自下陟遐而不自邇者也太申之未改過未知徳者也伊尹故無用此言及已改過已知徳矣太甲之心安知不以徳為止于是乎以徳為止于是則日用行常之際細微之事未必不忽畧此伊尹所以有自下自邇之言欲其務實也民事不可輕當以為難而後可太甲若自謂吾過已改吾徳已知于民事如此足矣豈非輕乎位不可安當以為危而後可太甲若自謂吾過已改吾徳已知于位如此亦無害矣豈非安乎稍有一毫自矜自恃之心便謂之輕謂之安慎終如始太甲此心兢業戰懼之于終亦當如其始未改過之時自怨自艾處仁遷善如此則可若言逆汝心而遂拒之言遜汝志而遂受之豈慎終如始之道哉人之情安于順已而惡其拂已者必是以已為是此有我之心未忘也今焉屏去好惡逆順之私情而惟以理為主則言之逆汝心者必求其言之所以合于道不然彼何為而逆我哉言之遜汝志者必求之非道不然彼何為而遜我哉雖然逆己之言亦有時而不合于道者遜已之言亦有時合于道者然逆已之言合道為多遜已之言不合道者為多亦在夫求之者而已矣嗚呼弗慮胡獲弗為胡成此二句尤為切天下之理必有思也而後有所得必有行也而後有所成伊尹所以告太甲之言不為不諄諄矣若太甲自不能思思而不能行又奚益慮之者所以知乎此而為之者所以行乎此也若一人至于元良而大善則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萬以貞寧不信然 君罔以辯言亂舊政臣罔以寵利居成功其永孚于休 此伊尹不惟警太甲又以自警也不惟以自警亦所以示萬世君臣之法一人元良萬以貞矣人君之心可以已乎曰未也若斯須不謹辯言一入則先王之政将紛更變亂治俄而亂安俄而危矣辯言者人君之所易喜也誘其君以富強而動其君于功利則鮮有不聴者此帝舜命禹于允執厥中之後必曰無稽之言勿聴夫子告顔子以四代禮樂之後必曰逺佞人也人臣之有功孰非當為之事若貪其寵利則以成功自居成功而不退必有後患伊尹至此有告歸之意矣聖賢之處斯果何容心哉當其以天下自任也一出而相湯伐桀再出而放太甲今太甲已克終允徳功成當退所過者化豈復有所貪哉周勃霍光不知此意所以不免有廷尉之繫赤族之誅人之不可以不學也如此君不以辯言亂舊政而全其所以為君之道臣不以寵利居成功而全人臣之節之休美也信乎其永也 尚書詳解卷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五 宋 陳經 撰 咸有一徳【商書】 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間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伊尹示太甲以傳心之要故咸有一徳之書作焉太甲克終允徳則其徳固一矣然人心無常苟一念之差則前日之允徳安能保其不變告歸之際猶以是為慮一徳亦大矣在堯舜謂之執中在武王謂之皇極在夫子謂之忠恕一貫在子思謂之中庸在孟子謂之浩然之氣實一物也明乎一徳之理則推而至于用人已一也君民一也幽明一也古今一也始終一也無適而非一若人與已君與民幽與明今與古終與始猶有毫之未合是猶有二者存而非一也故此篇言一徳必極于天人之合古今人己之合葢徳之體自當如此亦如中庸之誠其用甚大其所推者甚廣然必謂之咸有一徳者以君臣之際皆有此一徳也有堯舜為之君必有禹臯為之臣若有一徳之君而無一徳之臣皆不足以共治然一徳之臣亦在乎有是君足以知之任之而已 伊尹作咸有一徳 伊尹既復政厥辟將告歸乃陳戒于徳 咸有一徳之書作史者既言伊尹復政厥辟告歸乃陳戒于徳其事已顯矣故夫子直叙之曰咸有一徳嗚呼人臣進退之節未有如伊尹之兩全者也世固有功成而身不退威權震主而卒受赤族之誅者亦有功成身退飄然長往不復為國家逺慮者觀伊尹相湯伐桀出生民于塗炭保衡之寄輔導太甲卒為賢主人臣之功至此極美矣而乃復政告歸前日之功一毫不有陳戒其君以一徳愛君之誠惓惓不忘此其于人臣之節所以為兩全歟 曰嗚呼天難諶命靡常常厥徳保厥位厥徳靡常九有以亡夏王弗克庸徳慢神虐民皇天弗保監于萬方啟迪有命眷求一徳俾作神主 伊尹言一徳之戒必先以天為言所以啟人主之敬心天之所以難信者以其命之無常有從違向背于其間也自其從違向背者觀之謂之靡常可也自人事觀之常其徳則位可保孰謂天之無常乎常徳者即一徳也不一則安能常厥徳匪常則九有以亡若夏王是也夏王不能常其徳則是失其本心矣失徳之一者即神也即民也即天也此其理之至一者也桀既不能常其徳則是不與神為一矣故慢神不與民為一矣故虐民不與天為一矣故天弗保此亦理之必然者也天既不與桀則必求夫一徳而與之監觀萬方有開之命眷求一徳之人而俾之為神主此所以假手于我成湯以伐桀也 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徳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師爰革夏正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徳非商求于下民惟民歸于一徳 此言湯與伊尹君臣之間皆一徳者也夫徳之一者何也其理則根諸心其用則與天地萬物無間至一而無二至誠而無偽至精而不雜者是也茍有一毫之偽與雜則是二而非一矣所謂天地一元古今一時人物一理逺近一貫之一也惟尹湯君臣有此一徳則感而遂通天人為一而遂能克享天心受天明命君民為一而遂能有九有之師以革夏正葢天下只有一理初無兩様古之聖人齋心服形于屋漏之中而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在此惟其至一而已易之所謂至神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此理也非天私我有商以其所佑者在徳非商求于夏民以其所歸者在徳當其一徳時天之心在此民之心亦在此其本同也天有心于私之商有心于求之不惟不足以得天人之心而一徳之體亦有矣尹有一徳而自言暨湯先已後君者其不失之誇伐歟曰尹當太甲未明之時斯言未出也尹當太甲既明之後斯言未出也今其告歸之際其心切于為君故直言無隱諱無藏匿必欲太甲效法成湯可也時湯既沒太甲何以見知是必先已而後湯俾太甲即以知湯之一徳也聖賢以公天下為心不事於形迹之意如此 徳惟一動罔不吉徳二三動罔不凶惟吉凶不僣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徳 徳惟一動罔不吉當其徳惟一之時粹然無瑕如明月之珠如夜光之璧舉動無適而不得其宜此即吉也徳二三動罔不凶當其徳二三之時心勞日拙動輒窒礙此即凶也然則徳止有一徳奚從而二三也自人為之私言之則有二三自天理之公言之即一徳也吉凶之所以不差者皆在乎人非于人之外别有吉凶天之降災祥者即在乎徳非于徳之外别有災祥六經之所言吉凶禍福者皆自其己求之而非自外來也使吉凶禍福而自外至則禍可以禳而去福可以祈而得伊尹豈教太甲以倖福而苟免其禍者哉則知此言吉凶災祥者就徳而言不誣矣 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徳終始惟一時乃日新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臣為上為徳為下為民其難其慎惟和惟一 此伊尹指示太甲以一徳之要至為親切者也今嗣王新服厥命謂即政之始服此天命矣當維新厥徳可也新者對舊而言之舊則有委靡因循而不振之意新則純一不已日進無疆也伊尹又慮太甲不知所以新厥徳而徒以紛更改為者謂之新故又曰終始惟一時乃日新所以謂之新非其紛更改為者之謂也終始惟一之中自有新之理存焉盖體常盡變之理自當如此終始惟一者誠而不變者也時乃日新者其變愈出而其應愈不匱也雖日新之功千變萬狀而吾之至一者未嘗分明乎此則所存者神而所過者化實未始有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實未始為也至是則徳之盛矣非躬行之至者不足以盡此非理明義精者不足以知此惟人君既有此一徳則人臣之有一徳者自然能知之知而必能任之故任庶官者必惟賢才選左右之大臣者必謹擇其人則人臣之有一徳者皆為我用矣然則人臣之所以貴乎一徳者盖其任甚重其責匪輕豈可以非徳而居之臣之所以為上者以其為君之徳期于致君者也臣之所以為下者以其為民期以澤乎民也君民之責聚于人臣之身則君之擇人難于未用之先不可以為易而妄進之也謹之于己用之後不可以為忽而使小人或間之也既盡其難與謹則所與者必君子矣所與者皆君子則自然君臣之間可否相濟而為和道同志合而為一此一篇大抵言有一徳之君者斯能用一徳之臣也 徳無常師主善為師善無常主協于克一俾萬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綏先王之禄永底烝民之生 上章既言一徳之見于用人矣猶以為未也此章又言一徳之見于擇善猶以為未也又言一徳之效騐見于萬姓咸曰大哉一哉人君不可以任官賢才左右惟其人而遂自止也必當廣而求之惟善是從審而擇之惟一是合徳亦何常師之有茍主于善吾從而師之人莫不各有所長能其一不能其二工于此或拙于彼惟主于善則寸長者皆在所師其求善者無有不廣矣善無常主善有似仁而不為仁似義而不為義似忠信而非忠信者自其近似者觀之亦謂之善非善之正也必當詳擇而審之以求合于純一不變然後可以為善之至其擇善者無有不精矣擇善而至于恊于克一自非在已者先有一徳安能如是俾萬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此言一徳之效騐也君與民同此一也吾有一徳則民安得不稱頌之大哉王言以王言之出皆公天下為心則如之何而不大一哉王心因其言以探其心所言在是而所行亦在是終始不變如之何而不一咸曰以見同然之心又曰以見不已之情使人君自謂有一徳而百姓不稱頌之百姓雖稱頌之而未至于咸稱頌之百姓咸稱頌之而未至于又稱頌之皆未足以言一徳之至也克綏先王之禄永底烝民之生先王之禄如之何而綏安之斯民之生如之何而底致之當其一徳之時先王之禄與烝民之生皆在其中矣宗廟享之子孫保之而先王之禄自吾一徳而安各安其居各樂其業而斯民之生自吾一徳而致一徳之效顧不大哉 嗚呼七世之廟可以觀徳萬夫之長可以觀政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無自廣以狹人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 純一不已而已者非純至誠無息而息者非誠一徳者純誠之徳也茍有自怠自足之意則不足為一徳矣求之于七世之廟又當求之于萬夫之長又當下至于庶民匹夫匹婦之微無不各使之盡其情此則不已不息者也七世之廟謂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有徳之主則為祖宗其廟不毁故曰可以觀徳是古今為一者也萬夫之長謂居民之上為諸侯智足以整齊萬夫者故曰可以觀政是人與已為一者也君得民以使民得君以事君民之勢其相須如此之切其可不使人盡其情若以己為廣若以人為狹自謂有餘而他人莫己若則訑訑聲音拒人千里匹夫匹婦苟有寸長者安得自盡乎匹夫匹婦既不得盡其情則人主孤立寡聞誰與共成其功乎是君與民又故其為一者也此章所言豈以人主既有一徳必須觀徳于七廟觀政于萬夫之長求善于匹夫匹婦哉葢一徳之體無往而非一古今人己君民猶有二者存焉則不足以為一徳之至矣此伊尹因太甲悔過之後可與言而言之與堯舜授受執中箕子為武王陳洪範一意也 沃丁既葬伊尹于亳咎單遂訓伊尹事作沃丁伊陟相太戊亳有祥桑穀共生于朝伊陟贊于巫咸作咸乂四篇太戊贊于伊陟作伊陟原命仲丁遷于囂作仲丁河亶甲居相作河亶甲祖乙圯于耿作祖乙 此數篇皆逸其書其書亡而其序存沃丁太甲之子也伊尹既歿則沃丁以三公之禮葬之其臣咎單遂訓述伊尹平生之事守之弗失如曹參守蕭何故事然咎單作明居盖司空之官也唐虞以司空宅百揆意者商朝亦然則咎單者繼伊尹而相者也伊陟伊尹之子也為太戊之相亳有妖祥桑穀之木共生于朝朝非木之所生此妖也君臣之間謀所以恐懼修省以銷天變故伊陟贊告巫咸謀之于同列而咸乂四篇之書作咸乂者以巫咸能作乂王家也太戊贊告于伊陟謀之于臣而伊陟原命之書作原命者原臣名既以告伊陟又以告原也惟其君臣恐懼更相告戒如此此所以能銷大變而太戊伊陟巫咸卒為商之賢君賢臣也仲丁遷于囂河亶甲居相祖乙圯于耿歴世未乆而累遷都盖所居近河世有河患則其遷也亦視民利而遷不獲已者也 尚書詳解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六 宋 陳經 撰 盤庚上【商書】 堯舜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治水之役征苖之役盖有先意承志奔走惟恐後者其君固未嘗有言而民亦不待言而自從也商徳之衰盤庚欲為遷都之舉而民敢出怨言以怨其上其君又從而諄復告語之示之以禍福陳之以利害上篇所以告之于未遷之時中篇所以告之于將遷之際而已遷之後又為下篇之書以安慰之亦足以見其號令之繁而風俗之薄矣然則盤庚不得為商之賢君歟嗚呼讀盤庚三篇之書者可以見三代之君民矣天下之患莫患于勢隔而情不通勢隔而情不通者民有所爭于心忍而不敢言則亦蓄憤含怒而已斯民蓄憤含怒于下而君尊如天以勢臨之則關節脉理始不相通今也盤庚之民有懐輒吐有言輒發而為之君者又從而撫摩開導之俾之心平氣和有相安而無相賊此豈非其真情者乎孟子曰天下歸殷久矣乆則難變也商民歴文武成康四十餘年而不服周家此豈無自而然哉 盤庚五遷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盤庚三篇 盤庚自殷而遷亳特一遷耳安有五遷此盖為民之胥怨而言之也遷都大事也自成湯遷亳仲丁遷囂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盤庚又遷于亳自湯至盤庚已五矣治亳殷未治也民于是咨嗟相與岀怨言盖其懐土重好安惡危之情固爾也盤庚于是作三篇之書以告戒之而以口舌代斧鉞則盤庚亦忠厚矣余有以見聖人亦有違衆而自用者矣夫善鈞從衆聖人與衆同所欲也人情之所順則事舉而易成人情之所咈則事作而多敗聖人安用違衆哉聖人所謂違衆者從夫天下之公理而已人情在是而理亦在是徇人情可也人情在是而理不在是則是理在吾心矣吾屈于理而徇人乎抑亦屈于人而徇理哉吾惟屈于人而徇理則大公所在事乆論定向之怨者為今之安矣則聖人之所謂違衆者是乃從衆也 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率籲衆慼出矢言曰我王來既爰宅于兹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 盤庚欲殷而民不往從其所欲居盤庚于是乎率呼衆憂之人而出直言以告之我王祖乙之來此耿邑則既居于此矣亦惟愛重我民而不忍盡殺害之所以去害就利而遷于耿豈意耿邑復有河患汝民復不能相正以趨生生之理予既考之于卜亦如我之謀則人謀鬼謀皆相契合我之遷可以無疑矣商俗尚神三復聱牙之書大率以鬼神為言上篇曰卜稽中篇之説尤詳下篇曰肆上帝復我髙祖之徳其本一也 先王有服恪謹天命兹猶不常寧不常厥邑于今五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若顛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底綏四方 先王有所服行無非恪謹天命天命即天理謂順天理而行當遷即遷也先王之慎天理如此猶不常安寧不常其邑居至于今已五矣今若不能承繼古先王所以恪謹天命之意而徒懐安不肯遷則天㫁絶汝命于此耿地而爾不知之矣何况能從先王之功乎木已顛仆尚有萌蘖可以再生之理若今耿邑已是圯壊能遷徙于新邑則可以再復天之意永我之命庶㡬自此可以紹復先王之業而繼承不已自此可以底綏萬方而民各安生業利害在此甚明爾其可不從我以遷乎夫命既在天而曰恪天命罔知斷命天其永命何也大抵古人以當然之理為命而不以或然之數為命勅天之命祈天永命皆自己而言之也若在己者不能盡其當然之理立乎巖墻之下與䧟于桎梏而死語人曰此命也而可乎如使盤庚不遷都而耿邑有河患民不聊生國滅亡而歸之命可乎循乎理之當然則得其命之正者也 盤庚斆于民由乃在位以常舊服正法度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王命衆悉至于庭 君至尊民至卑在位之臣則處乎尊卑之間達上之情于下而達下之情于上者也盤庚知小民有怨咨之言惟恐君民有隔絶窒塞欲使之血脉貫通故教于民而君情之未易達也必由乃在位之臣宣其徳意志慮以告之又慮夫民情之不得以達于上也于是戒在位之臣以常行舊事而正其法度在于無伏小人之攸箴而已盖小人箴規之言自昔先王之世使之畢達于上而未嘗抑塞之則所謂舊事者莫先于此也能如此則君民相與一體無間命衆悉至于庭謂羣臣以下皆至于庭告以君之意使之達于民者也 王若曰格汝衆予告汝訓汝猷黜乃心無傲從康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欽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非予自荒兹徳惟汝含徳不惕予一人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乃逸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 來汝衆人告汝以教誨之言汝當謀去所以傲上從康之心傲者以違君之命而不肯從也從康者以其懐一時之安而不為後日慮也當時羣臣所以不其病在此二字盤庚直指病而告之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舊人者歴年多更事熟見利害甚明者也故先王必惟舊人是任而新進少年不用之亦足以見盤庚之時所欲遷者皆老成之人而不欲遷者皆新進少年者也惟先王圖任舊人與之共政故先王有號令播告于下斯民見上之徳意無所匿所以導達徳意者豈非舊人是賴我先王盖不徒以言語聳動人也而行之以身又致其敬而無有過言斯民因王之意而信王之徳則自然丕變翕然惟上之從也豈聞有傲上從康也哉先王所用之舊人如彼而汝之所為者如此聒聒然無知徒以險膚之言起人之信險則易動膚則易入皆非真實之言也予不知汝之所爭者抑何謂盤庚至此灼然有所見不惑于羣議若非我之自荒大其徳以為必遷若從汝之言惟汝含容以為徳則使汝終不畏我一人猶之觀火燎原坐視不救則我以拙謀成汝之過矣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此亦指其傲上從康之心而告之也君唱而臣從先難而後獲此自然之理也今我欲遷而爾臣反傲上而不從曷不觀之于網乎網之有綱猶臣之有君舉綱則網自有條豈有君欲為而臣不欲者乎今我欲圖為乆之計而爾臣反從康而憚勞曷不觀之農乎農之于田猶人之于事服田力穡則必有秋成之望豈有懐安怠情而欲有所成乎此又盤庚托物以明理使之因物而有所悟也 汝克黜乃心施實徳于民至于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積徳 黜退也當黜其傲上從康之心而從其本心則真實之徳見矣當傲上從康之時本心既失以險膚之言恐動衆人安其危利其菑夫豈有實徳及民乎汝茍能黜乃心而使實徳及民以至于爾之婚姻朋友他日享其生之樂則生民與婚姻皆受汝之實恵我于此時方敢丕大其言以稱揚汝之善謂汝有積徳其徳之積自先世以至于今非一日也當時在朝之臣皆世臣巨室之子孫也 乃不畏戎毒于逺邇惰農自安不昬作勞不服田畝越其罔有黍稷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敗禍姦宄以自災于厥身乃既先惡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 盤庚于此分析利害甚為明白上章言有條不紊乃亦有秋施實徳于民汝有積徳是皆以其利者告之此章又言罔有黍稷自生毒自災厥身乃奉其恫是皆以其害者告之曰如此則有利如此則有害汝當知所决擇也爾若不知所畏懼大為害于逺近之民如惰農偷一時之安不知勉强以作勞不服事于畎畝則終無有黍稷之獲饑寒将至矣汝不知以善言而告諭百姓他日民不安居則是汝自生其害以至于敗禍姦宄之惡皆叢聚于爾身以自取其災矣汝羣臣乃民所視效不導民于善而反以惡先為之唱則是汝自奉其恫猶自取其灾也痛既自奉于其身則他日雖有悔亦無及矣凡此皆極言其害處以告之謂之自毒自灾自奉其恫以見禍福無不自己求之也 相時憸民猶胥顧于箴言其發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長之命汝曷弗告朕而胥動以浮言恐沈于衆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嚮邇其猶可撲滅則惟爾衆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盤庚既分析利害以告之至又示之以一己之權以為刑罰特我不忍用之也而汝不可以我為不能用刑也相視小民尚且知顧箴之言恐其言之發有口舌之患曽謂士大夫之所為不若小人哉况我制汝短長之命生殺自我予奪自我汝苟有所見何不直告我而乃胥動以浮虚不實之言恐動沉溺衆人乃是汝無所忌憚不若憸人之顧箴言也火之燎原人不得而近之其勢亦熖矣尚可撲而滅之縱汝羣臣肆浮言于下我豈不能用刑以撲滅之乎至于用刑撲滅則是汝衆自為不安非我之咎也盤庚豈真用刑哉特以是而警之爾于此可見古人之刑亦不茍用必三令五申水洊至習坎重巽申命迨其乆也而猶有不率則法施于不得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聖人何嘗用心于其間哉 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動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徳 遲任古之賢人也人求舊則其所見也審器求舊則其為用也利借器以明人反而觀之則器不可以同乎人者也盤庚之意以謂人當求舊則老成之言在所當聴而世臣之子孫亦所當念當時在朝之臣皆先正之子孫古我先王暨汝之祖父安與之同其安勞與之同其勞豈以今日不念其子孫敢以非禮之罰加之乎汝之祖父既勤于王家則為之子孫者在我當世世選汝之功勞不敢掩汝之善兹我有烝嘗之祭大享先王則爾祖亦與享之盖功臣得以配享于廟我念爾之祖父則亦必念其子孫作福作災皆爾之自取予亦豈敢以非徳而賞汝乎此章見得盤庚賞罰並用既不敢用非理之罰又不敢用非徳之賞盤庚之心惟有大公至正而已古之有大功于王室者其獲報如此之厚先王忠厚記人之功不敢忘人之勞盖至于後世子孫而猶不忘伊陟象賢復相大戊丁公世美入掌兵權皆賢者之子孫也然則春秋何以譏世官曰念先正之功而録其子孫之賢此先王之公心也不擇賢愚而世授以大柄此後王之私意也 予告汝于難若射之有志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㓜各長于厥居勉出乃力聴予一人之作猷無有逺邇用罪伐厥死用徳彰厥善之臧惟汝衆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凡爾衆其惟致告自今至于後日各恭爾事齊乃位度乃口罰及爾身弗可悔 今我告教汝以行事之難言事不可輕易當如射之志于的然射之志于的必詳審而後發苟以為輕易則發之必不中矣汝羣臣于遷都之舉不知深圖熟慮言語輕發遂以為不可遷豈不失之太輕易乎老成慮事深逺反不從其言是侮之也孤有㓜本未有所知汝今苟不遷而他日孤有㓜者罹其害是弱之也各思長乆其所居不可為目前一時之計勉出汝之心力以聴我一人之謀一人之謀本為長厥居之計也無有逺而踈近而親我但公其心以為賞罰汝之用罪者吾必有罰以伐汝趨死之路汝之用徳者吾必有賞以彰汝向善之心禍福皆汝之自取也之臧善去害趨利舍危就安皆汝衆之謀非我一人之所專若其既遷之後而茍有不善焉則我一人有過失之罰善則稱人過則歸已之意也凡爾衆其惟致告謂爾衆當以吾言徧告其下盖時臣下之聴命亦有未及聴者盤庚慮其如是故為此言使人人皆知余心自今至于後日汝當舍其舊而新是圖前日之聒聒險膚置之弗論矣自今而後各恭爾之職事言當遷都也齊汝之位分言臣當從君也度汝之口言汝之所言者當合法度無如前日之動浮言也罰及爾身弗可悔我本無用刑之心爾若違命不從事者不恭位者不齊口而不度至于用刑罰則我亦不得已而用汝亦無可悔矣末之二句嚴以刑罰盤庚之心欲使臣民之從之者為何如耶此篇乃盤庚直情以告臣下皆其心腹之言若父兄之所以訓子弟涵泳其言者可以黙識矣 盤庚中 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其有衆咸造勿䙝在王庭 此數句史文也中篇乃其遷之詞合臣民而告之也上篇未遷之時其人心咨怨故盤庚之言不得不嚴切中篇遷則人心已畧信矣猶未全信之也故告之之辭稍緩下篇已遷則其辭尤緩作史者述其意謂盤庚作者率民而起涉河而南以遷也當此之時道路之間跋履之勞人情得無懐舊土之安乎又况于此時信者半疑者亦半不得不以善言而訓其不率者誕大也大告以言而誠信用孚于衆人之心彼臣民咸至于王庭亦皆以誠信而應上之命無敢有䙝狎者此有以見君民之交孚也雖然天下至大也萬民至衆也其所以服役聴命者豈無人哉于是乎有聖人出焉為之統制為之整理凡所以云為注措則風起聲随雲合影應焉慮其有不從者今而盤庚遷都之謀以口舌代斧鉞囬曲宛轉旁譬方喻又從而以至誠聴神之説以警悟之斯民于此宜其變前日不從之心為今日樂從之意可也又且優游不進咨嗟出怨言豈盤庚不善于化民歟抑民不肯從盤庚歟曰遷都之大事也盤庚之率民民非不從盖自湯而至于今凡五遷都民之困于是役為已乆矣力罷氣乏憔悴勞苦何况盤庚至此復遷則其咨嗟不進非民之罪也是亦當然之理耳余故表而出之 盤庚乃登進厥民曰明聴朕言無荒失朕命嗚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后胥慼鮮以不浮于天時殷降大虐先王不懐厥攸作視民利用遷 君甚貴而民甚賤君至尊而民至卑盤庚升其民而進之君不以貴且尊者臨其民而民自忘其卑且賤此三代所以與其民不薄也曰明聴朕言足矣又曰無荒失朕命此丁寧重復之意欲使聴者之専也古我前后以商家先王之故事告之也我前后一舉措動作無不惟民之是順故民以安其君之政而與君相與以同其憂孟子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是也君惟民之承而民與君同其憂是君與民一心也豈有所行之事而不順天時者浮者順從之謂也殷降大虐謂囂與相皆為水患是也先王所以不安其居有所作為者無非視民之所利而遷此商家之故事也 汝曷弗念我古后之聞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于罰予若籲懐兹新邑亦惟汝故以丕從厥志今予試以汝遷安定厥 我古后之事聞于後世者如此汝何以是為念乎我之所以遷者亦猶先王之遷也承順汝民使汝惟喜樂康安之是共豈以汝有罪戾之故逐遷勞頓使汝比近于罰乎汝民切勿有他疑也我之若順呼籲爾民使懐安于此新邑者皆惟汝之故欲以大從汝之志願也民之所志者在于好安惡危好利惡害而已吾之遷者正欲以安利之是從汝之本志也今予用汝以遷安定厥舍前日之害而趨今日之利則汝之志得矣 汝不憂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欽念以忱動予一人爾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濟臭厥載爾忱不屬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汝不謀長以思乃災汝誕勸憂今其有今罔後汝何生在上今予命汝一無起穢以自臭恐人乃身迂乃心予迓續乃命于天予豈汝威用奉畜汝衆 昔我先王憂民之憂而民亦憂君之憂我今則亦憂民之憂如先王而爾乃不能憂君之事如先王之民朕心之所困者在于欲遷而民弗從也汝曽不以此為憂乃皆大不宣布汝之心敬念其誠信以感動我一人方且背後扇為浮言以惑衆不以利害之真實者而告其上是汝心之不展布而敬念以誠者未有盡也爾所以如此者特自取其窮苦而已豈有利于汝哉譬之乘舟然必濟而後可不濟則舟中所載之物必臭敗矣新邑之安當决意以遷則可若猶豫遲囬而不進則無有生生之理矣爾忱不屬惟胥以沈我觀爾之誠信不相聨屬進而聞我言則惟我之信退而聞衆人之論則皇惑心無定見一可一否一進一退此其誠之不屬也終必歸于沉溺而已爾何不試稽考其是非利害之所在凡人于是非之不明而利害之不審者失于不知稽考而已汝試稽考之則是非利害自灼然于心苟其不然則他日罹其禍害雖自怒何所瘳乎猶言悔之無及也汝不謀為長乆之計以思其灾害則是汝大相勸勉而從憂患也勸憂者若孟子所謂安其危而利其灾也今雖有今日之安而後日無乆長之利汝安得生生之理長在于人之上乎今我命汝以純一其心當一心聴我言無有遲疑進退之意起穢惡以自臭敗恐人乃身迂乃心盤庚明言告之恐奸人好生事者倚汝之身以迂曲汝之心唱浮言以鼓動人心遂文飾其説以謂衆人之情如此盤庚懼其有此等人汝民不可輕信也我之意但為迎迓接續汝命于天而已遲囬于此舊邑則汝無生生之理是命已絶矣今而共遷新邑去危就安豈非迓續乃命乎予豈汝威哉特奉承畜養汝衆人而已此篇專以告民併及其臣故其言詳緩優游比上篇不同 予念我先神后之勞爾先予丕克羞爾用懐爾然失于政陳于兹髙后丕乃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 在朝之臣其祖父昔嘗為先神后之臣我先神后既勞爾之先故我以羞進爾用懐安爾亦念我先神后之故汝豈可不知此意當遷而不遷則失于政也不當遲乆而乆是陳于兹也我髙后之神靈對越在天重降罪疾于我且曰何故虐我之民而不遷乎此盤庚罪已之意既言髙后之罪罰及已然後言及于民及于臣又及于其具乃貝玉者質之鬼神以為誓者也 汝萬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后丕降與汝罪疾曰曷不暨朕㓜孫有比故有爽徳自上其罰汝汝罔能迪 盤庚既言我不遷則鬼神之罰及我又言汝民不遷則鬼神之罰必及爾民汝萬民不能趨生生之理及我一人謀所以同心遷都故先后大降與汝以罪疾其説曰何不及我㓜孫盤庚比同其心乎先后有爽明之徳自上而罰汝汝将何道以辭其責乎 古我先后既勞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則在乃心我先后綏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㫁棄汝不救乃死 盤庚既言民不遷則鬼神之罰及民矣又言臣不遷則鬼神之罰又将及臣古我先后既勤勞爾臣之祖父我亦念爾先祖之勞而用汝俾汝共我畜養其民汝反有戕則在其心傳曰毁則為賊則者有物有則之則同凡事莫不有法度有準則汝則戕賊其則我先后安爾之祖父言爾祖父與我先王君臣之際相安而無有不足之處汝有戕則在心則汝之祖父既不安而我先王亦不安故乃祖乃父必㫁棄汝而不救汝之死言㝠㝠之中必有譴責也 兹予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髙后曰作丕刑于朕孫迪髙后丕乃崇降弗祥 盤庚先言臣之不遷則鬼神之責及爾臣又言爾臣之中有貪鄙在位取人之財貨無恥者則鬼神之責亦必及之亂治也兹我有治政之臣汝之共天位者或有黷貨無厭道塗之間遷徙之時民有寳貨暴露乃具而有之則乃祖乃父丕大告我髙后曰作大刑于我之孫遂開導我髙后重降弗祥之事于汝身而不汝救鬼神之徳無私豈私其子孫而不罰之哉凡此四段皆是盤庚質之鬼神先言已次言民又次言臣之貪貨者區區以鬼神之説告之無乃失之誣乎然臣民端不可誣也説者謂商人之俗尚盤庚懼己徳之不足以感民遂借神之説以警動其心俾知所畏殊不知幽明一理神人一致人之理即神之理也合于理者必合衆人之心必合鬼神之心不合于理者必不合衆人之心必不合鬼神之心自後世觀之誠心既不足遂以鬼神為渺茫荒忽之事岐幽明為二致矣盤庚遷都之舉正所謂質諸鬼神而無疑者也豈誣也哉 嗚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恤無胥絶逺汝分猷念以相從各設中于乃心乃有不吉不迪顛越不恭暫遇姦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于兹新邑往哉生生今予試以汝遷永建乃家 今我告汝之心已一定而不可易矣汝當長敬我言不可既敬之而又輟也汝當大憂念我之言而行之不可計小害而不從也能永敬大恤則君民相通無有所棄絶相逺矣汝又當分其謀分其念各人自為謀念以相從于我不可同為一謀合為一辭以為不可遷若如此只是一偏之私情但知此之利害而不知彼之利害安得有公正之理乎汝但人各自為謀不可合為一説則中正之理自設于汝之心矣中者只是人同然之理人皆有之何待設正恐羣臣徇于私情之一偏則中正之理亡故必設中于汝心此二句只是謀欲其異則理終歸于同也又懼夫道塗跋履之際有姦人乗間而發不得不先有以警之如有不善之人不道之人顛倒而踰越則不順理之人與乎不恭敬者暫遇人而暫為刼奪者為惡于内外也如有此等人我當小者劓其鼻大者殄滅而絶之不惟及其身而併及其家使無有遺育無使移其種于此新邑雖未有此事而不得不先為之慮也觀盤庚于首篇之末章曰罰及爾身弗可悔而終篇又為是言非古人重于刑罰也首篇而使之必從中篇則懲其姦宄亦使之必從盤庚之用心可知矣往哉自今以往長趨生生之理今予用以汝遷則永建爾之家汝當共為無窮之計也前言安定厥既安定則家可以永建詩曰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者如語所謂居其所之所同葢有土後得所先而後家理也亦勢也 盤庚下 盤庚既遷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綏爰有衆曰無戯怠懋建大命 下篇乃盤庚巳遷之後事既定矣則以腹心之事直説示人所以慰安撫摩之不比上中二篇懼其不已從則鋪陳禍福利害至此則無用示以禍福利害矣然自綏爰有衆下至于用宏兹賁此一章乃是慰安人情使之不疑自伯師長百執事之人尚皆哉而下至終篇此一章乃是戒羣臣一心以敬民不可以營私為念此其一篇之大義也既遷之後奠定其民之所居乃正其宗廟社稷朝市之位雖然如是當人情乍離舊都而至新邑情有未安事有未便豈無動念又况前此不從其君以遷安知今日事定之後其君得無按舊過以誅戮乎此其情又不能無疑盤庚所告有衆而必先安之正所以絶他人之動念而示之以無疑也無戯怠懋建大命今則既遷于此長為生生之計是爾之大命于此乎立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汝不可以一時遷徙跋涉之勞而遂為戲狎以度日遂為怠惰以偷安當勉立汝之大命可也 今予其敷心腹腎腸歴告爾百姓于朕志罔罪爾衆爾無共怒協比讒言予一人古我先王多于前功適于山用降我凶徳嘉績于朕今我民用蕩析離居罔有定極爾謂朕曷震動萬民以遷 天下之亂常生于斯人之有疑心漢光武拔邯鄲吏得民毁謗之書㑹諸而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此正是絶人之疑心也盤庚恐人情有惑疑其上故以心腹腎腸開心見誠而直告以朕志之所向言我今以舍其舊而新是圖汝前不從我遷都之罪今亦置之不復論矣爾不可相與共為忿怒相協比為讒言以謗我又告之以當遷之意古我先王謂仲丁河亶甲祖乙是也我先王欲多大前人之功故遷都而適于山依山以為固庶㡬其無水患以降下其㐫徳求其嘉羙之功于朕而已豈有他哉不意今我民猶未免夫水患蕩析離居無有定止事勢既如此安得坐視舊邑之害乎此所以不得不遷耳民不知我之本心将謂何為復震動萬之民以遷乎 肆上帝将復我髙祖之徳亂越我家朕及篤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肆予冲人非廢厥謀弔由靈各非敢違卜用宏兹賁 髙祖成湯也湯興王業在于亳邑天之意将興復我髙祖之徳故使我居亳以從髙祖之舊天道幽難測何自而見之耿邑之不安其居則天之意固有在矣天意復我髙祖之徳而治于我家余豈能違天乎朕于是及篤厚欽敬之臣恭承民之命以永地于此新邑葢賢者之見亦與天同也盤庚之時其不從以遷者雖羣臣唱為浮言以動衆而當時之賢者亦未嘗以不遷為利也若曰無侮老成人若曰朕及篤敬則臣下之賢者已與盤庚之志合矣盤庚安能違賢者之謀而徇衆人乎亦猶伐商之役扑君御事皆不從而周公之所深信者十人之知帝命而已肆予冲人自謙辭也弗廢其謀汝衆人之所謀以為不當遷者非我敢廢爾之謀而不用也極其至則在于用善而已天之意也篤敬之臣也此皆謀之至善者也各非敢違卜又况人謀鬼謀之皆合有如卜之鬼神而卜以為吉則又其可違乎以是知盤庚非違衆而自用以天之意賢者之意鬼神之意合是數者之謀而用之所以能宏大其賁飾也我之所以遷都者正為賁飾其前人之業與今日之治也得天人幽明之意而無間則所賁者可以鋪張而宏大之矣此章所以破羣臣之疑情也 嗚呼伯師長百執事之人尚皆哉予其懋簡相爾念敬我衆朕不肩好貨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叙欽今我既羞告爾于朕志若否罔有弗欽無總于貨寳生生自庸式敷民徳永肩一心 此章深戒羣臣革去前日之舊習而為他日之逺圖所以為他日之逺圖者莫若専一其心以敬民也合内外大小之臣而告之曰凡爾外而為伯者諸侯之長也内而為師長者公卿之列也百執事之人布于列位者庶㡬皆當以惻為心惻者愛人之心也人誰無此心但恐其為利慾所蔽則知有一己之私而不知有民之可愛予其懋簡相爾我所以勉爾簡擇爾使爾為我之輔相者亦賴汝敬念我之衆民念之不忘敬之不忽也好貨之人朕所不任葢心在于貨財則一意營私豈知有民如此等人我之所惡也惟是以生生長乆為慮者鞠養人者與乎謀人之保居者如此等人皆是一心為民生生者思欲民之得其生鞠人者思欲民之得其養謀人保居者思欲民之得其安吾安得不叙其才而用之加其禮貌而敬之乎今我既羞進爾告爾以朕志之所順與朕志之所否若上文所謂不肩好貨叙欽恭生生鞠人謀人保居是也朕志之所否既以告汝汝當無有不致其敬切不得以總聚寳貨為心雖曰利己然有害于民則己安能獨享其利惟以生生為心則敬民之生而已之生亦在其中矣式敷民徳永肩一心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好是懿徳汝之徳即民之徳無有二致式用也用布其徳以及民永任一心言當純一其心此心苟不純一則貨寳之心必奪之己有害于民徳安能敷民徳哉觀中篇下篇之書所告者及于具乃貝玉與夫好貨寳之辭可見商俗之薄其不遷者亦以富家巨室謀利于彼故也人臣茍懷一利心必無為民之心盤庚乃是洗舊習明示好惡而一新之也 尚書詳解卷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七 宋 陳經 撰 説命上【商書】 説命三篇皆叙髙宗傅説君臣相得之始終也上篇言所以得傅説之由與傅説所以復君之意中篇言傅説所以進戒其君下篇言髙宗之所以學于傅説愚嘗怪傅説以匹夫而登相位不由薦舉不由人望不由家世不由勲業不由資序田野之夫一旦得君其君遂信之不疑傅説亦自信不疑天下後世亦從而信之不疑其事亦異矣嗚呼此豈可以常情拘而以常事論哉有髙宗有傅説則可君非髙宗臣非傅説而欲效其所為則必有以私意而用人不合于公議者矣若漢文以夢而得鄧通光武以䜟用王梁此豈足憑哉後欲用人者當如堯之試舜則可以無失矣 髙宗夢得説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作説命三篇此孔子序三篇之書也三篇之書髙宗之所以資説者亦多矣而序書特取其三句者君臣之相得者孰大于此者乎天下惟有一理私心隔之則雖有同席而不相知者至誠之道無有逺近無有彼此無有顯無有夢覺無有上下無有貴賤無往而非一髙宗之夢以誠而感傅説之得以誠而應譬如明鑑當臺有物必照初非鑑往亦非物來後世儒者不知此意且謂髙宗憑恍惚不足信之夢安能信天下之不信髙宗之夢豈能盡其人之形狀百工之刻其形者又安能盡其夢中之形狀傅説之賢亦豈輕以形狀之相似而遂輕來必是髙宗與傅説相知之乆恐他人未之知也遂因時俗之所尚者以聳動天下商人尊神而先鬼今托之于夢必其信之者為此説者是以詐心逆髙宗也髙宗傅説恐天下之不已信而托之于夢自欺猶不可而况以欺天欺當時猶不可而况以欺後世夫子序書亦何為而序之哉此葢以後世私心度聖賢而未知有至誠相感之理也 王宅憂亮隂三祀既免喪其惟弗言羣臣咸諫于王曰嗚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天子惟君萬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 髙宗居憂三年信任宰隂黙不言此居喪之禮也其心純乎孝思他事皆無預焉作史記此者以其居喪而不言可也豈以既免喪而猶不言乎此百官羣臣所以拱手待命而進諫也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觀羣臣進諫之言如此亦豈庸常之説哉明與哲皆智也自知謂之明知人謂之哲明哲者君徳也堯之克明俊徳大學之在明明徳皆明此而已君既具此明哲豈以為私有哉必也推而作則所以寓于制度紀綱之間皆明哲之用也天子為萬之君處臣民之上則天下咸仰賴焉故曰百官承式式者法也作之則謂之則承之則謂之式實一也王有言所以布命于下不言則臣下將何所禀命哉上行之為命下行之為令亦一也曰則曰式曰命曰令無非人君明哲之用今也髙宗黙而無言則是以明哲為己有而不用之天下皆百官諫王之意也竊意髙宗之在當時既免喪之後商道既衰思得一賢者與之共任事熟視朝臣未有當髙宗之心者所以恭黙不言雖然其不言者非不能言也使髙宗而不能言則是柔懦不足與有為之主曽猩猩鸚鵡之不如惟其非不能言故不言之中誠意所格自足以格服天下羣臣未之知耳 王庸作書以誥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徳弗兹故弗言恭黙思道夢帝賚子良弼其代予言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説築傅巖之野惟肖 王于是用臣下進諫之故而作書以誥之台我也以我正四方惟恐徳之不善故不敢言惟自以為不善此髙宗之所以為賢也此一句可見虚心無我所以恭黙也恭敬也黙不言也其心思乎道故恭黙而純一想其戒謹恐懼外物不足入吾之念慮所以誠與天為一與傅説為一故審夢中之形狀刻其形以旁求惟説築于傅氏之巖其形實夢中之形狀此一段當以易之咸卦觀之山下有澤咸君子以虚受人惟其虚所以能感而山澤通氣髙宗之所以能感乎天能感乎説者以其知徳之弗恭黙思道而虚其心也雖然髙宗豈無所自而然哉其始之學于甘盤而所得已多故今日之恭黙思道今日之得傅説皆前日之學于甘盤而有得者也後世以私心而窺聖賢者謂夢中所見未必有是事又安知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實有是事哉嵩前有董五經者也伊川先生聞其名特往造焉董平日未嘗出菴是日伊川不值還至中途一老人負茶果以歸且曰君非程先生乎伊川異之曰先生欲來信息甚大尹子問于伊川伊川曰静則自明觀此則髙宗傅説之事不誣矣 爰立作相王置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訥誨以輔台徳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啓乃心沃朕心若藥弗瞑厥疾弗瘳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迪我髙后以康兆民嗚呼欽予時命其惟有終髙宗得傅説于一見之頃知其為賢于是不由次序遽登之相位既登之相位又置之左右使之日親近于君側而髙宗亦得以日聞正言日覩正事命之曰朝夕納誨謂之朝夕之間常納規誨以輔君徳則無時而不納誨也以版築之微一旦為相貴賤異勢親踈異情苟其君不能自忘其勢其臣不能忘人之勢則諫諍之言亦無自而入置諸左右而親之是髙宗自忘其勢也命之以朝夕納誨是俾其忘人之勢也金必資礪而後能成器巨川必資舟楫而後能濟難大旱必資霖雨然後民其澤喻以作礪為未足又喻以舟楫喻以舟楫為未足又喻以霖雨葢大臣有無所不能為之才故人君亦責以無所不為之事言事事皆欲倚賴説也開啓汝心謂開心見誠也沃我之心如水之沃潤萬物有漸漬灌溉之意古之大臣所以格君心之非者非一日之積葢其沃溉之有漸矣若藥弗厥疾弗瘳者望其苦口之言以藥我也毒藥使人昏瞶其病乃除苦言雖使人難受非心乃格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跣足而行不視地則必有以傷其足不資傅説以為之視聴則必至于害事髙宗託之于物以喻其情其言不能自已也惟暨乃僚罔不同心此則使傅説率其僚屬同心以輔上也舜之治百僚師師者為之文武之治小大之臣咸懐忠良者為之若傅説一人忠于君而百僚未必忠于君則傅説之以一齊人咻之以衆楚王誰與為善哉此髙宗以暨乃僚命之而説亦旁招俊乂列于庶位自任也然則同心以正君者當如之何曰當如先王髙后可也先王者自武丁以前之君髙后者湯也商家之先王髙后其心在于康兆民汝能使其君循先王之跡蹈髙后之轍以安天下之民則為臣之責塞矣嗚呼欽予時命其惟有終髙宗剖心腹以告説説當敬其命而終之可也敬之于一時未已也必當終始常以欽為心可也此章有以見髙宗所以責任傅説之切處 説復于王曰惟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后克聖臣不命其承疇敢不祇若王之休命 復者與孟子有復于王者之復同説以此答其君也木從繩則正君從諫則聖葢君能從諫則非心邪念自去天下之善言日聞其有不成徳乎君既從諫而聖則為之臣者先意承志而諫更不待命何况君已有命誰敢不敬而順之者乎未命者尚且諫則已命者可知人臣誰不欲進諫惟人君無從諫之心則臣下皆莫敢進一旦其君開悟有樂從諫之心則臣下不問已有命未有命將無所不諫譬如江海善下百川之所歸也余觀此章深怪當時髙宗責望意其必有髙見逺識以聳動髙宗之心今其所言特曰從諫又况其君未有此心言之可也今髙宗資以啓沃無非樂從諫之言而傅説又以此復之得無贅乎嗚呼此有以見人君之盛徳與傅説之心矣人君之徳其他皆不可有過至于從諫不患有過愈從諫而徳愈進此是傅説培植髙宗之根本将順其君之美徳似贅而不嫌其贅也 説命中 此篇乃傅説既為宰相進戒于王一言一句如醫者用藥皆足以療髙宗之病此乃古人宰相之事業人主以百揆之任付之大臣禮樂刑政與乎斯民之休戚利病豈無當言之事説既畧而不言豈自版築起登相位未之知歟抑亦知之而不敢言歟未知則不智知而不言則不忠而傅説之勲業則非不忠不智之所為也葢古人用心皆自本原者觀之孟子曰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傅説可為大人矣然髙宗本中興賢主恭黙思道誠交上帝非心何自而有葢已形之過易見而未形之過難知常人見于已形君子則察之于未形心術之間毫髪或差則生于其心害于其政豈可謂恭黙思道而遂無過哉髙宗未形之過雖髙宗亦不自知説則一見而知之矣 惟説命縂百官乃進于王曰嗚呼明王奉若天道建設都樹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史官于此篇之首言惟説命縂百官乃進于王二句其意深矣縂百官乃居宰之任也君以宰之任付之已是其信之已篤任之已專而為臣者復處任大責重當言之地則所謂可以言而言之時也使髙宗信之未篤任之未專而説未處縂百官之位則未可以言而説亦未肯言矣明王奉若天道惟古之王者明徳足以有察知天道之自然所當奉而順之天有日月北斗二十八宿之布列尊卑相正大小相繼故王者法之而建設都立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乃天子之國與諸侯之國都乃天子之都與諸侯之都后王君公者亦有尊卑小大之不亂如天象然豈王者以此為逸樂自奉之具而使天下之承乎已哉其本心則專于為民而已亂者治也若后王君公者不能治其民而樂于下之奉己則豈所謂順天道哉此則傅説是先説為人主之題目使髙宗知所以為民也 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惟臣欽若惟民從乂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王惟戒兹允兹克明乃罔不休 上文既言為君之題目在于治民矣故此章始言為人君之徳所以治民者當在于憲天聪明惟天聪明惟聖時憲惟臣欽若惟民從乂此三句又縂括下文之意專就憲天聪明上説亦是箴髙宗之病蓋髙宗本是明哲之主明哲即聪明也然聪明自有二等有一等乃作聪明如漢武帝如唐徳宗皆作聪明而自恃者也有一等乃自然之聪明如堯舜之聪明成湯之天錫勇智皆自然之聪明本乎天者也天視自我民視天聴自我民聴天之聪明出于自然至公無私若人君之聪明以至公自然者為體不用一毫之私意則是憲法乎天矣君能法天則臣下敢不敬順民亦敢不從治君若不違乎天則臣民自不違乎君自惟口起羞而下逐件言所以憲天之事口者號令之所自出也號令一不謹則出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是起羞也甲胄者所以為備禦之具也備禦或不足則敵國外患如鬼方之屬肆其輕侮之心是起戎也衣裳所以彰有徳古者再命受服是也必當再察其藏于篋笥之時恐其錫予之濫及干戈所以討有罪必當省察在已無闕然後動恐其征伐之妄加此四件事皆當致謹茍不致其謹號令之輕出備禦之或忽賜予之濫及征伐之妄加皆非所以循天理之自然此四句上二句事有出于己者當防其失之在人下二句事有加于人者當審其用之在己或出于己或加于人王當無所不戒信能明乎此四者則將無所不美明字極重察于此而或失于彼者皆未足以謂之明能明則洞見四者皆有自然之天理不可踰越事事中節則推而行之者豈有不羙乎 惟治亂在庶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徳惟其賢慮善以動動惟厥時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無啓寵納侮無恥過作非惟厥攸居政事惟醇黷于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神則難 自此以下亦是説憲天聪明之事治亂之原起于庶官官得其人則治官失其人則亂古今人君孰不知進君子退小人為治亂之原然見識不明私心或蔽則賢否混淆而莫辨官必有及于親近私昵者爵必有及于惡徳者當以此為戒官此人也必其能而有才者爵此人也必其賢而有徳者自其治事而言則曰官自其有位而言則曰爵故官則惟其能以其能足任官之事者爵則惟其賢以其賢足以稱爵者天命有徳一失其人便失天之理故也慮善以動動惟厥時人君之舉動當于未動之時慮其合于善與否如此而後動葢善者至公之理不容人主有私意妄動茍下合人情上合天理斯為善矣慮則有詳審不輕舉之意惟于未動之時戒其妄動慮善而動則有所不動動必合于時宜矣時者當其可之謂言不失其宜也雖然善者天下之公理非一人之私也苟慮而動動而有功遂以善為己有功能為可矜則是私意而非公理適所以失其善與功舜之稱禹曰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以禹自不見其功能之在己則斯為天下之至能天下之至功禹苟萌一毫自恃之心則不足為功與能矣人心上不可添一物添一物則非天理矣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備者預備也思患預防之意也當治安之時為亂亡之備當君子進之時為小人將用之備事事皆為之預備則無一事之不備矣能為亂亡之備則永無亂亡之失能為小人將用之備則永無小人在位何患之有此言未然之時當為將然之慮至若于己然則無及矣啓開也有出之意納有入之意人君若用君子則君子愈知敬君尊上安有侮之事君若寵小人則小人得寵若将益慢上是開寵之門則適以來小人之侮非小人之過乃開者之過也非小人之罪乃開者之罪也恥過作非者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聖人不貴無過而貴改過湯之不吝孔子之勿憚是也若以過為恥而不肯改恐人之聞知則將文飾其過其初之過未甚害也自其文飾之心生則過愈多是作非也惟厥攸居政事惟醇居止也易曰止其所也大學曰知止而后有定惟知所止則事事有定位不出其位則所居定矣居止既定則政事皆醇粹無有駁雜葢政事之雜而不醇皆失其所居而出其位者也黷于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神則難此則髙宗豐于近廟故説有此戒夫愛親之心人所同然髙宗之祭近廟致其豐何害其為愛親之心而説以為過蓋愛亦是自然之天理存焉不可増損祭義曰祭不欲䟽䟽則怠怠則忘祭不欲數數則煩煩則不敬夫怠而忘者是乃損其所不可損煩而不敬者是乃増其所不可増髙宗之豐于昵得無煩而不敬乎得無増其所不可増乎此皆以善為之而陷于不善孟子所謂非禮之禮者也故戒以黷于祭祀適所以為不敬何故葢禮至于煩勞則惑亂之心生而不誠矣事神則難聖人之道只在和易寛平處苟有一難焉便非公理之正古之先王設為祭祀之禮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春祠夏禴秋嘗冬烝皆是和易寛平之道豈有煩而黷而難者哉推此以觀則陳仲子不為亷尾生不為信晏平仲不為儉晨門荷蕢者不為隐苟難者皆君子之所不貴也自此以上無非説憲天聪明之事至公自然之理事事上皆有不特號令甲胄衣裳干戈自夫官惟其能爵惟其賢慮善而動不有其善事事有備不啓寵不恥過不出其位而得所居祭合乎禮而不黷皆自然之理也苟有一毫加損于其間則是作聪明非天子之聪明也 王曰㫖哉説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聞于行説拜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王忱不艱允協于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 㫖哉美其言也不知髙宗何所見而發㫖哉之言乎凡説之所言者皆髙宗未形之過存于心術之㣲他人未之知而説知之説既言而髙宗亦自知之故言中其病㫖哉之言非不情而為此辭也髙宗信乎其為賢主矣髙宗而非賢則必有拒諫者矣不然則曰君且休矣吾尚思之㫖哉之言奚自而形説乃言惟服謂汝之所言我當佩服而行之汝若不善于所言則我何所聞于行乎雖欲行之不知所適從矣説拜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然則説之所言者亦多矣髙宗又知所服行矣可以已也而傅説猶未也復有行之惟艱之説天下之事其未知也則以知之為難其既知也則以行之為難聖門之學致知力行而已知常在先葢知則能行不知則不能行今髙宗之明哲如此恭黙思道如此聞説之言發㫖哉之嘆如此不患其不知矣所患者行之不力也若已知而不能行則終無所至是亦徒知而已王忱不艱者以至誠之道行之不見其難葢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天之行健者此誠也君子之不息者亦此誠也既知有誠之説則無有乆近無有作輟無有間㫁何患其不能行乎是于惟艱之中而有不艱之説則信乎合先王之成徳矣先王成湯也成徳無有缺處者以其至誠力行也王至于與先王合徳則説無所不言于此時而不言説則自負其過矣君既先王合徳説尚何言之有哉此葢傅説期君于極至之地可已而不能已也詳復此篇之意説之所言雖若泛而無統而一言一句皆足以警發髙宗未形之過非泛然為此言也豈特髙宗以是為監哉後之有天下者亦足以為法矣 説命下 此篇乃髙宗學于傅説者也髙宗始者聞傅説之言發㫖哉之嘆則遂以為足矣及聞傅説行之惟艱之説則見其理之無窮于是傾意以學于説遂叙其始者之學于甘盤既而甘盤遯去未得其所資之人今始得説當有以訓朕志説遂申前日王忱不艱允協先王成徳之意而誨之以學使之學古訓監先王而已髙宗既聞監先王之説遂以成湯自期而以伊尹期傅説于此可見學之不可遽自足也自古帝王未嘗不學如堯舜之學于君疇湯之學于伊尹成王之日就月将下至齊桓一霸者亦知學于管仲人主之學豈為博物洽聞絺章繪句哉自修身齊家至于治國平天下皆帝王之學也秦漢以後人主不知此意間有崇儒重道之君不過好名具文為縁飾而已此所以不及三代之王也 王曰來汝説台小子舊學于甘盤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爾惟訓于朕志若作酒醴爾惟麴蘖若作和羮爾惟鹽梅爾交修予罔予棄予惟克邁乃訓 舊説皆以髙宗始學甘盤既乃遯于荒野中廢業遯居田野東坡先生以謂髙宗既為天子豈復有遯于荒野之事則遯者當作甘盤明王之世葢亦有居不仕者如堯舜之世有巢由文武之世有夷齊甘盤之遯亦是隠而不仕髙宗謂傅説予小子舊時學于甘盤遯去荒野入居于河又自河而往亳邑及其終迹其所往則姓名已不聞于世矣始者之學所以明哲者皆甘盤教之之力然學之未至亦因甘盤之遯所以訓教朕志者非説其誰望志者乃髙宗為道學之地孟子所謂士尚志者即此志夫子所謂志于道者亦此志也此志一立則日趨于髙明廣大富貴貧賤威武不能移不能淫不能屈者也然須得人啓發教詔之然後可以有成若作酒醴非麴蘖以發之則酒醴何自而成若作和羮非鹽梅以調之則和羮何自而羙以此喻髙宗性情之羙必得人以成之又與上篇舟楫霖雨之喻不同舟楫霖雨者大臣之責人君全藉之以為用于天下麴蘖鹽梅者師傅之任因其君有性情之羙從而成就之可以成徳于一已爾交修予罔予棄交者有相接之意修治也交修則言之未已而復言之諫之未已而又諫如此接續而不我棄當力行汝之訓誨中篇傅説患髙宗之不能行不患臣之不能言此篇髙宗之意則患汝臣之不肯言不患我之不能行觀罔予棄克邁乃訓兩言可見髙宗誠心為學惟恐説之去已憤悱之心勃勃于其中則啓發之機斯有所受此童求我之意學者不可不知 説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于古訓乃有獲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 此數句縂言為學之大要學貴于多聞者豈徒為博洽之具哉以其無所不聞聞之公卿聞之在朝聞之在野無非聞也而所求多聞者亦以推之于有用而已建事者立天下之事見于興利除害皆無非事也雖然徒知博學以為用而不知法古以有得則徒善而無法古人之訓有已行之驗矣古之多聞而叅酌以古人之訓則有所凖的孟子曰今有仁心仁聞民不被其澤不可法于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苟不行先王之道則施之于暫而不可施之于久可以行之于一時不可行之于後世故事不法古而可以長世者非説之所聞言㫁無是理也其説大概以學古訓為重 惟學遜志務時敏厥脩乃來允懐于兹道積于厥躬惟斆學半念終始典于學厥徳修罔覺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惟説式克欽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自惟學遜志而下皆申言王人求多聞之意監于先王成憲即申言學古訓之意遜志者謙遜也堯舜之道在于徐行後長之間而子路見哂于夫子者亦以其言之不遜故爾此志苟遜則慈祥温順之意勝而鄙倍暴戾之習除然後虚而能受既知遜志矣又須時敏之速也時之致其敏則顛沛造次之間出入起居之際不可有一時之㫁續能如此則厥脩乃來矣修仁而仁來修義而義來其來者非自外來本于吾心者也亦與夫子欲仁斯仁至同意雖然有所敏于外未必有所懐于中也信懐乎此則是有諸己而無勉强之態夫然後道積于厥躬積聚也道在吾身何積之有由其始也有所蔽而未開晦而未明則道與己為二久懐于兹則道始積聚于吾身由蔽而開由晦而明道始為我有矣雖然允懐于兹矣猶未至于終始如一也教人者止為學之半而不得為學之全蓋舉一隅以待其反引之而不發教者之事故君子必欲其自得也典常也自始而終自終而始至誠無間終始如一至于此然後為自得至徳之進也不自知其所以進矣自非大而化之之境何以能然葢其始之厥修乃來猶未離乎修也道積于厥躬猶未離乎積也厥徳修罔覺則徳與己兩忘修與積俱釋矣可以已乎曰未也先王有已成之法苟不能監先王之成憲則蕩而失其守未免于有過惟以己之所得者而驗之先王之憲禮樂法度典章文物一循乎先王之舊則事得其宜而永無過矣自遜志以至于允懐于兹自允懐于兹以至于終始典于學乃學之次序也監于先王成憲乃學之凖的也髙宗能至于此則説何為哉敬承其君而已招俊乂以列庶位而已敬承其君則有將順而無逆耳招俊乂以列庶位則展布四體而無所顧忌苟其君之學有所未至則臣下惑疑顧忌雖欲旁招俊乂以列庶位豈可得乎葢君盡君道而後臣有以守臣之職旁招俊乂乃宰相之任傅説之責也抑嘗再三而味之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舜之授禹不出乎此惟者思也天下之理規摹經畫而後有所成于彼此之未定將顛敗而覆亡之是憂有何成之足望今也髙宗之于傅説其未得之先髙宗固嘗恭黙思之矣非髙宗之思乎三篇之作君臣之間議論講明而惟之一字不釋之音古史臣之所書而惟之一字頗居其半言之者不以為煩且過書之者喜稱樂道不以為縷縷豈君臣之間日親萬機全無一語可呼吸而惟之一字何足多道大抵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一政之出不思則失之謬妄一言之發不思則失之誣怪治天下而不思則亂散而不収拾居爵位而不思則傾危而難保君臣之間其可不思乎 王曰嗚呼説四海之内咸仰朕徳時乃風股肱惟人良臣惟聖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堯舜其心愧恥若撻于市一夫不獲則曰時予之辜佑我烈祖格于皇天爾尚明保予罔俾阿衡専美有商惟后非賢不乂惟賢非后不食其爾克紹乃辟于先王永綏民説拜稽首曰敢對天子之休命 髙宗深入遜志之學知其全功在傅説復以伊尹之事期之以謂四海之内皆仰我之徳人主務學愈切而徳愈進則舉天下臣民皆在吾徳之中葢有不令而行未占而孚者其為仰戴亦自然之理其所以仰朕徳者皆汝之風教此髙宗遜志之實不敢居其能也謂之風者傅説于言動語黙之際隂有以感發髙宗如風之行無有形迹前日之效雖皆自于傅説自今日以始所以責成于爾傅説者未已也必有股肱手足乃可以成人必有良人斯可以成聖猶髙宗之不可一日無傅説先正保衡即伊尹也在湯時為阿衡在太甲時為保衡官名也上則保其君下則平其民故曰保衡作者興起也湯學伊尹故凡湯之所以為者亦伊尹有以興起之作成之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堯舜其心愧恥若撻于市一夫不獲則曰時予之辜此伊尹自任之言也當其耕于有莘之野也天下之責不在伊尹及其幡然而改從湯之聘幣則天下之責在伊尹矣天下之責既在伊尹則堯舜其君使民得其所豈非伊尹之本職哉茍惟不克使其君為堯舜則其心赧然不啻市朝之撻茍有一夫不得其所焉則引咎歸己此亦禹稷視饑溺猶已同意惟其伊尹以君民之責任諸己如此故能佑助我烈祖成湯其治至于皇天是與天為一也烈祖成湯之治皆伊尹任之則我今日之治舍傅説其誰任爾庶㡬明白其心以安我無使阿衡専受羙名于有商不特成湯有一伊尹傅説之功亦伊尹也惟后非賢不乂言君若不資乎賢則無與共治者惟賢非后不食言賢者之所以得其養食土之毛孰非君之力髙宗意謂我必資賢者共治然賢者既因君而得所養則君臣之義如之何而廢之亦當事君以佐君之治可也其尚能繼爾之君于先王成湯之後使今日之治不愧成湯可也紹乃辟干先王其意何在曰永綏民是也先王之功亦只在安民汝能永綏民使民長得其所則所謂紹乃辟者得之矣傅説于中篇及此篇惟以先王期其君髙宗至此深見為治有無窮之理又知以先王自期而以伊尹望傅説至于此則傅説尚奚言哉對揚天子之美命而已天子揚此命于上而公卿大夫知之大臣揚此命于下而百執事與天下之人知之是對揚也詳復此章之意可以見古者帝王君臣其不自足之意如此君不以四海仰徳而怠于資臣臣不以君之己能而怠于輔其君君臣相期俱欲至于先王先正而後已唐太宗貞觀之治一見魏公勸行仁義之既效遂喜形于色其不及古人逺矣 尚書詳解卷十七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八 宋 陳經 撰 髙宗肜曰【商書】 讀此篇之書有以見君臣遇災警戒之意夫以髙宗之聖精誠上通于天而四海仰徳則宜其和氣感召祥瑞屢見可也何為而有雉升鼎耳之異甚哉天心之愛人君也久矣猶父母之愛子然凡加之以鞭撻警之以訶責者必其可教之子若夫不肖之子為父母之所棄絶者則無事于鞭撻訶責矣古之聖人知其意故灾異之來愈加戒懼若堯舜之水則曰儆予湯之旱則以六事責躬皆此也聖人不以灾異為嫌嘗患人主之不修若夫漢武帝征討連年愁怨四起不以此加意乃以白麟赤鴈為祥由今觀之水旱不害為堯湯而白麟赤鴈未見其為武帝之益也 髙宗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祖已訓諸王作髙宗肜日髙宗之訓 飛雉野鳥也鼎祭之器也雊鳴也髙宗于祭之明日野鳥升鼎耳而鳴可謂異矣作書者之所述但云越有雊雉不言所祭者何廟所鳴者何處孔子序書直云祭成湯升鼎耳聖人之意葢有在矣髙宗之所以召此怪異者以髙宗之祀豐于近廟而薄于祖廟也故云祭成湯昔者傅説嘗以黷于祭祀箴髙宗之失矣至此猶不改此其耳不聪不能聴大臣之言也故升鼎耳而鳴天人幽顯之理于此可見矣鳴雉之變不自外來乃髙宗心中之物形見于外感應之理隨而至洪範五行傳其可以盡廢哉祖已訓諸王作髙宗肜日髙宗之訓二篇之書以戒其君今髙宗肜日之篇具存而髙宗之訓已亡矣意其所言者無非修省恐懼之意祖已知變異之來不在乎雉而在乎髙宗故所以訓王者亦欲其修己以應天而已 髙宗肜日越有雊雉祖已曰惟先格王正厥事乃訓于王曰惟天監下民典厥義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徳不聴罪天既孚命正厥徳乃曰其如台嗚呼王司敬民罔非天典祀無豐于昵上髙宗肜日者篇名也下髙宗肜日四字者即髙宗所祭之明日也商人曰肜周人曰繹皆明日又祭也髙宗于所祭之明日于是有鳴雉之異祖已之自言者以謂此野鳥之變皆王心惟先格王之非心而正其祭祀之事則可以消此異矣乃作書以訓誥于王曰惟天監下民以義為主天固以愛民為心然亦何嘗容心于其間苐視其義理之如何義之所在即天之所在也為善者自有得福之理為惡者自有得禍之理降年有永長而得夀者有不永而夭者豈天故欲夭民哉民于其中間自絶其命葢合于義者年之所以永不合于義者年之所以不永民有不若徳者不順其徳是為非理非義事也不聴罪者不服其有罪而改過遷善也不若徳不聴罪者天既孚信其命正其徳葢福善禍淫者乃天之命亦天之徳也天之福善禍淫其命何嘗差其徳亦何嘗更易哉天既孚命正厥徳則見在天之禍福一定而不可易矣民于此時則曰天道其如我何此可見民之自絶于天非天有心以絶民也祖已言此者以見民之夀夭皆其自取也人君之禍福亦其自取當反身修徳可也然則祖己之言所以訓王者専為鳴雉也今其書不及于雉又不及髙宗而且及于民此見古人諫君其辭優游詳緩不迫切而意獨至使聞之者自喻也嗚呼王司敬民罔非天典祀無豐于昵王之所主者在于敬民無非所以為天之繼嗣者天生民而不能自治故立君以治之君者天之繼也典祀者祀有常禮也常祀不可豐于親戚之廟苟豐于昵而薄于逺則其心不知敬民是有意于邀福也今觀此篇見髙宗心術之事前此傅説一見之初已箴其失宜若邪失己格非心已改矣豈謂數年之後舊病復發乎葢人于心術莫不有心偏處自非勇于用力一洗而消之則病根未除雖能遏于一時而終乆必偏重處復發以髙宗之賢聖尚且如此則學者于其氣質之偏當何如用其功哉 尚書詳解卷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九 宋 陳經 撰 西伯戡黎【商書】 此篇乃商家之亡周家之興皆自此而始西伯即武王非文王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有君民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必無戡黎之事至武王時人心去商久矣孟子曰取之而燕民悦則取之武王是也黎乃近王圻之國黎侯必與紂同惡相濟者武王繼文王之後為方伯得以專征諸侯黎與紂同惡是以不得不伐以其迫近王圻之故故祖伊所以恐知周之必興商必亡也雖然武王豈有利商之心哉黎之惡雖在所當討而亦因此以警紂使紂因之以改過反前日之不善為今日之善則武王退就臣子之位戡黎之舉特方伯之稱職爾豈非武王之本心哉惜乎祖伊之言雖切而紂乃責命于天此孟津之師所由以興也 殷始咎周周人乘黎祖伊恐奔告于受作西伯戡黎咎惡也始咎周者商人之惡周自今日始前此商人安于周而有未疑之心至是周人之徳日著而商人之惡日長所以見疑而惡之也周人乘黎孔子序書不曰周人乘黎商始咎周而曰殷始咎周周人乘黎可見乘黎在于咎周之後不是因乘黎而始于咎周也既惡周而疑之矣復有乘黎之舉加兵于王圻之近國此祖伊所以徬徨警懼奔告于王庶㡬王之改過求所以圖全之計也作書者謂之戡黎序書者加以乘字此乃春秋之法也戡者以兵致討之謂乘者以力勝之之謂武王乘黎未為過舉然君臣之分如天冠地履之不可易移伐王圻之近國以警于王豈臣子之所樂為哉武王于此安得不為法受惡加一乘字然後君臣之分正而千萬世之論定此序書者之本㫖也 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訖我殷命格人元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後人惟王淫戲用自絶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摯今王其如台祖伊乃商之賢臣也因西伯戡黎之故知天命人心將歸周故恐懼而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訖我商命天人初無二致人事所在即天理也觀商之惡如此日甚周人之徳如此日著豈非天命將在周而絶商乎訖者絶也格人者至人以人事觀之元者以神靈考之此皆無所知其吉者言必凶也常人見其形而君子見其理格人元亦知其理必至于亡也非先王不相我後人惟王淫戲用自絶先王在天之靈豈不欲佑助子孫俾之長乆享天命王既荒淫戲怠自絶于天先王亦莫如之何矣王以淫戲自絶故天于是從而棄絶之何以見天之棄我哉即人事以觀之可見天下之民苦于暴虐而不得以安其食淪于惡徳而不知虞度其天性之善父子兄弟無以相養而不知蹈循其典常此即天之棄我也今我民罔不欲喪者民本自有愛君敬上之心今至于民無不欲亡以謂天何不降畏威于紂受天之大命以伐商者何為不至乎此乃人各有心而孟子謂之獨夫者也桀之惡至于民之為時日曷喪紂之惡至于民罔弗欲喪此湯武之舉動所以順乎人也今王其如台言自今以後王當如我所言恐懼改悔而後可 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于天殷之即喪指乃功不無戮于爾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者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觀紂此言以為我生不有命在天是安其危利其菑者也祖伊又從而反報之曰乃罪之多既以參列在天矣而復責命于天可乎此與夏王有罪矯誣上天何異古之賢主以命在我而不以命在天故經之所言者惟曰勅天之命而已迓續乃命而已祈天永命而已何嘗不在己至于無道之君則嘗責命于天唐徳宗奉天之變乃歸之命惟李泌能知此意故曰君不言命使人君而言命則是廢人事而委之天若桀紂是也商之即喪言喪亡不待其久也指乃功者言指汝之功事皆喪亡之兆也善有善之功惡亦有惡之功葢其惡之成也指乃功事以為喪亡之兆則其亡者乃其自取之也何與于天哉不無戮于爾商既喪亡則爾豈無戮辱乎其為戮者亦其自取而非與乎天也孔子序書以為商始咎周而祖伊言者初無咎周之辭以此見戡黎者非文王之過故祖伊言于紂者但自反己而已于人何怨之有其初乃以天子稱之者猶有望改過于紂也紂乃責命于天祖伊知其商必喪周必興于此時乃曰爾則非尊君親上之義 尚書詳解卷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 宋 陳經 撰 微子【商書】 此篇乃微子傷國家之將亡退而與箕子比干私相謀議求所以無愧怍于先王而後已大率賢人君子忠孝之心不見于安平無事之際毎見于悲傷惻怛之時使三人之于紂言聴諫從則忠孝之心自與君臣相安冺然無迹之可窺矣惟其不然故以其憤鬱不平之氣發而為言憂而不困怨而不亂則忠孝之心可因是而見矣 殷既錯天命㣲子作誥父師少師 錯有亂之意天之命在人君順之則可今也紂以淫湎暴虐化其上民亦習其惡於下也天所以命君之意為之顛倒錯亂此㣲子所以憂也故作誥以告父師少師二人父師太師即箕子也少師孤卿即比干也㣲者圻内國名子爵入為王卿士者也在朝之臣亦衆矣微子獨告父師少師者當是時如飛亷惡來者既道王以為不善不可告矣如伯夷太公者又處海濱而避去以潔其身此三人者乃商家之宗臣與國家社稷為存亡者也義不得與他臣同此其所以獨告于父師少師 㣲子若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我祖底遂陳于上我用沉酗于酒用亂敗厥徳于下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姦宄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獲小民方興相為敵讐今殷其淪喪若渉大水其無津涯殷遂喪越至于今曰父師少師我其發出狂吾家耄遜于荒今爾無指告于顛隮若之何其 微子之意若曰商家已不有治正四方之事言不復興矣微子乃帝乙之元子紂之庶兄故謂我祖先王致遂其功陳列于上可以慿藉扶持之具如彼今乃以沉酗于酒之故用亂敗其徳于下如此是與我祖相反也欲觀其表觀其影欲觀其源觀其流以其所形見考之則商民無小大皆為草野㓂盗與乎為惡于内外而為姦宄之事為卿士在位者皆以非法度之事而相師師者相師也與百僚師師之意同但百僚師師者以善相師此之師師者以惡相師也惟其卿士既以非度相師故為罪人之淵藪凡有辜罪皆為有勢力者之所藏匿無有常得之者言不得而治以法也小民方且起而相為讐敵則其所謂相友相助相扶持者不復見矣今商其淪喪若涉大水觀其卿士如此小民如此氣象已有亡國之兆故曰商其淪胥喪亡矣如涉大水無有涯際之可依殷遂喪越至于今以言其喪亡不待于久只在于今父師少師我其發出狂上既言商家之必亡故又言我所以憤閔之意我其發病生狂吾處于家又且將耄亂欲遜遯于荒野矣此其情之不能堪處者今亦無指意以告我我待其顛隮隕墜之日又將何以處之此章之義寫出胸中不平之言使當時紂若肯從諫則斯言當發于上不發于下矣當直情無于朝廷而不肯退而私語于家矣為國者使賢人君子議論不發于朝廷而發于私議亦豈有國者之福哉 父師若曰王子天毒降災荒殷方興沉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耉長舊有位人今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牷牲用以容將食無災降監殷民用乂讐斂召敵讐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詔商今其有災我興受其敗商其淪喪我罔為臣僕詔王子出迪我舊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顛隮自靖人自獻于先王我不顧行遯 㣲子作誥以告二人今此篇惟父師箕子有言而比干獨不以言見先儒以為明心同葢三人者之在當時只有去就二節微子欲去而比干箕子皆欲就雖諫而死與徉狂為奴其欲遂就之意一也故父師箕子之言即比干之意父師之意若曰王子指微子也天毒降災荒殷箕子不敢斥紂故但歸之天以為天降災害荒亂于我天下化之方且興起為沉酗之事人之所以不為亂者以其知所畏也乃今不畏其所當畏充此心以往何所不至雖有耉老成人與舊在位而有年髙徳邵者皆咈逆之而不顧矣孔安國曰色純曰犧體完曰牷牛羊豕曰牲器實曰用犧牷牲用乃祭祀之物今商民乃攘竊而取之則為下者既不知敬神矣祀有常典國有常刑今乃容其將食而無災罰以及之是為上者亦縱其為不敬也此特舉其祭祀國之大事于至重者如此其他可知降監殷民用乂讐歛召敵讐不怠商家之臣所以下視商民用以為治者皆讐歛之道也言横賦重歛與民為讐也在上者以讐視其民故民亦以讐視其上上下交相為讐故曰召敵讐不怠者謂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也人主乃天下之本其本處既濁亂故末流亦濁亂是民之罪與上無異是乃合于一也瘠病疾也民之多病無可以告語者以其有寃而不得伸也商今其有灾觀上文所云皆是亡形立見即今日有灾我興起而受其敗矣商家既淪沒喪亡我豈可為他人之臣僕此箕子之意與國存亡義不肯去詔王子出迪我之教汝王子出則合于道是以去者教㣲子而以不去者自期何况我舊時所云者過以為子之所刻害葢微子為帝乙之元子箕子言于帝乙欲立微子帝乙不從而立紂紂未必不疑忌吾二人今王子若出去則我尚可以維持諫諍紂庶㡬知改悔王子若不出紂終疑此二人雖欲諫之必不能入是致于顛隮矣忠臣之于國明知其大無道明知其天命將絶亦未嘗不勉强而扶持之以求其百一千一萬一之幸葢未有安坐而視其將亡者自靖人自獻于先王我不顧行遯靖謀也人各自為謀以自獻于先王思昔先王所望于我者惟忠孝而已行事不必其皆同但處心無愧于一己無愧于公議無愧于先王足矣微子出而存商祀則自獻以其孝比干箕子一則以諫諍死一以困辱為奴以諫諍紂則自獻其忠我不顧其行遯是箕子比干决在于就而不肯去國也讀此篇之意可見臣子心在乎天下國家而不在其身共求天理之安而已其死非沽名其困辱者非忍恥其去也非求生也各全乎忠孝故孔子知之以為商有三仁者焉行雖不同而皆所以為天理之安也 尚書詳解卷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一 宋 陳經 撰 泰誓【周書】 【闕】 子以為至徳豈有紂在上而文王自擅稱王乎縱 文王自稱王豈有十餘年之間紂之君臣亦坐視其稱王而不誅其叛背之罪乎如春秋時周室尚存而楚以王者稱亦罕有葢亦萬世之一二也學者舍諸家之小説而信經可也孔子序書惟十有一年武王伐商不言其為文王十一年作書者于泰誓上篇只言文考肅將天威下篇又言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未嘗言文王也至武成之書武王既受命以朝諸侯始追封為文王故稱曰我文考文王自是而下磊磊相聨屬而文王之名不絶其事迹甚明白揚子雲曰萬物紛錯垂諸天衆言淆亂折諸聖烏覩聖而折諸曰在則人亡則書其統一也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泰誓三篇 此十一年乃武王即位之十一年也古者諸侯即位皆稱元年如春秋所書是也若以為文王則豈有文王即位之初既改元至中間又改元乎决無此理司馬遷作本紀謂武王即位九年祭于文王之墓然後治兵于孟津其説是也意者當九年祭文王治兵孟津之時乃觀政于商至十一年而紂不改過然後大舉以伐紂也乃若戡黎之時竊意正當治兵孟津之時亦未嘗審乎是否也一月戊午者即十二年之正月戊午日也不言正月者商之正朔已終周之正朔未立故不言正師渡孟津此豈武王之得已哉三篇之書上篇者謂于孟津而誓中篇次于河朔而誓下篇將戰而誓操凶器而臨危事不敢輕舉故必誓衆重其事也泰者先儒以為大㑹以誓衆 惟十有三年春大㑹于孟津王曰嗟我友冡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聴誓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惟十有三年春三字必是差錯何以知之中篇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即書序所謂一月戊午也豈十有一年用戊午日渡孟津至十三年又用戊午日以次河朔也即萬一史臣聞見之悮前後傳寫之訛或遭秦皇烈熖之後補綴拾遺葢未可知也大㑹言諸侯之師與戎狄皆在也王曰嗟我友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聴誓嗟者有憫惻之意友者武王為西伯與國之諸侯皆友也君即諸侯尊之也御事者即諸侯之卿治事者庶士者將卒而下也孟津之㑹不期而㑹者八百國此皆誥語之所能及哉觀人心之所向則天意可知使武王此舉為不義則雖一國猶且不得而强從况八百國乎明聴我之誓言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此人君之職天人之至理也非武王不能為此言葢以其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觀之人與萬物同此禀受然氣質之性自有偏全人者萬物之一也物得其偏惟人得其全故人獨靈于物葢其出孝入悌蹈仁履義與萬物不同者此其性之靈善者也然人雖有此靈亦有不能保此靈者必得聖人為之君以愛養之父母之然後斯民得以各遂其善亶者誠信也言實有此聰明之徳也聰明亦靈也非于靈之外别有聰明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故其徳所以獨髙乎天下觀人與物殊則天地之愛人可謂厚矣觀聖人與人殊則天地之愛聖人又何如哉今也紂失其聰明是為君者不能保其靈矣何以化天下之人而使之保其靈哉武王以君道自任者也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沉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于爾萬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婦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肅將天威大勲未集肆予小子發以爾友冡君觀政于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犧牲粢盛既于凶盗乃曰吾有民有命罔懲其侮自此以下皆數紂之惡也今商王受弗敬上天人之善莫大于敬自敬心而充之善將無所不至矣人之不善莫大于不敬自不敬之心而推之惡亦無所不至矣人主居至尊之位無可以為畏者惟當畏天今既弗敬上天則不敬畏天矣故降災下民冒色而暴虐也罪人以族官人以世以至于焚炙忠良刳剔孕婦皆自夫不敬之發也惟人為萬物之靈在所當愛而反降害之一己之欲不可肆也沉湎于酒貪冒于色則縱欲而無厭敢行暴虐惟仁為能有不忍人之心不仁者則有忍心故敢以為暴虐而無忌憚惡惡止于其身可也罪其人而併與其父母妻子兄弟而及之賞延于世有功而使之世禄可也官人不問其賢才而使之居上位賞而僣則所賞者皆與紂同惡者也罰而濫則所罰者乃不與同其惡者也安得至公之理哉宫室之是修臺榭之是作陂池之是築侈服之是奉無非竭民力以自奉故所以殘害于爾萬姓焚炙忠良紂作炮烙之刑忠良如比干諫死之也孕婦説者謂比干之妻懐孕則刳剔以視其殘忍暴虐之狀一至于此則已極矣皇天震怒豈自外來也哉天之震怒者即紂之惡已極處是也文王之徳日彰紂之惡日極决無兩立之理故命我文考肅敬以行天威所謂天威者亦無自外至即文王之肅將處便為天威此天人所以為一理也大勲未集者文王豈于此有利商之心哉文王之所謂大勲者其道得以達之天下而使之得其所者即大勲也如使商紂能恐懼修省反前日之不善為今日之善則文王就臣子之位可以無憾天下之民亦得其所安豈非文王之大勲乎惟其不然所以為大勲未集言其未能遂文王之志望道未之見之時也肆予小子發以爾友君觀政于商我小子遂與爾友之大君治兵于孟津以觀商之政視其能改與否于此可見武王不得已之心使武王有利商之心則遂大舉而取之矣安用觀政此葢天惟五年須暇之意紂若因此悔過則武王退而守臣子之位武王之本心亦遂矣柰何紂無有悛改之心乃夷居者肆然在上恬不知戒上帝神祇不知敬先宗廟祭祀之事愈不知修犧牲粢盛者所以事上帝神祇與先宗廟祭祀之具是也既盡為凶人所盗而紂曾莫之知此則罪之大者亦如成湯責葛伯只言其不祀也紂之惡如此乃反以為吾有民之可托有命之足恃夫人君之所托者民也而紂之民則離心徳矣烏可托人君之所恃者命也而紂則取怨于天矣烏可恃罔懲其侮者言侮慢日甚未始有懲創之心是紂終不改過矣孟津之㑹武王其能自已哉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有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同力度徳同徳度義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 上文既數紂之惡此則武王之自任之辭天之意欲以佑助下民必立之君師以治之教之為之君師者當相上帝以寵綏四方寵愛綏安也天之所以望于君與君之所以答乎天無非為民而已紂之惡如此既不能當君師之任則當君師之任者獨不在武王乎武王既以君師任諸已是以有必往之志以我為有罪者謂不當以臣伐君以我為無罪者謂其當拯民于塗炭予皆不暇問惟知不越乎我之志葢武王之志在于順天救民而已此志一定有進而無退有出而無入同力度徳同徳度義聖人不計較人之勝負而論其理之曲直力同則度其徳之如何徳同則度其義之如何徳之有是非則義有可否能度義則不失其時宜矣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心只有一心安得而億萬天下之理惟公與私公則至一私則萬殊紂不能使天下趨向歸一人各有心者以其私也武王所以能統攝人心皆歸于一者以其公也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以言其理之所不容也予弗順天厥罪惟鈞二句見得武王之知天天道渺茫聖人何自而知之以其理而知之天以君師之任畀之紂紂不能任其責故天誅之而以君師之任之武王武王于此設若謙退不居而辭其責則是逆天意也天必以其所以誅紂者而誅武王矣宜乎武王以此必往而無疑葢其力與徳與義皆天理之所宜也非于徳義之外别有天也 予小子夙夜祇懼受命文考于上帝宜于土以爾有衆底天之罰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爾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時哉弗可失 夙夜祇懼所以見武王之心即敬心也紂之惡在于弗敬上天文王之徳在于肅將天威武王之徳在于夙夜祇懼敬與不敬而聖愚分焉使武王于此知天命人心之歸已而遂泰然自足豈所以為武王哉惟祇懼之心有加無已故受命文考者受代商之命也上帝宜土者告于天神與社之神而後行參之天地而不悖質之鬼神而無疑者與宜皆祭之名以爾有衆致天之罰則非武王之私意觀三篇之書大率以天為言且以武王之聖紂之不肖不待較而天淵矣民之歸周而叛商不待誥諭而影響矣今也天之一辭叮嚀告戒置之于口舌牙頰有所不言言之而天不能釋武王非過慮者歟余于此可見武王之心雖去之千百載即其言而黙思之其齋嚴肅敬温清淳和謂之夙夜祇懼詎不信然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天道髙逺難測武王言之如是其曉然者後世以天人為二理故以天自天民自民聖人以天人為一致惟以民情之好惡見天意之從違民之所欲即天之所從也孟津之㑹八百諸侯此豈人力也哉爾尚弼輔我一人永清四海葢君者源也民者流也源清則流必清源濁則流必濁今若去紂之惡是清其源而天皆清矣故曰永清有禮義亷恥之風清也無盗竊濫僣之風非清乎有推辭揖遜之心清也無貪奸鬭奪之心非清乎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亷懦夫有立志是亦伯夷之清聞其風者亦莫不 清也時哉不可失聖人不能違時亦不可失時時者當其可之謂也武王此舉亦惟時措之宜而已此即度義也甚矣時之難知也惟聖人為能知之使武王而居文王之世則當服事商葢服事商者時也使武王當堯舜之世則當揖遜揖遜者亦時也今武王之伐商以謂時哉不可失豈非伐商者乃武王之所謂時者乎故曰先聖後聖其揆一也 泰誓中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師畢㑹王乃徇師而誓曰嗚呼西土有衆咸聴朕言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無度播棄黎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脅權相滅無辜籲天穢徳彰聞 師以戊午日渡孟津亦以戊午日而次河朔次止之見武王有不忍之意春秋伐以書次而次為善易師之卦曰左次无咎是也羣后即諸侯也以師而㑹武王于是循其衆而告之曰嗚呼西土有衆咸聴朕言上篇所誓者友君告諸侯也此篇所誓者西土有衆武王有衆也武王治西土故曰西土有衆友君者武王之援兵西土有衆者武王腹心之兵既是武王腹心之兵則告之言尤詳咸聴朕言使之皆聴己之言天子自稱曰朕王當誓師之際商之未勝也周之未王也得失成敗並未可知王乃于此有天子之稱何哉葢朕者我之稱也予之稱也吾之稱也古人本以朕為我為吾為予後世因古聖人有朕之稱因以為天子所稱不然則人臣如伊尹如伯禹如周公何以復稱朕哉我聞吉人為善何以獨繼以我而不復曰朕聞哉乃若成湯之伐夏有朕不食言之辭未㡬而繼之以予孥戮汝之説由是觀之則朕之稱未可以議武王也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此四句古人有言矣故曰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勇于為善也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勇于為不善者也其為勇則同其所以為善為不善則異惡機已熟則其用功自有不同猶孟子所謂雞鳴而起孜孜為善雞鳴而起孜孜為利之意一也孜孜則同而舜跖則異雞鳴而起則同而利善則異惜乎其用力如此不能轉其所以為不善者而移之于為善也今商王受力行無度無法度之事力而行之是亦惡機已熟凶人惟日不足者也紂惡既成則凡黎老黄髪之人不與己為無度者播而棄之罪人之大姦劇惡同乎已之無度者昵視而比近之黎老者非紂所謂黎老之人也乃武王所謂黎老之人使紂而果以為黎老則紂有知人之明矣堯舜之聖方且難之豈以獨夫之紂而獨易之歟罪人者非紂所謂罪人也乃武王所謂罪人也使紂而果以為罪人則紂有辨邪之知矣為國之要率莫大是豈以獨夫之紂而獨得其要歟紂之所謂黎老罪人者吾知之矣同惡相濟如飛亷惡來之徒未必紂不黎老之也微子比干之輩紂未必不罪之也設若紂之所謂黎老而播棄之所謂罪人而能昵比之天下終不為周之歸武王終不為周之主惟其不能然方且酗而淫虐是肆是其無度之形見于外也故臣下皆化而與上為一為朋黨而至于相仇讐脅上之權而至于相滅是其無度之流派見于相殘滅也故無辜罪者呼天而訴其寃凡若此者豈非穢徳乎彰著而聞于天地此乃臭惡之著也為善而著則為堯之光宅光被為成王之馨香感神為惡而著則為紂之穢徳彰聞腥聞在上為三苗之刑發聞惟腥皆所以為彰著也 惟天恵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國天乃佑命成湯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喪元良賊虐諫輔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厥監惟不遠在彼夏王 天亦有天之職君亦有君之職天之職在于愛民君之職在于奉天以愛民人主欲奉天初不在于犧牲玉帛繁文之未節惟知愛民則奉天之道得矣使天而不恵民天失其職使君而不愛民亦失君之職有夏桀不能順天以至流其害于下國此皆桀失其職也天乃佑命成湯黜有夏之命湯豈私意哉亦奉天以愛民而已成湯口實之憂亦幸而濟伐夏之事乃若後世姦臣賊子其不以成湯為憾乎惟受罪浮于桀况商受之罪復有過于桀者乎哉觀商王作湯誓之篇惟曰率遏衆力率割夏邑而已今紂王之罪至于剖賢人之心刳剔孕婦之腹如泰誓三篇所言則桀所未嘗為而紂無不為矣桀既為湯所放則受豈可免乎成湯之誓不過曰夏王仲虺之誥乃有桀之名是亦仲虺所言而非湯名也今也武王以今商王受名言之豈非罪浮于桀歟元良一國之賢若微子是也微子為帝乙之元子紂之兄也乃使之抱祭器適周剥落而喪失之諫輔即比干也以忠諌見殺賊虐而害之也紂之心與元良諌輔者相反而不相近 此所以剥喪之賊虐之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天命即天理也己者己私也理與己不並立知天之理則忘乎已知有己私則滅天理矣天命豈己有哉謂已有則不知天之理矣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是也夫人惟知天命則知敬知祭知暴虐不可為何者敬者即天理之流行祭者即天命之形于報本反始以敬非人之所能而祭祀亦非人之所能為非人能為處即天也暴者天理之反也暴即人欲之私既為人欲之私則安有天命紂之惡其原皆在于有已故所以為敬不足行以祭為無益以暴為無傷是皆逞一己之意謂者取形之于言語孔子曰其言之不作則為之也難紂于四者形之于言語自謂如此是言之不知愧怍也厥監惟不逺在彼夏王有夏而商以黜之商今有罪矣周黜之亦有商之黜夏也武王所以使人無疑 天其以予乂民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徳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徳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天視自我民視天聴自我民聴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天其以予乂民此武王以天下之責而自任天命既去紂則必有所屬矣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清明在躬志氣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命既命武王故形之于夢卜形見于休祥皆有吉兆休祥漢儒所謂白魚入王舟之端有此理然則夢也卜也休祥也果足信乎葢聖人之心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此言心已與神明合故夢卜休祥特以為此心之證爾若夫此心有愧于神明有慊于天地理有所不當而為之者方且强求合于夢卜休祥又安足信哉如此而謂之夢者特其精神散亂之所致而卜與休祥適所以為妖怪爾戎商必克者言伐商有必勝之理武王益自信而亦以此信諸人也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徳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徳武王猶欲卜商之興亡但就人心上觀之人心之離則必亡之理人心之合則必興之理夷人者凡人也朝之賢皆已逺去故但言其凡人雖有凡人之億兆而心徳俱離心者體也徳者用也心徳既離則君非其君矣大凡人主所以能統天下者以其人心所聚故君民可使為一體人主所以不能統天下者以人之心無搃攝皆以渙散則君臣之義絶君臣之義既絶則紂乃一匹夫武王所殺者但見其一匹夫不見其為君也予有亂臣者治亂之臣十人有如太公望周召二公之徒皆同其心徳一心以奉上言夷人尚離則賢者不言可知亂臣尚同心則夷人之同心可知孟子曰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周至也雖有至親而不若得仁人葢人主舉措動合天理則仁人君子皆歸之如二老聞文王則盍歸乎來是也苟得仁人之心則舉天下之至踈者亦親况其親者乎苟人主舉措動違天理則仁人君子皆去之矣如二老避紂而處海濱是也既不得仁人之心則凡在己骨肉宗族亦皆踈矣况其踈者乎人主不必恃賴至親以為己助但看仁人之心如何耳如微子本紂之兄也今也舍紂而歸武王以此見得雖至親不如仁人也天視自我民視天聴自我民聴天道不在髙逺惟于近者觀之民之視聴即天之視聴此武王見天理之親切莫親切于民民之視聴本至公而無私故可以見天之視聴此即臯陶所謂天聰明自我民聰明之意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武王以天下為一體疾痛疴痒皆切于身百姓在紂湯火之中其過甚矣豈非我之責乎成湯伐桀之後亦有此心如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一人有罪無以萬方 今朕必往我武惟揚侵于之疆取彼凶殘我伐用張于湯有光朂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懍懍若崩厥角嗚呼乃一徳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學者觀今朕必往一句見聖賢勇于為義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凡義所當為者勇决而為之更無遲緩之意揚我之武以侵彼之疆界取其凶殘而已凶殘如紂如飛亷惡來之徒聖人所謂武者除暴禁亂而已我伐用張者凶殘既取則我之所以征伐者亦于是乎張謂之惟揚謂之用張者皆是武王心無所慊處與成湯布昭同義于湯有光紂既黜則湯之道為有光矣以人情論紂乃湯之子孫也誅人之子孫滅人之社稷而于祖有光可乎聖人惟以理而論湯之心只在于奉天愛民不幸而紂為之子孫奉天愛民之志不獲伸苟有能奉天愛民者處之民得其所以安豈非湯之幸乎此于湯有光之意也朂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非敵武王雖曰必往曰惟揚曰用張其心無慊如此亦未嘗無儆戒之心若不儆戒則是輕敵而驕取敗之道也故告諸將士以為當致其勉罔敢有不畏之心言當畏也寧可執非敵若己非敵以當彼然此臨事而懼者也百姓懍懍若崩厥角民于此時罹紂之虐政懍懍危懼如崩摧其角無所容頭然此見得民心之不安我不可不往也嗚呼乃一徳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于是誓衆畢又重復而儆之須當一其徳心人無異志立其功以為無窮之計今日一失則他日必有後悔武王之衆既是同心同徳矣既是臣三千惟一心矣宜若無事以告戒 武王如此恐人力易怠又從而申言之庶㡬以我之一可以攻彼之不一以我之同可以攻彼之不同也此是收聚人心摠攝衆志渙亨王假有廟之理也 泰誓下 時厥明王乃大巡六師明誓衆士王曰嗚呼我西土君子天有顯道厥惟彰 讀此三篇書有以見聖人臨事而懼不敢輕舉雖武王無慊于心然師出以律猶不敢廢三令五申之意所以師渡孟津而誓次于河朔而誓戊午之明日又誓時厥明即戊午之次日也王乃大巡六師天子六軍大國三軍小國一軍謂之六師則武王已有六卿矣明誓衆士欲使衆士顯然知紂之可伐知武王不得不伐其辭切而明當乎人心泠泠乎人耳故史官因之而書明之一字觀此篇之誓亦畢萃于一字而止耳此史官一字之法所以為得其當也軍事以氣為主故也然而禹征有苖非無誓也數言而已湯之代桀非無誓也一篇而已湯比禹為已詳至武王三篇比湯為尤甚此可以見風俗之變簡古而詳複聖人之用心則一所以不同者因其時而已王曰鳴呼我西土君子當時從武王者亦多矣武王之誓中下二篇只及于西土葢腹心之衆不得不詳又有一説焉當時之諸侯皆已明知紂虐政而更不待再三言之矣至如西土之衆海涵春育于文王明徳之中不知有紂之湯大想此舉未必不以武王為勞民如湯之民以為我后不恤我衆之意故武王不得不惓惓西土之人天有顯道厥惟彰謂上天有昭然不可掩之理常于人事中見之為善者應之以福為不善者應之以禍此即人事之易見也天之禍福豈自外來也哉善者福之類惡者禍之善惡禍福各以其而應豈非天道之顯乎常人求天于天不知求天于已求天于天者是以髙逺視之邈乎其不切于已者也求天于已者即己之善惡為天之禍福非人事之外别有天也紂之惡如此至極則天之禍所必及矣 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絶于天結怨于民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威殺戮毒痡四海崇信姦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婦人上帝弗順祝降時喪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上文既言天之顯道各以應故此章言紂之惡不為人之所赦五常者仁義禮智信達之于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此人道之常天下所共由而不可須臾離也由乎此者謂之人不由乎此者雖謂之人葢形存而性亡矣今也紂于人道之常則狎翫而侮慢之故為荒為怠為不敬皆自夫狎侮之心生文王之所以為聖者以其不敢侮紂之所以為惡者以其狎侮也人苟有狎侮之心則是無忌憚矣亦何所不至哉上則自絶于天以天者即五常之理也下則結怨于民以民者即五常之理也朝涉理所當恤賢人理所當敬斮其脛剖其心則是反常矣威者有徳之威則人不言而自畏以殺戮而作威是逞其暴虐故其毒為四海之病此亦反乎常理其害之廣至于四海也姦詐囬邪之人不知有五常者也自然而與紂相合故尊崇之信任之師保者以五常之道而教其君者也典刑者五常之道寓于法則制度之中截然有不可踰者也正士者以五常之道自謹勅其身而不為不善也自然與紂不相合故放黜之屏棄之囚奴之郊社以事天地此人之常理也則不修宗廟以祀其先此人之常理也則不享奇技淫巧悦婦人以為卑褻汚穢之行非人理之常也則作意而為之凡此皆基于狎侮五常不以常理而為之乃反常悖理而為之則是人道不立形存性亡矣上帝不順其所為祝斷也降下也斷絶降下之而使之喪亡豈非天有顯道乎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罰之者天也奉天者人也爾西土君子當如孜孜黽勉奉我以敬天罰苟不知孜孜與恭行之理則反蹈于侮狎之機矣惟孜孜恭行可以見天理 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后虐我則讐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讐樹徳務滋除惡務本肆予小子誕以爾衆士殄殱乃讐爾衆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賞不迪有顯戮 此章専以讐視紂而不以君視紂葢以君視紂則君臣之分天尊地卑而不敢伐以讐視紂則但見武王伐讐敵之人理所不容恕亦如孟子稱湯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復讐也同意然則紂雖不道其位則君也武王雖有道其位則臣也紂何嘗以犬馬待武王而武王乃以寇讐視紂也耶非惟理勢有所不順而紂武王謂之讐亦可乎葢古人常有言曰撫之者即君以其君之職在于撫民也虐之則讐以失其君之職則在于虐民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乃天下之人共推尊仰戴之冀其安我也豈以富貴而為虐民之具哉武王舉古人之言則見非武王之私意如此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讐所貴乎君者以其善羣也所以謂之王者以其為天下之歸往也紂不能善羣不能為天下所歸往則是一匹之夫與凡人等也豈有天位神器而使一匹之凡夫據其上哉惟人主為天下所歸往則生殺予奪誰敢以為怨人心離散既為獨夫矣惟大作威虐其誰不以為讐哉謂之讐即己之敵也此則不以尊卑論而以曲直論矣樹徳務滋除惡務本善則欲使蔓延惡則芟夷藴崇絶其本根勿使長植紂乃天下為惡之根本也惡之本不去則武王之善無自而滋蔓于天下肆子小子誕以爾衆士殄殱乃讐爾衆士其尚迪果毅武王以天下為一身天下之讐即武王之讐也故我小子以爾衆士殄絶殱除爾之讐即正明夷卦九三之義也殺敵為果致果為毅天下之事惟有兩端不進則退不退則進今日之事有進無退矣苟不能果敢强决何以成爾君之功哉迪進也登成也進于果毅則斯能成爾君之功矣多者則有厚賞其不進者則有顯戮軍事以嚴終則示之以賞罰與甘誓之用命賞于祖不用命戮于社與湯誓予其大賚汝罔有攸赦同此誓衆之法也 嗚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光于四方顯于西土惟我有周誕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末章専言文考先儒以為稱父以感衆葢西土之人被文王之化深則信文王也亦深武王稱文考以誓衆庶㡬有以聳動之也又况武王此舉亦非其私意廣文王之聲而卒其伐功也然則文王果有心于得天下乎非也文王之心在于救民武王能終其事救民于水火之中此即文王之志也惟我文考如日月照臨于中天無所不被也光于四方顯于西土亦光也此光為尤著四方至逺者也故以光言西土近文王之都故以顯言聖人之心一視同仁安有逺近之間然地理有逺近亦不能無辭詩曰恵此中國以綏四方中國言恵四方言綏亦猶西土言顯四方言光也此品節之法也惟我有周誕受多方之衆昔文王受命作周三分天下有其二之時也予克受非予武武王不敢以武功自居而推其美于文王我之所以勝紂者非我之武能如此惟朕文考上不得罪于天下不得罪于民所以我有功也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武王以過歸已而不致婦咎于父以謂受若勝我則我無良善之徳自取其敗豈文考之有罪哉然則武王以至仁伐至不仁有不戰戰必勝矣而復以為受克予者此有以見聖人有不敢必之心此章當與今朕必往一句對觀之今朕必往者義所當為可必者在已也此章乃不敢以勝自必葢其不可必者在 彼故也學者知聖人之謂必又知聖人之有所不可必可與讀聖經矣 尚書詳解卷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二 宋 陳經 撰 牧誓【周書】 此篇至牧而誓故謂之牧誓泰誓三篇未已也又有牧誓之篇聖人之重于用兵也如此誠以冐白刃涉鋒鏑驅民于萬死一生之地其器則凶其事則危聖人豈敢輕乎牧誓乃臨敵之時也讀典謨之書如鼓春風雍容于揖遜之中而有不自知者讀湯誓泰誓牧誓之篇如覩秋風之肅殺使人有戰慄而不已者春與秋氣象雖不侔刑賞雖不 均而天之所以生物則一聖人之心亦豈有二致時焉而已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與受戰于牧野作牧誓戎車兵車也百夫之長一人而乘一車虎賁即百夫長也故車有三百兩虎賁亦三百人虎賁言其猛如虎然一車謂之一輛車有兩輪故也古者井田之賦六十四井為甸計有五百七十六夫共出長轂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三百乘當有三萬一千六百人一車既有七十二人而此云一車百夫長所載何也葢七十二人者計元科兵之數至于臨敵對戰則依六卿軍法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其車雖在其人分散武王與受戰諸侯之師八百國而止云戎車三百輛虎賁三百人以武王腹心之兵故也 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㣲盧彭濮人稱爾戈比而干立爾矛予其誓 甲子昧爽時克紂之月甲子日也春秋主書紀事編次為文于法日月時年皆具其有不具史闕耳尚書惟記言語直指設言之日上篇戊午次河朔洛誥戊辰王在新邑與此甲子皆有日無月史意不為編次也昧㝠也爽明也將明未明之時王朝至于商郊牧野紂近郊三十里地名牧癸亥既陳甲子之朝臨戰時復誓王左杖黄鉞右秉白旄以麾鉞斧也飾之以金曰黄鉞白旄者旗之名白色使逺處可望右秉白旄便以指麾曰逖矣西土之人西土乃武王心腹之衆故先舉西土逖逺也言西土之人來此路逺得無跋涉之勞乎所以勞來慰撫之言此見聖人至誠之意浹洽于下王曰嗟我友君泰誓上篇及友君中下篇只及西土至此又合友君而告之御事司徒司馬司空此即諸侯治事之三卿也亞旅者衆大夫次于卿者也師氏大夫以兵守門者也千夫之長師帥也百夫之長卒帥也及庸蜀羌髳㣲盧彭濮人八國乃西南夷與江漢之夷也文王為西伯化行乎江漢自北而南故八國皆來助武王伐紂舉其逺則其近之諸侯不言可知矣夫以八國諸侯與夫蠻夷之國不期而自至則武王所感格亦可見矣紂之暴虐不得人心亦可見矣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戈即㦸也干即楯也亦兵器也戈則人執以舉之謂之稱干則並以捍敵故曰比矛長立于地故曰立凡此皆是軍中之器械各以預備然後聴我一人之誓使之人心齊一也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姦宄于商邑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 此章言紂所為皆是君臣夫婦兄弟天理倒置所貴乎人倫者以其男正乎外女正乎内親其親長其長君子在位小人在野如此則為各止其所各當其分也今也紂之所為一切相反使婦人預政事以婦人之喜怒為賞罰是則牝雞而司晨者也此豈男女夫婦之正理乎肆陳也所陳之祭祀謂宗廟之祀也以昏亂而棄其所陳之祭祀而不能享鬼神是不知有親王父者祖之昆弟也母弟者同母之弟也遺棄也迪道也以昏棄而遺其祖之昆弟與同母之弟而不以道接之是不知有長此豈親親長長之理乎四方之多罪而逋走逃亡者紂之資質與此等人合故崇之長之信之使之又以大夫卿士之官而用之使此等人肆暴虐于百姓為姦為宄于商之都邑是小人在位君子在野此豈君臣之理乎凡人理之常一切更變倒置至此則天罰之所必加也故予小子發得以恭敬而行上天之罰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夫子朂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朂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朂哉夫子爾所弗朂其于爾躬有戮 此章可以見武王仁義之師而坐作進退莫不有法度今日戰陣之事不過于六步七步必止而齊整其衆此步伍之有法也夫子指將士也朂勉也伐者擊刺也少則四五伐多至六七伐亦必止而齊整其衆此擊刺而有其法也武王問兵法于太公凡纎悉曲折處無有不知兵法莫難于用衆善用衆者使三軍為一軍千萬人為一人故不見其為多武王以三百輛之兵車兼八百國之諸侯與蠻夷之衆可謂多矣若無法度則多適以為累不見其益也朂哉夫子尚桓桓者勇壯之貌也虎貔熊羆四獸皆勇猛也于商郊各致其勇力如四獸然于之一字如詩所謂我出我車于彼郊矣之于同其于字訓往也乃若君子于役亦是于也弗迓克奔以役西土不殺已降也其有能訓以歸我者不可迎擊之當収用之以為西土之役朂哉夫子爾其有不能致勉者爾躬必有戮觀此一句又見聖人仁心能變夏商之俗啓誓于甘則曰孥戮湯之誓亦曰孥戮此乃聖人立此重罰以警衆至武王之誓則曰爾躬有戮是以其世變風移與夏商又不同矣 尚書詳解卷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三 宋 陳經 撰 武成【周書】 讀此篇可以見聖人安天下之規模謂之武成者武功既成則無事于用武矣武功曷為而能成也葢聖人之武不用于殘民虐衆而用之于禁亂止故凡兵之用皆起于人而不起于我所以起武王之兵者紂也非武王也武王之兵為紂而起則紂既黜矣奚以武為故武功于此乎成而歸馬放牛不復用矣亦與辟以止辟刑期無刑同意此聖人之所以善用武溥博淵泉而時出之秦漢以後有天下者不識此意漢髙祖雖以五年之間成帝業而功臣相繼叛上髙祖竟有流矢之禍唐太宗既得天下而末年猶逞意 于遼東之役此皆是兵起于我而不起于人甚者為好戰為窮兵為黷武為貪功皆不識聖人之所謂武也 武王伐殷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 序書者以此三句包括一篇之義如底商之罪即往 伐也歸馬放牛即歸獸也列爵分土即政事也武王之伐商也于其往伐之後即歸其獸而不用牛馬養之則為畜放之則為獸遂記商家之政事以反其舊焉蓋紂之所以亡者以其不能用先王之政事武王既誅紂則凡百政事施設紀綱法度盡復先王之舊以為創業垂統之規此雷雨作解之義當天下患難未解散則未暇及于政事及患難既除當思所以反前世之善政所謂其來復吉者此也秦漢以來茍得天下則遂安意肆志殊無逺謀所謂創業規模者亦但随時維持而已安知武王所以識其政事之意哉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 此歴序伐紂往返祀廟告天時日説武功成之事也一月周之正月即今之十一月也伐紂之年周正月辛卯朔其二日壬辰翼日癸巳即正月之初三日發鎬京始東行也其月二十八日戊午渡河即泰誓上篇一月戊午師渡孟津與中篇戊午次河朔也二月辛酉朔甲子殺紂牧誓云甲子昩爽是也其年閏二月庚寅朔三月甲申朔四月己丑朔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即四月初三日其日即辛卯也丁未祀周廟即四月十九日也越三日庚戌柴望即四月二十二日也正月往伐四月成功史序其成功之次也漢律厯志引武成月日與此經不同孔頴達謂焚書之後有人偽為之漢世謂之逸書其後又亡其篇鄭康成云武成逸書建武之世亡謂彼偽武成也朔為死魄望為生魄魄者月之輪郭無光之處也朔後明生而魄死望後明死而魄生故一日為始死魄初二日為旁死魄旁近也初三日為生明十六日為始生魄壬辰未有事先書旁死魄者記月之生死使千載之日後世可考厯法以月起故書多記生死朏望先事而書所以正厯堯之史官紀時以星武王史官紀時以月紀時以星如日中星鳥日永星火之紀時以月如此書旁死魄哉生明之所以必用星與月者以星者天象之著明月者亦天象之著明人所易見千載之後厯法有差無所考證則必考證于星與月也武王自正月初三日伐商至四月初三日自商歸豐其成功何如是之速也與漢髙祖五年成帝業唐太宗歴百餘戰而成帝業異矣 乃偃武修文婦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樂記曰武王克商濟河而西車甲衅而蔵之府庫倒載干戈包以虎皮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此即偃武修文之意也武既偃而不用則凡禮樂政教無非文也華山之南與夫桃林之野皆至險之所婦馬放牛于此則待其自生自死示天下弗乘服之矣然則武王豈盡放其牛馬乎此所謂歸馬放牛者當時征戰所用之牛馬也若夫天子所有十二閑則在官有常制豈得而盡歸之放之哉聖人于無事之時亦未嘗不為有事之備晉武帝平吴之後滅去州郡武備卒至盗賊竊發唐穆宗聴蕭俛銷兵之議復失兩河此不知為預備之䇿也 丁未祀于周廟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丁未即四月十九日也武功既成歸于豐邑遂告周廟意者歸功于祖宗而不自居其功也周廟即后稷以下文王以上也國諸侯如甸服侯服衛服皆來助祭也駿大也大奔走以供祭祀之事若詩云駿奔走在廟是也周有六服諸侯武主代紂八百諸侯不期而㑹此正言侯甸衛三服者以其近于王畿之服也四時祭祀皆在焉夫諸侯向也與武王比肩而事紂矣今也為周家之臣子儻非武王此舉有以公天下之心其誰肯服武王哉越三日庚戌即四月一十二日也柴望大告武成燔柴祭天望祀山川之神大告天地以武功之成先祖而後郊以其自近始也又有以見古人之祭天地皆須先有以養其誠意三日之前既祀祖宗則誠意已至矣故柴望以祀天地既生魄即十六日也武王以四月初三日至豐故十五日以後諸侯百工皆受命則知此受命當在丁未祀廟之前不應諸侯未受命而先助祭祀也史官將述武王所以告諸侯之辭故以生魄繼大告武成之後觀此一段見武王伐商初非一己之私意即祖宗之心也即天地之心也即諸侯百官之心也武王合祖宗天地諸侯百官之心以為心故祀周廟柴望告武成諸侯百官皆受命而無有歉然之意 王若曰鳴呼羣后惟先王建啟土公劉克篤前烈至于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畏其力小懐其徳惟九年大統未集子小子其承厥志 此章乃武王言其家世積累以告諸侯羣后者指當時庶冡君之受命者告之先王即后稷也葢始封于邰以農開國故曰建啓土公劉后稷之曽孫也能厚先王之業百姓多歸之如周詩所言篤公劉之事可見至太王肇基王迹肇始也始造王者之迹孟子之言可考去邠邑于岐山之下是也王季其勤王家能纘太王之業勤于王家如周詩所稱克長克君可見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能成其王者之功如當時伐崇伐莒一怒安天下皆其勲也誕膺天命以撫方夏謂三分天下有二大畏其力小懐其徳聖人之于天下未嘗有威愛之殊天下之服聖人自有威愛之辨葢大素以力服人者也遇文王而無所施則是文王有不可犯非畏其力而何小素以徳望人者也遇文王而有以適所願則是文王有以撫綏之非懐其徳而何文王初無心于力徳也而大小自見其力之可畏與徳之可懐也惟九年大統未集自武王言也文王既沒之後武王繼文王九年之間未能合天下于一統故予小子今日之事將以繼文王之志也文王之徳所謂大統者欲天下純被其化脱於紂之塗炭而已若夫必于取天下則非武王之心也此章必欲叙其家世積累之勞如此所以示其今日之有天下皆其所當得所以隂消羣諸侯不服之心然則羣諸侯既服武王矣而曰隂消其不服之心者葢自武王勝商後商民猶有四十餘年不服周者安知其中無有不服者哉然則道其先祖父之勤與其所當得天下之意自湯之時猶未至此武王之時則又非湯之時矣故曰聖人因風俗之變而用其權 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曽孫周王發將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無道殄天物害虐烝民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亂畧華夏蠻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 此章乃將伐紂之時告于天地山川鬼神也名山如華岳也大川河也乃所經歴之山川武王致商紂之罪以告皇天后土與所過之山川其辭曰惟有道曽孫言有道者之孫見武王不自居其功歸功于祖宗也將有大正于商以兵正商之罪今商王受無道則所為皆不順理故也武王以有道正商之無道謂其殄天物害虐烝民故也惟天地萬物之父母人又 為萬物之靈紂不能承天之付以養萬物愛斯民方以虐而殄絶其天所生之物為害以虐斯民人主乃天地萬物之主人主道亂于上則禽獸草木皆不得其生即殄也人亦物也以其為物之靈故又言生民為天下逋走逃亡有罪者之主如淵之聚魚藪之聚鳥獸然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故也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祇承上帝上帝髙逺不可得而見仁人即上帝也葢賢者之心與天同大誥以十夫迪知上立政以籲俊尊上帝則仁人既獲豈非祇承上帝在此而不在彼乎仁人謂當時閎散太公之徒也以遏亂畧者正姦人之邪謀也華夏中國也蠻貊戎狄也罔不相率為我之使如八百諸侯與庸蜀羌髳是也恭天成命即人心之皆歸以敬奉上天之成命成命者一定而不可易决于伐紂也武王于此二處卜天理其一即獲仁人其一即得民心使仁人不來歸民心離散方且自以為承上帝恭成命可乎學者欲觀聖人之得天亦于此二者觀之 既戊午師逾孟津癸亥陳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㑹于牧野罔有敵于我師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 自此以下乃作史者述武王與紂戰之事既戊午即泰誓一月戊午之日也師逾孟津過孟津之渡次于河朔之時也癸亥即二月初二日也正月二十八日渡河初二日陳于商郊凡五日而至俟天休命先儒謂其夜有雨俟天休命待有雨至也雨者天地神人和同之應也甲子昧爽即次日也于昧爽之時受率其衆如林之盛㑹于牧野以與武王戰罔有敵于我師仁人無敵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則武王父母也彼之民猶子弟也率其子弟以攻父母安有此理哉彼之民方歡迎武王之來安敢與我為敵既不敢與武王為敵則武王之兵皆為之不動所以殺人之多血流漂杵者皆彼之前徒自倒戈以攻其後以北所以倒戈自攻其後者必其中有與紂為惡之人民怨之入于骨髓故因此反攻之殺人之多理所宜然非武王殺之也武王在西紂在東故曰東征王者之事興兵弔民而討有罪所過秋毫不擾凡以安彼士民而已惟其士女筐篚實其黄之幣帛以昭明我周王能為之除害即簞食壺漿迎王師之意也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天之美命何自而見蓋其震動民心使士女來迎以歸附我者即天休也惟爾山川之神庶㡬助我以康兆民勿為神之羞而已言此舉茍不能成功豈特為我之羞亦為神之羞神人本一理也觀此章武王所以告神之言初非矯舉以祭媚神以邀福即其實事而言之謂既仁人如此既得華夏蠻貊與夫士女之心如此人不能違則天不能違天不能違鬼神其能違乎鬼神即理也武王有此理天有此理仁人有此理民心亦有此理初無二理故也 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 孔子定書而取之孟子取二三䇿何哉聖賢之意各有在也夫子取之也記其實也孟子不取者所以救戰國用兵之禍也一戎衣而天下大定戎衣一著而天下遂大定不勞再舉葢人心和同成功之易如此 乃反商政政由舊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大賚于四海而萬姓悦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惇信明義崇徳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武王創業垂統之規模盡見于此章反商之政而復還先王之舊政葢紂之政即虐政非先王之舊也武王于此豈容以私智創為新法以聳天下哉亦由舊而已秦人破壊三代之政而別立秦人之政漢承秦後亦當還復三代之政可也又更立漢家之政此不知由舊之意也箕子為紂所囚至此則釋之比干為紂所殺至此則封其墓商容為紂所貶退至此則式其閭式敬也紂聚財于鹿臺藏粟于鉅橋且天下貢賦自有常制安得有餘茍有餘于上必有所不足于下鹿臺鉅橋乃紂于常賦外掊取以縱欲者也至此則散之發之于民萬姓悦服豈不宜然所謂爵賞不必徧加乎天下而天下自服者也以賢者民之望也財與粟者民之所以為生者也紂棄絶乎民之望奪其民之所以為生民安得而服武王因民之望而釋之封之式之即其民之所以為生者散之發之民安得而不服武王即舉直錯枉理之所當然者也説者謂武王以此收天下之心武王何用收天下之心哉理所當然吾不得不然若有意于收天下之心則非武王矣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自釋箕子囚以下乃入商紂之都所行之政也列爵惟五以下乃歸自商至于豐所行之政也列爵分土所以封建于外建官位事所以正百官于内五等之爵公侯伯子男分土惟三即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爵以五而土以三者輕與人以利重與人以名也王制所載與孟子所言皆與此經合至于周禮則云諸公之地方五百里諸侯之地方四百里先儒求其説而不得則以為周公斥大九州不若以經與王制孟子之言為正周禮非聖人之全書故也建官如三公三孤之任則當取其賢而有徳者不専取其才也位事則若百執事之列則當取其才之所長隨才受任謂某人長于治兵某人長于治財也賢者未必無其能葢建官則以賢為主能者未必不賢位事則以能為主内而正百官外而封建法制既備舉矣于是有教化行焉所重者在乎民也五教也食也喪也祭也民者天地之心五教者人道之常食者民之天喪者所以篤于孝祭者所以報本反始凡此皆在所重謂之重則皆在所不敢忽也天下之有衆信者從而加厚之凡天下之有義士從而顯明之有徳者崇而尊之有功者禄而報之使天下之人皆知信義之可尚徳與功之可慕則教化于是乎行矣法度既舉教化既行武王創業垂統盡在是矣夫何為哉垂衣拱手而天下自治然則自其初而觀之釋囚封墓式商容閭散財發粟至于列爵分土建官位事與夫重民也五教也食也喪也祭也惇信明義崇徳報功亦多事矣何以謂之垂拱而天下治知聖人之所有為者又當知聖人之所不為者聖人循乎天理之當然者應之則雖有為也實未嘗為也與舜恭已同意 尚書詳解卷二十三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四 宋 陳經 撰 洪範【周書】 此篇乃武王屈己訪道於箕子箕子既答武王之問於是退而具述成篇其書稱十有三祀而不稱十有三年則知此書述於箕子九疇乃道之大統他人所不能與也洪範者大法也天地有大法而不言寓於高卑散殊之間見於酬酢事為之際有等有差有程有度截然有凖則不可踰越者皆洪範也特人未之察爾所謂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者此法也洛書出而九疇彰則大法又明以示人矣天有是法故九有是事非人為之私也有人焉棄常行怪滅禮廢事淫荒頗僻是出乎範圍者皆非法也堯舜三代非此不能以治天下孔孟非此不能以垂教後世秦人不知此法為焚書坑儒漢人不知此法為申商黄老晉以清談亡梁以佛老亡皆不知此法所謂三綱淪九法斁人紀不立其不為夷狄禽獸者鮮矣聖人憂之畏之而衆人懵然不之恤也紂為不道非法甚矣箕子佯狂為奴憂之畏之可知也周武克商釋囚訪道洛書嗇於鯀而於禹厄於商紂而陳於武王故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 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 武王既勝商殺受商家臣子視武王為君父之仇不與共載天者也忘君父之大仇而為人陳洪範箕子而非人則可箕子乃商家之元老曷為其如此也讀孔子序書之言有以見箕子之深不得已也箕子之意若曰商家之宗廟社稷已亡臣痛心疾首特一時之事耳吾故不敢忘君父以事仇義不為周王屈以全人臣之節如是而已若夫洪範大法之不傳則為天下後世之害吾其可以不傳乎况是道也已淪稔紂之暴虐幸而有武王者出此而不傳則是無時而可傳也孔子曰人能道非道人所貴乎能恢此道者以有人焉而其人又不可以常得也吾豈可以一時之傷痛而遂廢天下之大法乎此箕子不得已之意欲切於傳道而憂於天下後世為甚深也夫子序書於數辭之間寫出箕子之胸臆 惟十有三祀王訪于箕子 甚矣箕子有不敢忘商不敢臣周之節也微子之篇箕子有言曰商其淪喪我罔為臣僕武王既勝商亡商之後意其必立箕子箕子不肯必立微子微子又不肯乃立武庚及武王殺武庚乃立微子而箕子終不可得而立武王於是封之朝鮮之地在蕃畿之外所以遂其不肯臣周之心也其為武王陳洪範於一篇之首云十有三祀不肯用周之正朔嗚呼此千萬世臣子法也學者觀王訪箕子一句又有以見非箕子不能全人臣之大節非武王不能成箕子之志訪者就而見不敢屈而至其尊徳樂道之心如此盖亦不敢臣箕子故爾讀此兩言之間九疇大法雖未陳而九疇大法已見於此矣箕子盖深知道而武王亦深知道者也自箕子言之義不當屈自武王言之義當有所屈箕子之不屈者其守正不撓當如此也武王之有所屈者其尊徳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使箕子於商亡之後虧臣子之節而臣武王武王於此以箕子既為臣而遂召見之則是與九疇大法已不相似何以陳洪範 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惟天隂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彞倫攸叙 王乃言曰鳴呼先嘆而後問不敢輕於發問也騭升也相助也協者和合也居者其所安也彞常也倫理也天之與人以是理也盖隂有以升之而日用之間冬裘夏葛饑食渴飲君臣父子兄弟夫婦良知良能居之而各得其安者無非天有以相助而使之和合此即常理也人相與雜處於覆載之間者若無常然之理則何以能協厥居必至君臣如仇敵父子如豺狼長㓜無倫夫婦無别反天之經賊民之行豈有次第哉惟其有是理自然有是叙以其非人之所能為也故歸之天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徳物則即大法也彝即彞倫也天以是付之人日用而不能知武王亦以為我不知盖人主者叙此彞倫為人道立極者也苟不能知此理之所自來則何以理民物所以必問雖然道之正統自堯舜傳之禹湯文王則武王傳之久矣曷為而不知也曰此武王之所以聖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若武王自以為知則非武王矣吾於是知堯之兢兢業業者此心也大舜之克艱者此心也禹之孜孜文王之純亦不已孔子之我無能焉者亦此心也不如是何以能傳道哉 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陻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洪範九疇彝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彞倫攸叙 王乃言箕子乃言乃言者遲緩而不輕發之辭武王不敢輕問箕子不敢輕對與孟子難言之意同也天下之事惟順其常理則治不順其常理則亂順則叙不順則斁上而日月星辰得其叙雨寒燠得其節天之彝倫也下而山川鬼神永其寧飛走動植遂其生地之彝倫也中而三綱五常不差禮樂刑政不悖人之彝倫也人能參贊天地調燮隂陽豈有他哉亦順其常而已反乎此者不為彝倫水萬折必歸東此水之常理也鯀不能順以導之反有以陻塞之故水失其性而金木火土皆為之汨亂其陳列帝乃震怒帝即理也理之所不順即帝之怒也故洪範九疇不與鯀而彝倫遂斁當堯舜之時彝倫未嘗斁就鯀之汨陳言之彝倫斁於鯀者也以其不順常理則斁也鯀亦殛死禹能順其常理者也其行水也行其所無事水土既平而六府三事皆為允治天於是錫禹以洪範九疇其錫之也非有物以與之理之所順者即天之錫也如天錫勇智同故彝倫攸叙以其順常理故叙也然洪範有九疇而鯀之所汨者五行五行有五而鯀之所陻者特一水而已何以倫九疇遂至於斁哉盖九疇本於五行五行即一本也水茍不得其性則火不得以烹飪木不得以曲金不得以鎔冶土不得以稼穡而五行皆廢五行既廢則九疇皆亂禹之所導者亦一水而已然而六府三事無不治者亦此理也夫殛鯀者舜也而此書言帝乃震怒鯀則殛死禹乃嗣興不言舜者可見舜之賞罰即天理而非舜也說者以為天與禹洛出書神龜負文而出列於背其數從一至於九禹見其文遂因而第之以九言禹第之者以天神言語必當簡要不應曲有次第丁寧若此經無載圖書之事惟孔子云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則知圖書出於伏羲之世明矣古者結繩而治文字未作羲皇始畫八卦以辨竒偶黄帝始作文字正名百物以此觀之則洛書之出非在大禹之時天乃錫禹者如言天生聖徳於禹能明洛書之㫖因第而次之云爾天豈諄諄然命之乎其說未可信也 初一曰五行 自此以下即九疇之也亦曰九章天下有無窮之事必曰九盖九為陽數之極天有九宫地有九野人有九疇理之自然自九疇而推之事出千萬而其歸不出九猶易之八卦而能事無不畢矣太極動而為隂陽布而為五行五行者行於天地之間故曰五行即易之四象也初一者以五者在天地之間實為初始九疇皆自是而出焉不言用者言五行散在九者之間所謂敬用農用以至念用威用嚮用無非五行之用也九疇之數乃神龜負文而出有此五十五數聖人探賾索於是因而次第之所以有次序者亦是自然有此理先儒或言六十五字皆洛書本文或以龜背先有總三十八字或以為龜文惟二十七字皆未可信洛書之數即天地之數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其為五十五數乃五行生成之數也損其五又虚其一則為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損其十則為河圖之數四十有五河圖之所以損其十者盖天五生土以地十成之河圖則存其成數而為四象八卦之位地十未出有其象而已未成形也至洛書以地出而與五為竒偶然後金木火土各有配合而成形故河圖合四象之數可以定八卦之位洛書有五行之數可以備八卦之象是以象生其卦必俟洛書地十之成數而後成八卦洛書為五行而河圖特言四象者盖四象皆以土為主太極生兩儀五天五地兩儀生四象一水二火三木四金五土五行生數天之四象也六水七火八木九金十土五行成數地之四象也合天地之四象而布之為八卦坎一離九震五兊七坤二巽四乾六艮八是也自天一至天五總十五數三其五者天之數圓而歸於天之土也自地六至地十總四十數四其十者地之數方而歸於地之土也圓數必三方數必四天土則五地土則十不可易也五行去土而言謂之四象土氣冲也非去土也四象以土為命是故土居中央而貫四象五行有十位布於天地之間則有九宫土宗四象故五與十各居中位而主宰八維四象布於八維有四十數以河圖言之則五居其中故其數四十五以洛書言之則五與十居其中故其數五十五陽數極於九而中於五五者造化之主也天地之至數三天兩地而倚數者此也以五乗五為天數以五乗六為地數以五乗九為河圖以五乗十為洛書皆以五為君自五行至六極計有五十盖五行共有十數互藏其一有生數則去成數有成數則去生數天五居中而十藏地十居中而五藏又况自一至五其數已定自五以往則并之一并五而為六二并五而為七三并五而為八四并五而為九五并五而為十五者小衍五十者大衍故大衍之數五十減於洛書之五數者以見五乃造化之主居中而不用者也存五則為洛書以顯其體虚五則為河圖以神其用存五則十其五而五偶虚五則九其五而五竒自初一至次九河圖數也而五居中以總之自五行至六極洛書數也而皇極居中以君之河圖洛書相經緯是者乾坤者三兩之純故其數九六六子者乾坤之爻三兩之雜故其數七八九六十五也七八亦十五也天之土五地之土十是故十與五為兩儀之根而兩儀為八卦之祖八卦變六十四皆以二五為中九疇通五十五數而皆以皇極為中五行布九宮虛中宮則為八卦合中宮則為九宮去中以見體存中以見用體用相須八卦九章所以相表裏也八卦觸而天下之能事畢九疇觸而天下之大法備五行共十數而變化鬼神不能逃則五行豈非洪範之本而彝倫之原乎故初一曰五行【闕】 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徴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 自五事以往皆五行之布散於八者之間曰敬曰農曰協曰建曰乂曰明曰念曰嚮曰威者皆人君之用所以盡裁成輔相之理也故五行為萬物之本次以五事盖以人治物者也故五事則在乎敬敬則視聽言貎思皆得其正正己者所以正人也故次以八政 其用則在乎農農者厚也政施於民不厭其深厚治人者不可以不知天故次以五紀其用則在乎協協即和也人事乖於下則天紀亂於上必以人而和合之欲順乎天者必本於大中之道故次以皇極皇極居中所以叙九疇者也其用則在乎建建者人主執此中以應萬事則事得其理所謂人能道非道人也人主建皇極則五行五事八政五紀皆得其中三德稽疑庶徴五福六極亦得其中矣然皇極者常也能體常必能盡變故次之以三德剛柔正隨時制宜其用則在乎義義者隨其時而出治也以三德而出治天下之事若無可疑矣聖人至公之體不自以為無可疑必叅之以人謀鬼謀以合幽明之理故次之以稽疑其用則在乎明明者明乎鬼神之理與人之理則吉凶可以無差而疑者可以决矣疑既决而又取證於天之休咎九疇皆得則天應以休皆失則天應以咎其用則在乎念凡五者之休根於一念之善五者之咎根於一念之差休咎之在天者可見矣而又考之在人天與人一理也九疇皆得則為五福皆失則為六極其用則在乎嚮與威嚮者使人知所為凡此九疇雖有九其實貫通為一㑹於皇極皇極得則九者皆得皇極失則九者皆失其曰次曰聖人因洛書之數演之而為次第之序也先儒謂皇極不言數者理兼萬物非數所能盡稽疑之數七而不言數者以有卜有筮不得兼言之也庶徴之數五而不言數者以有咎有休不得兼言之也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 傳曰天生五材民並用之闕一不可則五者行於天地之間人之所資以為用也數之所起起於隂陽徃來在於日道十一月冬至日南極陽來而隂徃冬水位也以一陽生為水數故曰天一生水五月夏至日北極隂進而陽退夏火位也以一隂生為火數隂次於陽故曰地二生火自冬至以及夏至當為陽來正月為春木位也陽進而中三陽以生三為木數故曰天三生木自夏至以及冬至當為隂進八月為秋金位也四隂已生隂進而中四為金數故曰地四生金三月春之委四委皆土位也五陽巳生五為土數故曰天五生土此洪範所言即五行生數必得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成之然後隂陽各有匹耦然五行之生一二三四五亦未始無其叙盖有生於無著生於微自無而至有由微而至著五行之體水為至微自無而始入有者也火則漸著故以火次水木則形實故次於火金則體固故次於木土則質已大矣故次於金此言五行有自然之質也有自然之質則必有自然之性則必有自然之用自潤下作鹹至稼穡作甘即五行之用也水於卦為坎以一陽居二隂之中隂趨於陽陽方在下而隂趨之故水性潤下鹹者水積而不已久浸其地故變而為鹵而其味鹹火於卦為離以一隂居二陽之中陽悅於隂隂在下而陽悅之故火性炎上苦者積火所致火積不已其臭焦而其味苦木於卦為震震動也陽動而進以散羣隂故或升或鬱而成曲直可以矯揉故木之性曲直酸者隂於陽也陽進而隂散以成曲直之性及其極也則隂復収陽故曲直之結而為實其味則酸金於卦為兌兌悅也隂悅而凝諸陽故可柔可剛而成從革順其陶鎔故金之性從革辛者陽散於隂也隂進而凝陽以成從革之性及其極也則陽復散隂故從革之性範而為器其味則辛隂陽聚而交㑹冲和之氣以生土土無正性無定形無定位故不謂之曰而謂之爰爰于也以言其不可定名也取其養人者言之故以稼穡為土之性而稼穡不可以言土也甘者味之和也隂陽和而稼穡生故稼穡之實則甘自五行之性而言之則謂之曰自五行之用而言之則謂之作然不獨五性五味也五聲五色五方五臟五常十日十二辰皆五行之所化洪範舉其性與味其他可以推故不盡言也 二五事一曰貎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貎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 五事者即五行之在人者也人為萬物之靈五行之秀氣備焉貎即木也言即金也視即火也聽即水也思即土也木有華葉之榮故貎屬木言之决斷如金之斬割故言屬金火外光故視屬火水内明故聽屬水土安静而萬物生心思慮而萬事成故慮屬土五事者常從事於此也五者主人君而言人主以身為天下之表儀故一曰貎言所以接物號施令皆言也故次以言目以視逺耳以聽德又次之思者又所以主乎視聽言貎者也故以思終焉五事以思為主猶五行以土為主土居中央心亦居中者也思以主乎五事然後不逐乎口體耳目之欲而皆適乎中矣孟子曰天之所以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自一曰貎而下言五事之體自貎曰恭而下言五事之德自恭作肅而下言五事之用亦猶五行之水曰潤下潤下作鹹同也貎之德本恭恭者不侮人以其有容儀之可觀也言之德本從以其順於理而不乖也視之德本明以其邪正不惑也聽之德本聰以其受人之言而知其是非也思之德本睿以其心通萬事也孟子所謂形色天性所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耳之於聲惟色有貎言視聽思則自然有恭從明聰睿惟聖人為能踐形惟率性故恭可以作肅肅敬也恭在貎而敬在心由恭以作肅則動容貎而逺暴慢矣從可以作乂乂治也言當則乂無不順治出辭氣而逺鄙倍矣明可以作哲哲智也由明而極於大智則可以與日月合其明聰可以作謀謀者善謀也由聰而至於善謀則與鬼神合其吉凶而天下之事隨處而當矣睿可以作聖聖者事無不通也由睿而至於聖大而能化矣人之行莫大乎五事不敬則視聽言貎思失其主宰而淫僻鄙詐無所不至天下之事亂矣夫子答顔淵之問亦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言與敬用五事同意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賓八曰師 政者正也知五行之情則知所以正人矣八者之政先後亦莫不各有自然之序人以食為天稼穡乃土之所生天地中和之氣可以養人者也故一曰食天生五材民並用之五行氣化而百物生百物生而百貨聚貨者民之所用不可缺也故二曰貨五行之氣互有消息一徃一來則為四時一闢一闔則為鬼神明有禮樂所以行人事幽有鬼神所以行變化民之生既有食貨以為養則知報本反始而祭乎鬼神矣故三曰祀風雨寒暑燥濕五行之氣也人不安其居則氣感於外而疾作於身司空度地以居民繼於祀之後盖人生有以養死有以祭而人始得安其居矣故四曰司空有食貨而又安其居矣無以教之則五氣之偏七情之蕩近於禽獸孰得而制之設為司徒以掌邦教教立則民知五典而人道正矣故五曰司徒人禀五行乃生七情情有中偏中者可教而偏者不可教七情難制則乖而為惡敗而為賊董之不可以無威刑故六曰司宼歸順慕義者禮之所當綏也徃來交通者禮之所當接也賓客者七情之順也交接之美也故七曰賓有順必有逆元惡大憝七情之逆刑不足以制則兵矣故八曰師乃聖人治外之政八政行而内外之治舉此其所以貴乎農用也唐虞之世粒蒸民遷有無則稷官掌之掌三禮治神人則秩宗掌之平水土則司空掌教則司徒兼兵刑則士賓四賓雖不言官而内之四岳必掌之矣在周禮則食貨掌於天官祀與賓掌於春官師則夏官刑則秋官教則地官司空則冬官莫不分治八政之事然或言其事而不言其官或言其官而不言其事者所以互見也 四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厯數五行運用融結於天地之間其見於嵗月星辰厯數者皆有程度晷刻不差寒暑不忒如國有紀綱如軍有紀律故謂之五紀羲和廢時亂日故俶擾天紀而仲康得以征之嵗有春夏秋冬月有望晦朔百刻之晷分於晝夜而為日自角亢之二十八至於翼軫自訾娵之十二至於枵而為星辰莫不有數而作厯所以歩其數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日行遲一日行一度月行速一日行十二度有竒二十九日强半而月一周積其餘以成閏此厯之所由起也既以嵗月日星辰而作厯厯者所以歩嵗月日星辰之數也豈得與四者並而為五盖五紀之在天有人事存焉嵗者所以總日月星辰而為之始厯數所以歩嵗月日星辰而為之終不可闕一也此天人之所以相因而五紀貴乎協用也 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 五中數皇極中道也大法之中無非常倫常倫之中必有總要皇極乃三才之矩而倫之總要也五行以土為歸五事以思為主五聲以宮為綱五味以甘為和五色以黄為正五臟以胃為主此則知皇極之道矣四海一君天下一統九疇一於皇極知中知一天下之理盡矣堯之允執執此者也湯之建中建此者也夫子之一貫貫此者也皇言其大大則無外無外則公也極言其中中則無偏無偏則正也公正者三極之所貴萬事之凖則也天地非此不位萬物非此不育人主體此是故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建大中以承天心開至公之途而偏頗反側不得以容私立一王之制而淫朋頗僻不敢以亂俗協中有賞所以福之也而我無好違中有罰所以懲之也而我無惡用心如此天之道也故曰皇建其有極大公至正之理散在天下而聚於人心能者養之以取福是中即福也非中之外别有所謂福也不能者敗之以取禍是不中即禍也非不中之外别有所謂禍也五福富夀康寧攸好德考終命也曰建曰斂曰敷中之道也本無形體如之何而建如之何而斂又如之何而敷也大中之道聖人有此庶人亦有此聖人以先覺覺後覺故建之於上躬行以表儀於四海即建而斂之也民心罔中惟爾之中天下咸㑹於凖繩法則之中人紀立而天理順禮樂行而王道興君臣父子夫婦皆得以相安相養人禍不作而五福已敷錫於不言之中矣當天下未趨乎中也横政起而横民作人君雖欲保極不可得也今也庶民於君而取中則斯民之安即君之安也斯民之福即君之福也豈非錫人君而保極者乎敷錫者上錫下錫汝者下錫上言君民共守此道以相與者也 凡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德惟皇作極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不協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 自凡厥庶民無有淫朋至於惟皇作極此總言天下皆歸中道也民指賤者言人指貴者言詩曰宜民宜人是也淫過之朋黨與夫比私之德皆非中也庶民而無有淫朋人而無有比德則是以公正之道相與不肯交非其苟至於此則是大為中道矣故曰惟皇作極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是也自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而下至於時人斯其惟皇之極此言人君以皇極之道養成人才所謂中養不中者也庶民之中智足以有謀者才足以有為者正足以有守者如此等人在人君則當念而録用之不念之則是棄才者也繩之以中道則不合於中責之以惡則又未陷於罪如此等人可與為善可與為惡在人君則當大而受之兼収含容而汝也當康安其顔色以教之盖接以和氣涵養之使成其才茍不受之是求備於人者也曰者發言也有能自言曰我之所好者在德則是有志乎為善矣如此等人在人君則當錫之福福即中也誘而教之以中茍不錫之福則是絶人向善之路也觀皇極之道所以養人才者非一端而足或念之或受之或錫之如此其委曲天下安有不趨於中者哉時是也是人因此之故皆惟皇極之歸矣舜之待庶頑成王之待商民皆以此道也 無虐㷀獨而畏髙明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榖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 自此以下言人君以皇極之道見於用人也煢獨者孤寒寡援之人也高明者勢位之貴顯者茍於孤寒寡援之人而虐之勢位貴顯而畏忌之如晉武帝四臣同罪劉友伏誅而山濤等不問避貴施賤則人主之心自失其中矣人之有材能敢於有為者何自而進其行乎惟人主之心得其中無有貴賤無有上下一以公正之道處之則有能者有爲者自然得進其行賢人在朝則邦國日盛矣凡有正直之人内既克足方且進以爲善則人君當有優待之接之以禮寵之以禄使其心有好於汝之國家則其心始安而天下亦莫不皆化而爲正人矣茍不能使正人之心有樂於汝之國家則彼將逃遁逺去時人無所激勸則皆陷於罪矣雖然有能者有爲者羞之可也正人既富方榖者使有好於而家可也若夫無好德之人則是淫朋此徳自棄於為善甘心於爲不善者也汝若錫之福以中道而進用之則其過豈不在汝君乎由此觀之人君之用人用其所當用則爲中道用其所不可用則非中道矣 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㑹其有極歸其有極 自此以下言大中之道在乎去私情而復天理也偏不正也陂不平也作好者好之以已而不以公也作惡者惡之以己私而不以公也黨者蔽惡也反者背馳也側者傾邪也凡此皆人慾之私爲中之害也遵王義而合其宜遵王道遵王路而適其正蕩蕩而廣大平平而辨治正直而公平凡此皆天理之公皇極之至也茍私情未去則中道晦而不彰窒而不通既去其私情之害則晦斯彰窒斯通矣箕子於此章反覆吟咏大中之道初無異義鑿其說則過矣茍至於此則出而與物㑹者此中也出而㑹物則酬酢應變所過者化歸而處己則寂然不動所存者神無適而非皇極矣 曰皇極之敷言是彛是訓于帝其訓凡厥庶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爲天下王 自此以下言皇極之道布而為言者也曰更端而言皇極之敷言凡人君發之爲號布之爲令出而爲言爲誥爲命皆敷言也所以敷言者豈有異說高論以聳人之觀聽者哉即是常行之理以爲訓爾言則人也理則天也常理之外豈有天哉天下庶民因人君皇極敷言之訓見於有行則凡君臣父子冬裘夏葛無非行皇極之道是雖貴賤異位尊卑殊勢而天子之光明未嘗不與之相接蓋同乎此性亦同乎此理也君之爲教也不能外乎天之理故民之從教亦不能外乎天之理此天人君民之所以相同而無間者皆此皇極也斯民之性皆與君同則自仰戴人君從而稱頌之曰天子作民父母所以愛我者也以爲天下王天下之所歸徃者也民有至理則有公言此豈人君違道以干譽所能致哉嗚呼皇極之道大矣無所不統亦無所不寓五行非此則無以運行於天地之間五事非此不爲敬八政非此不爲農五紀非此不爲協三德非此不爲乂稽疑非此不爲明五福六極非此則失其所以嚮與威矣故皇極居中所以叙此九疇也其用非一箕子特舉其一二言之見於養人材見於用人見於敷言其餘可以推矣 六三德一曰正二曰剛克三曰柔克平康正彊弗友剛克變友柔克沉濳剛克高明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國人用側頗僻民用忒德本一也何從而有三記曰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時中之義也皇極以體常三徳以盡變正直剛柔之用皆有中焉五行之氣春木夏火故春夏爲溫厚東南氣也秋金冬水故秋冬爲嚴凝西北氣也土貫四象居中央有四時之氣不偏於剛不偏於柔此天地中正平直之氣人禀五行之氣其發爲柔也則與物爲春其發爲剛也則與物俱秋惟得二者之中則正直矣人之德當以正直爲本至於一剛一柔則隨時而施焉剛得其中則爲剛中柔得其中則爲柔中猶春夏而陽也則爲陽之中秋冬而隂也則爲隂之中所謂執兩端而用其中者此也克者勝也治之之義正直則不剛不柔而無事於勝之也故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不無先後之次人君具此三德必因時而出焉時乎平康治安之世既不可以剛勝又不可以柔勝則以正直待之言不剛不柔行其所無事而已世不能平康而人主之德不必茍於正直也時乎彊梗不順吾治者則必以剛克制之詰姦慝則有刑治元惡則有兵此剛克也時乎燮和而順吾治者則必以柔克制之感之以溫言寵之以賜予此柔克也若平康之世既無彊弗友亦無燮友者世降俗變有逆必有順自然之理也聖人之德隨時而用者如此然正直則自然無偏既曰剛曰柔則必有偏矣聖人之用剛柔當使之不偏蓋剛之偏必至於厲必當沉濳之則剛得中而不失之暴厲矣柔之偏必至於怯懦必當高明之則柔得中而不失之怯懦矣然就三徳而論之莫易於三徳莫難於剛柔故剛柔必曰沉濳高明就剛柔而論之剛之失也其過為小柔之失也其過為大故又言威福玉食之柄必歸之君惟恐失之過柔而權柄至於下移如漢之元成也箕子之論至此以見用剛柔之難也大抵皆欲適中有善而賞之出於君此惟辟之作福也有惡而罰之出於君此惟辟之作威也備四海九州之奉此惟辟之玉食也此豈非中乎威福之權與夫玉食之奉至使臣下而得以竊之之則是失其中而非三徳所以用乂者矣害及于家凶于而國人臣既竊豈有國家得其寧者召天下之亂無疑矣在位之人因其臣下之僣竊也遂附下岡上用側頗僻而失其正天下之人因其位之側頗僻也遂皆僣差不信僣忒而不安其過皆由人主之徳失其中故為害必至於此 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霽曰曰驛曰克曰貞曰悔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立時人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 聖人與神合其吉凶何疑之有然聖人不自以為無可疑必叅之人謀謀以合幽明之見此以公天下為心也卜筮之中皆五行之所寓卜之法以兆之横者為土立者為木斜曲向徑者為金背徑者為火因兆而細曲者為水灼以五行為先揲蓍亦五行也然卜筮所以决疑茍不擇其人而建立之則其信之也必不專矣所謂擇人者必是人能明于天地之道與神之情狀而後疑可决不可輕也既擇其人然後命之以卜筮之事凡卜灼而鑚之視其兆之色與其氣曰雨者如雨之下也曰霽者如雨止曰者氣之暗也曰驛者言氣之絡驛不連屬也曰克者氣之相交錯也此五者卜之法也曰貞者内卦曰貞曰悔者外卦曰悔此二者筮之法也不言一二三四者卜筮者隨所寓而見非有次第也凡此七者卜則用五占則用二此其不變者以其有定體也忒者變也無定體必在卜筮之官推衍其差忒者而觀之如卜則有五行之相尅如筮則有六爻之變動立時人作卜筮上文既言卜筮有此七者必立其知此卜筮之人而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古者卜筮必有三人周太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其法各不同經曰乃卜三是也三人之吉與凶 其皆同故决然無疑矣茍不能皆同則以多者為準必從二人之言卜所以决疑也若從違不定則反以生疑然至于所同者衆則吉凶之大槩亦可見矣推此以觀則下文三從而二逆者與乎三逆而二從者亦以從多為主 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汝則從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身其康彊子孫其逢吉汝則從從筮從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從從筮從汝則逆庶民逆吉庶民從從筮從汝則逆卿士逆吉汝則從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筮共違于人用静吉用作凶 事之常者必無可疑無疑則不卜事之大者則有疑如遷國出師之事之有疑必先謀之乃心吾心以為可以為否而可否之未决則必謀之在朝之卿士言卿士則自大夫而下亦與焉又謀之庶人古者國有利害小司寇掌外朝之政致萬民而詢焉謀至于庶人則人謀盡矣猶以為未决也必謀之神卜筮者所以考神之吉凶也此四句亦有次第若吾心未有所主而先謀之卿士庶人可乎卿士庶人人謀未盡而先謀之神可乎此與舜所謂朕志先定詢謀僉同神其依筮協從同意幽明本一理也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豈有聖人所見一定而人之謀尚有違之者乎但聖人以公天下為心不欲專任一己之見故如此爾汝則從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從順也五者皆順則神人上下彼此無一而不合是之謂大同也不惟吉于一時又且吉于後世不惟吉于吾身又且吉于子孫身享其安子孫得其吉以見福之無窮如此若舜傳位于禹神人皆協也然則謀之考則先卿士庶人而後卜筮及其從之也則先筮而後卿士庶人何也孔頴達曰尊神物故先言之不在汝則從之上者卜當有主故以汝則從為先箕子又言一等吉凶大同之吉不可常得也或汝則從從筮從卿士庶民二者逆則吉或卿士從從筮從汝則逆庶民逆亦吉上之所謂吉者如盤庚都盤庚心以為可卜稽曰其如台則卜筮又以為可惟是卿士與庶民懐土不下之所謂吉如武王之伐商周公必以為可予得吉卜則卜筮又以為可惟武王心有疑及御事皆以為艱大或庶民從從筮從汝則逆卿士逆亦吉大抵人謀互有不同而神無心故必以筮為主吾心與卿士庶民所見或有偏不可以為决所可以决其吉凶者在于神故此三者皆欲筮之從也若夫汝則從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是從者少而逆者多又况筮二者一從而一逆則神之意未定而吉凶亦未可知也故作内而冠昏喪祭之事則吉作外而用征伐國則凶筮共違于人謂人謀雖從而神皆不從則其所為必有未當故靜而止其謀則吉作而遂其謀則凶葢人之見或有私而神决無私者也然則聖人之謀何必惟枯莖朽骨之是徇哉古人之卜筮與後人卜筮異矣聖人之心至誠無我故以交神若與之相接然茍在已者既不誠則雖卜筮亦不能信矣晉獻公以驪姬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者以見神之不以實告也此則當以誠為主 八庶徴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風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叙庶草蕃廡一極備凶一極無凶曰休徴曰肅時雨若曰乂時若曰哲時燠若曰謀時寒若曰聖時風若曰咎徵曰狂恒雨若曰僣恒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恒風若 善言人者必有考于天善言天者必有騐于人庶徵者五事之騐也在人有肅乂哲謀聖故在天必應之以雨燠寒風葢天人本無二理人主所以裁成輔相天地之道者亦在于敬用五事而已人備四時之氣則謂之全人以全人而治天下則隂陽無不調以天地之心理天地則天地無不順夫四時之氣與天地之心何如也亦曰中而已中則和不中則乖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心之所通政之所感達于上下人主喜不敢過賞怒不敢過罰視聼言動有禮飲食起居有度禮樂文物有數如此則五事中正而順氣應之故雨以潤物以乾物燠以長物寒以成物風以動物五者無不順其時是謂來備來備者欲雨則雨應欲則應以至燠也寒也風也欲則應之各有次序五氣有叙則物不傷生庶草尚且不傷生而蕃廡豐盛則五榖熟而萬物盛多可知矣舉其細微者以見物之大者若乃心無主宰而不中節事失其理物違其分乖氣所感民怨神怒則五氣之應或有餘而極備或不足而極無有一者極備則必有一者極無如雨多則無多則無雨極備極無則常雨常常燠常寒常風而隂陽失其序矣寧無凶乎曰休徵而下又分别休咎之徴休美也謂五者以其時也鄭康成云雨木氣也春始施生故木氣為雨金氣也秋成物而堅固故金氣為燠火氣也寒水氣也風土氣也凡氣非風不行猶金木水火非土不處故土為風人之容色威儀若春木之生故貎為木而可以治雨貎恭而作肅則雨以時而順之人之有言如金之有聲故言為金而可以治言從而作乂則以時而順之目之視如火之外景故視為火而可以治燠視明而作哲則燠以時而順之耳之聼如水之内景故聼為水而可以治寒聼聰而作謀則寒以時而順之人心之無所不在如土行於四時金木水火得之而後成故思為土而思可以治風思睿而作聖則風以時而順之聖人以此五者之事交天人之際治隂陽之變孰謂天人之果有二理哉曰咎徴咎者惡也五者失其叙極備極無也狂妄也肅之反也人君之貎不恭而至于妄心生故恒雨應之雨不潤物而反以害物也僣差也乂之反也人君之言不順理而至于政事差而不治則恒應之不以乾物而反以為亢旱也豫逸也哲之反也人君之視不能及逺而徒貪目前之逸遊則恒燠應之燠不以長物而反以暴物也急躁也謀之反也人主之聼不能詳察其理之久近而徒欲急廹于近效則恒寒應之而寒不足以成物閽也聖之反也人主之思不能通乎萬事而至于闇而昧則恒風應之而風不足以動物此五者皆五事之反而乖氣之應也五事得其中是五行得其性故五氣應之以時五事失其中是五行失其性而五氣應之以常然則人主欲求之天者不必求之天求之已而已矣 曰王省惟歳卿士惟月師尹惟日歳月日時無易百穀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歳時既易百穀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寧庶民惟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 者以此為五紀之文非也若以為有歳月日星五紀之文則謂之五紀庶徴何以有五事皇極何以有五福此亦人事之可驗者也不惟五事可以感雨燠寒風至于上下定位易與不易而感亦如之四時二十四氣三百六旬皆歳之所統也王者無為居尊兼總萬事而加省察焉亦如歳然若周官太宰歳終令百官各正其治受其㑹聼其政事而詔王廢置在乎王則王省惟歳也月一月一周天故一月三十日而月則治一月之事也卿士分居列位以治其詳亦如月然周官小宰贊冡宰月終則以官府之叙受羣吏之要此卿士惟月也日一歳一周天故一日百刻十二辰而日則治乎一日之事也師尹衆正官之吏各治其職亦如日然若周官宰夫旬終則令正日成此師尹惟日也上下相維大小相屬為王者不叢脞以失體為卿士師尹者不侵官以失職此歳月日時之無易也順其常則治故年豐而榖得其成事治而 乂得其明天下有道賢者出而用章賢者既用則國家無有不寧天下之治無不舉矣若君失其所以為君臣失其所以為臣上下易位而反天之經而日月歳 時為之變易則乖氣乘而天下亂故嵗饑而榖不成政昬而乂不明天地閉塞賢者遁而國家不安矣卿士則月也師尹則日也庶民微而在下猶星之布在天也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其好惡無常亦猶星之好風好雨然箕星好風以箕東方木宿也風中央土氣木尅土故從土之所好而好風畢星好雨以畢西方金宿也雨西方木氣金克木故從木之所好而好雨星之所好雖不同而日月之行則有常度民之所好雖不同而卿士師尹之治則自有常分日之行也春分行赤道夏至而北秋分行青道冬至而南月之行也與日道相近交路而過言冬夏則春秋為可知此日月之常度不徇乎星之所好也亦猶卿士師尹之職自有常分不徇乎民之所好也日月雖不徇乎星之所好亦未始違其星之所好月經于箕其風沙月離于畢其雨滂沱亦猶卿士師尹雖不徇乎民之所欲而亦未嘗違乎民之所欲也通天下一氣也一理也君臣上下理之在人者即其歳月日星之在天者人主知此則可以知天道而立極人臣知此則能贊萬機而調燮隂陽 九五福一曰夀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徳五曰考終命六極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 庶徴者應之在天也就人身而論之亦有應焉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能者養之以取福不能者敗之以取禍五福者得中之應六極者失中之應皆非外至也在人當知五福之可慕而嚮之當知六極之可畏而威之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此也夀者年一百二十也古者父不哭子兄不哭弟盡其天年也富者財之克足非必能鉅萬而後謂之富古者一夫受田百畝家給人足無饑寒之患是也康寧者無疾病氣和而疾疫不作也攸好徳者知徳之可好機巧之心不生而不蹈小人之習也考終命者各成其長短之數死于正寢死于牖下而不死于非命也各以人意之重輕而為之次第此五福也極者窮也苦也動不遇吉為凶未六十為短未三十為折此則考終命與夀之反也疾者有惡疾憂者多憂即康寧之反也貧者困於財即富之反也惡者醜陋弱者用心不剛不能強於為善即攸好徳之反也六極也凡福與極皆人之所自取雖然顔之夭跖之夀伯牛之疾亦其自取焉哉此又理之不可為常者在顔子伯牛則謂君子之不幸在跖則為小人之幸幸與不幸豈常理哉天地有大法本乎五行在人則為五事九疇皆五行五事所感化也惟皇極則為之主宰而裁節之皇極建則五事自敬五事敬則天人之理皆順皇極之不建則五事自不敬五事不敬則天人之理皆乖漢儒五行配以五福六極五事其非不足取也至於弱之一極無所係則以皇之不極係之未免牽合附㑹恐非聖經之本意也 武王既勝殷諸侯班宗作分器 此孔子序分器一篇之書也其書亡矣而序存武王勝商之後封建諸侯之有功者故曰諸侯即封也班以宗廟彞尊之器以為有國之重器也左傳曰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王室天下有道禮樂自天子出也班宗與舜之班瑞同分器者諸侯尊卑各有其分 尚書詳解卷二十四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五 宋 陳經 撰 旅獒【周書】 觀此篇西旅一獒之獻姑以見其奉上之誠武王受之亦所以際其禮意初非武王有求而使之獻也太保遂作書以戒若武王之失徳然何哉古者大臣之事君猶孝子之事父母聼於無聲視於無形常謹其微而已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聖狂相去逺矣而實根於一念之微當爍石流金之時而一隂生則寒於此始焉當折膠墮指之時而一陽生則暑於此始焉諫之於微則其為力也易矣待其既署則諫亦勞矣為犯顔為逆耳為廷爭為折檻豈古人諫爭之法哉 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西旅底貢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訓于王 孔子序書但言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直書之而其意益顯也作書者述其事之所因乃云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聖人者乃山川草木夷狄之主也武王既克商之後威徳逺暢旁通九夷八蠻謂夷狄非一種也通其朝貢之道西戎有旅國者遂致貢其獒葢犬髙四尺獸畜之竒異者故以為獻武王受之而太保作書即召公也召公之意若曰四夷之所獻與中國之所受者惟服食器用而已獒非服食器用也而武王受之得非志得意滿於功成之後乎得無有玩物之心乎使武王而一受於是則今日之害未見而為他時之害不細矣穆王受白鹿而荒服為之不至今日武王一受其獒不惟為聖徳之累亦示夷狄以貪此不得不戒也 曰嗚呼明王慎徳四夷咸賓無有逺邇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王乃昭徳之致于異姓之無替厥服分寳玉于伯叔之國時庸展親人不易物惟徳其物 召公將陳戒武王必先述古者明王所以待夷狄之道明王者王心無蔽而所見者逺也惟其無蔽而所見之逺故知所以慎徳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惟恐怠忽之心生而蹈失徳之累此慎徳也惟其慎徳于此四夷自然觀感于彼無有逺近盡獻其方所有之物雖是畢獻方物而方物之中又特以服食器用者為獻玩好之物不敢以投其君之所欲服食器用若禹貢所載漆枲絺紵蠙珠暨魚等與九江之三之箘簵楉皆服食器用也雖然天下之不敢私其物所以表其奉上之誠聖人亦不敢私其物所以示其錫予之恩故王因其徳所致之物昭明以示于異姓之邦異姓諸侯受其賜則當思所以無廢其所服之職聖人一視同仁而其中不能無品節差等焉異姓之諸侯疎者故昭徳之致同姓之諸侯親者故分以寳玉寳玉亦徳所致也謂徳所致則泛舉其物而言之謂寳物則舉其玉之貴者言之使同姓伯叔之國受其賜則當思王者用所以展親親之義若武王分陳以肅慎之矢即昭徳之致于異姓之邦也分魯以夏后之璜即分寳玉于伯叔之國也大抵明王之世上下皆以至公為心下之人以至公為心知明王無所利于玩好也則以服食器用為天下之用上之人以至公為心不私其所獻之物也則又班之諸侯也故人不易物惟徳其物天下見人君所賜之物不以物視物而以徳視物以物視物則雖金玉之貴不啻鴻毛之輕以徳視物則雖一介之微若九鼎之重昭徳之致也分寳玉也皆君徳之所寓其誰敢輕易之哉同此物也有徳無徳而輕重係焉則人主其敢有玩物之心以累吾徳乎 徳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徳玩物喪志志以道寧言以道接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竒獸不育于國不寳逺物則逺人格所寳惟賢則邇人安 狎侮即慎徳之反也徳之盛者處闇室屋漏如十目十手之所指視出門如賓承事如祭狎侮之心何自而生葢心之有慢易者皆内無所主而逐於物者也自狎侮之心而推之不能尊敬君子則君子引身而退不肯枉道事人不能敬小人則小人得以陵其上而不以盡其力尊君子不以禮用小人不以道皆狎侮也而其為害至于不能盡心不能盡力則人主誰與共事召公戒武王雖為受一獒而言不專指一事直指出本原者示之源茍不正則其流豈特玩物哉先從狎侮君子小人者言之而後及于玩物可見聖賢之言自識源流本末如此不役耳目百度惟貞亦惟心正則事無不正也一心者一身之主也所以治五官也故耳目皆聼命于心而吾心不為耳目所役則姦聲亂色不足以入吾之念慮心其有不正乎心既正則事事物物各止其所百度其有不正乎玩人喪徳玩物喪志此又詳言狎侮之害也玩即狎侮也人之徳與志自有本位不可使之偏係苟有所偏係則離其本位矣故玩狎于人則召釁稔禍玩狎于物則流連荒亡豈非喪徳喪志乎横渠先生曰戲言出于思也戯動出于誠也言動茍涉于戯即狎侮之所從生志以道寧言以道接在心者為志氣者為言道非自外而至即吾心也志以道寧以此心處已而念慮不為之紛亂也言以道接則以此心接物而詖滛邪遁無自而至惟其如此則本正矣豈復有作無益貴異物之事乎其本既正自然不作無益害有益則非民事不舉而勞民以興土木之功築宫室之事必不為矣功之成者宜也自然不貴異物以賤用物則珍玩者不好而所貴者皆服食器用之物矣民之足者亦宜也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人 惟有一心不用于彼則須用于此自然之理也既不作無益不貴異物則其所貴者可知矣而况以犬馬非其土性者其肯畜之乎珍禽竒獸其肯育之于國乎不然則勞師伐逺如漢武帝取大宛之馬是皆畜非土性之馬而育珍禽竒獸者也武王一獒之受安得不為聖徳之累乎不寳逺物則逺人格所寳惟賢則邇人安此言人主當知貴其所當貴而不貴其所不足貴逺物不足貴也不貴逺物則逺人自服賢者所當貴也惟其所貴在賢則賢者用而邇人安言逺人格則其邇者可知矣言邇人安則其逺者可知矣天下有至貴之物但恐人主心有所分則重彼必輕此心無所分則重此必輕彼由此言而推之則諸侯之寳得非人民政事乎子罕之寳得非在于不貪乎召公之意葢欲武王知所以分别貴賤非謂人主舉無所貴也 嗚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細行終累大徳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允廸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召公于末章之言尤切曰夙夜罔或不勤言無時而不勤也勤則知所敬知所敬則物不能亂不勤則怠怠則忌忌則物得以干吾之念慮矜有憐恤之意人主當愛惜細行即書所謂小物易所謂庸言庸行也微細處當知愛惜之細行不矜則終為大徳之累積之不已則累徳矣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此言亦如行百里半九十晚節難全雖為山至于九仭矣常若虧一簣然一簣之虧是為山而未成也人主常持未成之心于既成之日此見純亦不一之意允廸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武王不獨知之而已須能信而行之則將至于生民得所安王業可以無窮茍惟不然則驕逸之心生而民無以保其生創業無可繼之道而望其世王亦不可得也觀此篇知人主為天下後世為萬事之本原以武王之聖召公猶戒况下于武王者當何如哉 巢伯來朝芮伯作旅巢命 巢伯南方逺國之諸侯也克商通道之後逺國慕義而來芮伯圻内諸侯入為卿士者作旅巢命之篇陳武王所以命巢之意其書亡矣 尚書詳解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六 宋 陳經 撰 金縢【周書】 此篇所載非一時之事乃作書者叙述周公之始終自既克商二年而下乃告太王王季文王言將告神之事也史乃冊祝以至秉璧與珪告神之辭也自乃卜至王翼日乃瘳言卜吉而武王愈也自武王既喪而下至王亦未敢誚公言周公被流言東征之事也自秋大熟而下至歳大熟言成王之疑成王之信而天皆有以應之也此篇叙事甚多皆所以言周公之忠誠處事之變而非事之常也讀之者當合豳風伐柯狼䟦破斧等詩同看當武王之疾而以身代死此豈常事哉當武王之喪逺則四國流言近則王不知此豈常事哉自人情觀之當成王疑周公之時引前日金縢之事以自明其誰以為不宜又不然則引身而退避嫌疑匿名迹而誰不以為當周公于此不惟不肯引金縢之事以自解且又征討四國犯天下之嫌疑周公之所以如此者葢其心在于為公而不為私在于為國家而不在于為一己故雖處進退危疑之地人情反側之時而公孫碩膚赤舄几几從容暇豫不失其所以聖焉水流而不盈行險而不失其性惟剛中者能之君子于此有以見周公始終乎周家無徃而非誠也雖然周公豈蘄乎人之知也哉死生固有常理而精誠之至者可以易死而為生成王之疑信無與乎天威也而精誠之至者能使天大反風于瞬息之頃世儒以天人為二理而不知聖人之學可以轉移造化日與天相接其謂之天人二理者以己之偽而遂不信古人之有是事也觀金縢之書則當知周公所以與天為一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 金縢為請命之書藏之于匱緘之以金不欲人開之也占書皆論天道不及人事故先王秘而藏之不以示人周公匱而取其占書并藏其冊于匱是為占卜故事非有意而藏之也此書非周公所作而謂之周公作金縢者其册文乃周公所作故也孔子特以二句叙此書者以見金縢之作也起扵武王之有疾金縢之啟也在扵成王之疑周公周公終始之心皆于金縢而有考焉故曰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 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為壇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克商之明年王有疾而弗恱言疾之危篤也二公召公太公也愴惶失措謀所以為王敬卜其生死周公之意則以為武王方克商商家臣子尚有未安之志忽有不測之變成王方幼冲則宗廟社稷之計將如之何未可以憂我先王知武王之疾將死不能無憂周公為此辭者所以拒二公而欲以請命代死為己之事也然則拒二公穆卜之謀而以請命為己之事則無乃攘人之功以為已有乎不然則請命之事周公無乃謂己可以當之而二公未可以當之乎周公之意葢不如此以為二公之卜乃朝廷之常禮既有常禮則在朝必與聞焉卜而吉可也不吉則人情危疑大位姦之窺也危病邪之伺也不若周公私己自為之勿使人與之觀其雷電之變王與大夫盡弁以啓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則見周公之卜當時如二公者皆不之知惟祝史者知之築土為壇築地為墠惟周公自以為功而他人不知故不禱之宗廟而為之壇墠為三壇而同于一墠三壇三王之神位也又為一壇于南方而北面所以對三壇之神位而周公自立其上焉璧所以禮神植璧者置之于神位之前也圭所以自執秉圭者周公執之乃告太王王季文王欲仗三王以請命于天代武王之死也 史乃冊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神乃命于帝庭敷祐四方用能定爾子孫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寳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今我即命于元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 此乃史為冊書以祝神之辭也元孫即武王也惟爾元孫某即武王名也先儒以成王讀金縢之冊至字而稱某故史因記之周人以諱事神于此可見遘遇也厲危也虐暴也元孫武王適遇危暴之疾君爾三王是有太子之責于天言天意必欲取責于武王使周家之長子必死爾三王在天之靈當請于天以旦代武王之死死生夀夭自有常理而周公以為可代葢其至誠可以感天故也予仁若考周公自言我之仁能順曽祖考皇考王考指三王也又多材多藝可以事神乃元孫武王其多材多藝不若我周公又不能事神則武王之所能者獨能敷佑四方爾元孫受命于天庭俾之敷布徳教以乂四方用能安定爾三王之孫子于下地上天對下地而言四方之民無不畏而敬之言周公之死可以事神武王不可死留之以安天下也嗚呼無墜天之降寳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天既降寳命于武王矣今而遽死然則天之寳命自此墜而先王之宗廟將不得血食矣葢武王既死則武庚必有變商將復興故周公之禱乃為祖宗為生民為天下而禱非為武王之身而禱也武王不死則寳命不墜而先王亦有所依矣今我就受三王之命于元卜者所以謀神也爾之許 我卜而吉武王之疾有瘳則我其以事神之璧與自執之珪歸而待命言周公死而武王生也爾不許我卜而不吉武王之疾不瘳我乃屏藏其璧與珪是我之無徳不能代武王之死不可以事神也此周公精誠之至以死生之與神確謀議其從違可否也 乃卜三一習吉啟籥見書乃并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終是圖兹攸俟能念予一人公歸乃納冊于金縢之匱中王翼日乃瘳 周公既以冊文告神畢于是卜以三即周官三兆之法七稽疑三人占是也卜三而一習吉習因也言三者相因而吉此特見其兆之吉而未見其書也又開籥見金縢卜筮之書而書亦吉焉故曰乃并是吉公曰體周官占人几占筮君占體據此占兆之體王其無害疾必瘳也予小子周公自稱也新受命于三王言其得吉卜也惟永終是圖武王既不死則天下可安而將圖永久之計矣兹所以待其三王能念我武王言俟其疾愈也公歸自壇墠而歸納冊于金縢匱中以為周家卜筮之故事王翼日乃瘳觀此章見周公聖徳與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者如此誠之至也夀夭吉凶皆在已而不在天故凡委之天道不修人事者皆不足以語此 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羣弟乃流言于國曰公將不利于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 此書非一時之事作書者叙述周公之始終故併而言之當武王之喪也成王幼弱周公居攝權在周公以兄弟之至情且有疑忌之心管叔兄也霍叔蔡叔弟也管叔及羣弟當時周公使之監殷周公謂之三監至此則反與商人謀叛周流放其言于國以謂周公將不利于孺子必奪成王之位葢聖人之事雖賢人有所不能知賢人之事衆人有所不能知管叔流言于國政以周公聖人之事凢人所不能知且又周公之所為不合乎管蔡之意故也以賢人且不能知而况于凡人去聖人不知其幾千萬而謂之足以知周公也哉四凶之于舜叔孫武叔之于仲尼大率皆此也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勿辟我無以告我先王二公即太公召公也周公謀之于太公召公以謂我若不能用法于此管蔡則其心有愧于先王矣先王之心無他亦惟至公無私而已我若以兄弟之故曲赦其罪則是私意也非先王意也然則兄弟手足懿親縱使曲在管蔡周公獨無親愛之心乎何為遽傷同氣之義至于如此無乃與舜之待象者有異乎象日以殺舜為事舜為天子封之有痺而周公于管蔡則誅之何也曰此舜與周公所以為同其心也皆所以為親愛也象之所殺者特舜之一身而已而管蔡流言叛周則其害及于天下周公以大義以王法誅管蔡而非周公誅之也在舜則為至仁在周公則為至義故曰舜與周公其心一也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即詩東山周公東征也三年而歸勞歸士詩曰三年併初去之年而数之書曰二年特指在東二年而言之罪人斯得二年之後始得管叔之罪即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降霍叔也文王之征伐也豈敢定居一月三捷如此其速至周公之伐管蔡則二年之久罪人始得何也葢其征之甚急而取之甚緩也挾武庚淮夷以叛人情為之不安故周公東征也義不反顧則甚急矣然而未嘗急於攻戰哀我人斯亦孔之將則恐其勞民製彼裳衣勿事行枚則不嚴于兵革所以取之如此其緩也與文王伐孔熾之虜則又異矣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周公既得罪人矣宜歸未敢歸恐成王之疑未解于是久留東山乃為詩以與王名曰鴟鴞言三叔不可不誅之意鴟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言王室創造艱難如此愛吾民其恩其勤如此豈容管蔡遂毁壊之哉王亦未敢誚公以見成王至此猶疑周公未解但欲誚責公而未敢爾謂之未敢者以權在周公而有所畏惟其疑公是以畏公嗚呼周公所以為忠聖如此管蔡四國流言于其下而人主疑畏于其上自人情處此其奚以堪此聖人處事之變人道之不幸也 秋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㧞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冲人勿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徳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歳則大熟 此章皆述天所以彰周公之徳是秋大熟而未歛也天乃雷電以風其威動可畏如此禾皆為風所僵仆而木之大者皆為風所折此天變之非常也故人為之大恐王與大夫盡為皮弁之服葢應天以質素故也啟金縢以觀占書視其休祥如何謀所以應天變乃得周公前日所自以為功以身代武王之死冊書具存召公太公及王偏問諸史與百執事諸史乃前日從周公冊祝者百執事乃前日從周公奔走從事者夫以周公遭變至此諸史百執事皆知周公前日代武王之死矣至此何為不出一言以申雪周公之寃耶召公太公雖不知代武王之説其與周公同列久矣豈不知周公所為盡忠于國家亦無一言以申雪周公之寃何耶諸史百執事不可言也二公而不言二公亦有負于周公矣曰不然二公之心知周公之心久矣不待啟金縢之書也所以不言者正以成王之疑方深而非口舌所能爭必待成王之自信然後可茍非成王之自信徒有以強其必信則二公與周公同功一體之人也得無有朋黨之嫌而重成王之疑歟况事久論定成王未有久而不信者今日因金縢之啟成王之疑欲解矣不言王及二公而曰二公及王則見二公于此時知王心欲解故首倡王以偏問諸史與百執事庶幾諸史與百執事能陳周公當日之事以解成王之疑則成王至此始自信矣諸史與百執事皆對曰信實有此事也噫者恨辭也周公當時命我勿敢言矣而我今言之豈不失信以負周公乎此所以嘆恨不滿之意矣夫以周公遭謗如此諸史與百執事寧視周公之死而不敢漏當時所以丁寧之言則在朝祝史之微奔走之賤其重然諾守信義不可移奪如此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 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冲人不及知執金縢之書而泣曰其勿敬卜矣言無可疑矣言天之威祇為周公設也周公前日勤勞王家如此而我㓜冲未之知故天所以動威而彰周公之徳夫天之與人其雖逺而感應之理未嘗不昭昭世之有忠臣孝子貞夫順婦所為茍合理則天不旋踵應之東海枉殺孝婦天為亢旱三年豈有周公之聖如此而為讒言所傷若天威之不動是無天理也惟朕小子成王自稱也自今以往當改過自新遣使以迎周公于東逆迎也此葢始疑終信遇雨之吉羣疑已亡之時我國家褒崇有徳之禮亦宜行之所謂籩豆有踐衮衣繡裳皆以寵周公而迎之以歸也王出郊所以謝天也天乃雨下而反其前日之風向者所偃之禾皆盡起矣向者大木為風所拔者二公又命邦人起而築之是歳大熟以風反風特在疑信之間洪範五事庶徵當不誣矣 尚書詳解卷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七 宋 陳經 撰 大誥【周書】 觀此篇乃見聖人當人情不安之時雖違衆以自用而亦不能不順乎衆人之心當商人之叛也兄弟至親猶且流言成王不信于其上而君御事復以為艱大于其下周公身處危疑之地而復專兵權以討流言之人是衆人舉無以為可而周公獨以為可者特以武王艱難剏造大業未易而姦人得以逞其邪謀扶顛持危不容己在周公安得不違衆而自用哉雖然茍無以順乎衆人之心而遂逞己意於必遂安知疑周公者止于管蔡商奄而已哉一方不安而天下皆為之不安一人致嫌則衆人皆為之嫌疑則商家之事去周公難與圖功功雖成而亦難居者矣此周公所以不得不委曲煩重披其心腹言之以先王創業之難决其今日不可不為之志庶幾羣情畢孚反側者定而後元惡可得而㓕矣此書雖稱王若曰實周公托王命以令天下也成王方疑周公則東征之舉决不出于成王之意在他則謂之挾天子以令諸侯在周公則謂之奉王命以討叛事有順逆其情異也 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讀泰誓牧誓而知武王所以取商之易讀大誥之書而知周家所以安商之難湯固嘗放桀矣而湯没之後不聞其有叛者武王伐紂事與湯同而武王崩之後事變若此其異則其風俗之薄亦已甚矣武王勝商之後立紂子武庚禄父以存商祀又以鄘衛封三叔俾之監商所謂仁之至義之盡誰謂身沒之後兄弟至親乃與武庚忘前日之恩而為反叛之謀乎或曰以武王周公之聖豈不能逆知三監武庚之必叛而奚為封之殊不知聖人本無逆詐億不信之心以漢髙祖猶知呉王濞之反以張九齡猶知禄山之必叛安有武王周公而不足以料三監武庚之心哉特以商之宗祀不忍其遽絶而兄弟至親亦難以叛逆預期之也序此書者不曰武庚叛而曰三監及淮夷叛則是倡是謀者起于三監也不曰成王將黜商而曰周公相成王是伐商之謀皆周公為之而非成王意也流言扇摇周公恐天下為亂者衆故不可不先有以開諭之而大誥所由作也 王若曰猷大誥爾多越爾御事弗弔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㓜冲人嗣無疆大厯服弗造哲廸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 王若曰周公稱成王之命也猷謀也以黜商之謀告爾多葢調諸侯之兵以行故告爾多越爾御事之臣謂諸侯之三卿也弗弔成王罪已之辭引咎以歸已不為天所憫弔乃降禍害於我家不少延留謂武王安天下未幾而崩也洪惟我㓜冲人洪大也至大之責乃在我㓜冲小子之身俾我繼無窮之厯與服厯者天命也服者人事也此言任大責重之意弗造哲廸民康我㓜冲之人尚未能深造知人之哲以啟廸民於康安之地何况天命深逺其能至于天而知其命哉 已予惟小子若涉淵水予惟往求朕攸濟敷責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予不敢閉于天降威用寧王遺我大寳紹天明即命 已者語之辭我小子處此艱難重任如涉深淵之水然不勝其危懼也雖然第知危懼而不知有必為之志不幾于柔弱乎予惟進而往求所以濟險之道處習坎而行有尚知事之當為者則决于必為而無有退縮我之所以必往求濟險之術者葢繼人之功業者當有以大而賁飾之于前人所受之命亦當大之如此則庶㡬前人之大功可以不忘予豈敢閉于天之所降之威用哉天威之用在于福善禍滛三監淮夷之叛如此是自取于天之誅戮也我于此不言 奉天討則是閉塞天之威用矣前人之業與前人之受命當有以廣大之天之威用當有以奉之則伐商之謀其可已乎寧王遺我之寳我其卜之以紹繼天之明就受其命古者有國各有寳以守其國家有疑則卜之所以謀之神而卜知天命之向背也聖人舉事本無事乎卜特假是以决其疑耳凡大誥之篇稱寧王寧考者皆指武王有安天下之功也寧人者指武王當時所與同謀安天下之臣也 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殷小腆誕敢紀其叙天降威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反鄙我周今蠢今翼曰民獻有十夫予翼以于敉寧武圖功我有大事休朕卜并吉 曰更端而言之也有大艱于西土謂武王崩我西土有大患也西土之人于此時皆為之惶惑不安所以三監起而蠢動商武庚恃其國小而富厚大敢紀其王業之舊叙意圖商家復興也天降威謂三叔流言有當誅之罪此天所降之威也武庚知我國有流言之變内有疵病民不安于是大言以欺衆曰予商家當復反鄙薄我周家自古姦人乘釁而起者多因國内之變若無三叔流言彼蕞爾武庚何自而周家殺武庚之父而滅其社稷武庚于周為仇則今日之叛乃復君父之仇于武庚何過之有曰不然父不受誅子復讎可也父受誅則是天討有罪矣其子奚復仇武王殺受既是天討而武庚復仇是不知天討之義所以為周家之罪人今蠢今翼日民獻有十夫予翼今天下蠢動之明日彼四國之中民之賢者有十人舍彼從我以翼助我撫安武事以謀其功賢者之見嘗先衆人而决葢彼知夫人事天理在周而不在商于是先見事㡬而來助周周公成王知十夫之來卜知天意所在故知我有大事之休美矣大事即兵戎之事也又何况卜之于而休祥并吉乎并吉者謂神之謀與人謀合吉也聖人則灼見事理當為然亦不敢自用必考之人謀謀而後决明而十夫幽而吉卜周公之所為合于天人之心久矣 肆予告我友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爾庶于伐殷逋播臣爾庶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艱大民不静亦惟在王宫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違卜 周公之意若曰十夫既來矣卜又吉矣故我告友之君謂諸侯也尹氏者諸侯之正官也庶事與治事之臣皆諸侯之國衆士也曰予既得吉卜予惟以爾庶往伐商逋亡播蕩之臣指武庚也商亡而武庚無所依歸即逋播也我武王念其絶祀從而封之至今乃背恩忘本如此豈得不伐十夫予翼而獨舉卜者葢乃神物至公無私者也爾庶邦之君與乎庶士御事罔不反我之言且曰艱大以為征伐四國之事其難而且大是與成王周公之意相反也又且以謂民之不安皆惟在王者之宫君之室葢化行自内始四國有難汝成王當反求諸已豈可專責他人越予小子亦是君指成王而言謂我小子當成其敬道自反已也不可征伐王何不違其卜而為自反之策乎且行有不得皆反求諸已豈非聖賢責己之道然用之于禹征有苗則可用之于周公伐商則不可事有輕重緩急惟達權知變者為能盡之舜之天下已治惟一苗民不服舍之未害也故益所以有招損得益之賛成王之三監則又異于此安危存亡之機在此一舉周公若撫機不是見義不為也君御事考翼之言非無足取也然當此之時而為此言則但見君御事懐安憚勞而已不知權變而已故周公叙述其本情而告之 肆予冲人永思艱曰嗚呼允蠢鰥寡哀哉予造天役遺大投艱于朕身越予冲人不卬自恤義爾君越爾多士尹氏御事綏予曰無毖于恤不可不成乃寧考圖功周公述成王之意以謂故我㓜冲之人因汝君有艱大之亦嘗永長思其艱而為之深謀逺慮矣曰嗚呼信乎此舉蠢動鰥寡之民往赴征伐之事豈不可哀也哉然戡大難者不顧小勞成大利者不恤小害蠢動鰥寡之民雖曰可哀然功之不成害之不除則為有國之大患以成一人之身乃為天之役當奉天以行罰也天以重大之計而遺于我之身以艱難之事而投于我之身我冲人豈于我之身而自恤乎言我身不足恤則其所恤必有大于此者義宜也宜乎爾君與多士尹氏御事之衆當以言安于我以為成王不憚勞憂恤之事寧考武王所當圖之功不可不成為此言則可豈可與己意相反為艱大之乎周公葢責望其以此意相勉也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寧王興我小周寧王惟卜用克綏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嗚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王曰爾惟舊人爾丕克逺省爾知寧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寧王圖事 已予我小子不敢替上帝命示之以必往之意也天命髙逺何自而見之曰以卜而見之天休于寧王言往日天有休美之命命我武王與我小周由諸侯而為天子我武王亦惟聼命于所以能綏定天下而受此大命如泰誓所言朕卜是也况今日天有意于誅叛人以助我民其可不惟卜之是用哉武王之心與天心合故武王用卜成王之心與武王合故亦當如武王之用卜嗚呼歎而言之天有明徳福善禍滛深可敬畏今日之艱難禍變于不測皆天意有以輔成我莫大之業也孟子曰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葢安樂者乃天之所以縱其心而稔其惡憂患者乃天之所以苦其心俾之増益其所不能王曰爾惟舊人成王恐君御事不從又指其老成歴事之君子當時曽為武王之臣親見武王之事者爾大能逺省言老成之人所見之逺大也爾豈不知武王所以勤勞創業造天下者乎知武王之勤則知今日之事不可已也天之意閟閉而勞我以成功之所使我艱難辛苦不敢懐安則是將欲闢之必固闔之將欲張之必固翕之予不敢不極盡其力以終寧王所圖之事豈可以武王勤勞所圖之事今日為姦人乘釁而遽壊之乎衆人昧于天理以為不可伐聖人深知天理則以為不可不伐也 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寧人圖功攸終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于前寧人攸受休畢 觀化誘之言可以見聖人忠厚之至聖人以其生殺予奪之柄令之誰敢不從倡之誰敢不應而必諄諄為之言以化而誘之者可見聖人之心不敢咈衆必欲上下相安然後可以舉事東征之謀周公成王所以大化誘我友之君當其化誘之時即至誠之言也上天知我有至誠之辭從而輔我然天道髙逺何以見天之輔誠辭即諸民而可考矣民心之所向即天意之所輔也天意民心若此則前寧人如武王之舊臣所與武王圖謀天下之功我曷不敢終其事乎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令四國叛亂為周家之害大意用勤勞我民使之動心忍性知患之所當除如人之有疾然去其疾則身可安除其患則民可安予曷敢不于前寧人所受之休命從而了畢其事乎此一段言予曷敢予曷其予不敢皆是反覆重復言武王之業不敢不成商人之叛不可不誅之意初非周公之私意勞民動衆也 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艱日思若考作室既底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穫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寧王大命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 若順也昔古也我師古昔之道所以必往古人見義而必為凡今日順理而動者皆順乎古也不必泥其陳迹而後謂之順古朕所言者皆出于艱難而日思之矣既曰永思艱又曰艱日思又曰予永念可見聖賢舉事出于謀深慮逺未嘗輕易而動譬之為人父作室家然既已規模素定而底致其法度矣為之子者尚不肯為之營築堂基何况能為之創造屋宇乎又况之為人父治田然既已除去惡草而菑矣為之子者尚不能播植五榖何况能為有收穫乎周公此言譬喻武王前日創業規模未成所以成前日之事更在後之子孫今成王為之子茍不能承父之志有姦不除有患不去則是隳壊前人之業尚何望其能顯設藩飾制禮作樂以文太平如厥子之構而穫乎厥考平曰恭敬其事今見厥子如此其肯謂我有後而終不棄我之基業乎為人子而使其父至此則人子之心何安故我何敢不于我之身撫循寧王之大命乎大命天下之命也又譬如為人之父兄者忽有朋自外來伐其子又可養其勸伐之心而不救之乎成王猶父兄也四國猶友也厥子猶民也四國作亂為民之害成王決不可養其助伐之心而不救言必無此理也聖人以天下為一家故託一家之事以喻天下之事 王曰嗚呼肆哉爾庶君越爾御事爽由哲亦惟十人廸知上帝命越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于周惟大艱人誕鄰胥伐于厥室爾亦不知天命不易 肆陳也言我所以告我君御事者其舖陳已如此爾君御事不可不明乎此家之理理亂者本由哲智之人今也有十夫予翼其平曰所蹈履皆足以知上帝之命周公于此以賢者之去就卜天意之從違伊尹歸亳而成湯伐夏之謀决十亂同心而武王伐商之計定十夫之來天意可卜矣天意既棐輔我周家之誠爾君御事其敢易我周家之法乎我周家賞善伐惡禁暴除亂自有定法爾不可易也何况天降災戻于周使大艱險之人大相隣助以伐于室家以理言之征討無可疑者此實天命之已定者也爾若不從是爾不知天之定命矣 予永念曰天惟喪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天亦惟休于前寧人予曷其極卜敢弗于從率寧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誕以爾東征天命不僣卜陳惟若兹予永念曰言我亦嘗深思逺慮以為天下之喪殷如穡夫然穡夫之治田畝也去惡草則恐其害嘉穀武王之伐商也矜其絶祀復立武庚武庚作亂是惡草之本根未除今則芟夷藴崇之以終其田畝之事俾無遺種也方是時武王舊臣皆欲從成王征伐使天意若欲休息此前寧人則我何敢盡用卜敢不從衆人而止乎以見當時舊臣之從周公者亦多矣今寧人指我以疆土所至不可坐受其侵畧在我所當循之何况卜之于又并吉乎以見人心之與天意皆合也人事既如此天意又如此教我誕以爾東征天命無有差僣卜之陳列己如此矣此篇大槩以人事天意為主以人事言之則莫如十夫之予翼以天意言之則莫如卜之吉賢者民之望也卜者人情之所素信也周公不以一己之意強夫人之必從而以人事天意之可信者示之俾之不得不從此所以卒成東征之謀而人無異辭也 尚書詳解卷二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八 宋 陳經 撰 微子之命【周書】 觀此篇之書有以見三代聖人寛大公平之氣象非後世之所能及且前代之子孫與己為仇敵人情之所忌也處叛亂之後又人情之所易疑也微子以商王元子適在武庚為亂之後身處疑忌之後况商之餘民未盡服周家思商之徳澤久矣以微子之賢又當餘民思商之日成王周公豈不為後日慮而乃封微子之宋且告之以洪乃烈祖萬作式此其用心寛大公平豈後世所能及哉聖人之意惟在于崇徳象賢使前代帝王正朔服色常存而不廢豈以叛亂之故而逆詐億不信哉茍為不然以武庚之叛遂深加懲創絶微子之封使商先王禮物不復見是私一己也是以噎而遂廢食也食不可廢則崇徳象賢之義豈可廢歟 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啟代商後作微子之命黜殷命者絶其爵也殺武庚者誅其身也微子啟紂之庶兄也當周公誅三監之時成王尚疑周公而未釋則黜商命微子代商後者是亦出于周公之謀孔子序此書不曰周公相成王而特曰成王者此乃夫子直書周公之本也大誥言周公相成王既足見成王之疑周公之心此言成王而不言周公亦足以見周公之所行者無非奉成王之命而非敢自專也賞罰人主之柄臣無有作福作威則黜商命者以成王之命黜之而非周公黜之也命微子者以成王之命命之而非周公命之也君臣之分于是乎正矣誰謂周公攝政行天下之事乎 王若曰猷殷王元子惟稽古崇徳象賢統承先王修其禮物作賓于王家與國咸休永世無窮嗚呼乃祖成湯克齊聖廣淵皇天眷佑誕受厥命撫民以寛除其邪虐功加于時徳垂後裔 成王之意若曰猷以道告之也殷王元子者微子乃帝乙之長子也紂之母生微子尚為妾已而為妻後生紂帝乙欲立啟為太子太史據法而爭曰有妻之子不可立妾之子故紂為後此見微子乃紂之庶兄實帝乙之元子也惟稽古崇徳象賢統承先王修其禮物作賔于王家與國咸休永世無窮此数句乃一篇之綱領也考之古典有崇徳象賢之義則知二王之後自周以前皆有之不特成周封微子也崇徳者尊崇前代先王之徳徳厚者流光豈可使前代先王之徳至于子孫而遂失其傳乎象賢者雖然崇先王之徳又當以先王子孫之中特有其徳可以象先王之賢者庶幾有遺風餘俗典型之可觀所以崇徳象賢者正欲使之繼承先王之統緒修先王之禮物正朔服色車旗制度皆如其舊成王之意不以周家之禮物為盡善必欲存二王之後使夏商之禮為猶存不特尊前代之帝王如此又欲使周家之子孫以前代之禮有所損益惜乎春秋之末世杞宋子孫微弱孔子能言其禮而文獻已不足徴矣作賓于王家二王之後有不能臣之義左氏傳曰宋先代之後于周為客如書所謂虞賓在位詩所謂有客是也與我周家咸致其美永世無有窮盡相期於久逺也嗚呼乃祖成湯而下此崇徳之意也汝祖成湯能有齊聖廣淵之徳齊有純一之意聖者大而化廣是寛洪淵是深潜成湯只有一徳安得有四以其至大而不可以一端名之故曰齊聖廣淵如堯之欽明文思如孔子之温良恭儉讓是也惟湯有此徳故皇天眷顧佑助之而俾之大受天命撫民以寛此正當時湯之所以得天下之大要也紂以虐而失民心故湯以寛而得民心如漢髙祖入闗之意大抵寛之一字乃人君之大徳不特成湯如此古之帝王臨下者莫不如此惟成湯有齊聖廣淵之徳故而為撫民之寛不惟當時被其功而免于桀之塗炭又且徳垂于後而垂後昆功在當時徳在後世此是成湯之盛徳用之而不窮若徒有其功而徳不及後是亦霸者之勲業而已奚足觀哉 爾惟踐修厥猷舊有令聞恪慎克孝肅恭神人予嘉乃徳曰篤不忘上帝時歆下民祗協庸建爾于上公尹兹東夏 自此以下言象賢也猷道也成湯之所為無一不合于道爾微子平日踐履能修其猷亦若湯然惟其踐履之至自有令名越不可揜舊有令聞則其名之著也久矣恪慎克孝肅恭神人皆其踐履之實也惟其恪慎是以能孝其平時暗室屋漏之中用功者多矣若此之孝豈徒養口體而已哉自其謹恪之心推之則凡事君不忠交朋友不信戰陳無勇身䧟于不義皆非所以為孝惟其肅是以能恭肅者敬之在心恭者敬之見于貎肅恭神人幽明一理也以此心事神亦以此心接人也予嘉乃徳曰篤不忘曰者語之辭我成王美汝之徳謂其徳之篤厚而不能忘篤厚而不能忘者以見其心之誠無有間斷也上帝時歆下民祗協天人無異心以孝恭之徳而祭祀則神歆享之是心與天合也以孝恭之徳而治人則下民祗敬和協之是心與人合者也微子之徳如此所以用建立爾以上公之位尹兹東夏鎬京在西故以宋國為東夏 欽哉往敷乃訓慎乃服命率由典常以蕃王室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綏厥位毗予一人世世享徳萬作式俾我有周無斁嗚呼往哉惟休無替朕命 微子任諸侯之責任大責重故成王前既稱美之此又戒之美之者所以勉其善戒之者又使之勿自恃其善也欽哉敬也自今以往當布其教以示民慎乃服命服命即上公九命之服謂諸侯之職也率由典常典如五典常如官常循典常而行之則無亂法越理之事越典常則好異生事矣敷乃訓也謹服命也由典常也皆當致敬以藩輔我王室爾既能如此則無施而不可推而上之可以恢乃烈祖之所為而乃祖之徳有光矣推而下之可以使爾民皆由法律而行無一人之不向善也在汝之身則能永安其位 髙而不危滿而不溢長守富貴在汝之為君則能毗予一人謹守侯度國無異政家無殊俗在汝之子孫可以世世享汝之徳為萬之法我周家長無厭斁之心謂不忘在王家也凡此皆是戒微子能致其敬則其為利如此之廣嗚呼往哉惟休無替朕命言汝今往東夏當致其休無替我之所命凡上文之言皆朕命也以微子之賢猶告戒若此况其下者乎 唐叔得禾異畝同穎獻諸天子王命唐叔歸周公于東作歸禾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唐叔于食邑之内得禾異畝同頴者禾各生其壟而合為一穗此天地之和氣所以彰成王周公君臣之際始疑終信之意也君臣之際異體而同心故天地之應嘉禾異畝同頴唐叔得之不以為已之私有獻諸天子王命唐叔歸于周公于東成王始者疑周公及其感悟之後知此禾乃周公之徳所致成王不敢私于是命唐叔以歸美周公以此禾歸之周公周公是時東征未還也作歸禾之書意其此書中必稱述周公之美徳焉周公既得天子所命之禾遂陳天子之命而作嘉禾之書意其此書之中必歸美成王善則稱君為臣不敢居其美也成王之于周公始疑而終信之觀此二篇書叙宛然有虞廷賡歌之意三代之時祥瑞者亦多矣而孔子叙此書者其意以為周公之徳其感于天如此當成王之疑也而禾為之偃及其啟金縢之書也禾為之起及其君臣之心既已相得也禾又為之合穗一禾而三致意焉周公之誠葢與天通有以見天人之果無二理也不然聖人豈好為祥瑞之如後世之紛紛也哉 尚書詳解卷二十八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九 宋 陳經 撰 康誥【周書】 此篇乃成王周公命康叔治衛國戒之之意大槩以法文王之明徳慎罸而已以康叔之賢豈不知所以用刑而至于作一篇之書以戒之者蓋商民之不可以周民視之也周家䝉化已久間有為不善而犯于刑其輕重淺深原情而定何難之有商民則不然染商之惡責之則有不可勝責者又况不孝不友逆人倫悖天理者豈斯民之本心哉非其本心而䧟于大戻此其情為可哀矜而不可以忿疾待之則明徳慎罰之理在康叔正當撫摩之待其久而自化未可以輕于用刑也 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材 成王以商地封武庚而使其弟三人監之其意以為腹心之親莫如兄弟故使監武庚冀其不為變也及三監挾武庚叛成王黜商乃封微子于宋而商之故地復使其宗室之賢如康叔者主之蓋欲易斯民之視聼使之見周家之教化不復思商家之舊俗也其意深矣謂之餘民者其強家大族既徙之于洛邑而不遷之餘民則以屬之衛侯周公之于商民蓋如此其委曲也遷之洛邑者使之邇王室之訓而民又不可以盡也又以委之至親之康叔焉其内外表裏一皆以商民為念故作此三篇之書無非為康叔詳言商民之利害也 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㑹侯甸男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于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誥治 先儒以謂周公攝政七年三月知封康叔在攝政之七年正與作洛邑同時洛邑之營復子明辟亦在七年周公三年已㓕三監至七年封康叔必于其間更遣人鎮守之也哉始也始生魄即三月十六日明死魄生周公初造基址作新大都邑于東國之洛汭正居天下之土中四方之民皆和恱而集㑹以供力役之事侯甸男采衛六服之諸侯百工即諸侯之百官也皆播率其民之和以即事于周謂樂于趨事赴功也要服不預者以其逺而不及來也男言者以男居五服之中言邦則國君在焉舉其中則侯甸采衛可知且王室有興作力役之事不聞周公有誥令召之而四方之諸侯百官萬民莫不咸在其不待令者猶且至則其令之者為何如其勤苦力役之事猶且至則示之以禮樂者又如何此見諸侯臣民之心若卜筮罔不是孚周公何以得此于民哉是必有以深服其心者久矣周公因其來也咸從而勤之謂撫摩勞來乃寛洪其心綽然有裕大誥以治洛之事如此則上下恩意交相浹洽可以想見成周之盛也夫以治洛之事與命康叔初無與焉而乃叙之于此何也此有以見二事而一心也營洛邑者所以待頑民之者命康叔者所以治商民之不者其事雖不同而皆所以為商民故作書者首述作洛之由而後言命康叔之意則周公之心蓋無適而不在商民矣 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徳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越我一二以修我西土惟時怙冐聞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厥民惟時叙乃寡兄朂肆汝小子封在兹東土 觀此文有朕其弟寡兄之言則告康叔者周公也非成王也周公告之而謂王若曰者周公奉成王之命以成王之意告之也孟侯者為諸侯之長蓋使康叔居方伯連帥之任以統率乎諸侯也故曰孟侯所以尊之使知孟侯之職如此之任大責重其可以輕易為之曰朕其弟所以親之使知親愛之念油然而生則當思所以藩屏王室小子封所以教之使之不敢以老成尊大自居常如小子未有知識則不可以不順命承教数言之中自有抑之意存焉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徳慎罸此是一篇之大意近之可法者莫如子之于父故周公以顯考文王告之文王有大明于天下也故曰顯考克明徳者明其在已之徳慎罰者視民如傷不以刑妄加于人先言明徳而次言慎罰則知明徳者文王之所當急而罰者文王之所當緩也惟其有明徳慎罸之心故雖鰥寡之微亦不敢侮其不敢侮者即明徳慎罸也鰥寡之微人情之所易忽也有一毫忽之之心則為敢侮矣敢侮則驕矜之念萌于其中豈不為明徳慎罸之累庸庸祗祗者言明徳也威威者言慎罰也惟文王自明其徳則亦能明人之徳故用其所當用敬其所當敬惟文王之能慎其罰則亦知所以用罰故威其所當威是非善惡之理各因其所自然而已無私心焉故以顯示斯民使之曉然于心目之間而知所避就者在此而已用是之故能始造區夏之大三分天下有其二也然文王所以肇造區夏之大亦自其微小者積之由一之修二之修言化行自一二而起也及其微而著也下達于民而西土之民恃文王而有所怙戴文王而有所覆冐上達于天故聞于上帝帝從而休美之天命文王受命而作周也此文王明徳慎罰之效至于如此不獨文王為然武王亦然武王行征誅之義以兵戎而伐商誕受天命使厥厥民皆得其叙而無有不滿之望者實汝寡兄武王勉行文王明徳慎罰之道而武王初無二心也文王作于前武王述于後肆汝小子封所以能承先王餘澤而得在此東土為諸侯豈可不知所自來哉知文王所以得天下之由在乎明徳慎罰則康叔化商民亦不可不明徳慎罰也 王曰嗚呼封汝念哉今民將在祗遹乃文考紹聞衣徳言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汝丕逺惟商耉成人宅心知訓别求聞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于天若徳乃身不廢在王命 上文既使康叔知文武所以明徳慎罰之由此又教之以考古人以為法不當有自足之心嘆而言曰汝封當念之不忘茍斯須而忘此念則是心之有間斷矣今治商民大槩在敬述乃文王之所為者何為祗遹即紹聞衣徳言是也文王先有所聞善事汝當繼續而行之文王有徳言汝當衣而佩服曰紹曰衣自非力行之至何以能然敬述文王所為矣可以已乎曰未也往之衛國當廣求商家先哲王賢聖六七作之君用其所以保乂民之道既敷求商先王矣可以已乎曰未也汝大能為長逺之思商家老成人所以宅安其心而知訓民之道者此心之不安則是非之不明何以訓民哉惟商老成人能安其心如此昭晰無疑然後知所以訓民汝當逺而思之老成人所見者深所謀者長不為淺近之計非逺惟之則不足以得所法既逺惟商耉成人矣可以已乎曰未也别求其所以聞由乎古先哲王如夏商如唐虞而上者用其所以康保民之道聞之于人行之于已然則既敷求古先哲王則是無所不學無所不考善有可法從而法之無有古今之間如此是其考諸古人者不一而足故能恢宏其天理不使一毫人欲間之若文考若商先王若商耉成人若古先哲王其事迹雖殊而皆所以為天理也大順之徳綽然于吾身則心逸日休左右逢原自然無所廢事而常在王命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矣此章乃周公恢廓康叔之心使之求善不已不可止于僅足也 王曰嗚呼小子封恫瘝乃身敬哉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我聞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已汝惟小子乃服惟王應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 此一段皆言明徳也小子封恫鰥乃身恫痛也瘝病也汝康叔當以商民合作一體觀之疾痛疴癢切于吾身可也若不以一體觀之商民之利害安危于已無與焉是猶醫家所謂手足不知痛癢為不仁者也既知疾痛切于吾身則自然知所敬而不敢忽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此又合天人之理以告之天有可畏之理惟誠者是輔之然天道幽何從而見于民情而大可見矣民心之所向即天意之所福民心之所背即天意之所棄雖然天之可畏固在乎民情然民之難保當求之吾心暑雨祈寒不免怨咨此小人之難保也然民心無常但知盡吾心而已所謂盡心者有一毫之忽則不得謂之盡所謂盡心者無求自安而好為逸豫民有一利當勤而興之民有一害當勤而去之此即乂民之道也成王之言自天而考之民自民而求之心可謂至要康叔不必求之天可也求之民可也不必求之民可也求之心可也我聞之古人有言曰怨不在大以其起于細微也亦不在小以其由小可至大也諸侯之化民使民至于怨己則皆已之所未至也欲知寡怨之方惟順其所不順而逆民之事不敢為勉其所不勉而在己之職不敢怠如此而後可以無怨己乎汝惟小子乃服惟王應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謂汝諸侯之事惟在于恢宏成王之心而推之以應保殷民而已應其民而安之即觀民而設教也亦惟在于輔助成王居天命之安作新民之舊俗而已葢商民之安危即天命之安危而商民之舊染亦當作而新之俾之舍舊而惟新是圖也應保殷民者成王之心而之者康叔也宅天命作新民者成王之事而助之者康叔也勸助二字足以盡人臣事上之道 王曰嗚呼封敬明乃罰人有小罪非乃惟終自作不典式爾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惟災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 此一段言慎罰之事也敬明乃罰惟敬則能明葢不敬則怠忽之心蔽之而用刑必有不得其當者矣上言明徳亦曰敬哉此言慎罰亦曰敬明是敬心無時而敢忘也人有小罪不可不殺乃有大罪時乃不可殺非是罪之小者必殺之也若罪之小而教之不可不殺雖申商韓非之法亦未必然而謂成王周公為之乎其曰罪小者謂均是殺人之罪但甲之罪比之乙之罪為次爾故曰小罪人有【小】罪非乃惟終者無目謂過誤為之也今此人之罪非過誤為之乃惟終于為惡而不肯改悔者也自作不合典常之事矣且曰法固當爾是人也其罪雖比之他死罪為輕而其情則實重不可不殺即典謨所謂怙終賊刑刑故無小是也乃有大罪乙之罪比于甲之罪為大也非終于為惡者乃惟災者誤為之災者出于天災適然如此非其本意既盡也盡道以責之則信有大罪而極厥辜然以情恕之則不可殺此即典謨所謂災肆赦宥過無大是也因其罪之大小而考其其情之輕重若是而加刑罰焉萬不失一矣 王曰嗚呼封有叙時乃大明服惟民其勅懋和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非汝封刑人殺人無或刑人殺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有叙者謂其治道當有次叙以漸行之也而不可以急廹也曰已則不明而殺人以逞不亦難乎惟自明其徳者可以服人故乃大明服則民自然相勅正勸勉以趨于至和而無有乖争者矣有疾者不忘干攻治之言政教足以化惡為善者若有疾而去之則民皆去其咎惡而不蹈舊染矣保赤子者撫摩矜恤之言政教之養人如保赤子則民安治而不復有危亂者矣康叔所當先務者明徳以化民至于刑罰則有不得已而用者用之亦不可以輕易非汝封得以刑人殺人者乎殺人罪之至于死刑者未至于死也葢刑人殺人之權實汝康叔無或刑人殺人謂無以得專刑殺之故而或至于濫刑殺人也非汝封又曰劓則人劓刵之刑非汝康叔之所得用乎無或劓刵人無以得專劓刵之故而或至于濫刑劓刵人也既曰刑殺人又曰劓刵此重複之意此一段亦言明徳慎罰之事要使康叔知為治之叙在于用徳而不用刑在于寛緩和柔而不在于急廹躁切乃大明服示之以所好使民勅懋和矣又從而示之所惡若有疾而使之畢棄咎焉既使之果棄咎矣又懐之以所愛使之康乂焉其委曲多端不欲驟然使民之速化而遽至于用刑也 王曰外事汝陳時臬司師兹殷罰有倫又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甸時丕蔽要囚王曰汝陳時臬事罰蔽殷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乃汝盡遜曰時叙惟曰未有遜事 自此以下又專言慎罰之事外事者外土之諸侯以獄事來上于周牧也康叔居牧伯之職故曰外事汝于是陳布其法以司牧其衆臬有防限之義故為法也不特布陳是刑書已也商人之罰有合于倫理者又當兼采而用之葢衛乃商之故地所治者又商之餘民周承商之後故商罰有倫者不可不用之也又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時丕蔽要囚要者獄之要辭也察其要囚須當服念之五日六日又至于一旬十日又至于一時三月之久念之不忘如此反複重複如此果無濫矣然後丕大蔽斷其要囚王曰汝陳時臬事罰蔽殷彞此又申上文汝陳時臬司師兹殷罰有倫之意也成王之意若曰汝之所陳之法與乎所用之殷彞二者皆當用其宜于刑宜于殺者不可以就汝封之私意也次就也所陳之法與殷無非合于義也用私意以刑殺不若依法以刑殺也乃汝盡順其事自謂能得其叙無一不合義矣猶當曰未能順其事此戒康叔以不自足之意茍萌自足之心易至于輕忽輕忽則必有濫刑者矣 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徳惟乃知凡民自得罪寇攘姦宄殺越人于貨睯不畏死罔弗憝已乎汝惟小子未有如封之心者此康叔之心成王之所知也朕心朕徳惟乃亦知之此成王之心康叔之所知也將有以告之必以其深相知者語之葢君雖知臣而臣或不知君者臣雖知君而君或不知臣者皆未能深相信惟其相知之深是以相信之篤則成王之言康叔豈有不信者哉凡民自得罪者此言民之罪有不可不殺者下文將言民之罪有未可用刑者故此言民之罪亦有合當用刑者分别而告之自得罪者非有以廹脅之而然是其出于故意為之不可改悔者也為寇盜攘竊者為姦宄于内外者殺人顛越人以助其利者睯強而為之為惡之力如此雖死且不畏若此等人凡民罔不憝惡之刑安得而赦之哉孟子曰是不待教而誅者此也 王曰封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顯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弔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大冺亂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罰刑兹無赦不率大戛 自此以下言父子兄弟人倫之大經商民至于相反 如此其患皆在上之人感化之未至而非民之罪王曰封元惡大憝如上文所謂寇攘姦宄殺越人于貨者元惡之所謂大惡也矧惟不孝不友之人此豈可與元惡之人同科哉葢人性本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者又皆其良知良能今也商民為子者不能祗敬奉行其父之事以至于大傷其父之心者是為子而不孝也為父者不能字育其子乃疾惡其子是為父而不慈也為弟者不知念五教乃天之明道以至于不敬其兄是為弟而不恭也為足者亦不念父母之所以鞠養其子之可哀而吾與兄弟葢同氣者今也乃不友愛其弟是為兄而不友也弔至也商民之所以不孝不慈不恭不友而至于此者豈不于為政之人得罪乎政者正也上之人率之以正則民莫不正民至于如此則為政者可知矣民以常之性皆天所與也天與我民以秉而今也至于大冺㓕而壊亂之且曰速用文王當時所作之罰刑于此亂常者無得赦之是雖大戛害于民而民愈不率教矣文王所由作刑罰者教之不從令之不可不得已而用也常民所以至此亂常者教之不以其道者也安可遽用文王之刑哉康叔知此意則商民之不孝不友者未可以刑治之當優游寛緩以教之遲之以歳月之久以感悟之人情誰獨無是親愛之心哉久當自化矣 矧惟外庶子訓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諸節乃别播敷造民大譽弗念弗庸瘝厥君時乃引惡惟朕憝已汝乃其速由兹義率殺亦惟君惟長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乃非徳用乂 禮曰庶子之正于公族者教之以孝悌睦友之愛是庶子之在外以教化為職者也正人者百官之長也小臣有符節以號令者成王之意以謂商民不孝不友皆惟為政之人不能教人又何况在外為庶子而訓人者與乎為正人之官者與乎小臣之有符節者又不能以常理教其民方且别出私意以敷布其教令違道以要民之譽曽不念教民自有常理亦不知所以用其常理上以累其君之治而瘝厥君下以長其民之惡而為引惡若此等人者皆朕之所惡也夫以商民之亂常如此而三監與其臣下又各出私意以教民今汝又速由用此義以私意率而殺之是罔民者也茍如此則亦爾為之君長者不能先正其家使父子有親長幼有叙故使為之小臣者與在外為正人之官者更相視效亦肆為刑威虐大廢棄其王命此豈以徳而治民者之所為哉然則為康叔者如之何先正其家人使孝慈恭友行之于上而化之于下凢為衛國之臣者亦宜如此意以徳治其民不可如三監之臣更相效倣别敷播以造民則商民之性向之所謂不孝不友者將皆反而為孝友矣此一章無非反覆極言慎罰使康叔無濫刑矣 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民曰我惟有及則予一人以懌 上章既言康叔未可用刑罰以治商民之不孝不友此章又言敬典民之意典即常行之理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是也汝當無不能敬其典則是反身以率民至如民之未化則以寛待之則舜典敬敷五教在寛之意也詳于治已而畧于責人則能敬典民矣為治已之意畧而責人者詳是典之在吾身者未知敬而刑罰急廹之政所以責望于民必深惟文王之敬忌文王當時所敬者在徳所忌者刑罰汝康叔之敬忌亦如文王之敬忌可也乃裕民曰我惟及汝能寛化民自言曰我惟有及于文王之民則我一人悦懌于心我之所望爾康叔者正在于是而爾能副我所望豈有不恱者哉引惡者朕所憝民者予所懌以已之好惡而示康叔者如此 王曰封爽惟民廸吉康我時其惟殷先哲王徳用康乂民作求矧今民罔廸不適不廸則罔政在厥 爽明也民之本性未嘗不明所以不明者有以使之而非其本然也知民之本明當廸之于吉康之地吉對凶而言康對危而言為善則吉而安為惡則凶而危廸導之以吉康雖在上之人然所以能使之吉康者自非民性本明安能如此我時其惟商家哲王之徳用以安治于其民以作民之求君者民之所求也寒者求衣饑者求食康叔所治商民商民思念賢聖之君久矣故康誥之篇大率使康叔法商先王以應民之求謂因其民不易其俗行商王之徳庶幾可以慰商民之望民之所求者無不獲矣况今商民無有廸道之而不適于善者良心民所固有不能還其所固有者其咎皆在上之人不能廸導之是謂有國而無政矣政者正也有政則能正其民固也商民不孝不友之俗如彼成王周公畧無忿疾之心惟見其民之所以善而不見其民之所以惡其所以責偹于康叔之身詳矣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監告汝徳之說于罰之行今惟民不静未戻厥心廸屢未同爽惟天其罰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上顯聞于天 前既分别明徳慎罰告之矣此而總言之曰予惟不可不監視古人已行之迹而告汝以明徳之與其慎罰之行葢明徳慎罰非成王之私意告汝如文王如商先哲王皆其所監也今之民茍有不得其安而其心未有定止雖廸導之屢矣而民心猶未和同純一豈民之罪哉我無以安之定之同之故也天有爽明之道在上必降罰以誅殛我我其何辭以怨天哉汝康叔不可專咎于民以謂我教導之屢矣而所以未同者皆民之過非我之過茍如此則是汝心未有盡處汝之心有毫髪之不盡則刑之于民者必無感化之理惟罪初不在于大以其生于細微也亦不在多以其生于寡少也汝康叔之心勿謂其罪在于大而忽于微罪在于多而忽于少其毫髪之未盡也皆足以為罪何况自小而積可至于大自少而積可至于多而顯聞于天者乎古人所以齊心服刑于宫庭屋漏之中而感民于耕桑隴畝之上者如此者也 王曰鳴呼封敬哉無作怨勿用非謀非蔽時忱丕則敏徳用康乃心顧乃徳逺乃猷裕乃以民寧不汝瑕殄明徳慎罰者當致敬惟敬則徳自明罰自逺作怨者濫刑以斂民怨也非謀者不合于衆人之情而為謀者也非彞者非其所謂常行之道也既不作怨又不用非謀非則康叔有所當為者矣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康叔所當為者何在曰蔽時忱丕則敏徳是也誠者物之終始悠久不息者也敏徳者速于為徳而無有遲囘疑貳者也惟斷之以誠則可以大法古人之敏徳誠則能敏不誠則有間斷有作輟安在其能敏哉惟能以誠而敏徳故能用此以康乃心用此以顧乃徳用之以逺乃猷心之不安則必喜異而厭常徳之不顧則無内省之實猷之不逺則貪目前之利忘他日之患凡此皆基于不誠者也所以康乃心顧乃徳逺乃猷者亦以寛乎民而使之安爾謂之民則刑罰急廹之政豈所宜用哉綽乎其有餘寛乎其有容者皆裕民之理也康叔能如此則我周家不汝瑕疵不汝殄絶矣 王曰嗚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無我殄享明乃服命髙乃聼用康乂民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聼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 汝小子當知天命之無常為善則得福為惡則得禍民安則國君有安之理民危則國君有危之理命豈可常哉汝當念念不忘無我殄享者謂朝覲也汝為諸侯能安其民則長得以通朝覲奉上之禮而無以殄絶矣明乃服命服者侯伯之服命者侯伯之命明察汝之服命所以責望于侯伯者何事哉為民而已高乃聼則其所聼者當聼先王之格言而無溺于卑汚蹇淺之見以此而康乂其民可也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成王之望康叔也深故其為言也不厭其重複自今往衛國不替廢其所以敬典敬典即常行之道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是也商民不孝不友之俗正在上之人敬行其典以率之聼我所以告汝之言則汝長享衛國由子及孫矣既曰不汝瑕殄又曰惟命不于常又曰乃以殷民世享似若動之以禍福利害者葢諸侯之職在于保其社稷長守貴也民之安危而禍福之理存焉豈以利害之故而有所避就哉 尚書詳解卷二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觧卷三十 宋 陳經 撰 酒誥【周書】 商民化紂之惡以酒而喪徳成王周公知其受病處在于酒故專作酒誥之書使康叔撫衛封禁民之飲酒如曰羣飲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且周家以仁得天下飲酒末節也而遂至于殺得無滛刑乎予因是以知古人之刑古人之教化也民以酒而迷其性喪其徳則滛辟之心生將無所不至矣故上之人嚴為之刑而其教自行由漢以來榷酤之法興刑愈煩而犯者不止是何周人之酒誥能行于染紂之商民而武帝之榷酤不能禁夫人之不犯均是禁酒也古人以之教其民而後世因之以奪民利此商民之所以服而後世之所以不服也 王若曰明大命于妹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厥誥毖庶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亂喪徳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用喪亦罔非酒惟辜文王誥教小子有正有事無彞酒 康誥酒誥梓材三篇之書前既摠叙矣此不復叙成王之意若曰汝康叔當明其教命于妹即紂所都朝歌以北是也商民習見紂之沈緬而未知酒之不可飲儻非康叔明而示之以教命則商民何自知之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將言飲酒之為惡必原文王所以禁酒之由文王于周之廟次當為穆也王季為昭文王則為穆汝之穆考文王始立國于西土岐周之地其所誥教有諸侯與民亦詳矣曰誥毖者使知所畏謹也庶諸侯也庶士諸侯之朝臣也少正者官之副貳也御事者治事之吏也文王誥庶諸侯併及其庶士少正御事之臣朝夕所丁寧之意曰祀兹酒惟祭祀之時得用此酒葢所以薦馨香以達神明若詩所謂為酒為醴烝畀祖妣是也惟天降下命令于人始令我民惟元祀得以用酒古者儀狄造酒杜康造酒則酒者出于人為何與于天以此見人非天不成凢人所為者皆有天理存焉用之於祭祀之禮而不用之于逸樂之具豈非天理哉天降威于人我民所以大亂而喪其徳者無非飲酒而行小大之諸侯所以喪亡其國者亦無非因酒而得罪民與諸侯飲酒而自喪徳喪亦何闗于天而曰天降威為亂而有罪天理當然所謂天討有罪五刑五用是也此文王所以誥毖庶之辭也則又誥其民之小子以有正有事無彞酒汝民當知有正人之官以正汝汝其可常飲酒乎又當知有耕稼之事其可常飲酒乎知有正有事則必知所畏懼而不敢恣為逸樂也諸侯則曰誥毖其辭嚴民則曰誥教其辭寛教民而必曰小人者古人之教能言學唯能食尚右手幼子視無誑自其為童時其教固以行矣易曰以飬正經曰具訓于士皆文王教小子之意也 越庶國飲惟祀徳將無醉惟曰我民廸小子惟土物愛厥心臧聰聼祖考之彛訓越小大徳小子惟一 文王所以誥毖庶誥教民之小子如此在當時之庶與民之小子無不感文王之徳故庶之飲酒惟子祭祀之時飲福受胙其飲也又有徳以將之而不至于醉如詩之湛露天子之燕諸侯夜飲醉歸而有令儀如既醉之詩醉酒飽徳人有士君子之行皆是以徳將之故雖飲酒而無害也觀文王之諸侯其飲也惟祭祀之時則其他時豈敢縱為逸樂哉不特庶國如此而民之小子亦然文王之教惟曰我民廸小子小子即民之子孫也文王之教皆使其民各廸其子孫故能惟土物稼穡之事是愛其心無有不善凡人惟是勤于稼穡則其外慕不生無他機巧自然心善何暇飲酒哉聰聼祖考之訓葢民之小子能明聼祖父之教無有誨之諄諄而聼之藐藐者故小徳大徳而小子皆以一視之人情莫不以仁義禮智為大徳而以飲食衣服末節細行為之小徳若分而觀之未有不詳于大徳而忽畧其細行者今民之小子以小徳大徳合而觀之則飲食之微尤不敢忽畧矣然則文王之教能使庶邦與民如此豈無自而然哉精誠之運必有以隂驅潛率之者矣不然則空言之安能感人悟物如此之速哉 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長肇牽車牛逺服賈用孝養厥父母厥父母慶自洗腆致用酒此成王周公戒妹土之民也股肱者手足之力也嗣有繼續之意爾妹土之民當繼續其股肱之力而無有怠惰作輟純者一也當純一以藝黍稷則其用志不分矣惟其用志不分故能以其藝黍稷者而奔走事其父兄農事既隙始牽車牛任重致逺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而為商賈自足其用以此孝養父母為農者藝其黍稷以事父兄逺服賈以養父母其勤勞敦本如此其為父母者喜有此子能任其事故為之子者方敢自洗濯恭敬厚致用酒以奉其親於此時而用酒不為過也若夫為遊手為末作廢耕稼懋之事不顧父母之養而為博奕飲酒是不肖之子也安能使其父母之喜慶哉三代之民自農桑之外無他習自養父母之外無他用心葢先王平日所以教之者亦詳矣 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爾典聼朕教爾大克羞耉惟君爾乃飲食醉飽 庶士之有正者庶伯君子又所以統庶士者此皆指衛國之臣也其爾當常聼則無時而敢違無時而肆為逸樂矣爾大克羞耉惟君此又指康叔而戒之也爾能進耉成之人而用之則足以盡為君之道爾于此時而行養老之體則飲酒醉飽無害周公言此三節以開夫人之飲酒謂于祭祀之時則可以飲酒于孝養父母之時則可以飲酒其他時皆不可飲也夫酒誥之書専謂禁酒而作也既禁其為逸樂復開人以逸樂何取乎酒誥哉葢聖人能使人節欲而不能使人無欲凡飲酒用之于其所當用皆天理也豈人欲哉惟其不當飲而飲至于過斯流于人欲矣設若成王周公以禁酒之故禁之太甚使之皆不得飲則其勢有所不行惟夫禁之于其所不當用而開之以其所當用則順人情而易行此聖人中庸之道也又况成王周公開人以飲酒者皆就其良心之者開之祭祀者致敬之時養父母者人子所以孝其親養老者所以燕樂嘉賓者而致其厚意此是良心之雖開之以飲酒而其飲自不致于過矣 丕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徳爾尚克羞饋祀爾乃自介用逸兹乃允惟王正事之臣兹亦惟天若元徳永不忘在王家 成王又曰我大惟教汝康叔將以厚望之也爾能永長觀省所以審察者當以為久逺之慮凡所作為皆考中徳而行之中者無過之謂無故而飲與夫絶人之飲酒者皆非所以為中惟祭祀與養老孝養父母之時飲酒他時皆不得飲則其勢不至於縱亦不至于拘此即中徳也自非觀省為逺慮安能如此縱其飲于一時忘其他日之患禁之太甚而不能以永行皆非永觀省也中徳天理也汝之所為既合天理則庶幾能進其饋祀于祖宗幽足以安神祗明足以守宗廟而汝之心可以無愧爾乃因此可以用逸則其逸樂也可以舒其四體愉其心志而不至于過矣兹乃信乎為王者正事之大臣任君之事無負于君之責望葢有以盡乎已必有以合乎君有以合乎君必有以得乎天天亦順其元徳而祐祚之使子孫世享其禄不見忘我周家也元者善之長也凡人之為善而至于天若元徳則是此心與天無間天且不違是也成王之所以大望康叔其效如此其要實原于永觀省稽中徳而已永觀省稽中徳存于一心之微而其為效可以事宗廟可以安其身可以事其君可以得乎天如此之大康叔勿謂飲食醉飽之末節而不加之意也 王曰封我西土棐徂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腆于酒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 成王又申文王之禁酒者言之前既曰誥毖庶誥教小子矣此又言我西土往日輔祐文王之國及其治事之臣及其民之子孫庶幾能用文王之教令行禁止上創下從如上文所謂庶國飲惟祀所謂聰聼祖考之彞訓是皆用文王之教也腆厚也不腆即薄于飲酒也天下之理一重則一輕彼有所薄則此有所厚既不厚于酒豈非所厚者在徳乎惟文王之化如此故上天祐我周家革商為周我今日所以能受商民原其所由來惟在乎庶與民用文王之教不腆于酒而已 王曰封我聞惟曰在昔殷先哲王廸畏天顯小民經徳秉哲自成湯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飲 孔穎達曰周受于商文王之前殷代也今又衛居商地故舉商代以酒興亡得失為戒此又言商家先王羣臣以不飲酒而興也既取稽考文王以近者告之又以其聞于商先王者告之曰我嘗聞之在昔有殷先哲王謂成湯也廸蹈也躬行之謂也天有顯道小民難保皆可畏者也惟成湯躬行此畏于已戒儆不睹恐懼不聞故形之于畏天則見天之顯行之于畏民則見小民之不可忽形之于徳則守之以常而不敢變形之為智則持之以堅而不敢失此畏心之在已也形之于後世則自成湯至于帝乙賢聖六七作之君所以成王業者皆畏其相國有重臣如伊尹伊陟巫賢甘盤之徒人主之所敬也此畏心之在子孫也形之于臣下則御事之臣所以為輔弼者皆致其恭敬之道責難于君不敢自暇自逸自者由也由于暇逸者必不能恭于君恭于輔君者必不敢暇逸所以不敢暇逸者惟盡為臣之職所當為而已何况曰其敢崇尚飲酒乎此畏心之在羣臣也商家先王萌一廸畏之心故一己之所用者無非此畏子孫之所遵者無非此畏羣臣之所效法者無非此畏甚矣心之不可以不知畏也前乎此堯舜之競業畏也後乎此文王之不敢侮鰥寡武王之夙夜祗懼此畏也以人主之尊其敬畏不敢忽如此况于為諸侯乎况于為大夫為士者乎 越在外服侯甸男衛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于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徳顯越尹人祗辟 商先王躬行敬畏之道不惟其子孫為能然而王朝之御事皆然不惟其王朝之御事皆然而外服之諸侯内服之百官里居之百姓亦然以見君臣上下内外無一不在敬畏之中侯服甸服男服衛服為伯諸侯之長者此外服之諸侯也自百僚之聨事合治者庶尹衆官之長者惟亞為次大夫為士者與乎服事奔走于官之尊者此畿内之百官也百官族姓及卿士大夫致仕而居田里者凢此皆不敢沉湎于酒豈惟不敢飲酒亦且不暇飲酒惟盡心于職事而無暇也上文言不敢自暇自逸繼之以其敢崇飲此又言不惟不敢亦不暇以見其重在于職事則其輕在于飲酒然則所謂不暇者果何事哉上以助成人君之徳而至于不可掩下以盡正人之道而自敬其法而已矣為臣之責惟此二者茍君之徳不明與夫不能正其身而正人者皆為有虧于其職上以成其君下以正乎人則人臣之職盡矣當時之為人臣者惟恐已責之不塞已職之不盡所謂不暇者惟此而已天下之事無有兩立之理晉人以酣飲清淡不事理法而廢職事卒至于劉石崛起者葢心在于飲酒則無暇于職事心在于職事則無暇于飲酒其心自然有所偏重此如康叔之于衛其知所以當為者乎知有所當為則必有所不為矣 我聞亦惟曰在今後嗣王酣身厥命罔顯于民祗保越怨不易誕惟厥縱滛佚于非彞用燕喪威儀民罔不盡傷心惟荒腆于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很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國滅無罹弗惟徳馨香祀登聞于天誕惟民怨庶羣自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于殷罔愛于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前言商家先王所以致敬與其臣所以不敢暇逸故其興如此此又言商之後王不能致敬惟酒是逸臣下化上之惡故其喪如此我聞亦惟曰在今後嗣王即紂也酣身以酒而樂其身惟賢君以其昭昭能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安能使人昭昭宜其政教命令無以顯明于民者所祗敬而保養之惟是衆人所怨之人不易言敬保之其心不變也祗保之心一也先王用之于賢者故任賢勿貳不使小人間之紂乃以祗保之心用之于小人誕大也惟縱之滛泆于非常理之事謂之非彞則所為不合于法度矣用燕喪威儀人君所以尊臨天下者有其威儀也詩曰威儀抑抑傳曰有威可畏謂之威有儀可像謂之儀此皆君之威儀也紂之以燕樂之故而喪其威儀民見紂如此無不衋然痛傷于心衋傷痛之貎也民至于傷心而紂曽無改悔之心方且荒大腆厚于酒不惟自息所謂凶人為不善惟曰不足更無有窮已逸安也其心安于酒恬然不以為怪厥心疾很不克畏死當沉湎于酒之時為酒所使其心很戻雖死且不畏酒之能害徳如此其辜罪始于商邑言紂與逋逃之人為滛湎于都邑其終也至于舉國敗亡更不知懼所以登于天者非其徳之馨香乃其酒之腥穢爾夫為徳者自有馨香之理寓于祭祀之間不以物而以徳酒自有腥穢之理庶羣自飲見其臣下化上無一人不飲酒也至于腥聞在上則惡之彰著久矣故天降喪亡于殷而無有愛之天之所以不愛之者惟以逸之故天豈虐民哉民自速其罪爾為康叔而撫商之餘民居商之故地其可不以商先哲王為監哉又其可不以商之後嗣王為戒哉 王曰封予不惟若兹多誥古人有言曰人無于水監當于民監今惟殷墜厥命我其可不大監撫于時 王曰封予惟不若兹多誥前既舉商家得失興亡戒之矣又曰我不但如此多言亦已躬行之矣使成王不見于躬行徒多言豈能聳動康叔之聼凡古人所言者皆其所已行者也又舉昔之賢者有言曰人無于水監當于民監水監足以見其形之妍醜而已若民監則可以知其吉凶成敗前日紂為滛湎之行今已墜其命而喪亡矣豈非民監可以見吉凶成敗乎我其不可不以商為監而撫安當時之民也商以夏為監周以商為監漢以秦為監唐以隋為監皆此也 予惟曰汝劼毖殷獻臣侯甸男衛矧太史友内史友越獻臣百宗工矧惟爾事服休服采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父若保宏父定辟矧汝剛制于酒 劼固也毖謹也堅固爾心而致其謹畏此一章大槩言康叔之心當無往而非欲劼毖即敬之意也以逺而言之則有商家賢臣與乎侯甸男衛之國汝當以敬待之也逺者猶當敬况近者而可以不敬乎以近而言之則太史掌國之六典内史掌八柄之法皆汝之親友者與夫賢臣為百官之尊者此皆汝國之近臣亦當以敬待之近者猶為敬而况小者而可以不敬乎以小臣而言之爾國所有供事之臣服行善道而在位者服近其事而在職者亦當以敬待之小者猶當敬而况大者可以不敬乎以大臣而言之為爾之疇如三卿者葢三卿皆命于天子故以疇言之圻父司馬之官掌政以治封圻之内薄伐其愆違者也農父司徒之官掌教以治民農事順民而保安之者也宏父司空之官掌事廣其土以居民安定其民以致其辟法者也曰父者尊之也曰圻曰農曰宏以職言曰司馬司徒司空以官言有政以制之而後可教有教以導之而後可安此其次第也此三卿者汝亦當以敬待之可也大臣如三卿猶在所敬而况汝為諸侯其身豈可以不敬乎剛制于酒汝之職也汝所當敬也制于酒而不以剛則立志不勇所行不堅易以中輟矣此章其要在康叔剛制于酒知所劼毖故廣為戒自逺而近自小而大自輕而重以見其無往而不敬焉 厥或告曰羣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又惟殷之廸諸臣惟工乃湎于酒勿庸殺之姑惟教之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教辭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時同于殺王曰封汝典聼朕毖勿辯乃司民湎于酒 此又立為禁酒之法厥或有人來誥曰民相聚羣飲汝不可失之須盡執而拘之以歸于周之京師予其殺之又惟商之諸臣百工為人所導廸而飲酒至于沉湎者此則為他人所漸染而非其本意勿用殺之姑且教之夫民同犯一罪殺其一而赦其一奚為周公立法乃如此詳咏此一章見聖人立法不得不嚴 不嚴則人玩而易犯予其殺未必殺之特立為此法爾至于成王周公之本意則亦欲教之而已舊以周人羣飲則殺之商人則勿殺恐未必然周人習于文武之化豈有羣飲者更不須立此法矣又何况康叔所治乃商之餘民安有周人哉汝康叔能如此用心則誠為明于享上之義矣諸侯之所以能享上者在誠而不在物在實而不在文能盡其職以奉上則享之義莫過于此矣其或汝不能用我之教辭不聼我言惟我一人不恤更不之顧則是汝自不蠲潔于其事䧟民于罪亦與殺人何以異哉成王别白而告之能如此則為明享如此則為弗蠲乃事康叔其亦知審所取舍哉王曰封汝典聼朕毖又于終篇申言之曰汝當常聼我之所毖謹者惟在于酒若汝所治之民猶至于飲酒者汝即不可推辭分别以為民自飲酒我自不飲酒非闗我身之事然則所以化民者非於康叔之身乎民之飲酒即汝之過也乃司即康叔之身司牧民者也此則成王之意責康叔之身任重故也 尚書詳解卷三十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一 宋 陳經 撰 梓材【周書】 成王周公之命康叔也既以明徳愼罰之事作康誥一篇矣又以禁酒一事作酒誥一篇然治道必至于粉飾潤色之然後可以悠久故梓材一篇專言教化譬之梓人治材既勤樸斲必須加之丹雘則其器用文質相副康叔之治衞亦然文武之積累艱難既成其功業矣若不得後人維持涵養之則前人之功俱廢又況衞國商民經武庚再變之後人情反側不安康叔之治正當容忍寛大撫摩矜恤之使之教化行習俗美則文武之功可得而保矣 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君汝若恒越曰我有師師 此篇雖戒康叔以撫摩新造之貴乎含忍寛大然大要先須通上下之情為家君者下焉有大家强族其情為難通上焉有君之尊其情為難通蓋大家强族平時專制一國習為驕奢其心未必不致疑于康叔以為康叔之所以待己者未必不疾惡已沮抑已而待臣民者未必不私愛其臣民也如此則大家之情不通矣天子以至尊居上門庭萬里之逺逺近異勢内外異情亦未必不致疑於康叔以為康叔之所以治衞國其奉命任事之臣其果禀天子之正朔乎抑猶有國異政家殊俗乎其果遵王室之法度乎抑猶有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乎如此則天子之情不通矣為國君者下而見疑于大家上而見疑于天子上下之情不通如此奚以為國成王必使之通上下之情為一以其待庶民與其待小臣之情而通之于大家使大家無疑以其侯國之大臣相聘貢獻通之於天子使王室無疑則君之職盡于此矣凡此上下之情所以貴乎通者亦常理當如此也若汝順其常理而行之於是曰我有師師師者法也師師也我有典常之師可師法而非出於己之私意也成王惟恐康叔出己之私意激而生事故使之順常道以為法 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罔厲殺人亦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姦宄殺人歴人宥肆亦見厥君事敗人宥 司徒司馬司空此大國之大卿尹者衆官之長也旅者衆士也諸侯之國上自三卿次而衆官之長又次而衆士其言曰予無以厲虐殺人為心此其持心之忠厚也然則彼之持心忠厚不以殺人為事曷為 其能然哉亦以厥君先敬勞爾厥君指康叔也敬者敬其民使民如承大祭也勞者慰撫其民勞之來之也國君以敬勞率先其臣故其臣往而治民亦以敬勞治民為惡於内而姦者為惡于外而宄者無故而殺人者罪人所經歴知情而藏匿者此等人尋常皆在所不赦今衞國遭變亂之後亦當且含忍之司徒司馬司空尹旅之臣往而治民于此等姦宄殺人歴人者皆宥赦之亦見其國君之事于敗者皆宥之故能如此賊而敗人者罪之小也惟國君於其罪之小者而宥之故人臣于其罪之大者亦宥之大抵成王周公戒康叔治衞國只欲其安慰商民行憫恤之政不欲其大察迫急凡前非昔過一切不問使之改過更新如此庶幾反側之情可安 王啟監厥亂為民曰無胥無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屬婦合由以容王其效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引恬自古王若兹監罔攸辟 至此成王又提其意之切要者告之謂王者所以開置其監者豈有他哉其治本為民而已監如三監之監同諸侯之長王者使之監諸侯之國也戒之之意 曰汝諸侯之長其治專在為民則不可使民至于相戕賊相虐殺上以仁愛撫民則民自然生親愛之心至于相友相助相扶持安有虐哉惟上以刑急迫其民民無所訴遂至於胥為虐矣至於敬寡至于屬婦寡者人之所易陵寡者猶敬則衆者可知婦者人之所易忽婦者猶連屬之使有所依則為夫者可知合由以容汝康叔當合而由之不可分别涵之如海養之如春俾一國之中若貴若賤若善若惡若上若下若衆若寡若夫若婦一切含容之王其效君越御事厥命曷以成王告之之言既多恐康叔聴之泛而難從也又曰王之所以責效邦君御事所以命之者曷以哉要使康叔專於聴曰引養引恬此王之所以責效于君御事也養者有以富之而養其身也恬者有以教之而安其心也引有徐之之意治亂民猶亂繩急目前之效而欲速利者皆非所以養民安民也自古王若兹監罔攸辟我之所以告爾者豈特今日為然自古王者所以制監之意亦此而已安用辟為哉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菑惟其陳脩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塗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斲惟其塗丹雘 成王設此三事以諭康叔其大意則一而已言之不能巳惟恐康叔之未悟故以一物喻之為未足又以一物喻之譬之稽考田畝然既勤勞敷布而菑治之矣茍不能陳力以脩之為之疆界畝壠則有水潦之害而稽田之功不能終譬之作室家然既勤于為垣為墉築墻于外以防冦盜如此則謹密矣茍不能塗塈以飾之茨以蓋覆之則震風凌雨為害而作室之功不能終又譬之作梓材然梓人治材既勤於為樸斲而彫刻之成其器矣苟不能丹雘以飾之則久而易壊梓材之功亦不能終凡此皆是有以治之于其始必須有以成之于其終衞國之民前日文武艱難積累開此土宇以致之若今康叔不能成終無教化以調和其民潤飾其治以為他日無窮之計使衞國之民再為亂則前日之事皆為之壞此是成王周公深謀逺慮不但為茍且偷安之計而已 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徳懐為夾庶享作兄弟方來亦既用明徳后式典集庶丕享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肆王惟徳用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王受命巳若兹監惟曰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 今王惟曰又更端告之先王指文武也文王武王勤用民徳懷來諸侯以為夾輔所謂文武以明徳懷諸侯者聰明齊聖之徳照臨于其上四方諸侯有所觀感故庶之享上作兄弟方來多率其鄰國諸侯如兄弟之義方方而來亦既用明徳以享上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亦既用明徳者見當時諸侯精白一心以承休徳所享之物皆其誠心所寓徳之 所寓也文武以明徳懷諸侯諸侯亦以明徳而享天子君臣上下一皆以明徳為主豈有他哉后者後之為君者 指繼體而言也後之為君亦當法前人之意式用也用先王之常法以集庶庶亦皆以丕大來享上 如諸侯之享文武亦既用明徳也成王之意欲康叔之治衞能撫安新造之涵養斯民則享 上之明徳亦莫過于此矣皇天既以中國之民而付我先王又以疆土之大而畀我先王肆大也天生民而立之君以司牧之所以將中國之民與疆土之大而畀之先王必有望于我先王也今成王能用是徳不以刑為用蓋徳者君民之所同得也成王用徳以和懌其民而先之後之左右輔翼之使之順其常性而趨於和懌之地民既懌則先王所受命于天者亦可以少慰矣葢先王所有之民皆其受命于天者後之人君能以徳懌其民則亦可以懌其先王不以徳懌其民則先王之心何如哉亦為之不滿矣已矣乎若茲監汝康叔監于侯國亦若此而已言當體成王用徳之心可也惟曰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永保民成王與之相期於長久以為我非止為一時計也為萬世子孫保民之計商民之安危實係周家之利害商民安則周家之業可以久我之所以望於康叔者如此其無窮則康叔之治衞亦當有以副商民之望也昔者三代之王君臣常欲為子孫無窮之計若曰惟乃世王若曰公其以予萬億年以至鼎銘之皆欲為子孫永世之寶宜若其用心之私也而其實則公也吾子孫長享百世則百世之民安享千世則千世之民安安吾之子孫者所以安吾民也此其心之所以公也秦皇欲自一世二世至于萬世雖與三代之王所願欲者亦無以異殊不知三代之王以其身為天下之公而秦以天下為一己之私此其所以異也讀康誥酒誥梓材三篇之書足以見周家之忠厚所以治亂民如此其不茍也卒之康叔遺化及于衞國柏舟之仁人凱風之孝子干旄之好善後世有歌衞風而知康叔之徳者則知康叔之治衞其遺風餘俗猶見於春秋之世況在當時者乎學者欲知衞國之風當知根本於此三篇之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二 宋 陳經 撰 召誥【周書】 此篇乃成王欲宅洛使召公相宅因而作誥以進戒成王也昔武王克商遷九鼎於洛邑是時欲都于洛而卒不果遷至成王乃成武王之意建都於洛邑蓋取其天下之中四方朝貢道里均焉亦因是以遷商民於此然則洛邑既成成王果都于此乎曰成王實都鎬京特來往朝諸侯于此祀清廟于此則鎬京為正都洛邑為東都詩魚藻刺幽王曰王在在鎬至幽王時猶都鎬京則成王實都鎬可知矣宣王車攻之詩曰復會諸侯于東都宣王以此會諸侯則成王亦于此會諸侯可知及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東遷乃 都洛東都之成實始于成王也周公攝政七年復辟于成王蓋在于營洛之後召公欲成王知所以謹其始故此篇先述作洛之由後述進戒敬徳之使成王因營洛有所感悟召公太保之官王公之職古之所謂論道經於此可見 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 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相去二十五里文王之廟在豐成王以宅洛之事告於文王故成王在豐欲宅洛邑是建都於此而終不果遷也使召公先相宅是時周公攝政故召公先周公而往相宅者相其高下厚薄燥濕之宜與其宗廟社稷之位召公以成王即政之始故因而進戒而召誥之所以作也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于豐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厥既得卜則經營越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庻殷攻位于洛汭越五日甲寅位成此作史者敘述作洛之由紀其日月厯法以月起故紀其朔望或先事而書朔或先事而書望使後世之厯有所考也惟二月既望即周公攝政七年二月 十五日也洛誥是攝政七年之事周公曰子惟乙卯朝至于洛師與此篇乙卯周公朝至于洛實同此一日也于既望後之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于豐周即鎬京也天下所尊謂之宗周成王自鎬行至于豐以宅洛之事告文王之廟既畢則命太保先周公而來相宅周公後往也越若來召公於是順成王之命而來三月惟丙午朏朏者明生之日即三月初三日也又于朏後三日戊申之日太保始至太保以三 月初六日自鎬京來經十四日而後至洛既至則卜宅卜之于神遷都國之大事當謀之神不敢以己意也厥既得吉卜方始經營其成定其左宗廟右社稷前朝後市之位又于經營之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庶商之頑民攻治其位于洛水之北既于戊申經營曷為至三日後始攻治其位以此見古人之處事必深思熟計不輕待其規模既定而後為之言庶殷者周人服其教化巳久其趨事赴功不待言矣惟庶殷于此亦樂於從事可以見聖賢隂有以感悟其心故下文亦言周公命殷庶庶殷丕作越五日甲寅位成于攻位之後五日甲寅其宗廟社稷朝市之位皆成其規模自太保卜宅至于甲寅纔七日爾而其位已成何古人成其事如此之速也觀文王之為臺沼也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經之營之不日成之則召公之營洛也豈非四方之民大和㑹故其成之易歟 若翼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則達觀于新邑營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于甲寅之明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達觀者徧歴觀之也周徧而觀新邑之所營夫召公先相宅不待周公之至而已定其位周公既至不改召公之規模而遂達觀何二人之謀如此之合也以此知周召二人其心同故其為謀亦不約而同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用牲以告天立郊位于此也牛二者帝牛稷牛也祭天用特牲而后稷配天故復用一牛曰牛二越翼日戊午之日乃祭社告其立社稷之位也郊不曰新邑郊在國外社在國内故也社稷用太牢故牛羊豕各一言郊則祭地可知言社則祭稷可知社者五土之神勾龍能平水土祀以為社稷者五穀之神后稷能植百穀故祀以為稷先王之禮有當用少者有當用多者天神至尊故以特牲社稷人事故牛羊豕皆備此所以别天神與人神有多寡隆殺之異也既祭天地社稷而不祭宗廟者蓋成王在豐則告于文武之廟已畢至十二月戊辰烝祭嵗則亦未始不祭宗廟也 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書命庶殷侯甸男伯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太保乃以庶邦冢君出取幣乃復入錫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周公于祭社稷後七日之久始以書命庶殷侯甸男伯亦是周公計慮之深不欲驟也書當如左氏傳士彌牟營成周書以授帥之書同所以載其高卑厚薄財用餱糧之數也夫以營築工役之細事而周公無不知其纎悉曲折如此以是知古人之學不務為空言凡微細工役之賤皆是學也觀周公所以命庶殷之書意其必曰度用工若干用財若干某日而成不愆于素於此可見不然旋用焉而旋經畫之豈周公所以處事者哉庶殷即頑民也侯服甸服男服之伯即諸侯之長也周公以其書授之邦伯諸侯之長又以督其下也厥既命殷庶庶殷于是丕作即康誥所謂百工播民和見士干周是也獨言庶殷丕作而不言侯甸諸侯者蓋仇民既服從則友民可知以商之頑民不服周家之化而一旦能如此自非聖人綏斯來動斯和之效何以能然太保于庶殷丕作之後乃以庶之冢君出而取其幣帛蓋諸侯之來 也必有幣帛以為贄出者取所奠幣帛以入獻當周公在洛時召公與諸侯入而見周公與之商度其事既出則取幣以復入也當是時周公欲歸鎬京召公因營洛而作誥以戒成王故取諸侯所獻之幣入而與周公使周公達之于王因以召公所以作誥之意併達之王也拜手稽首召公致恭盡禮旅陳也以其誠意陳于成王與周公之前言所以誥告庶殷與其誥御事之臣之意當時諸侯皆在而獨曰御事之臣託之于御事也論召公之本意一篇之中皆是告成王之事而此言告庶殷御事者蓋其意則併告庶殷御事而其事則皆成王之事言庶殷御事則成王可知矣先儒言成王實在洛邑而經文但言成王在豐太保相宅而已又洛誥篇曰伻來以圖及獻卜則成王實不在洛邑戊辰王在新邑乃是十二月烝祭之時也當以經文為正 嗚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國殷之命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 此以下皆召公作誥之辭也人臣將進戒于君不以祖宗必以天蓋君之尊莫與為敵茍非以其尊且畏者聳動之則何以感悟人主之聴故召公于此言皇天上帝天以形體言帝以主宰言改厥元子人主代天作子是為天下之長子也前言元子之責在紂故其命在紂今已改其元子兹大國殷之命則命不在商而在周惟王受命無疆惟休言成王所受之命正此元子之任也知其有無窮之美者必當有無窮之憂能憂畏則是美可保不知憂畏泰然以是美自居則是美不可保矣然則所謂無疆之恤安在哉亦曰敬而已矣曷其奈何弗敬言敬不可以不行此篇之大意只欲成王敬徳而已戒謹不睹恐懼不聞不敢縱乎逸樂常持不息之誠者是乃所以為敬也 天既遐終大殷之命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後王後民兹服厥命厥終智藏瘝在夫知保抱擕持厥婦子以哀籲天徂厥亡出執嗚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徳 此言祖宗之憑藉扶持者不可恃也遐逺也終久也天之所以久逺其商之命者以商家多先哲王精神在天有以助祐其子孫故其後代之王自湯而後如大戊武丁是也後民後代之賢如伊陟巫咸之流是也然則能服其天命而不替服如服事之服所以事天也然則商家祖宗在天之靈如此又豈知其終也如紂之世賢智之士藏不出瘝病之人顯而在位而遂至于失其天命乎賢者而不肖者自然皆虐政而無善政夫人皆知保抱其子擕持其婦以哀而呼天愬其無辜于上天矣當此之時紂不知因民心之怨而自反諸己方且往其逃亡謂有逃亡者必窮極于其所往也出必見執謂執而殺之使不得出也其逃亡者既窮其所往其欲亡而出者又執之使無所容其身民以其哀而告天故天亦以其哀而矜恤民天之所以眷顧祐命者必求四方之能勉于徳者故棄商而命周也孰謂商家祖宗之憑藉扶持者有足恃乎今成王即政之初是雖周自后稷至文王積功累仁成王亦不得恃此當求之已可也求之已則疾敬徳可也徳者在己之徳疾敬之則興起敏速而為之之以勇而可以悠久也 相古先民有夏天迪從子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沖子嗣則無遺壽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 此言天命之眷佑者不可以恃也相視古之先民有夏先民者古昔之稱也天迪從子保者言天之眷禹也迪者開導之從者順從之子愛之保安之皆天之所以為命禹如此禹不以天之命巳也為巳足又能面稽考其天所順凡天意所順者禹則向之而不背稽之而不敢違及其後也桀棄禹之所為則天於是墜其命又相視有商之朝天迪格保言天之眷湯也既迪之及格之又保之格者極至也皆天所以命湯如此湯不以天之命巳為巳足又能面稽其天意之所順及其後也紂棄湯之所為則天于是墜其命曰天迪從子保曰天迪格保者是皆天所以愛君之意有加無巳之辭天之愛君者無所不盡其至而君之奉天者不敢自恃其至後世子孫猶且不能守誰謂天命于此而可恃乎今成王即政不可恃在天之命亦求諸巳可也求之巳則莫若無遺壽耉者壽耉老成人所更者已詳所厯者已熟召公恐成王有自尊自大之心易至于輕忽老成人則必曰無遺棄其壽耉王能如此我方敢言其能稽古人之徳矣又何況其能稽謀自天乎古人之徳亦不過用老成之人與之共政而已成王而無遺壽耉豈非有稽考于古人之徳乎天之謀亦不過與老成之人同是謀而已蓋天祐生賢佐賢者能知天命成王無遺壽耉豈非能稽謀自天乎成王不敢自用一用老成之人而遂能合古人之心合天之心然則壽耉其可遺之哉遺之是違古人也是違天也 嗚呼有王雖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民今休王不敢後用顧畏於民碞王來紹上帝自服于土中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時配皇天毖祀于上下其自時中乂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 召公之意謂豈特祖宗之不可以自恃天命之不可以自恃而民情之向背亦不可恃有王雖小雖在幼冲之年其實居元子之責此一句與周公立政孺子王矣同意大能以至誠之道而和其民則有今日之休美言民之感化如此之速雖然民固易化亦有至難而可畏者焉豈可恃哉碞險也撫之則后虐之則仇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其險如此王不可以後言不可緩也即疾敬徳之意也所以不敢後者用顧畏于民碞爾顧者反觀自省畏也戒謹恐懼惟恐失民之心也王之所以顧畏民碞如此者以王來此洛邑乃繼紹上帝代天以愛民則當躬行于此土中故也旦曰其作大邑此又舉周公之言以戒成王君前臣名故曰旦周公之意所以責望成王者甚重以謂作此洛邑故使成王于此而配皇天于此而毖祀上下于此而致治配皇天者言其君之徳與天同其大也毖祀于上下者有天下者祭百神上天下地祀之大者毖謹也謹其祀則幽無愧于神矣其自此土中致其乂則明不愧于人矣惟其有以格幽明之心則必有感幽明之應故為天為神所祐而其命可以有成而無愧為民之所歸則治民而立致休美之效此皆周公所以期于成王如此也使成王之心有以感乎人而無以感乎幽亦不可也惟其合幽明為一致通顯微為一理則洛邑之治成王始無所負矣 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節性惟日其邁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徳 召公上文既述周公之言此又以己意戒之王當先治其有商御事之臣使之比附而助我有周御事之臣周之臣已能奉法者也聖人當使内外無間一視同仁而後可若周之臣恃功以陵商人商之臣失勢而忌周人則不能和同為一必使商御事比介周御事無所疑忌猜嫌于其間節性惟日其邁商民之性既流蕩而不知反欲節抑商人之性使之日進于逺大之地然亦不可不以身率之敬為其所不可不敬之徳是亦率之以身矣不可不敬者敬所當敬為所當為凡人主一身之事言動語默孰非當敬孰非當為哉召公使成王化民以身而不以空言化民以實而不以文具其身正則不令而行矣 我不可不監于有夏亦不可不監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歴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我不敢和曰有殷受天命惟有歴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國命嗣若功 召公再舉夏商歴年長短俾我成王知所監戒我不可不監視有夏之朝亦不可不監視有商之朝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歴年蓋有夏所以享國之長吾所不知也我不敢知曰不其延蓋有夏所以享國之短亦吾所不知也其長短吾所不知則吾之所知者惟有不敬徳則早墜命爾其監視有商亦然商家享國歴年之長與乎不其延而短祚皆吾所不敢知則吾之所知者亦不敬徳則早墜命爾召公于夏商之短長皆以不敢知言者何哉天難諶命靡常在彼者不可必而可必者在我也在天者不可知而可知者在人也人主不能必其所可必而求必其所難必不能知其所可知而求知其所不可知則治巳者必略而求于天者必詳人事之當為者忽焉不加意而意外非望之福必萌僥倖之心故召公曰不敢知意欲成王專求在巳之敬徳而巳不敬徳者墜其命則敬徳者必有歴年可知是敬徳處即歴年而不敬徳即墜命也求天于巳可也求天于天不可也今王嗣繼夏商之後而受其命我亦當思惟此二國所以受命長短之由若順也繼而順其有功者蓋夏商之賢王所以行之有功效者成王繼而順行之可矣 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歴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徳王其徳之用祈天永命 此章戒成王當謹之於其始也王乃初服即政之始初服行其教化也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初生譬如人子之初生焉其良心善性未嘗不全于禀賦之初自其初而保養之習為善則善矣自其初而不能保養之習為惡則流而為惡矣自其習為善者觀之豈非哲智之命乃以自貽矣貽子也自者求之在我與孟子自求多福之意同也人子之初生者習善則可以為善況人主于即政之初乎自其初而能敬徳則可以有歴年之久矣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歴年此三者雖天所命其實修之者在人人能自為哲智則天必命之以哲命之以吉命之以歴年之長矣人不能 自為哲智則天必命之以愚命之以凶命之以歴年之短矣吉凶禍福何常之有修之在人則應之在天天非自為哲為吉凶為歴年也然此三者實以哲為主能哲則自有吉與歴年長之理不能哲則自有凶與不長之理既有吉有凶相對則哲對愚歴年對不永可知矣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徳天已知成王初服政居此新邑凡事當謹之于其初正是天命哲命吉凶命歴年之際也王當疾敬其徳不可緩也及其敬徳之至而見于用者皆徳則祈天永命者在此而不在彼矣甚矣性命之難言也孟子曰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是不可以人為損益之聴其自至者命也今召公言天命可祈則是有以致之而至無乃與孟子之言相戾乎蓋常思而得之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則凡盡人事者受正命也祈天永命者亦受其正而巳記曰大徳必受命是也然亦有仲尼周公之聖而不有天下者亦有顔子而夭伯牛而有疾者兹豈非莫之致而致乎聖人以人合天而不專于天以義安命而不專于命此召公之祈天永命必先之以敬徳也 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彞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徳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越王顯此亦敬徳之意也召公戒之曰王勿以小民過用非常之故遂敢以殄戮刑殺而治民蓋小民其初心無有不善一過于為非常理之事情在可恕未可便以刑戮為治也其惟順理而行之可以有功以刑戮為治者皆非理也王之位在徳元者當以徳倡先天下是為徳之首也君以徳倡之則小民知所自畏而人君之刑自用于天下矣夫以刑加人者可以使人必畏而未能使人自畏以徳率人者不使人之必畏而能使人之自畏民知徳且不敢犯于非義而自畏民自畏則人君之刑用于天下矣此之所謂刑者非眞有刑也徳之可畏也至于此則王之徳始顯著于天下其與殄戮乂民者豈可同日語哉 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歴年式勿替有殷歴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讐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徳王末有成命王亦顯我非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能祈天永命上下勤恤謂君臣之間皆當憂勤也其曰我周家受命大如有夏歴年之久又當不廢有商之歴年者君臣之間當以此為念欲兼夏商享國之年也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成王當以民心為天心民心即天命非于民心之外别有天命也民心苟失則天命不可保矣然必以小民為言者蓋小民人所易忽澤及小民則無所不及矣如堯舜之不虐無告文王政先鰥寡孤獨是也拜手稽首召公于作誥之終篇必致敬盡禮以入其言欲成王之專聴也予小臣謙辭也召公自稱也仇民商民也百君子商周之賢者也友民我周之友民也予小臣敢率其仇民與乎百君子與乎友民者安受成王之威徳奉行之此我人臣之職也臣下奉行君之威徳則王末有成命享其天命無虧也王亦顯則其命令不可掩也雖然成王既有成命矣不可如是而遽止也當求其所以永命焉成命在今日而永命在子孫保受成王之威徳者臣下之所能至于祈天永命則非人臣所能在乎人君之敬徳以祈天耳我非敢勤者召公不敢自以為功也至此則責望于成王之身者愈重恐成王專以恃臣下也然臣下固當盡臣下之職為君者亦當盡為君之職我但能恭敬奉幣帛以供王慶其王之能祈天永命而已則祈天永命者在成王而不在召公矣此上下勤恤之意也 尚書詳解卷三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三 宋 陳經 撰 洛誥【周書】 此篇與前召誥之書相表裏同是卜洛之事也召公因周公以書戒成王為召誥之篇周公因獻卜與成王相對荅之辭而為洛誥之書周公攝政至此七年成王年已二十矣周公知成王年長其君徳已成可以居君位故復辭而告歸成王知周公不可一日去巳故堅留周公而不與其歸何為前日成王疑周公如此而今乃復留之蓋今日之成王已非昔日之成王七年之間周召二公為之左右其所以誘掖開導之者深矣不然所以留周公之言安能如是其切至哉自非信周公之篤任周公之專何以能然觀此篇者不特有以見周公罔以寵利居成功明于去就之大節平時所以格心之業亦于是而可見 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使來告卜作洛誥 召誥之序曰使召公先相宅洛誥之序承上文故曰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即召誥所謂周公朝至于洛則達觀乎新邑營是也召公相之周公營之故使來告成王以洛之吉卜夫此篇所言者皆周公與成王相對荅之辭而序特言告卜者蓋周公之告成王者因獻卜之事而其端故爾 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保大相東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水西惟洛食我又卜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及獻卜 先儒孔穎達曰周公攝政七年三月經營洛邑洛邑既成又歸向西都其年冬將致政成王告以居洛之義故名曰洛誥言以居洛之事告王篇末云戊辰王在新邑明戊辰以上皆是西都時所誥觀孔氏之意則是自周公拜手稽首而下乃周公復子明辟之日舉前日所獻之卜對成王而言之明此篇不在營成周之日也子者家人之辭周公以叔父之尊故稱成王為子辟者為君威福之權明者主道利明不利幽自此以前成王雖巳即位周公攝政百官總已以聴冡宰自今日已往復子明辟則歸政于成王矣如往也成王往日以幼冲之故不敢及知天之始命周家與乎定命于洛邑之事宅洛謂之定命者周家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八百皆於此而定惟其成王幼不敢及知故攝政在周公而營洛亦在周公繼也保安也我乃繼文武所以安天下之道大相視洛邑東土庶幾自此治邑安定天下為明君之始焉基之一字周公含不盡之意言明辟自此始則其後更有無窮巳之事也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即召誥所謂越翼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之日也師衆也四方民大和㑹于此故曰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水西惟洛食公卜此三處皆不吉惟洛為吉所謂三處者河北黎水之上即今河朔黎陽也周公營東都以處頑民商民安土重遷故欲都河朔近商之地黎水既不吉則又卜澗之東之西亦欲商民稍近爾二者又不吉惟洛地則食之者卜必以墨畫兆順食此墨畫之處則吉我又卜水東亦惟洛食既卜洛為吉矣又卜者何也此乃定下都遷頑民也又於水之東别卜一處亦惟洛食故先儒于上文惟洛食即今河南城下文惟洛食今洛陽言周公于洛地卜此二處也召誥曰太保朝至洛卜宅則卜乃召公之卜何與于周公周公曰我卜者周召二公心同故其謀亦同召公之卜即周公之卜也伻來以圖及獻卜伻者遣使來也獻二處之圖及二處之卜於成王周公不敢自專也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來來視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貞公其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誨言 此乃成王留周公故拜手稽首致敬盡禮於周公稱周公之美以為公不敢不敬天之休天之休謂命我周家之美也公能敬天之休故相宅于洛其作周家所以配天之休公既定宅于洛矣使人來示我以卜之休美恒吉之兆恒久也周家常久於此新邑故曰恒皆我二人共貞既有此吉卜須得公與我二人同心恊力貞固以守此公其以我萬億年之久常敬天之休拜手稽首以求教誨之言見得成王為長久之慮而不為一時之計不以天之休為足恃而以敬天休者為己任非若後世之君安于其所僅足也 周公曰王肇稱殷禮祀於新邑咸秩無文予齊百工伻從王于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記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篤弼丕視功載乃汝其悉自教工成王既拜手稽首求教誨之言故周公教成王以往新邑舉行典禮須當有以激勵臣下肇始也殷盛也今王往新邑始舉盛禮行祭祀于新邑咸秩序其禮文所不載者而祀之蓋非常之祀不可以常祀論也常祀則祀其典禮所載者既舉盛典則合天下之百神皆祭之洛邑既成之初不比他時故也然則洛誥 之書言作洛之事及於祭祀者觀詩之清廟曰既成洛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焉成王往洛邑諸侯來朝助祭文王之廟此乃往洛邑始行之事又況國之大事莫大于祀而成王所以毖祭上下奉宗廟者莫切于此故周公舉祀事以告之予齊百工者周公攝政位冢宰正百工則當時之百官皆周公所整齊者無一小人間其間矣伻使也此使百官從王于新邑予惟曰庶有事周公知成王年巳長君徳已成我惟曰庶已成王用此百官有善政事今人至新邑就行王命曰記功之尊者以功之次序而作元祀因此祭祀之時遂記其往日有功于民者以勞定國死勤事能禦大災捍大患者皆祭之先王之報功也皆以祭祀盤庚曰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見先王忠厚不忘人之功也惟當命羣臣曰汝受我命當以厚輔於我我當大視其有功者而載之夫已然之功見於往日者既有以報之未然之功在今日以後者又大有以責望之則羣臣百官莫不知所激勸矣雖然如此又在成王有以率之也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使百官皆得其正者豈非成王自有以教之哉欲其化下以躬行也 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無若火始燄燄厥攸灼敘弗其絶厥若彛及撫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嚮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辭 周公欲成王自教其工躬行以率百官者在乎先去其朋比之心人主用心之公則無所朋比小人不得乘間以進人主之心一有所暗至于朋比則小人皆得以投其君之所欲成王之所戒者當以朋比為戒言孺子者以成王之年尚少尤不當輕忽故丁寧之至于再自此以往朋黨之心一熾漸至于長則如火之燄燄至于燄然而有次序則燎原之害不可撲滅而絶之矣當于其微者謹之不可待其既著則為害滋甚所當順其常理凡撫安天下之事如我前日居攝之時所用在周之百官蓋周公當時所用在周之百官無一而非常行之禮無一而非安民之事已有軌則可以遵守矣汝能如我當時所用之百官則悉自教工之理成王其自喻矣往新邑伻嚮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今率百官以往洛邑當使之各嚮就其僚聯事合治者僚也如春官宗伯掌禮夏官司馬掌政是也明為其有功則人臣顯然成其功無有讒人害之者惇厚其大成其寛裕之徳惇其大則處心者不在于小成其裕而處心者不狹日趨於廣大和易之地而無褊迫狹隘之量人臣能嚮即有僚能明作有功能惇大成裕何以自能爾哉皆上之人有以使之臣賢則君必明汝亦因此而可以有令善之辭于後世永永無窮矣 公曰已汝惟冲子惟終汝其敬識百辟享亦識其有不享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 巳者前之言巳終更端而言之也汝惟冲子年雖幼當有以終前人之事蓋任大責重成王不敢輕易也汝當于分别天下之邪正人主能分别天下之邪正則臣下不敢欺君不能分别邪正則臣下與民皆將為罔上之行矣享奉也諸侯百辟當來朝之時汝于此須有以敬識之惟敬則能分别眞偽識其有奉上之誠者又當識其有不奉上之誠者能識别其邪正則賞罰予奪之權在我而臣下不敢肆欺矣于是又教之以分别邪正之理凡享上以多儀為尚儀禮也孟子曰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恭敬而無實君子不可虚拘須是于幣帛未將之時有此恭敬見于幣帛者非幣也敬也諸侯之來朝也奉圭兼幣庭實旅百凡所以為贄見奉上之禮物在是而禮儀亦在是則禮與物稱此以誠奉上也物在是禮儀不在是則謂之儀不及物此不以誠奉上也不以誠而奉上者謂之不享以其不役志于享言不用心于奉上也諸侯既不用心奉上則為民者亦皆化之而不知奉上矣是以惟事其爽侮人主之事有所失而臣下皆得以侮嫚之然則當如之何亦在成王敬識之而已 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聴朕教汝于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篤敘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廢乃命汝往敬哉兹予其明農哉彼裕我民無逺用戾 周公欲歸故責望成王言成王不可以周公巳行之事自謂定矣我當時攝政更有事不暇行者言行之未盡也今汝成王往新邑必須分取我前日所未暇為之事一一施行之頒分也我教汝以輔民之常理汝當聴而行之民有常性不能自立在人君所以輔翼之周公之告成王者無非輔民之常理也汝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蘉勉也汝若于此而不勉强則不能為長久計矣正父武王也武王所為無一不出於正如曰啟佑後人咸以正無缺是也汝正父武王之所為當篤厚汝序而行之無不如我則天下皆不敢廢汝命矣周公之所巳行者即武王之所行能篤敘正父則必能如我所為矣汝往敬哉兹予其明農哉周公乃成王之叔父故以一家之事誨之必曰罔不若予又曰如予又曰兹予其明農汝往新邑當敬其事所敬者何為哉如我明農之事是也周家農事開國周公教民以農事明以示人如七月之詩可見如酒誥惟土物愛可見汝所敬者當如我明農之事也彼裕我民無逺用戾彼指民而言也裕民之政見于彼使天下皆得以安生樂業仰事俯育則民皆歸必無有逺而不至矣戾至也 王若曰公明保予冲子公稱丕顯徳以予小子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惟公徳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子冲子夙夜毖祀 上文既是周公復政告歸此章乃成王留周公之言謂周公當明安我冲子周公去則成王之治不明而身為之不安周公在則成王明而安公稱舉天明之徳輔佐我小子顯文武之功上以奉荅天命下以和常四方之民而安其衆成王言此者以見一人之責有先王之付有天命之難諶有下民之仰望任大責重非我小子所能當必得周公為之羽翼文武之功而謂之揚者所以顯之于天下也而謂之荅者有以仰荅乎天心也民謂之和恒者民有常無以和之則失其常和而使之常者人主也居師者安天下之衆也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此即周公前告成王肇稱殷禮之意也周公使成王舉盛禮祀新邑成王所謂此禮非周公則不能舉周公肯留則當以我小子厚尊其大禮稱舉秩敘其大祭祀併與其禮文不載者秩序祭之將禮即殷禮也祭祀之禮所以交神明人主之所厚而尊之也稱秩者祀有尊卑大小之序惟公徳明光於上下此又稱述周公之徳如此惟公徳之明光輝越而不可掩故光于上天下地言充塞天地之間也公雖有此盛徳而施于四方常有不巳之意孟子謂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坐以待旦此勤施之意也惟其施之勤而不自己故雖小而近處者皆有穆穆之敬以迎其太平之治謂之旁則不但施于四方者勤而不已至於出處語黙之小節處無往而不敬此其徳之盛也與克勤小物同意如此故能不迷文武所勤之教文武之徳所以施于民為教化者亦惟此勤周公能勤施四方則與文武所勤者何異文武有是勤而周公無以繼之則亦迷惑而失之矣周公以其勤而繼文武之勤使文武之教復明于天下豈非不迷乎予冲子夙夜毖祀周公有如此之徳則可以任如此之事我小子夫何為哉夙夜謹其祭祀而已以政化委之公而以祭祀歸之已左氏傳衞獻公使與甯喜言曰茍得反國政由甯氏祭則寡人亦此意也 王曰公功棐迪篤罔不若時 棐輔也迪導也篤厚也言周公之功所以輔導我之厚無不若是非溢美之辭也 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後四方迪亂未定于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迪將其後監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民亂為四輔 成王欲立周公之後伯禽於魯故曰予小子其退去即君位于洛邑立公後於魯伯禽既立於魯則周公當留以輔成王不可歸也四方迪亂亂治也迪啟也四方正在治道開端之初尚未定于宗禮典禮未彰著則公之功猶未得敉寧論周公之心必使典禮盛行于天下庶事大備則公之心始安未定于宗禮則公之功豈非猶有所未備乎此成王望之以不已之意也周公順當迪導將大其自今日以後之事監我士師工士師工即衆官也衆官雖多必有人為之緫率周公肯留則監視士師工者周公也大安文武所受之民治之以為我左右前後之輔成王之意所以 望公者謂宗禮欲其定自今以後政事有所守及其去百官有所法文武所受之民得所安則周公方可言去不然則未可去爾 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肅將祇歡公無困哉我惟無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公安定我而不我去我當從周公之言而往新邑公功肅將祇歡天下之人方且肅恭將大周公之功又祇敬懽懌周公之功言周公之功在人不能忘如此今若舎我而去豈非適所以困我乎公無去以困我我惟勿斁其康事謂我之義欲致天下于大安大寧之域無厭倦其安天下之事更得周公為之儀刑使四方世世享公之徳可也周公之功在人不能忘有如一旦驟爾言去則我一人將何所賴而四方之民亦何所法哉周公縱不為成王留豈得不為四方而留哉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來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朕恭孺子來相宅其大惇典殷獻民亂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時中乂萬咸休惟王有成績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篤前人成烈答其師作周孚先 周公拜手稽首受成王之命許成王之留也遂述成王之意謂王命我而來以退為去以留為來今我來誠敬保安乃文祖之徳文王所受命之民于汝功烈之考武王而光顯之文王之民皆受之天故曰受命民非周公保之則不得其安烈考武王之功非周公有以光之則無自而顯朕恭即敉公功之意也周公前日居攝之功皆以恭敬為之成王以其未備也復留公以承保文祖受命民光烈考武王則周公之恭至此而始大周公聞成王之命不得不留也自今以後君當盡其所以為君臣當盡其所以為臣君盡其所以為君則厚其常道以待商之賢臣治為四方之新君以作周恭先可也臣盡其所以為臣則率卿大夫御事厚前人之功以荅天下之望為周孚先可也周公之意謂君臣之間當自此為始孺子來相視所居于洛邑自此新邑當大厚其與常之道以待商賢臣之有老成人者欲成王有以安商人之心其治為四方之新君則天下皆于此而更始使後世子孫言為君之恭者必推成王為先曰其自時中乂言為君恭敬之道欲為後世之所尊則其治亦當極其盛而後可治未至於萬邦咸休惟王有成績安得謂之恭乎其自是土中以致治必使萬邦皆被其美而無有一邦之不美必使王之功皆成而無一毫之虧則治至此可謂盛矣予旦以多子越御事我周盡為臣之職則當率其多子衆大夫也率其御事治事之臣也厚前人之成烈前人即閎夭散宜生之徒輔文武已有成烈我旦厚之以荅衆人之望使後世言為臣之信者必推尊於我如此則君臣兩盡其道矣君非無信也而恭為君徳之大人主為恭于上而天下自平臣非無恭也而信為臣徳之大人臣忠信于下則不欺其君此恭與孚之所以異也 考朕昭子刑乃單文祖徳伻來毖殷乃命寧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則禋于文王武王惠篤敘無有遘自疾萬年厭于乃徳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敘萬年其永觀朕子懐徳 昭明也子成王也刑法也單盡也文祖文王也我之所以明成王之法汝成王考之以盡文王之徳故也汝成王能行此法可以為明君周公之心與文王合雖不必事求合于文王而心與之同則其為法自與之合所謂明子之法者如上文所告成王者皆是也今之所以居此土中皆文武使我毖謹殷之頑民而命我以安寧之以此見周公之舉措皆非周公之始創為之皆本於文武也秬黑黍也鬯鬱鬯也卣中尊也以黑黍為酒煑鬱金之草以和之使芬香調暢曰者命之曰明禋也明潔禋敬也以秬鬯二卣為明潔禋敬拜手稽首以太平之美致享焉予不敢經宿則遂以此速祭於文王武王之廟精意以享謂之禋周公之意以攝政七年之間制禮作樂文致太平無非文武之遺休餘澤今已致政復辭于成王矣不敢不致告歸功於文武祭祀之禮在誠不在物謂之明禋謂之休享謂之予不敢宿皆䖍恭之至也時假秬鬯二卣以達其誠而已惠順也敘次敘也汝成王自今為政當順其正道厚行之使有次序疾患也無使民遇于患苦之虐政則萬年之久天下厭斁汝之徳澤引漸也考成也商民日漸月漬漸至于成王能使商民承奉汝之敘汝成王惠篤敘矣商民承汝之敘精白一心以承休徳則不特見于一時萬年之久長觀感朕子成王而懐歸其徳矣萬年厭于乃徳者周之民也萬年其永觀朕子懐徳者商之頑民也周公之心以商民為念故分别告之亦若召公言先服殷御事比介於我有周御事與仇民友民之意也 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嵗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王命作冊逸祝冊惟告周公其後王賓殺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孔安國曰成王既受周公告遂就居洛邑以十二月戊辰晦到知此十二月者即七年建亥之月也自此以下皆史官述其事烝祭嵗者次年之正月成王即政之始周之正月即夏之十一月仲冬烝祭謂之嵗者周人以是月為嵗首也宗廟用太牢常禮也周人尚赤故曰騂成王欲立周公之後命伯禽於魯故於烝祭特加一牢王命史作冊文以告史之官名逸者祝讀其冊冊之所載者惟告周公立其後伯禽古者褒徳賞功必於祭日者示不專也若祭統所謂爵有徳而禄有功必賜爵禄以太廟故啟之誓亦曰用命賞于祖然則無功者賞之與乎無功而受賞者於此得無愧於神乎王賓即諸侯來助祭也二王之後以客禮待之舉王賓則諸侯咸有周頌烈文序曰成王即政諸侯助祭是也成王舉行殺牛禋祀之禮而諸侯之助祭者皆至太室清廟中央之室廟有五室中者曰太室神之所在也王入太室之中行祼禮祼灌鬯也祭之禮或先求諸陽或先求諸隂商人尚聲臭味未成樂三闋然後出迎牲此求諸陽也周人尚臭故灌以圭璋用玉氣然後迎牲此求諸隂也祼者祭之始也蓋王以圭瓚酌鬱鬯之齊以獻尸受祭而灌於地既灌然後迎牲則祼者祭禮以祼為重其封伯禽乃祭之末非將祼時也祭統賜臣爵禄之法曰祭之日一獻君降立於阼階之南南嚮所命者北面史由君右執策命之是祭畢乃命伯禽也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祭既畢乃命周公之後伯禽于魯作冊文使史逸誥之前言王命作冊逸祝冊惟告周公其後 者作冊書以告神也故曰祝此言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者作册書以命伯禽也故曰誥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周公自攝政至宅洛時十二月史官計其誕保文武受命已七年矣夫以七年之中輔相成王誅三監黜商命營洛邑致太平文武所以受命於天者至此有成而無虧豈非誕保乎史官計此一段足以見周公有大勲勞於周而成王崇徳報功之禮亦於此而盡君臣之際可謂盛矣哉 尚書詳解卷三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四 宋 陳經 撰 多士【周書】 此篇乃洛邑既成周公遷頑民於此使之密邇王室式化厥訓故作此書以誘掖之昔者周公初基作新邑之時四方民大和會而庶商亦常與乃役之事周公亦嘗作書以命商庶矣豈有頑民未服周而能供力役之事哉周公知其心未純於向周而舊染之俗未盡除也故於多士之篇而開之以至公無私之見蓋商民之所未盡服者正以未知天命之所在徒以私情之故念商家之舊人惟有一心不在於此則在於彼商民既念商則自然不知有周商民既溺於私情則自然不知有廢興之公理多士之篇多言天者蓋示之以廢興之公理而恢商民之心使之不溺於淺狹之私也 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 成周即洛陽下都也前此庶商丕作于營洛之日其室家未遷周公於復辟之明年即遷民于洛邑蓋商民居商之故地染商之餘俗故念念在商周公遷于洛變易商民之觀聴使之密邇王室之教化庶幾可以轉移其習俗周公以王命告想當時周公導達王之徳意志慮使商民知成王寛恩如此則君臣上下之情相通無間矣然謂之多士而序書謂頑民何也蓋書謂多士見周家之忠厚不以頑待商序書謂頑民乃孔子直書商人之心既不知天命廢興之理懐疑而不服豈非頑乎 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爾殷遺多士弗弔旻天大降喪於殷我有周佑命將天明威致王罰勅殷命終于帝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惟天不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惟我下民秉為惟天明畏 作史者記其時惟周公復政之明年三月遂于新洛邑以告商王之多士周公之營此洛邑正為商民設也復政之明日曾不踰時而遂遷殷民蓋莫急於此也王若曰周公稱上命以告之也爾商家遺之多士弗弔者言不為天所憫弔成王慰撫勞來之辭旻者憫也旻天大降下此喪亡之禍於汝商家故我有周受上天眷佑之命將奉上天之明威致王者之罰罰謂之王罰威謂之天威者皆是賞善罰惡無私者也王罰即天威也我周家何嘗容心於其間哉將之而已致之而已惟將天威致王罰故勅正商家之命而黜之以終上帝之事上帝雖有此心奉行而終其事者人主也肆爾多士再呼多士而告弋取也如射者之弋有意乎取之者弋也我周家何嘗用心要取商命小國謙辭也周為諸侯時百里之地故曰小國惟天不與商家信無有保固其亂者紂既為暴亂天道自有福善禍淫之命豈有保固其暴亂之理天既不固紂之亂則必有以弼若非天之弼我何敢求天位哉惟帝不天以形體言帝以主宰言帝不商非 我有心以求之也惟我下民秉為惟天明畏惟周家為下民之所秉為秉心以為上也民既秉心以為上豈非天之明畏有以佑我周家乎周公深見天命無私之理故以此釋商民之疑情然則天命高逺周公奚自而知之即人心而知之紂之惡至於失人心即天命之所去周之徳至于下民求為即天命之所與商民不知將謂周家故意取商之命故周公大率以天意告之 我聞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適逸則惟帝降格嚮于時夏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辭惟時天罔念聞厥惟廢元命降致罰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俊民甸四方自成湯至於帝乙罔不明徳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澤 此又舉夏商之興亡事之已驗者告之我聞曰上帝之于有夏也未嘗不開導之使之趨於安逸之地人主得民心得天心則天命長享子孫長保豈非逸乎上天雖以逸導之而有夏之君不能適逸適之也不於安逸之地而乃自為危亡之行則惟帝降格降格者下災異以譴告之使之知所悔悟也天心仁愛人君故出災異以警之此天有意於嚮之也天意雖嚮有夏而有夏之君如桀者不能用帝之命大為淫過佚失惡聲之著至有辭以聞於世則天於是無所念無所聞罔念聞者棄絶之也天既廢絶之而不念聞之則廢其大命而降致罰於桀矣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之命天命何嘗之有夏既不用天命則天命移而在成湯俊民者賢人也甸治也湯用賢人以治四方者乃所以順天也天佑生賢佐籲俊所以尊上帝自成湯以至帝乙賢聖之君無不以明徳恤祀為主心道利明明者君徳之大也惟其明徳故祭祀之 禮常致其憂念敬心無時而不存也亦惟天大立其保乂於有商商之治安者皆天建也天建保乂於商而商王又能不敢失天之心無不配天其徳澤之達於民者與天同其大此見天人交相與也即夏商之興亡以觀之商亡而周興奚獨不然 在今後嗣王誕罔顯于天矧曰其有聽念于先王勤家誕淫厥佚罔顧于天顯民祇惟時上帝不保降若茲大喪惟天不畀不明厥徳凡四方小大喪罔非有辭于罰 嗣王指紂也後嗣王不明于天道言其顛倒迷謬之甚也于天之理既不能明況能知先世勤勞王家而聴念之乎不聴念之則是忘其先王之功棄商家積累之王業也為佚失之事更不知有天之顯道與民之可敬也人主知天顯民祇則不敢有過舉既淫厥佚則是與天顯民祇者相反矣奚暇顧之哉惟時上帝見紂之所為若此不安于紂遂降此喪亡蓋不明厥徳天之所不與也豈特于商紂為然而天理人事推之莫不皆然凡四方小大至於喪亡為天所罰者皆有惡辭也 王若曰爾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靈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勅于帝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予其曰惟爾洪無度我不爾動自乃邑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肆不正 商王之不明厥徳如彼故周王起而繼之我周王大能善承上帝之事為人君者在于承天意以從事我文武善承上帝故上帝有命以命我曰割絶殷命以勅正殷之事而告于帝言終帝之事也惟我周家之事也惟我周家之事更無他往一心以順天也爾殷之王家惟我適一心以從周也人惟有一心于其所當然者不能從則是有二心也我周家不順天命商之王家不從周皆是二適也爾王家既我適矣而管蔡商奄之變爾商人猶有不服從我周家我其曰惟爾大為無法度之事亦何曾生事好變動必欲黜商皆自爾都邑先為之其過皆爾之自取而非干於我也予亦惟念天意就其大戾者誅之若首惡渠魁若管蔡武庚是也正者繩治也既誅其首惡則其餘者不盡治之商民未盡知成王之意將謂成王忿其不服之故必行誅戮於己故周公直告之以安反仄之情誅其首惡而赦其餘此聖人忠厚之意也亦天之意也我之所以割商者非我也天也我之所以赦汝者非我也亦天也聖人之心動與天合故無往而非天之心也 王曰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非我一人奉徳不康寧時惟天命無違朕不敢有後無我怨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聴用徳肆予敢求爾于天邑商予惟率肆矜爾非予罪時惟天命 周公再以天命開商人之心猷道也以道告爾多士我于此時遷居爾于西西即洛邑也自商而來洛土在西故曰西商民安土重遷寧不謂成王有以勞苦之此特未知天意爾天之意欲爾商民化惡為善故不使居舊染之地非我一人奉行其徳者好為此變動不務康寧也實天命如此爾不可違朕不敢有後言天命既如此我周即當承天意豈敢後時而不從天爾商之多士倘知天命則當無怨我惟爾知惟商先人有册有典此又即商家故事告之商家之故事載之典册者惟爾知之商之所以革夏者何異于我周之革商也今爾又有言曰夏之多士有蹈於道者商王簡拔其大者置之王庭之上其小者服事于百僚之列雖是汝有此言然我周當聴用徳而已爾若有徳我何敢不用爾若無徳我何敢强用大抵啇士所言者皆是私情周公所言者皆是天理我一人惟徳是用則何敢不求爾于天邑商於此可以見周公雖是勞來商民有不忍之意亦未嘗有姑息之政茍徒知商民之可懐而至於姑息不擇其賢不肖其皆録用之則有害於公理矣予惟率肆矜爾我惟率循周家之故事行之矜憐汝故有以教汝非我之罪也天命也夫以人主之尊其與下民勢甚遼絶雖以不善行之民誰敢以為怨誰敢歸罪于上而況善行之則其不敢怨不敢歸咎者亦理之常也周公必相與言曰無我怨曰非予罪其至誠惻怛之意不務以勢臨其民而惟務有以感其心此周家之所以為忠厚也 王曰多士昔朕來自奄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天罰移爾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遜 此又言我所以遷汝者正所以教汝也昔我來自奄謂誅三監滅淮夷之時也奄最後伐故曰來自奄民之命在乎君黜爾管蔡商奄之君是降四國民命也降四國民命者非我私意也天罰也我特顯明而致行之爾移爾遐逖遐逖逺也移爾于洛邑正欲使爾逺去惡習轉頑為善親比于我服事于我宗師于我周家多遜之風周之民濟濟相遜遷汝于此使爾漸染亦為多遜也 王曰告爾殷多士今予惟不爾殺予惟時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茲洛予惟四方罔攸賓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爾乃尚有爾土爾乃尚寧幹止爾克敬天惟畀矜爾爾不克敬爾不啻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罰于爾躬今爾惟時宅爾邑繼爾居爾厥有幹有年于兹洛爾小子乃興從爾遷王曰又曰時予乃或言爾攸居此章尤見周公開心見誠示人以生生之路使知所慕知所畏汝商民自武庚變亂之後嘗疑我周家有殺汝之心周公曉然告之曰今予惟不爾殺既不汝殺所以命令至于再三申重以告汝時命有申與隨風巽之意同拳拳不已之意見於命令如此今我所以作此大邑于洛者其有二一則謂四方之朝聘貢獻者無以賓待之故遷于洛所以取其逺近道里之均一則惟爾多士服事奔走以臣我為多遜之風汝之意勿以為疑也爾于此洛邑庶幾有土者分之以土田也庶幾安寧其事安寧其居止幹事也相與為子孫無窮之計爾克敬天惟畀矜爾洛邑之遷乃天命也爾能敬奉天命是順天者也天必畀汝矜憐而佑爾爾不能敬則是違天者也違天則不特不能有其土而已予亦致天之罰于爾之身必有以戮殺汝敬則天畀矜之不敬則予治天罰君即天也周公至此既示之以所慕又示之以所畏今爾惟時宅爾邑則安其心于此繼爾居則常其居于此爾其有所事于此有年長久于此至于爾之子孫興起而振作亦惟從爾遷居之故則遷之利非一端而足可以為終身之計可以為子孫無窮之計爾何為而不遷哉周公所以勸勉之詞至此極矣王曰又曰者不能已之辭也時予者爾當是我之言乃或言爾攸居我所以有言者非為他人皆為爾安居之故此篇乃商民始遷之日周公恐其有道途之苦跋涉之勞舊土之思不能無動念故其言尤詳 尚書詳解卷三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五 宋 陳經 撰 無逸【周書】 昔者三代之王以天下為艱難後世之昏主以天下為逸樂惟其以天下為艱難故無事之時常為有事之慮惟其以天下為逸樂故安其危利其菑樂其所以亡然則人主以至尊備天下之奉獨不可一日肆其樂乎曰艱難之中自有樂也所謂無逸者豈必疲精神役智慮齋居決事衞士傳餐如後世之君然後謂之艱難哉其心未始一日而忘乎民者是乃所以為無逸也成王當幼冲之年享文武積累之業周公懼其知逸而不知勞也故作此篇以為戒雖然其亦有周之家法也七月之詩王業之艱難皆本於農事而無逸之書又推及于稼穡小人成王之所謂無逸者亦惟知此而已 周公作無逸 序書之體有緫一篇之意者若武王代商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之是也有舉其所因者若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是也有直書其事而意自顯者伊尹作咸有一徳周公作立政與此篇周公作無逸是也古之大臣所以事君之業其在此乎人主之心知所以無逸則必明明則萬物無不灼見人主之心專在于逸則必昏昏則天下萬事皆蔽而莫之見此乃周公極本窮原之意也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户樞不蠧流水不腐豈特中才之士當如是哉推而廣之堯之兢業此心也天之行健此心也極而下之學者而知此則為智為賢為君子不知此則為愚為不肖為小人伯益戒舜罔游于逸一句而已周公作為一篇蓋事聖君與中才之主不同故其言亦有詳略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嗚呼先嘆而後言也所者與譬如北辰居其所之所同勤于其所當勤者所也勤于其所不當勤者非所也堯舜之兢業禹之勤于湯之坐以待旦旁求俊彦文王之不暇食用咸和萬民凡天下之利病民生之休戚皆欲周知之此勤其所勤也跖之孳孳為利紂之為不善亦惟日不足凡力行之無度與乎召敵仇而不怠者勤其所不當勤也故曰君子所其無逸艱難乃逸者非我先艱難而後逸樂也艱難之中自有逸樂之理君子當知以艱難為逸不當知以逸為逸也小人之熱耕凍耘霑體塗足仰有以事俯有以育有倉箱之盈有雞豚之享不然徒事于末作棄農畝而貪博奕飲酒之樂饑寒切身樂嵗終身苦則逸者果非逸而艱難者真逸也小人之依者若寒者之依其衣饑者依其食之人君惟是知稼穡艱難乃逸之理則民生之所依賴者必有以知之不違農時不奪民力不重斂民財矣若未知稼穡艱難乃逸之理則小人之所依賴者何縁知之必至于違農時奪民力斂民財無所不至故周公必戒之以先知而後繼之以逸則能推食與人者必嘗饑者也與之車而不乘者不畏徒步者也凡天下事必須經歴而後知晉公子不十九年在外則不足以强其國宣帝不在閭閻間則不足以綜核名實亦此意也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此又即小民之事以為喻小大雖曰不同人情一也相視小人之家其父母勤勞稼穡艱難辛苦以立門户乃忽有不肖之子不知衣食之所從來不親歴稼穡之艱難徒為放逸之事如今人之博奕飲酒游手無職業之輩也為戲侮之言如今人市井之習浮言鄙語以相戲狎是也為妄誕之言如今人自尊自大輕忽不遜是也逸也諺也誕也皆是惡習惟土物愛者厥心必臧不知艱難者其習必流於惡否不然也又不然則侮嫚其父母以父母為古昔之人無所聞知是不遵父母之訓誨也此皆小民之家不肖之子弟也此等又何足言而周公舉以告成王者欲使成王警悟民有不肖之子不知艱難其惡至于此苟成王為文武子孫不念文武積累之勞其惡當如何哉觀此一段又有以見周自后稷以農事開國至於文武周公無不于農事上講究故稼穡艱難小人之依與乎民情之善惡無不一一知之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祇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周公推而下之極于小人之情欲使成王即小以觀大也周公又推而上之及于商家之三宗欲使成王考古以驗今也我聞諸古人曰昔商家之中宗太戊也曰嚴曰恭者敬之見于貌也曰寅曰畏者敬之見於心也此四者所以形容其敬惟其敬之至者無一而不與天理合天命自度者以天命之理自為法度凡身之所躬行合于法度者無非天命之流行推以治民則亦存祇懼之心無告者不虐鰥寡者不敢侮皆治民之祇懼也既存祇懼之心則惟恐一夫不被其澤一民不蒙其利尚有荒忽安寧者哉中宗所以能上合天理下勤民事者皆自夫嚴恭寅畏者之曰自度曰祇懼不敢荒寧即嚴恭寅畏之形見也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經曰惟天降下民典厥義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命民中絶命人生禀賦之初命未嘗不全具惟夫人自戕賊則息其所以為生之理故為乖氣為疾病為夭死惟能全其所以為生之理則順受其正故為和氣為康寧為壽在夫人所以取之如何耳孔子曰仁者壽董仲舒曰堯舜行徳則民人壽此中宗之享國所以如是之永也 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隂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至于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 中宗之嚴恭寅畏出於天性高宗之不敢荒寧本於有所因當其久勞於外之時爰及小人同處意者小乙使之居於外俾之涉歴艱難也及其起而即君位也乃或亮陰三年居小乙之喪信任冢宰黙然無言夫其不言者非不能言也于不言之中所以涵養之者深矣是故有所不言則巳一有言焉而天下皆大和謂學傅也雖其言乃雍而猶且不敢荒寧常人之情于言乃雍之後未必不自怠而高宗之心不敢荒愈生不足之心故能嘉靖商嘉善也靖安也商不特安靜之而已又且皆歸於善至于小大無有或怨其上者民不怨其上則人人得其所欲也故高宗之享國有五十九年之永然則高宗歴年之久者豈非因艱難而得之哉 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 祖甲先儒孔安國謂湯孫太甲伊尹放諸桐鄭康成云祖甲武丁之子帝甲有兄祖庚賢武丁欲廢兄立弟祖甲以此為不義逃于人間若以世次先後言之則鄭之為正若以徳之優劣享年之多寡為次第則孔之為正二未知孰是若據孔氏之則太甲初立不明伊尹放諸桐三年是為王不義反為小人之行者也及其處桐宫之後動心忍性痛自懲創深能改悔起而即位逐知小人之所依小人所依者謂依於衣食也太甲不因桐宫之悔無由知小人之依蓋操心之危者達艱難困躓之餘皆所以益其智也既知小人之依自能保庶民而安之惠庶民而順之雖鰥寡之微亦不敢侮矣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則祖甲所以歴年之長者亦自夫艱難能知小人之依者得之人主於天下延年益壽之術本于吾身如此彼秦皇漢武好神仙寵方士服藥以求長年天下安有此理哉然而或七十有五年或五十有九年或三十有三年或者即位之年已有老少者未可知所謂七十五年五十九年三十三者據在位之年言之也然則壽夭數也顏子之賢而早亡則壽其可必乎曰有徳者壽命必長無徳壽命必夭其有賢而夭者亦不幸而已矣君子當順受其正 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商家自成湯至于帝乙賢聖之君多矣而周公特舉其三宗者是有三等也中宗生而知者也高宗學而知者也祖甲困而知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成功一也是以皆有歴年之久舉此三等以為成王戒既以壽命之長者告之又以壽命之短者警之自時厥後自是三宗承其後而立者生於深宫長於婦人未嘗知憂未嘗知懼故生則逸既生而逸則稼穡之艱難其心有所不知小人之勞耳有所不聞心不用於此則用於彼不在於憂勤則必在於逸樂所以惟耽樂是從逐於聲色玩於遊畋良心既已陷溺是以自時厥後亦無有受命之長者或十年而止或七八年而止或五六年而止或三四年而止由此觀之晏安為鴆毒聲色為身之斧斤逸樂為終身之陷穽其驗如此周公既舉三宗以艱難而得壽命之長者告成王疑若可以已矣又以後王逸樂而短命者告之何哉人主之心逸樂其所好也然所好有甚于逸樂苟以艱難而得壽命之長奚為而逸樂哉艱難其所惡也然所惡有甚于艱難苟以逸樂而促壽命之短奚為而不艱難哉周公之言蓋奪常情之所好惡而示之以其所甚好惡也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懐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遊田以庶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周公以前代之事告之矣其近者莫若我周之家法故又舉太王王季文王之事周公之言何其次第如此明白太王王季獨非爾成王之祖乎抑者降下其心不敢驕也畏者敬存于心不敢忽也想其抑畏之心豈復有逸樂之事乎克自抑畏者是其謙冲退托戒謹恐懼出於本心之誠然非有使之而然如自强不息非有以强之也欲其自得非有以得之也推太王王季家法如此故以心傳心文王之心即太王王季之心所謂卑服所謂柔恭皆其抑畏之形于用也人情自尊大必忽人豐于巳者必嗇于人文王于衣服之間不事華侈而致其卑則所即者必安民之事養民之事也文王既能柔而徽恭而懿則其所從事者必惟小民之是懐是保必惟鰥寡者是恵鮮也侈于衣服者必厚斂以傷民卑服者無心于侈麗也曰功者稼穡之功也柔而徽柔徳之美者也非巽懦以為柔恭而懿恭徳之美者也非足恭以為恭徽柔懿恭即謙冲之意自早朝至於日之中日之昃矣猶且不遑暇食惟務所以咸和萬民文王以天下為一身以鰥寡孤獨為吾之四體民之不和吾所憂也而食之不暇文王何容心哉文王不敢盤于遊田又所以躬率庶也蒐田以時一五豵皆禮之所不得不舉外此而未嘗以遊田為樂也文王所以如此何也要使庶之貢賦以正供奉不欲以庶貢賦為吾遊田逸樂之用也文王當時為西方諸侯之長故諸國貢賦皆上於文王惟正之供則所用者宗廟祭祀百官有司之用而已文王一身全在憂勤之地不在逸樂之中自常情言之疲精神役智慮多記損心多語耗氣心氣内損形神外勞後不可以長久文王自受命中身以來享國有五十年之久何哉艱難之中自有逸樂者存心廣體胖作徳日休之時安有急迫之態中身者文王四十七受命而即位為諸侯也文王世譜曰文王九十七而終身享國五十年則四十七受命可知矣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遊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徳哉 周公既言商三宗周文王以為戒矣又嘆而言曰繼自今嗣王不特成王當知所戒繼嗣成王之後而為王者亦當知此周公所慮之逺不止為成王言也淫過也觀謂非常觀也逸豫也遊蕩也田獵也四者皆不可過蓋觀逸遊田人君亦未嘗無特不可踰其則爾一遊一豫為諸侯度車馬之音欣然有喜則亦何害為觀逸遊田哉左氏傳曰君非民事不舉苟觀逸遊田而不出于民事皆過者也以萬民惟正之供民之所以樂輸貢賦于上豈為人君觀逸遊田之具哉所以供天子郊廟祭祀百官有司之用耳使萬民惟以正供則非正者不敢以勞民也前言庶文王為西伯統率諸侯故也此言萬民則合天下而言也無皇曰今日耽樂皇暇也無敢自暇曰今日耽樂而明日不耽樂夫以一日之暫樂無害也而周公亦禁以為不可者蓋此心不可斯須而忘此心斯須而忘則是放其心自此以往不可收拾矣以小惡無傷而不去終必至于長惡知攘雞之不可請待來年終必不能遷善故夫一日之暫樂在衆人以為無害在君子觀之下已不順乎民而非民攸訓上已不順乎天而非天攸若既不順乎民又不順乎天是人也已大有愆過矣夫一日之耽樂其害遂至于不順天人而積過于一身孔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進徳修業者汲汲則可悠悠則不可也商王受所以迷亂其性以沈湎于酒為徳者其原亦在今日之耽樂耳成王當知紂開一日之樂遂至于長惡而為迷亂酗于酒周公防微杜漸則不可不絶其逸樂之原古人責難於君其嚴若此後世若賈山之於文帝則謂惟陛下所幸馬周之于太宗則謂速至還期開人主一線路豈事君之法哉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聴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周公又設此兩等人以為訓一等人是君臣相正邪不能亂一等人是為邪所亂者我聞古之人君明臣良矣尚且相為訓告為保惠為教誨訓告者教之以事也保惠者安而順之將順其美也教誨者教之以道也胥有迭相之意臣言之君能受之此迭相也惟君臣相正于其上則民自然無所惑於下也譸張誑也幻惑也以無為有以虚為實以邪為正者譸張為幻也此等人惟是人君耽于逸樂故譸張為幻之始得以投其隙有戰國好刑名之君則申韓之易入有漢武好神仙則方士之易入此理之必然也人君心術一正則邪安能亂之哉此厥不聴謂不聴此古人之事也苟為不聴古人之事而好為逸豫君子既退則小人必進人乃訓之小人之邪 也邪進則必進而變亂先王之正法或小或大無所不紛更法令既不合乎人情則民亦不順之否不順也否則厥心違怨蓄其怨于心也否則厥口詛祝形其怨於言也心有所違怨則口必有所詛祝以言告神為祝請神加殃曰詛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聴人乃或譸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寛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于厥身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于兹 周公又設此兩等以為訓一等乃迪哲之王因怨詈而責已者也一等乃因怨詈而責人者也又嘆而言曰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此四君者皆迪蹈哲知而行之哲者知人者也四人者不以哲而知人而以哲自知以哲自知則能内觀自省責已而不責人也且前乎商者無非虞夏之君周公以其逺之可信未若近之可信也故取商周以為鍳然言商三宗而不及湯言文王而不及武王何哉葢周公之意謂湯武為創業之主其艱難固不必言三宗之王乃當無事之世能憂勤者也成王當持盈守成之日故舉此四人而不及湯武也惟此四人迪哲厥或有人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恨而詈之也此四人者因其為詈則大自敬其徳必自反曰我必不忠我必不仁我必無禮怨詈何從而至哉其過則引以歸已曰朕之愆信如是則不啻不敢含怒言喜于聞過也夫衆人聞怨詈之辭則必含蓄其怒有不平之色至不敢含怒者已知所以容人則其過人亦逺矣至不啻不敢含怒則不特容而已凡怨詈之言皆已之所樂聞愛我之疾疚不如惡我之藥石子路人告以有過則喜孟子以為必自反者即此意也然則此四人者豈有怨詈之哉周公即其迪哲之心推之茍有怨詈此四人者必若此自反也此厥不聴謂不聴此迪哲之王所為也人乃或譸張為幻以虚言邪説告其上曰小人怨汝詈汝遂信而受之不知責已而徒歸怨于人茍若是則不念其為君之道有容乃大者君道也既不能容人則不念為君之道不能寛綽其心淺狹褊隘移其所自反者而責諸人遂至于無罪者亂罰之無辜者殺之將以止怨而不知其怨愈甚怨有同者言人心雖異而其為怨則同叢聚也以一人之身當天下之怨其原則自譸張為幻之言有以惑之人主不好逸樂則譸張之言何自而入哉且無逸一書戒逸樂事也前説三宗文王受命之長短後説聴言之審與不審因詈而自反與不知自反何哉曰此皆所以為逸樂戒也人主茍憂勤則心平氣定而一身和邪説不進下無怨言祝詛則天心和一身和天下又和此受命所以長也人主逸樂則心有所蠱壊而一身失和邪説易進小人怨詈殺戮無辜而天下亦失其和此夀命所以短也周公推言人主之夀下及于小人怨詈之情亦可謂親切矣古之王者兢業于上而王言之大王心之一使百姓咸頌其美作民父母為天下王使皇極之民皆稱其徳為感召和氣以享厯年之久豈無自而然哉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于兹自君子所其無逸而至是叢于厥身皆嗣王之所監也豈特成王當監即千百世下之為人君者不可不監也 尚書詳解卷三十五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六 宋 陳經 撰 君奭【周書】 此篇乃召公欲退而周公留之故作此書也二公輔相成王營洛邑周公復子明辟二公之功亦成矣二公之心皆欲去矣周公既為成王所留召公不欲周公之留也是以有不恱之意然則以周公之留為是則召公之不恱得無恝然忘情于君乎以召公之不恱為是則周公之復留得無貪禄固位乎據此二公之心各有所向功成身退者人臣之常道此召公之志也與周家相為無窮者宗臣之深憂此周公之志也周召乃同心一體之人周固不可無召而召亦不可無周周公既為成王留則召公安得猶退洛誥之書乃成王留周公之辭君奭之書乃周公留召公之辭古之大臣國爾忘家公爾忘身視天命之無窮皆以為切巳之事故此篇多言天命之不足恃惟在得人以繼持之耳 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恱周公作君奭 師者教之以事而諭諸徳者也保者謹其身而輔翼之使歸諸道者也師保皆三公之官周官曰立太師太傅太保是也保次於師而此序云召公為保先於周公者蓋此篇為留召公而作故也先周公相成王為左右左以佐之右以佑之觀成王之初即位也本中材庸主管蔡流言之變周公幾不免則其資禀可知矣及其後也信任周公而不忍周公之去已是非師保之職朝夕納誨涵養成就何以至是哉及其功既成而召公起勇退之心為召公之計則得矣為成王為周家計則未也故周公因其不恱而作君奭之書挽召公之留欲與之共圖周家之政至于永永無窮而後巳卒之召公相成王及成王周公已殁之後至康王之時猶未忍去其亦有感於周公之言也 周公若曰君奭弗弔天降喪于殷殷既墜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于不祥嗚呼君巳曰時我我亦不敢寧于上帝命弗永逺念天威越我民罔尤違惟人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不知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歴嗣前人恭明徳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 周公若曰君奭君者尊之也奭者名之也既尊之曰君又以名呼之何也古人質樸誠實無所諱況於同列之相親朋友之相與者乎同列而稱其名若此君奭是也朋友而稱其名曾子之責子夏曰商汝 何無罪是也後世有深情厚貌懐疑獻諛此風不復見矣弗弔天降喪于殷弔憫也商家不為天所憫是以降其喪亡之禍於商商既墜其命而周受之矣周公言之若有惻然之意蓋聖賢初心本不欲利商家之天下商之墜命豈周之所欲哉一天命也商既墜而不可保我周雖巳受之其敢長保乎其基業至于永休而為天所輔而或出于不祥亦我所不敢知也其不敢知者以見天道之難測也基業也永長也孚信也休美也若順也棐輔也忱誠也周之基業長信有休美以順天而為天所輔其誠此得天命者也其終或至于不善為天所棄絶此失天命者也周公皆以為不敢知者蓋天道高逺不敢與知既不敢知天則所知者人事而已盡人事者雖不求于天而天自不敢違人事之不盡而汲汲于知天者雖求于天而天愈不可測古之聖人即求天于己者也嗚呼君巳曰時我此周公舉召公往日之言而證之也周公之意曰基之永孚于休歟抑亦出于不祥歟皆不敢知往日召公已有言曰是在我而不在天矣召公已有時我之言亦不敢以天命之既得為安遂至于不念天威之可畏不察民之有過蓋安于天命而不修人事者必不能長念天道之可畏亦不能察民之有過而王之知天命之可畏而逺念之者當常存畏敬之心知民之有尤過愆違者當化惡為善去乖爭為和睦我不敢以寧于天命之故遂至于不念天威不察民過則周公知天命之在我而不在天能畏天威能察民過矣故曰惟人惟人者在于人事之當修不必求之天可也後嗣子孫指成王後也前人光者文武之明徳也設若後嗣之子孫不能恭承天命遏絶佚失前人之光我已退老而家居則何由而知之天命不易言其天命不可輕易既曰不易又曰難諶以見其難諶而不可測度也天命難信如此至于隕墜厥命而不能以經久歴年抑誰之過雖是後嗣之子孫不恭上下遏絶前人光之失其實大臣之退老而不任其責所以至此也周公言及于此見天命之無常全在人事則輔相成王以祈天永命周召安得而辭哉嗣繼也繼前人文武之志恭承其明徳者正在我小子旦周公自任之辭也我小子其任甚重然非能别有正人之道亦在乎行前人之光明以施諸冲子言以文武之明徳開悟成王之徳也上一句乃周公自任之辭下一句乃周公不敢自居之辭以前人之徳而行於己則不敢不以自任以前人之徳施諸君則不敢以是自居 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徳延天不庸釋于文王受命 又曰者更端而言之也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徳延者申上文之意也上文既以天命不易必迪前人光施於冲子此又言天不可信我惟遵行文武之徳使國家延長則天終不用釋廢文王所受之命矣天命自文王而始受命武王之徳則不替文王之受命此言惟徳可以得天以周公之聖豈不知天命既曰不敢知又曰不易又曰難諶又曰不可信此知古人不以在彼者為天而以在巳者為天舍一己而外求天皆為不知天也皆僥倖之私情而非躬行之實理也 公曰君奭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率惟兹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天多歴年所 此則周公歴敘有商之賢臣能成其功業也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天命而有天下當是時則有伊尹者輔相成湯其治功至于格天言與天無間矣莫大于天人臣輔相之功至于與天同其大則是無一夫不被其澤無一民不蒙其澤也在太甲是時則有若保衡保衡者官名即伊尹也亦曰阿衡天下之所倚以安平也故曰保衡太戊太甲之孫也是時則有伊陟臣 扈伊陟伊尹之子經曰伊陟相太戊是也臣扈在湯時已有是名疑至臣扈是也太戊時尚在可謂累朝之元老也伊陟臣扈二人相太戊其功至于與帝為一天即帝帝即天也天以形體言帝以主宰言變其文爾言保衡之于太甲伊陟臣扈之於太戊其可以幾于伊尹之相湯巫咸乂王家巫咸亦太戊之臣經曰伊陟贊於巫咸是也乂治也治王家之事特能修其在人之職而已未至于格上帝也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即巫咸之子也在武丁時則有甘盤甘盤即高宗舊學之臣也明此二人者不及伊尹保衡伊陟臣扈故不言格天格帝之功高宗後得傅此不言傅者推本而言之高宗後來所以恭黙思道夢想求賢亦皆舊學之時甘盤之功居多周公舉此四人者其徳有大小功亦有淺深皆能成其輔相之業陳列也皆循此為臣之道其功陳列于前安治有商家故使商家之禮升至配天為天子者配天者也商家子孫長有天下以祀天故曰禮陟配天歴年之久周公舉以告召公欲挽留召公使之以商家賢臣為法也 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稱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商家之明君賢臣相與圖治有以感格乎天故上天佑之為生賢者之多純大也天有以佑之故商家人材之盛充實于其國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虚國有人焉則實無賢者則虚天之佑人君莫大于生賢良弼曰帝賚而籲俊所以尊上帝則賢者之生豈非天所以佑人君何以見天之佑商而使商家人材之富其在内而百官族姓王朝之人也則無不秉持其徳以明其憂國之事不敢暇逸以盡其職之所當為者秉徳明恤也其在外而小臣也則無不藩屏于侯甸之服武夫糾糾為王之衞者屏侯甸也若在下而奔走侍御僕從綴衣趣馬之人也則亦無不惟徳之是舉以乂治其君之事惟夫若内若外若小若大之臣各盡其職各任其事故一人在上無事則已茍有 事於四方則惟動丕應徯志四方之民信其上如卜筮然君民之相孚本於大臣輔相之業所以至此夫以商家之臣如七人者其功直至于上得乎天下得乎賢其盛若此則周之治茍未至于商則召公其可遽退乎 公曰君奭天壽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滅威今汝永念則有固命厥亂明我新造 周公既商家賢臣勲業如此再言商家享國長短在于人事而不在乎天平者謂下能和平其民也格者謂上能感格乎天者也能和平其民能感格乎天享國歴年必久故曰天壽平格此即求福不回干禄愷悌之意也平格即壽非平格之外别有天壽也商之君臣能平格則天壽之天保乂安治有商其後之嗣王如紂者不能平格則不為天所壽不為天所安治故天滅之以威興亡之效全在人事今汝永念則有固命固堅也永長也汝若能為長逺之慮不為目前之計不安於小成不止於僅足即永逺也能永逺則天命有隆勿替其治將潤色顯飾粲然於我新造之周家對商而言之文武受命未久故曰新造周公以永念者期召公則其所慮亦深且逺矣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徳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南宫括又曰無能往來兹迪彛教文王蔑徳降于國人亦惟純佑秉徳迪知天威乃惟時昭文王迪見冒聞于上帝惟時受有殷命哉前既歴舉商家得人之盛矣此又舉周家文武所以得人之盛割裁正也申重復也勸勉勞也寧王即武王也武王本有徳矣天又從而裁正之重復而勸勉之此與式教用休陰誘其衷同意武王之徳所以極其至而無有踰越者皆上帝割申勸之也故能集有天下之大命於其身周公先言武王者蓋欲言文王之徳又必舉武王武王所以能集天命于其身者豈無自而然哉蓋本于文王也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修者因其壊而修治之也和者因其乖而和之也紂在上三綱五常既壊而人亦為之不和矣文武庶幾能修和有夏雖文王之責而實不敢自以為功但庶幾而已當此時文王惟得此五人者為之助虢叔也閎夭也散宜生也泰顚也南宫括也不言吕望以見言兵者非文王之本心也文王有此五人為之疏附後先奔走禦侮故能成修和之功又曰無能往來兹迪教文王蔑徳降于國人又曰文王之辭也文王雖有此五人文王之心常有歉然不自足之意且曰無人能往來為我道常教于天下無其徳以降下于國人且文王已有人迪彛教而必曰無能往來文王已有徳降于國人而必曰蔑徳聖人之心其不自足也如此亦惟純佑秉徳上文言商家之事既曰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矣故此云亦惟純佑秉徳天心純一佑助文王故生賢佐皆秉持其徳之人賢者天所生也故迪知天威言其踐履無不與天合亦如迪知上帝命同乃惟時昭文王此秉徳之臣能明文王之徳輔相而開導之使文王之徳所迪行者皆足以顯見覆冒於天下以此而聞于上帝惟是賢者能迪知天威所以能相其君亦聞于上帝天為君而生賢故賢亦以天而輔君也文王所以能受有商命皆賢者輔相之功以文王之聖猶資賢人之助而況不為文王者乎 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後暨武王誕將天威咸劉厥敵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單稱徳 此武王得人之助也時虢叔巳死故曰四人惟兹四人輔相武王庶幾蹈履至于保有天禄曰尚云者亦與尚克修和我有夏同皆不自恃之意也其後也暨及武王誕行天威咸劉殺其敵以興征伐之師謂之尚迪有禄則保有天禄者武王之初心也誕將天威而謂之後暨則征伐者非武王之初心也不得已而後為此舉爾非是武王始便欲將天威也惟兹四人明文王之徳使武王之徳覆冒于天下天下之人盡稱頌武王之徳萬國同辭此四人者在文王時昭文王則以其冒聞于上帝在武王時昭武王則以其冒而使天下之稱徳何也言天則可以兼人言人則可以兼天也 今在予小子旦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濟小子同未在位誕無我責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我則鳴鳥不聞矧曰其有能格 文王之治五人者為之武王之治四人者為之況今日成王之治未成召公其可不以五人四人者為心乎予小子旦視今之天下如游大川然以其險而難濟也任重而不克勝也必得召公同心輔政則可予自今以往暨汝奭濟小子成王于大川之險亦如未在位時召公之心豈不謂成王已即政已在位能勝其任矣殊不知任大責重非成王所能當在召公視之亦當與未在位時同也誕無我責汝召公不須責我以為我不當挽留召公也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收藏也朂勉也耉造老成之稱也爾召公倘有意收藏韜晦無能勉其所不及則是老成人不肯降下其心以輔成王也周家之治有不逮處尚望召公加勉則可既不能勉所不及老成人不降下其心則鳴鳯之祥不復聞矣況敢望其至治之極乎文王興于岐山時有鳴鳯之祥此治之感召也然則召公安得不加勉乎 公曰嗚呼君肆其監于兹我受命無疆惟休亦大惟艱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 君奭不可不以此為監文王之功如彼而今日之治未成如此其當監視于此我周家受命雖有無窮之休矣然有以基之于前無以成之于後則前功不可保豈非亦有大艱難者乎告君奭當謀所以寛綽其心欲去者其心迫窄故也寛其心則當為成王留我不以後人迷惑之意豈為目前茍安而已哉誠欲後人有所觀法有所循守不至於迷惑也此周公所以開召公之心也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極曰汝明朂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徳丕承無疆之恤 前人指武王也周召二公當時親受武王顧命託以後嗣之事故舉前日之事以告之曰前人敷布腹心以命汝作汝民極極中也使民皆于汝而取中故曰作汝民極曰者命之辭也曰汝當明明勉輔後主朂勉也偶者匹合輔佐也在亶乘兹大命亶信也乘行也我之命汝如此汝當以誠信行之惟法文王之徳以大承當此無窮之憂蓋天下至重乃是無窮之憂也欲承此無窮之憂者茍非法先王之徳不可此皆武王所以命周召之辭人情誰獨無是愛君之念周公舉武王昔日顧命之辭以留召公召公寧不惻然有動于中乎 公曰君告汝朕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監于殷喪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惟若兹誥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時二人天休滋至惟時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讓後人于丕時 公曰君凡我所以告汝者皆出于中心之誠然然則周公豈有不誠者哉而必曰告汝朕示之以至誠者蓋召公之所見與周公不同以聖人而與聖人言則不言而意已傳以聖人而與賢人言故多言而意始悟召公下於周公一等者也故不能無費辭保奭既稱之曰君又稱其官皆所以尊召公也其汝克敬我告汝之言既出于誠則汝當敬我之言不可忽也其以予之言監視于商家喪亡大亂肆念天威之可畏如此召公安得輕於去天威而謂之我者天下無一事而非吾身之理天威之可畏者即其理之可畏者也予不允惟若兹誥此又周公自謙之辭我之心未足取信於人所以如此多言以見多言非周公之得巳也因言所以明其心也予之意惟曰王業之所以成者在我二人周公不可一日無召公汝之意亦會與我合矣其言曰誠在是周召二人矣猶慮夫周家積累之久天之美日至福禄之來無窮非我二人所能當蓋徳不勝福則必有危我深以滿盈為懼故欲去也夫召公所謂在時二人之意雖與周公合而惟時二人弗戡之意則與周公異周公以王業終始為憂召公以一身滿盈為憂也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讓後人于丕時周公以為召公雖以滿盈為憂惟能敬徳者則雖滿而不溢汝盍以敬徳為念乎今日相成王保治安持盈成兢兢業業不敢少忽者是乃敬徳也又當于下僚之中有賢者則明而舉之置之上位丕大也至于他時國家躋于大安功業至于大盛則此時可以遜與後人而去矣在今日未至于盛大未有俊民可遜則召公未可去也蓋大臣之進退常以人才之得失為慮有賢者以任其事則身可以退而無慮蕭何之死必引曹參以為相管仲不能薦賢於桓公徒知三子非人情不可近所以不能免後人之議也召公以滿盈為憂周公所以開拓召公之心使之以天下為憂也 嗚呼篤棐時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周公又嘆而言曰所以厚輔周家者惟我二人故能至于今日之美使社稷安寧商民已服成王長而踐祚豈非我二人之力乎雖然知今日之休為可美又當知他日之患為可慮既圖之于其始必當保之于其終我之意欲與二人者皆能成文王之功于不怠言文王之功有所未備者當以勤而成之使海隅出日之際天所覆極地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之地無不率俾則文王之功始成茍及于近而不及于逺及于中國而不及于外夷皆未足為功之至觀此章以見古之人君能信任其臣古之為臣者能任其責也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此豈易事哉而周公所以期望于召公者皆以是為人臣之職業明乎此則使是民為堯舜之民者非伊尹之責乎四海之内咸仰朕徳者非傅之責乎推而下之則牛羊之茁壯會計之當否果非乘田委吏之責乎千乘之國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比及三年可使有勇果非任千乘國者之責乎古之為人臣者隨其小大而各任其責如此後之為人臣者隨其小大而皆不任其責商財賄之有無計班資之崇卑其去古人已逺矣 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誥予惟用閔于天越民公曰嗚呼君惟乃知民徳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終祇若兹往敬用治 惠順也我不順汝之所為所以如此多誥召公之意欲去周公之意欲留周公安得順召公之所為而聴其去乎前言予不惟若兹誥所以見周公之不自恃此言予不惠若兹多誥所以見周公之不茍同天之愛民也無有窮已予不以一身為慮而以天之愛民者為念閔念也公曰嗚呼又更端而告之嘆而言曰惟乃知民徳借民情以為喻也民之徳罔不能成其始而怠其終民之情勤初怠終也如此既是召公之所熟知則召公安可以民情自處乎惟其終可也當敬順我此言自今以往以敬而用治尤當謹其治于終也語有之曰行百里者半九十晚節末路之難也觀此篇周公所以拳拳于召公者豈非人臣之晚節乎 尚書詳解卷三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七 宋 陳經 撰 蔡仲之命【周書】 仲乃蔡叔之子也蔡叔流言于國周公既囚之于郭鄰矣何為而復用其子也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使蔡叔之謀害及周公而不及王室則周公必將恕其罪惟其與三監淮夷武庚協謀以叛周周公身為冢宰將以正王法則不得私其兄弟焉是周公之不得已也雖然周公豈一日而忘兄弟之恩哉無一日而忘兄弟則夫叔之子有仲能克庸祇徳以蓋前人之愆豈非周公之所深幸歟又況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前日之事公不以恩而損義今日之事公不以義而掩恩觀此篇之書當有以知周公親親之情故其所以告戒之言皆家庭訓誨之語而非可以常情論也 蔡叔既沒王命蔡仲踐諸侯位作蔡仲之命 蔡叔既得罪于王家何以得稱沒蓋仲之賢久矣周公既以其子為卿士則不可以囚其父蓋赦其罪矣又况命蔡仲踐諸侯位不廢其舊國則叔為始封之君既赦其罪則得以稱沒先儒謂若父有大罪罪當絶滅正可别封他國不得仍取蔡名以蔡叔為始祖也其是矣 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鄰以車七乘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齒蔡仲克庸祇徳周公以為卿士叔卒乃命諸王之蔡此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居攝之時周公為太師三公也冢宰六卿之長也以太師兼冢宰是為公以兼卿正百工之事當是百官總已以聽冢宰也三叔流言即管叔蔡叔霍叔流言于國曰公將不利于孺子也變起于家庭禍生于骨肉周公將何以處此哉大義滅親不得以兄弟之故而屈于王法使周公而如舜三叔如象則封之可也象之謀害舜也止及其身三叔之謗周公也害及于天下又況周公位冢宰正百工則法在周公權在周公安得以如舜哉致辟管叔于商者就商地而誅殺之也其罪重故也囚蔡叔于郭鄰郭鄰者中國之外地名囚者制其出入也其罪輕於管叔也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齒廢為庶人三年之間不得與兄弟叙齒列三年之外則齒之也其罪又輕于蔡叔也三叔皆有罪管叔霍叔之子無聞焉惟蔡叔之子蔡仲能用其敬徳故周公用之以為巳之卿士焉周禮畿内之諸侯立卿兩人周公為畿内諸侯故以仲為卿士及叔之卒也乃命諸王之蔡孔氏曰叔之所封畿内之蔡仲之所封淮汝之間畿内之蔡名已滅故取其名以名新國然仲之命也不于叔未卒之前而乃于叔卒之後何也蔡叔未卒則仲無君國之禮蒯瞶在而立輒衞是以亂故周公之封仲也必于叔卒之後此又聖人所以正父子之名也此一章非周公命仲之辭乃史官敘述其事其言簡而有法觀周公之位冢宰也曷嘗容私于兄弟之間哉其致辟管叔也乃管叔自取其辟而非周公辟之也其囚蔡叔降霍叔也乃管蔡自取其囚與降而非周公囚之降之也其封蔡仲也亦蔡仲自取其封而非周公封之也賞善罰惡在人而不在已周公何容心哉此之謂天討有罪天命有徳 王若曰小子胡惟爾率徳改行克愼厥猷肆予命爾侯于東土往即乃封敬哉爾尚蓋前人之愆惟忠惟孝爾乃邁迹自身克勤無怠以垂憲乃後率乃祖文王之彞訓無若爾考之違王命 王若曰周公以王命告之也小子胡亦與小子封同意胡仲之名也小子者以其年齒尚少未有所知當受教誨也惟爾率徳改行克愼厥猷將以命之必有以美之汝能率循文武之徳能改蔡叔之行亦在于謹其道爾謹其道者不敢違道則必知所決擇徳則循而為之父行則改而不為肆我所以命汝為諸侯于東土之地往即乃封敬哉汝今往就此封爵尤當敬其事勿謂其巳能率徳改行克愼厥猷而不加勉也爾尚蓋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周公篤於親親之情故戒之之辭尤切爾庶幾掩蓋前人之過者惟在忠于事君孝于事親忠孝可以立身可以揚名可以顯父母不遺父母惡名如東晉沈勁恥其父有凶逆之行欲死以滌之變凶逆而為忠孝者此可謂能為子矣爾乃邁迹自身克勤無怠以垂憲乃後邁行也迹善迹也汝當行善自汝身始勤而終不怠以示乃子孫之法蓋祖父有善行則舍汝之身使汝之子孫取法於祖父可也為祖父者既有過則爾子孫將何所法乎自汝身而不能行善不能克勤爾之子孫無取法則爾父之惡名日彰矣此乃周公深有望于蔡仲砥礪植立湔雪前人之恥以自新其門户也率乃祖文王之彞訓無乃爾考之違王命此則周公示之以知所取舎也爾將何以垂憲乃後乎文王之彞訓可循則循之爾考之違王命可改則改之蔡仲既能率徳改行則能率彞訓不違王命矣周公又就其能者而申警之 皇天無親惟徳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懐為善不同同歸于治為惡不同同歸于亂爾其戒哉愼厥初惟厥終終以不困不惟厥終終以困窮 此又以天人至公之理示蔡仲天無私親惟有徳者輔之此天有至公之理也民無常懐惟惠者懐之此民有至公之情也爾勿謂汝父有罪天不輔汝民不懐汝自汝之身茍有徳以感乎天有恩以感乎民則天人將不汝棄天下之善亦多端矣而要其同歸則歸於治天下之惡亦多端矣要其同歸則歸于亂治與亂者善惡之應也故夫人之為善惡者不在治亂效驗之日而常在于是非一念之初爾其戒哉當以同歸于治同歸于亂者為戒謹其初而思其終可也謹其初者乃是非之一念也思其終者治亂之效驗也始然之火至於燎原滴溜之泉可以滔天安可不謹其初而思其終之可以常行乎君子言必稽其所終行必稽其所敝者是自初而為終之慮也茍惟決擇之初不能謹審學仁而至于兼愛為無父學義而至于為我為無君無父無君遂至于為禽獸其端甚微而治亂甚大故謹厥初惟厥終者至于其終可以不困不困則歸于治矣不惟厥終者終于困窮困窮則歸于亂矣人情孰不欲好善惡惡亦誰肯舎善而從惡惟其決擇趨舎之不審以惡者為善反以善者為惡及其機已熟則治亂形焉蔡仲為蔡叔之子是雖 其心以父之惡為懲戒安知不矯枉之過遂流于惡而不自知乎故周公以為善不同為惡不同者示之以其所歸又以謹厥初者示之使知所辨惟恐蔡仲矯乃父之失懲乃父之罪過于用心雖不蹈父之惡而惡亦多端不可以一概言也 懋乃攸績睦乃四鄰以蕃王室以和兄弟 此言為諸侯之綱目也為爾之職者得非在于勉乃功乎凡諸侯所當為之職者皆在所勉也得非在于睦四鄰乎凡朝聘會同鄉校之禮在所當講也惟其懋勉汝之功則蕃屏王室者在此矣内為天子牧養小民而外為天子禦侮敵愾王所則乃績之勉是乃所以蕃王室也惟睦汝之四鄰則和兄弟者在此矣五年再相朝以修王命行玉帛之往來則四鄰之睦是乃所以和兄弟也 康濟小民率自中無作聦明亂舊章詳乃視聴罔以側言改厥度則予一人汝嘉王曰嗚呼小子胡汝往哉無荒棄朕命 康安也濟成也安民之居成民之業當循大中之道而行之尋自堯舜禹湯文武所以相傳之要不出中之一字所謂中任理而不任意任公而不任私是也若夫作聦明以亂舊章視聴之不審以側言而改厥度者皆任意也非理也皆任私也非公也舊章皆中之所存法度者亦中之所寓惟作聰明者必至於喜功生事好奇立異而舊章于是乎亂矣惟視聴之不審者必至於聴無稽之言用弗詢之謀窮兵黷武橫賦厚斂而厥度于是乎改矣度即舊章也曰舊章則有已然之則曰度則有當然之制無非中也周公慮蔡仲懲創乃父之愆用意過當反以生事為奇也故有此戒天下有自然之中理初不在乎作意為之能如此則予一人將汝嘉美而不汝棄矣王曰嗚呼申言以訓之曰小子胡自今以往無荒忽以棄我之言欲其終身以奉行之也此篇大意惟在率徳改行一句蓋前人之愆是改行也至于徳則謂之率乃祖文王之彞訓謂之舊章無非循其自然之理不在于矯揉而為之也 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作成王政 奄之為惡亦已久矣孟子曰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則在武王時常不服矣及武王崩周公攝政三監及淮夷叛則周公攝政時又叛矣此言成王東伐淮夷則周公歸政之初成王即政之初又叛洛誥成王即位封伯禽於魯費誓云魯侯伯禽宅曲阜徐淮並興東郊不開魯侯征之彼言徐淮並興此言伐淮夷則知成王伐淮夷魯侯伐徐戎正同時也蕞爾奄國自武王至成王即政初年凡三叛故多方之書曰我惟時其戰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知此伐淮夷者乃第三次也反覆背叛不常如此故成王既伐之則遂從而滅之踐滅也滅其君而徙之也作誥命言徙奄平淮之政令史叙其事作成王政之篇成平也平淮夷以為王者政令也其書已亡 成王既踐奄將遷其君于蒲姑周公告召公作將蒲姑王者之兵無滅國之理成王既滅奄矣又將遷其君於蒲姑則知踐奄者滅其背叛之君謀於奄衆别置其君則其社稷不滅也蒲姑齊地也成王以其叛服不常去中國逺故徙其君於蒲姑近齊之地使之邇王室之化周公以此告召公先儒謂告召公使為此策書告令之其書已亡未知其必然也此三篇之書皆有其序而已 尚書詳解卷三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八 宋 陳經 撰 多方【周書】 武王之伐商也一戎衣而定何其易也既得天下易世之後商民猶不服自大誥而下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八篇之書無非為商民而作何其難也觀孟子荅公孫丑論王道之難易可以知此矣商家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商久矣久則難變也文王之徳百年猶未洽於天下而武王周公繼之而後盛行則知商民念商徳澤已深而服周之化猶淺武王崩一經武庚之變而國叛及成王即政又叛東坡先生曰周無周公則商之復興必矣以西漢之道徳比之商猶碔砆之與美玉然王莽公孫述隗囂之徒終不能使人忘漢光武之興成功若建瓴然此周召二公所以終不敢去周者為是故也 成王歸自奄在宗周誥庶作多方 成王東伐淮夷遂滅奄矣自滅奄而歸在鎬京諸侯朝覲之際因作多方之書以告庶多方之書與多士相多士誥商民之遷於洛邑者也多方誥四國多方併及天下之諸侯也夫以周室堂堂天下之大勢視商之遺民不啻泰山壓卵舉不服之民而誅戮之以一天下之心宜不為過而成王周公諄諄于口舌之間不能自已何也然是足以見古人忠厚之心矣古之聖人不忍有疾圖天下之心寧使無有遺力而不忍盡其力于天下寧使吾有餘威不忍盡其威於天下堯不以四凶之害治而遂用操切之政舜不以有苗之逆命遂用擣其巢穴之師此皆聖人寛緩和柔之政視天下如海涵春育之中曾不以小不如意而遂至于傾國之舉也秦漢而後吁亦薄矣 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于宗周周公曰王若曰猷告爾四國多方惟爾殷侯尹民我惟大降爾命爾罔不知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於宗周此史官記其時日敘其所以作此書之㫖也踐奄之舉豈成王之得已哉成王不得已而踐奄及歸自奄之後恐多方之諸侯猶有未服以干天討如淮夷之國者故作書以開導之周公曰王曰先言周公而後繼以王曰者周公以王命告也自大誥而下凡言王若曰者皆周公以王命告也而不言周公何也曰史官于此舉周公則知前數篇凡言王若曰者皆周公之辭猷告爾四國多方言以道告爾四方之國多方之諸侯惟爾殷侯尹民者凡在殷國之諸侯與乎為正民之官者併告之也我惟大降爾命爾罔不知降爾命誅紂也紂為無道得罪于天我奉天命以伐紂既降爾命此爾之所知也汝諸侯既知紂以暴虐取亡我周何與焉爾諸侯猶有未服之心何也 洪惟圖天之命弗永寅念于祀惟帝降格于夏有夏誕厥逸不肯慼言于民乃大淫昏不克終日勸于帝之迪乃爾攸聞厥圖帝之命不克開于民之麗乃大降罰崇亂有夏因甲于内亂不克靈承于旅罔丕惟進之恭洪舒于民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欽劓割夏邑 此舉有夏之事以為証也商之伐夏猶周之伐商有夏之君所以圖謀天命者不能常敬念于祭祀蓋欲謀天命當求諸己巳能以敬奉其祀事則天命得矣夏之君不知此故天于是降格于夏謂有災異以警懼之也天之愛人君至矣自非大無道之國常欲扶持之故日月之薄蝕山川之沸騰皆所以降格于有夏使知所戒天雖降格于夏如此而有夏之君視之如未嘗有方且大為逸樂不肯出憂民之言人主有憂民之心則必有憂民之言有憂民之言則必不敢為逸樂之事既誕厥邑則必不肯慼言于民矣乃大淫昏者其心蒙蔽而昏亂也不克終日勸于帝之迪者未嘗以一日之力勉行天道也夫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其心無所明矣安能以一日之力行天道乎乃爾攸聞此有夏之惡天下之所共知亦爾之所聞也惟其桀之惡淫昏於厥心故見之於民者亦無有善政凡人主謀天命者以民為主有夏所圖帝之命乃不能開民之所麗麗著也離麗也人情莫不欲壽是所麗在壽也三王生之而不傷人情莫不欲富是所麗在富也三王厚之而不困桀乃不克開于民之麗凡民之所欲處皆為之窒塞不通方且降刑罰之威以增重其亂于有夏之國因甲于内亂甲者始也其亂自内而始自身及家自家及國不能以善遏承其衆孟子道性善謂民性本善人君亦當以善道承之使趨于善桀不克靈承於旅故無有大惟恭徳之是進不惟恭徳之是進是忽略其民也忽略其民所以大為舒惰之政于是視民事若不切然不以介意者也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桀既不以民為心故民亦不以君為心有夏之民皆相率為貪叨忍懫以拒其上桀乃取其殘賊之臣為慘酷而劓割夏邑者日日尊敬之以此而為治桀之罪至此則天人之心皆失矣 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刑殄有夏惟天不畀純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于多享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于民乃胥惟虐于民至于百為大不克開 亂不極則治不生此自然之理也有桀之暴則必有湯之仁天求其可以為民主者莫如湯故降明美之命於湯俾之刑殄有夏而滅之知天之所以與湯則知天之所以不與桀矣純一也天之不與夏者純一而不變古者無道之國天或降之災異未遽至于喪亡者天之不俾者未純猶有待其改悔之意若夫天之不畀至于純一則之中無一毫佑夏之意矣天之佑商也必曰純佑命天之不畀夏也必曰不畀純則純者極至之辭也更言桀之罪曰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于多享義民賢者也永長也享受也明主任賢可以享天下之福桀不能任賢享天下之福故雖有多方之義民不能長享其國也義民既棄而不用以享其國則有夏所恭之多士皆其不明保享于民之人也安受有民國之福者惟賢者為能明之故禁其亂於未形之前絶其惡於將然之際不 能明其保享于民則必小人也必愚闇之人也夏之所敬在多士之列者皆此等輩也賢者既不用之以享其國所用者皆不明保享之士是桀之心與小人合也君臣志趣如此卑下所以相為暴虐之事以及于民至于百為凡所為之百事也皆在窒塞處無有開明之譬之行路焉遊大公至正之道如履坦塗四通八達可以南可以北者由邪徑左道而行如出入山徑之蹊荆榛滿目將見途窮矣 乃惟成湯克以爾多方簡代夏作民主愼厥麗乃勸厥民刑用勸以至于帝乙罔不明徳愼罰亦克用勸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勸開釋無辜亦克用勸今至于爾辟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 言桀之罪則必言商家之有徳而惟成湯能以爾多方之衆大能代夏而為民主湯豈無故而得之哉麗著也人心必有所麗如日月之必麗天草木必麗土人心不麗於邪必麗於善也正身以率其民民安有不相勸而為善哉不特謹厥麗可以勸民也民雖被刑亦知勸善竊意其必曰上之刑我也非虐我也所以禁我之為非而驅我之為善也今而不免於刑皆巳自取上之人何尤哉此厥民刑用勸之意也以至于帝乙家法所傳賢聖六七作之君莫不皆然無不明徳愼罰明其己之徳以率民是用徳者其本心也謹其罰惟恐濫及於民是用刑者之不得已也民知上之明徳謹罰如此亦能用勸為善要囚殄戮多罪有罪之民陷於刑獄之中至於戮者亦皆知勸以為上之刑非以毒民而民之自取之也明徳愼罰即謹厥麗乃勸也要囚殄戮多罪即厥民刑用勸也不特明徳愼罰而民勸雖要囚殄戮而亦勸不特要囚殄戮而民勸雖開釋無辜而亦勸無辜者釋而免之而民亦知勸是無罪者不枉也要囚殄戮多罪是有罪者不縱也人主本原處既正則或刑或不刑無非皆所為勸且刑一也先王用之而可以使天下之為善後世用之而愈召天下之犯法何哉先王之刑皆仁心之所寓而後世之刑皆不仁之具也夫子未嘗不釣弋也而仁見於不綱不射之際文王未嘗不蒐田也而仁見於一不再舉之時推此以觀則臯陶之刑可以使四方風動者豈刑為能爾哉仁心之所形所以隂驅濳率之者多矣今至於爾辟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有商之賢君其所為者如此至于爾辟指紂言也紂不能法先王所為故不能以爾多方之衆受天之命則商之興也必有所因而興商之亡也亦有所因而亡 嗚呼王若曰誥告爾多方非天庸釋有夏非天庸釋有殷乃惟爾辟以爾多方大淫圖天之命屑有辭乃惟有夏圖厥政不集于享天降時喪有間之乃惟爾商後王逸厥逸圖厥政不蠲烝天惟降時喪 周公先嘆而後以王命告之曰予之作誥以告爾多方非天庸釋有夏而不佑之夏之君自取之也亦非天用釋有商而不佑之商之君自取之也是天命之廢興在已而不在天也乃惟爾君紂以爾多方之衆不能修已以謀天命方且以大淫過之行而圖天命惡事盡有可言其惡之可指也夫為善而至于有善之可指曰某人仁人也某人義人也此為善之成其著見如此為惡而至於有惡之可指亦然泰誓三篇武王數紂之罪是皆有辭是其惡之成于著見如此乃惟有夏圖厥政不集于享周公更取有夏之事對商而言之集有積聚之意享者享受其國也弗集于享則凡今日為之明日為之今日積之後日積之皆不可以享國之事故天降時喪令有之諸侯如成湯者代之汝自諸侯而為天子也乃惟爾商後王紂逸厥逸是以逸為逸也文武始於憂勤終於逸樂是以勤為逸也紂不以勤為逸而以逸為逸則其所謂逸者皆縱恣放辟之所為也所以謀其政者不務蠲潔其身以進于善其濁穢可知矣烝進也故天亦從而降下喪亡是天之棄商亦如前日之棄夏也 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天惟五年須暇之子孫誕作民主罔可念聴 孔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上智即聖也下愚即狂也聖人不可以為狂者猶狂之不可以為聖此孔子之所謂不移者也而周公乃曰聖乃可以作狂狂可以作聖則無乃上智下愚之可移歟曰孔子之所言者聖與狂之成也其習既成則不移矣周公之所言者聖狂之分也聖狂之分生於一念之頃故聖而罔念則遂趨於狂之路矣狂而克念則遂趨于聖之路矣聖者決不至於作狂狂者必不肯以作聖然亦有此理使堯舜一日而忘兢兢業業豈不移於狂乎是西子之蒙不潔也使桀跖而能改過遷善豈不趨於聖乎是惡人齋戒沐浴也孔子雖曰不移其實有可移之理但恐下愚者自暴自棄不肯移爾若能移之是惟狂之克念也周公言此者以明紂之為惡倘一旦改悔則天豈有終棄之哉上天之意念其商家祖宗賢聖不忍驟然棄紂故須待寛暇湯之子孫于五年之久遲之以待其改悔也及五年之間紂不能改悔矣大為民之主而無一善之可聞無一善之可聞是終於為惡者也周公何以見天須暇五年哉周公即心而卜之也人心未盡去武王未忍伐商時即天意也即未會孟津五年之前也豈人心之外别有天哉聖人之心不忍棄人于為惡也亦然有不善于此必涵容之寛暇之教誨之遲以須其改變不得已而後棄之堯之滅鯀也必至于九載績用不成之後舜之滅庶頑也必在於侯明撻記之後湯不以不祀而遂興征葛之師既遺之牛羊既使亳衆往耕而其終猶不改也然後征之矣嗚呼此天之所以須暇之子孫必于五年之久也天非棄紂紂自棄也 天惟求爾多方大動以威開厥顧天惟爾多方罔堪顧之惟我周王靈承于旅克堪用徳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簡畀殷命尹爾多方 紂既不能改過天于是求于多方之中視其有徳者欲以代商大動以威者言其災異日至天威欲去紂而滅商也開其有能顧天者顧與成湯顧諟天之明命同顧回視也謂其不違乎天理也閉乎彼所以開乎此閉乎商所以開乎周惟爾多方之中無有能顧天者足以上當天心惟我周王文武能以善承民有夏之君惟不克靈承于旅故為天所棄我周王能靈承于旅故為天所興克堪用徳徳者得于已也在他人則敗其徳而不用在周王則能用其徳天所愛在民而周王靈承于旅天所親在徳而周王克堪用徳故可以典主神天人君之所以典神天者為神之主上而星辰日月得其序下而山川草木得其寧中而宗廟社稷得其安皆人主有以主之也惟典神天得其所以主神天之道故天于是式教之而用其休凡諸福之物可致之祥皆天所以隂誘其衷用訓厥道者也天畀與以商家之命使文武尹正爾多方而為之君我文武之代商也豈有私心哉天予之也上天至公之理如此爾多方之人尚何疑之有 今我曷敢多誥我惟大降爾四國民命爾曷不忱裕之于爾多方爾曷不夾介乂我周王享天之命今爾尚宅爾宅畋爾田爾曷不惠王熈天之命爾乃迪屢不靜爾心未愛爾乃不大宅天命爾乃屑播天命爾乃自作不典圖忱于正 今我曷敢多誥謂我本不欲以言語大告天下爾之者不從惟有誅戮爾豈敢多為誥辭哉言寛恩不可以數得我前此亦嘗大降下爾四國之君謂滅管蔡商奄時也民命即四國之君也爾其可不知懼乎爾何不以誠信之心行寛裕之道于爾多方商人所以不服者其心狹隘不知有至公之理故也爾何不以夾輔介助顯其治道于我周王以享受上天之命乎據汝商人之罪固當擯棄誅戮而我周家撫汝以恩使汝尚得宅居汝之故居畋爾之土田爾何不順王政以廣大天之命乎爾乃蹈行屢為不安之行是汝心不知自愛故也爾乃不肯大安其天命之當然是爾之盡棄其天命而違乎天也是爾乃自為不常之事以謀信其正道也夫謀信于正道其心必有常今汝以不常之心豈能謀信于正乎觀此有以見周公無忿疾於頑之心多為之利害以廣譬之必曰爾者所以見其丁寧諄復之意天命在成王何與乎多方而必曰享曰熈曰大宅曰屑播者蓋理之所不可違者天命也天命在周而汝多方能順我周家即享也即熈也天命在周而汝多方不順我周家即不大宅天命也即屑播天命也周公以天命諭多方豈非示以至公之理將以破其猜疑之情乎 我惟時其教告之我惟時其戰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乃有不用我降爾命我乃其大罰殛之非我有周秉徳不康寧乃惟爾自速辜 我惟時其誥教之謂前此自大誥而下數書皆所以告汝也我惟時其戰要囚之至于再三謂前此伐紂之後攝政之時三監與淮夷叛復政之後又叛也自今以後如有再叛而不用我命則我惟有大罰以殛汝矣至于此時非我有周秉持其徳不務安康實汝之叛自取之耳此周公所以絶其疑情于他日也然則大罰殛之者豈眞殛之哉戒之之辭不得不如是之嚴亦猶酒誥之書曰予其殺未必殺之也 王曰嗚呼猷告爾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爾奔走臣我監五祀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爾罔不克臬自作不和爾惟和哉爾室不睦爾惟和哉爾邑克明爾惟克勤乃事 此又專責長民之官也有方多士周之士也暨殷多士即商士也此篇書合天下而告之故併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爾奔走臣我監五祀謂商士也奔走為我之臣為長民之官至此已五年矣自成王即位遷頑民至今已五年監即長民之官也胥伯者相長之人也小大多正者小官之長與大官之長皆是殷之尹民者爾無不由於法度之中不可出於法度之外臬取其有限制之義自作不和爾惟和哉和者謂其一心事上無有乖戾是也爾民之中有為之倡為亂者亦有不待倡而自為亂者自作不和乃不待人率之而自為不和爾既為長民之官當有以和之也爾室不睦謂爾之室家宗族也爾雖從我周家而爾室家之人未睦則爾亦當和之至於爾邑克明灼見利害是非之所在從我周家之化而無窒塞暗昩則汝之責塞矣故曰爾惟克勤乃事自非爾之勤乃事何以致爾邑之明哉此皆是責長民之官民之未服皆汝為之長者未有以化之爾 爾尚不忌于凶徳亦則以穆穆在乃位克閱于乃邑謀介爾乃自時洛邑尚永力畋爾田天惟畀矜爾我有周惟其大介賚爾迪簡在王庭尚爾事有服在大僚凶徳者頑而不服者也爾不可以民頑而不服其心遂忌之以為不可化爾但能以敬和之徳在爾之位則民皆將化凶為徳矣夫人有穆穆之容者人見之自然生敬閱視也我視汝之邑見汝所謀之大則汝乃用是洛邑庶幾永久其力常得畋爾之田終享安居之樂天亦將畀予矜憐爾我有周又將大有以賜汝擇其能迪蹈者簡拔在王庭之上庶幾使爾治其事有所服行在大僚之中謂受之以尊顯之位周公諭商臣能勸率其民我必有以賞之示之使知所勸勉也 王曰嗚呼多士爾不克勸忱我命爾亦則惟不克享凡民惟曰不享爾乃惟逸惟頗大逺王命則惟爾多方探天之威我則致天之罰離逖爾土 前既以賞誘之此又以威懲之爾能如是則有賞不能如是則有罰故又曰多士爾若不能相觀率以誠信我之命爾亦則惟不克享是汝不能奉上也惟汝不能奉上所以致民之不能奉上者皆爾長民之責是爾惟放逸惟頗僻以大逺我之王命則惟爾多方探取天之威本未嘗濫加人皆人自取之爾既自取天之威則我所以致天之罰於汝身離逖爾土使爾逺徙不得享土田之樂我周家所以告戒汝至此勤且至矣惟有賞罰二柄看汝所以從違如何爾 王曰我不惟多誥我惟祇告爾命又曰時惟爾初不克敬于和則無我怨 我不惟多誥蓋多為言語以告爾衆非我本意也我惟敬告汝以天命周之得天下也皆天命而汝不知天命之所在故此篇言天言帝尤詳又曰時惟爾初又更端而告之曰自今以始皆是爾之初前日之非已赦汝勿論汝當自今日為始改過自新汝自此以往若不能敬不能和睦則我決意于刑威不汝赦矣周公恐其言語之多適以凟民惠大䙝而民不以為徳故斷然為辭曰不克敬于和則無我怨此告商人之書所以至多方而止也 尚書詳解卷三十八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九 宋 陳經 撰 立政【周書】 立政之篇無非戒以用人之事也不曰用人而曰立政何也昜曰制而用之謂之法推而行之存乎人記 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人主雖有法度紀綱纎悉委曲無不詳盡苟不得其人而用之則法度豈能自行哉是亦為虚具而已矣故戒其君以用人而以立政名篇蓋得人則政自立成王幼冲之日因流言之變不免置疑于周公則知人之明成王或者猶未之盡既不能知人安能用人此人主之切要周公所以拳拳於此篇之書也 周公作立政 孔子序此書亦與周公作無逸同直書之而其意自顯也古者大臣之戒君本末無不兼舉無逸之書乃 人主治身之本原而立政一書乃人主出治之大要二者亦未始不相為用蓋專於逸樂者遊心于多慾其志與小人合不知君子之可親能用人以立政自非憂勤于治心原昭晰者不能也周公以無逸戒其前又以立政繼其後而人主所以自治出治之大端盡矣召公得周公作無逸之意而公劉之詩專戒以民 事得周公立政之書而卷阿之詩專戒以求賢所以同心輔政者其在兹歟 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綴衣虎賁周公曰嗚呼休兹知恤鮮哉 周公拜手稽首致敬盡禮所以起成王之敬心欲其聴之專也告嗣天子王矣子曰嗣指成王也嗣天子今己為王矣與前幼冲之時不同居王者之位必有以盡王者之責王者之責莫重於任人故周公盡舉以告之謂之咸戒無有不盡之意也既言其大者又言其小者曰在王之左右日與之親近者其大則有常伯牧民之長者常任乃任事之公卿也凖人乃守法之有司也其小則有綴衣掌王衣服者虎賁以武力事王者周公又從而嘆之曰休兹用人之道實乃為政之至美者也能知以此為憂者亦鮮矣惟其知恤則不敢輕于用人此數句乃立政一篇之綱領也雖然常伯常任凖人三宅之大臣周公奚為舉此以戒成王哉三宅之大臣成王出而臨朝與之講論治道者也其見之時特少綴衣虎賁之臣成王退朝與之䙝近者也其見之時多茍惟大臣之是擇而忽略於䙝近之小臣則讒諂面諛便嬖側媚之臣間于其間人主日與不正人居則其氣味之所薰染亦將流於不正矣穆王命伯冏為太僕正必及于文武之時小大之臣咸懐忠良侍御僕從罔非正人此先王所以養成君徳者在此而已漢世猶有古意禁闥之中大抵皆以士人居之如吾丘壽王司馬相如之徒嵗時宿衞亦擇其士民之良者自是而後此意寖薄人主日與宦官女子武夫姦人相處其視周官之戒亦已戾矣 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競籲俊尊上帝迪知忱恂于九徳之行乃敢告教厥后曰拜手稽首后矣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兹惟后矣謀面用丕訓徳則乃宅人兹乃三宅無義民桀徳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徳罔後周公既言知此為憂者鮮則又言古之人惟有夏之君能蹈行之有室之所以競强而至于大治者皆自籲俊尊上帝也籲招呼也籲俊奚與于尊上帝蓋天下之事無一而非天之事位天位也職天職也禄天禄也事天工也茍得其賢者布于百執事之列則事得其敘民得其理物得其和豈非尊上帝者在此歟或者不知此意賢有徳則棄而不用小人則用之使天職天工天位天禄皆紊亂而穢徳自彰聞矣方且飾玉帛粢盛曰吾以事天也不知事天者果在于實乎抑在虚文乎然籲俊尊上帝則賢者既至矣又當知之愈深信之愈篤九徳即臯陶所陳之九徳也迪知者迪已之所踐履而知之如臯陶所謂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是也忱恂者虚心至誠以待之如伯益所謂任賢勿貳是也如知之深信之篤則九徳之人其剛其柔其正直無不一一知其情性有夏之君既能如此故有夏之臣方敢進用人之戒人君必有用人之誠則人臣進用人之戒君未有此誠則人臣豈敢諫雖諫而無益矣曰拜手稽首后矣亦與周公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同意人君用人之道無有窮已不可謂迪知忱恂于九徳之行如是而足矣又須能官使人材使位與徳稱而可宅居也安也有常任之才者然後可以宅乃事之職有常伯之才者然後可以宅乃牧之職有凖人之才者然後可以宅乃凖之職禹曰知人則哲能官人棫樸之詩曰文王能官人能知人而不能官人則用非其所能能非所用故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兹惟后矣三宅各當其位各得其人為君之道盡于此矣此所以宅人之要則又在乎謀面丕訓徳也大順徳之人謀之人以為未足又面之以已詢之左右詢之大夫詢之國人此謀之也觀其言辭觀其容止觀其行事此面之 也人與已相參以此用丕訓徳之人則以之宅人無不各安其位矣是皆有夏之君臣如此自其子孫如桀者不能法乃祖之所以用人故三宅之中無有義民義民者知義理之人謂賢者也三宅之所以無義民以桀徳不能如往昔所以任人之道既不能如往昔任人之道則所任者皆暴徳之人謂凶徳也用非其人所以無後而用殄厥世此治亂得失之明驗也 亦越成湯陟丕釐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克即宅曰三有俊克即俊嚴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邑用協于厥邑其在四方用丕式見徳 陟升也對黜而言之桀則升湯矣桀不作往任而無後於是成湯升為天子耿明也釐理也上帝之明命至桀而不得其理湯之升也丕釐上帝之耿命則有作新之意所謂上帝之明命安在哉即求諸吾心可也吾之心昭然瑩徹無一毫之累則賢俊之心在是則上帝之心亦在是籲俊尊上帝者即此而尊之也乃用三有宅謂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用三宅之人而能即宅是徳與位稱者也曰三有俊謂稱其人之有乃事乃牧乃凖之才而能即俊是才與名孚也已用之三宅既各當其位未用之三俊又各當其才豈非丕釐上帝之耿命端在於此乎既有以得賢者之用又有以安賢者之心豈為高爵厚禄而來上以正其君下以澤其民是賢者之心也茍人主無尊徳樂 道之意不能敬其所言法其所為則賢者不能一朝居故成湯能嚴敬之以禮貌思之於心無非所以大法賢者之所為如湯學於伊尹是也如成王畏相是也如此則能用三宅三俊矣人主之徳見于用賢者如此則大明麗天無幽不燭其在商邑之近也則協於厥邑和而無乖其在四方之逺也則大法上天之所為而見湯之徳聖人之徳初無逺近之殊而天下之感聖人之徳者自有逺近之異協於厥邑其視丕式見徳則深矣 嗚呼其在受徳暋惟羞刑暴徳之人同於厥邦乃惟庶習逸徳之人同于厥政帝欽罰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萬姓 暋者强也亦曰昏也受不能如湯之丕釐上帝耿命乃自强于昏徳紂之徳既昏則與君子不合而三宅三俊之賢皆逺去與小人合羞刑暴徳者與夫庶習逸徳者則進用之羞進也惟進用刑與暴徳人以同厥邦又惟庶習逸徳放逸之徳習者非一與斯人而同厥政帝欽罰之受之徳在於不敬處不敬非天也故天以敬罰之以敬罰不敬即春秋用賢治不肖不以亂易亂之意也乃俾我有夏使我周家有華夏之國式法成湯當時所以受天命而奄治萬姓文武之心與湯同紂之意與桀同故文武之伐紂亦猶成湯之伐桀故曰式商受命 亦越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長伯 文王武王之興也能知三有宅之心又能灼見三有俊之心然則紂曷為不能克知灼見而文武為能克知灼見蓋文武克知己之心故能克知三宅之心文武灼見己之心故能灼見三俊之心臯陶所謂亦行有九徳禮記所謂取人以身文武不能自知自見己之心則一心之間毫釐有間形于事物之際是非易 位矣安能知人乎有堯之聰明文思必能知舜有舜之濬哲文明必能知禹皋陶有文武則必能克知灼見三宅三俊此知人之道先于自知者也上帝高逺奚自而敬事之下民之衆奚自而治之文武即其克知三宅灼見三俊者而敬事上帝是此心與天合也文武即其克灼者而立民長伯封建諸侯是此心與人合也天人之勢雖不同而其實則根於文武之心嗚呼天下未嘗無賢才也有夏弗作往任而三宅無義民成湯興而克即宅克即俊紂之所用者暴徳逸徳之人而文武興則克知灼見三宅三俊皆為用是豈宅俊隠于桀紂之世而獨興于文武之時乎易曰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聖賢之會遇各以氣類相感自然之理也 立政任人凖夫牧作三事虎賁綴衣趣馬小尹左右攜僕百司庶府大都小伯藝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夷微盧烝三亳阪尹 此周公詳言文武所以得人凡小大逺近内外無不各得其人也謂文武之所以立政者初不在於紀綱制度之間而皆惟得人之為要任人即常任也凖夫即凖人也牧即常伯也三宅之人所任之事作書者互文耳作三事謂三宅之事此王朝之大臣也虎賁以武力衞王者也綴衣掌王衣服者也趣馬掌馬者小尹小官之長也左右攜僕執持器物之臣百司庶 府府庫藏吏在内之百司也大都小伯治大都小都之長也藝人執技藝以事上者表臣為表幹者百司在外之百官有司也太史下大夫掌六典之貳尹伯長官若周禮每官各有長庶常吉士自綴衣而下無非常久有吉徳之士君子則用心有常而為吉小人則用心不常而為凶臯陶曰彰厥有常吉哉亦此意也司徒司馬司空又舉文武當時所以擇人為諸侯之三卿者與夫為亞大夫者為旅士者夷微盧烝四國也三亳商之故地分而為三也與夫阪險之地皆立官以長之故曰尹言夷微盧烝也三亳也阪險之地也皆有尹無不得人以此見文武之時不特内而王朝小大之臣皆得其人外而諸侯之國逺近之臣亦無不得人今取周禮而讀之下至于醯人醢人與夫邦國都鄙建其長立其屬可以見成周内外小大逺近無不得人也雖然文武以一人之聦明豈能周知逺近内外小大之臣哉蓋聖人之治自有體統人主之職論一相一相之職統百官想夫王朝之上如三宅之臣人主之所親擇而其下之小大之臣則又合委之三宅者也不然何以高宗戒傅說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穆王命伯冏曰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哉觀文武之時亦可謂盛矣不特文武為然而周人之治亦莫不然君奭之書曰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稱古人所以為天下者上自公卿下至執事之職無非賢者孟子曰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王誰與為不善故曰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 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徳文王罔攸兼子庶言庶獄庶愼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愼文王罔敢知于兹 前既合文武而言之此又分言之蓋逺之可監不若近之尤詳舉夏商之事則略言之夏商逺者也舉文武之事則詳言之文武近者也周公言文武當時所以得人之多自三宅而下内外小大無不得人者豈有他術哉蓋自吾之一心求之而已文武不求之于心而一一求之于人則得於此必有失於彼者矣惟文武能宅其心于湛然無營無為之地故人之賢否邪正無不克知灼見故能立兹常事之官謂任事之臣若前所為常任是也立兹司牧人即養民之官若前所謂常伯是也常事司牧人皆是俊而有徳者言常伯常任而不及凖人者舉其大槩則凖人亦在其中矣文王克厥宅心立兹常事司牧人皆俊有徳此則知人之明矣知人者既得人而稱其任則用人者必當委諸人以專其任庶言者謂謨謀議論之臣也庶獄者聴斷獄訟之事也庶愼者機密慎重之事也庶言庶獄庶愼文王一委之于人而無所兼人主自有人主之責臣下自有臣下之責人主之責在宅心以知人也臣下之責在分職以治其庶言庶獄庶愼也若人主而侵臣之職兼人臣之事則不惟一人之聦明有限而臣下亦無所任其責矣文王既得其人則一以委之而已無與焉惟有司之牧夫在朝而有司存與乎在外而養民者凡事之所當用而從者與其不當用而違者文王一順其所為庶獄庶愼文王皆不敢知于兹不特不敢兼之而已而亦不敢知之焉此人主用人貴乎專也蓋所謂無為而治者在此而已後世不知此意若太宗兼行將相事甚者如隋文帝衞士傳餐而食則臣下豈得以任其責哉 亦越武王率惟敉功不敢替厥義徳率惟謀從容徳以並受此丕丕基 此言武王之心即文王之心也文王當時敉寧之功則有義徳焉如所謂爰整其旅以遏徂莒所以裁正天下之不正者也武王則率惟其敉功不敢替文王之義徳武王之義徳即文王之義徳也文王當時逺大之謀則有容徳焉如所謂即康功田功懐保小民所以安天下之不安者也武王則率惟其謀以從文王之容徳即文王之容徳也率者循其事也惟者思之於心也武王之見于率其伐功與夫偃武修文皆義徳容徳之循乎文王者也文武之心合而為一故能並受丕丕莫大之業然義徳謂之功容徳謂之謀義徳謂之不敢替容徳謂從可以見征伐之功聖人之不得已安民之謀乃聖人之本心也立政之書大率言用人之事上文言文王宅心以用人至于武王則曰不敢替義徳從容徳何也周公之言體用兼舉有文王之宅心乃能用人武王之不敢替義徳從容徳正為用人地也故宅心以用人者所以為武王之本于文王言其本于武王言其用本末之互見也 嗚呼孺子王矣繼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乃俾亂相我受民和我庶獄庶愼時則勿有間之自一話一言我則末惟成徳之彦以乂我受民 周公之言何其有敘也既言有夏之籲俊成湯之乃用三宅文武之克知灼見矣故此又望成王之宅厥心先嘆而後言曰孺子今已為王矣與前日幼冲之時不同矣繼自今謂自今以始至于後日我其立政謂政必由已而出也立事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謂人必由已而用也政不由已而出則禮樂征伐之柄至于下移矣人不由已而用則進退予奪不在我矣自古柔弱之主權柄下移則雖有人才亦不得而用之今告成王以我其立政則凡國之政令皆必自己出政既自己出政之大者莫大於用人故人亦必由已而用立事者常任也凖人者乃凖也牧夫者常伯也此三宅之臣必自我灼知其所順灼知厥若與夫子察其所安同意夫羽可積而沈也石可載而浮也此非其所順者也而所以順者則羽終于浮石終于沈而已君子而不仁者有之而其所順則終為君子而已小人於暫時之間亦能勉强終為小人而已此其所順者也既自我而知其人才之所順然後大乃使之為治相助我所受之民和諧我庶獄庶愼之事民謂之受民者人主之有民皆受之天受之祖宗也時則勿有間之是不以已間之即罔攸兼罔敢 知之意也我其立政我其灼見厥若此聖人之所以立己者時則勿有間之此聖人之所以忘己者也自一話一言我則末惟成徳之彦以乂我受民此無時而不在賢也雖一話言之頃終思夫成徳之彦者用之以治我受之民則用賢之心豈復有須臾毫髪之間斷哉末終也惟思也成徳之彦老成之人有徳之美者也 嗚呼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繼自今文子文孫其勿誤于庶獄庶愼惟正是乂之 周公又更端而嘆曰予旦之言皆美者也我之美言皆有所受于人而非己之私言也成王不可以周公之私言而倦于聴周公平日所以得于師友得于傳聞者今已盡告孺子使孺子知為王之重矣言受諸己而已無所私言盡于君而已無所隠成王聴之當如何哉自今以往不特孺子為王當以是為戒自成王而後凡為文王之子孫者皆當以是為戒庶獄乃人命所係庶愼乃機密所係不可以輕委諸其人輕委諸其人是誤于庶獄庶愼也惟得其正者是者而後治之正對邪而言也是對非而言也凡天下之君子所為無不正所見無不是凡天下之小人則反正而為邪變是而為非為天下而得正是者乂之安有庶獄庶愼之誤哉周公言謂之繼自今謂之文子文孫則周公豈特為一時言哉蓋為千萬世而言之也其思之已深而慮之亦已逺矣 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凖人則克宅之克由繹之兹乃俾乂國則罔有立政用憸人不訓于徳是罔顯在厥世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勱相我國家 周公歴舉夏商文武所以用人之道矣至此舉商周而不及夏則又取其至近者言之蓋周視商為近視夏為逺矣世有逺近之不同而用人之道未嘗不一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所以立者以其任立事牧夫凖人之官即三宅之臣也則克宅之謂其人居其位而安之也有乃事之才而居乃事之位者然後為安非其人而居此位則有所不安矣乃牧乃凖亦然 既得其人以居此位茍不能由繹之於心則無以盡其人之才所謂由繹者不以一人譽之而信亦不以一人毁之而疑使吾之心無間於賢者之心使賢者之心有以深信乎吾之心則可以使之展布四體而為治矣蓋惟知之深者然後有以盡人之才也國則罔有立政者不能監商人文武之用賢則國無政矣易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此國則罔有立政者也其所以任有立政者以其用憸佞之人不順于徳者憸佞不順徳之人世之所謂小人也用此人以置之周行百執之列則人主安有顯名于世哉繼自今以往不特成王也凡所立政者勿以憸人之不可用則當知有吉人之可用憸人乃傾覆不常讒諂面諛之人吉士則温良忠厚常徳之士也用吉士則吉士必能勉力相輔我之國家矣周公深見治亂之本原在于憸人吉士用與不用之間故言之為尤切 今文子文孫孺子王矣其勿誤于庶獄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以覲文王之耿光以武王之大烈 周公併告文王之子孫今孺子成王今已為王矣其不可以誤于庶獄人命所係常謹擇其有司牧夫主于養民者而委任之刑所以愛民而非毒民之具也茍用之不得其人則必輕于用刑不以愛民而以毒民矣周公始者言文王罔攸兼于三者列而言之是三者皆在所重也既而又曰其勿誤于庶獄而庶慎不與焉則庶獄又重于庶慎矣周公曷為而以庶獄為重也刑獄之事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贖聖人之仁心于此而寓焉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觀庶獄之重于庶言庶慎則三代之仁可見矣周公既言刑之不可輕用併與兵而言之兵者亦刑之 大者也惟知所以重于刑必知所以重于兵兵刑無二理也曹劌之諫莊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曹劌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是兵之與刑正相闗也知刑之重則用刑者不可忽知兵之重則用兵者不可忘周公非教成王以窮兵黷武也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當成王守成太平之世茍習于久安無事而忘其用武則四方將有窺伺之心而人主威權將委靡不振矣故周公戒以詰爾戎兵治爾戎兵之事也陟禹之迹乃五服也陟升也升禹之舊迹方行天下使兵威所及至于四海之廣海外之表無有不服惟此可以覲文王之耿光武王之大烈盖有文王之耿光武王之大烈為之子孫者茍委靡不振威權不足以御其下則雖有耿光何自而能見雖有大烈何自而能哉此守成之世人情易于玩弛故周公以兵為戒其後成王得周公之意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綏厥兆民康王得成王周公之意故康王之誥曰張皇六師無壞我高祖寡命平王東遷以後不知此意以至征伐自諸侯出而其弊下陵上替葢以此也説者以為立政之書專言用人而不及兵刑則遂疑此非此篇之文脱簡於此非也周公之言本末兼舉不可專就一事以觀之孰非政也而兵刑為大則用人以之立政何害其言兵刑哉亦猶無逸之書戒以無逸而已而末章又及于聽言亦此類也 嗚呼繼自今後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 周公至此總前章而申之曰繼自今後王自成王而後也凡立政之道無如用常人孔子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立政之所謂常亦猶伊尹之所謂一也有常而不變者世之人主則以常人為迂闊而不足用必求其所謂新奇者而用之好戰者以言兵進好利者以言財進慘酷者以刑法進此新奇可喜者也人主用此等人豈不敗事哉若夫常人者聴其言若迂闊視其功效若遲鈍觀其忠若不勇決而要其終則有成效大驗焉譬之桑麻無異用五穀無異味參苓蓍术無異品而養生者不能以外此此常人之所以為貴也此篇之中言常者亦多矣曰常伯曰常任曰庶常吉士曰乃克立茲常事至此又曰其惟克用常人知此則人主之用人當知所以決擇矣 周公若曰太史司寇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茲式有慎以列用中罰 周公呼太史使書其事以為後世法也司寇蘇公即蘇忿生也當時為武王司寇能以式法而敬其所用之獄以長我王國使王國享其長久而受國家無窮之福者皆由夫蘇公用刑之得其當後世所當用之為式謹而行之列皆也列用中罰言其刑罰咸得其中不失之輕亦不失之重周公舉此者使太史書其事以詔後世擇典獄之人而用之當如司寇蘇公可也周公終篇之意猶惓惓于用刑 尚書詳解卷三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 宋 陳經 撰 周官【周書】 周官之書乃立政之效也二篇大率相為表裏傅說之告高宗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周公作立政以戒成王成王不但知之而已又且推而見于躬行茍成王不能躬行周公之訓則言為徒言知為徒知而已考此篇之書如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即立政詰爾戎兵方行天下之意也如立太師太傅太保而下即常伯常任凖人之意也如戒百官君子其爾典常作之師即其惟克用常人之意也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成王所以能進於高明光大之地者其惟能尊周公而行其所言者歟不然自非踐履之深者必不能為此書也 成王既黜殷命滅淮夷還歸在豐作周官 據大誥之書微子之命之書知黜商在周公東征之時據成王立政之序與多方之敘知滅淮夷在即政之後其事非同時以其相因故連言之還歸在豐謂既滅淮夷之後歸于宗周之都天下無事始作周官夫黜商滅淮夷而繼以還歸在豐作周官何也天下既定然後可以修太平之盛典當其外侮未除外患未去君臣之間不得一日寧天下猶有梗吾治者成王雖欲訓迪厥官其可得哉于此又有以見先後緩急各有其序而商之命不可以不黜淮夷之不可以不滅也 惟周王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綏厥兆民六服羣辟罔不承徳歸于宗周董正治官 此史官敘述其所以作周官之由惟成王即位之初鎭撫萬邦時巡侯甸之服侯甸近王畿者也四征弗庭四方征討其諸侯之不服者以綏定其兆民此皆成王所以振勵奮以聳動天下使諸侯不敢懐欺以玩其上亦所以示其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者也六服羣辟罔不承徳禹時有五服成周則有六服通王畿而為一服與侯甸男邦采衞而言之也聖人既有以威天下而後有以懐天下惟其四征弗庭綏厥兆民故六服諸侯因聖人之威自然有以懐其徳莫不精白一心以奉承其上歸于宗周董正治官天下之諸侯既皆承徳則四方無虞矣當國家閒暇必于是時明其政刑迨天之未隂雨必綢繆其牖户此歸于宗周之日所以董督而正其治謂之百官不敢後也讀此一章有以知人主守成之道在易之泰上下交其志同之時也九三以陽剛之才聖人于此爻明治泰之道曰包荒用憑河不遐遺朋亡得上于中行治安之世人情溺于久安安于守常怠于因循憚于改作又況人情于此易于玩法易于廢弛蠧自此而生非有剛斷之才憑河之勇則不足以治泰天下既平無事可慮則必不能為深思久逺之計故事之隠微者人材之在下僚者未必加之意非有不遐遺之智則亦不能以治泰觀周王巡侯甸以征弗庭歸于宗周董正治官其得泰卦用憑河不遐遺之意乎 王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庶政惟和萬國咸寧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 若順也大猷大道也順古之大道而行之自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而下皆古之大道也當未亂未危之時常致其所以為亂為危之慮故制其治而使政教之無缺保其邦而使上下之無虞此成王深見治道有無窮之憂不以目前茍安而自治也古今之變不齊治不長治者皆自人主怠忽之心生以治視治而不以亂視治以安視安而不以危視安也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皆古人所以制治保邦之具也唐虞考古以建官其數止干百蓋其民淳事簡故也在内則有百揆宰相之任四岳以分掌諸侯在外則有十二州之牧與乎諸侯之長皆方伯連帥之職也既曰建官惟百矣而在内則特舉百揆四岳在外則特舉州牧侯伯何也唐虞之世執要以御詳故上下相維内外相制莫不有法此亦王省惟嵗之意也内舉百揆四岳之大臣而朝廷百僚之政無不舉矣外舉州牧侯伯而邦國都鄙之政無不舉矣為治之綱領莫有過于此者所以庶政得其和而政教禮刑無不理萬國得其寧而逺近内外無不安此唐虞建官其治效所以若此也至于夏商與唐虞時異事異矣故廷官之數則倍于唐虞唐虞官百夏商二百聖人觀時之會通以行典禮以唐虞之官而治夏商則廢事以夏商之官而治唐虞則空官時之不得不然也故亦克用乂也要之聖人建官雖多寡各因時而不同然其致治之意則一而已雖然記禮者之言與書不合何也禮曰唐虞之官五十夏氏官百商二百周三百蓋禮記出于漢儒所記當以周官為正也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立政之要不在于官之多惟在于得其人蓋為人擇官者惟取其具官而已為官擇人者必欲其得人焉茍不得其人徒取其具官謂之曠官可也自非王者有明徳足以灼知治亂安危之本與乎邪正賢否之辨安能如此故曰明王立政 今予小子祇勤于徳夙夜不逮仰惟前代時若訓迪厥官立太師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隂陽官不必備惟其人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貳公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 今我小子深見治道無窮故祇敬而勤勉于為徳夙夜之間常如有所不及然此三句乃訓迪厥官之本也惟其人主不自以為能故不自用而用人所以立三公三孤六卿無不得其人也茍人主自以為能是自用而不用人也三公三孤六卿豈知所以擇人哉仰惟前代唐虞夏商所以迪官之意而順訓之若亦順也迪蹈也即前人所以建官之法順訓而迪蹈之然則唐虞官百夏商二百周三百六十安在其能訓迪厥官哉蓋惟識時變者斯足以行古人之法不識時變惟區區陳迹之泥守雖則法古適所以為變古則知成王所謂前代時若訓迪厥官者得其意而不泥其迹也立太師太傅太保謂之三公先儒釋之曰師天子所師法傅傅相天子保保安天子文王世子曰師也者教諸以事而諭之徳保也者謹其身而輔翼之使歸諸道三公之官其職果安在乎曰論道經邦燮理隂陽者三公之職也坐而論道謂之三公為國者以道為經而以政事緯之是三公之官與天子論道上以格其君之心初不斷獄聴訟簿書期會之末也人主之心既正則百姓安于下而人得其和則天地之和應之所以燮理之責者在此而已豈復如後世災異之說與縱閉之術用求之于渺茫不可測之間而後謂之燮理乎三公之職如此其大故官不必備惟其得人有人則居其位無人則闕之不可以非其人而居此位也古人所以重其官如此重其官所以重其責也必能論道經邦必能燮理隂陽者然後可以處此若夫自以為能論道經邦能燮理隂陽至于人主之心不格百姓不得其和日月薄蝕五星失次水旱相仍妖孽並作此豈可誣也哉成王于此篇舉三公之職至于周禮則有六卿而無三公何也曰此古人之深意也三公萬化之本原故無定員不可以職事言三公而有職事則事一有司而已古人之意不立員者所以見有司之職皆由三公而出而三公非有司之職也論道經邦燮理隂陽特其大者而言之耳至若太保率東方諸侯畢公率西方諸侯自陜以東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是三公亦統諸侯也至若鄉老二卿則公一人鄭康成謂三公内與王論道中㕘六官之事外與六鄉之教是三公以教乎民也以其無所不統而不可以一職拘之故周禮不立三公之職雖然周之六卿乃三公兼之也顧命之書曰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衞侯毛公是召公領冢宰畢公領司馬毛公領司空矣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官是以公兼卿也春秋有宰周公是以卿而兼公也自是而後不知古人建官之深意漢以太尉為三公太尉武官也何以得與三公又其後以司徒司馬司空為三公司徒司馬司空古之卿也何以為三公之官名既不正故三公皆存其名而其實不舉矣雖漢人竊其燮理隂陽之意而以災異策免三公似矣殊不知三公而遇災異自知其失職而去可也人主以災異而策勉之不惟人主無畏天之誠反移過臣下而所以待大臣之禮意亦已薄矣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孤特也言卑于公尊于卿也特置此三者所以贊貳三公而大三公之化也何以知之文王世子曰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徳行而審諭之可見三孤贊貳三公而大其化也寅敬也亮明也敬明其天地之道以輔一人使人主知所以畏天也公孤之位不同故其人才亦亞于公者也三公則燮理隂陽是隂陽之權皆在三公也孤則特敬明天地是以一人而奉天之意也三公不言弼一人三孤言弼一人是三公者人主之師不敢以弼一人待之也此公孤之所以異也 冢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司空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宗伯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司馬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司寇掌邦禁詰姦慝刑暴亂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六卿分職各率其属以倡九牧阜成兆民此章其詳見于周禮其目則總于周官冢宰即周禮太宰之職也掌建邦之六典是治教禮政刑事皆兼領之天官之職與他官不同他官掌一官之事天官掌六官之事此宰相之職也故曰掌邦治謂之治則合禮教刑政言之也統百官據天官其属六十安有百官以其兼掌六典故總謂之百官均四海均平也使四海各得其平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則賢不肖得其平貴不陵賤賤不犯貴則貴賤得其平推此以往無適不平古之宰相如謂之阿衡謂之平章皆取均平之義也司徒地官之卿也掌邦教以教民自堯舜以來有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是也敷五典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者常行之道敷布其條教以教之擾馴也教之以漸而待之以雍容不迫匪亟匪緩之謂也宗伯春官之卿也掌邦之禮宗廟祭祀之事天地神祇人鬼也謂之治神人者使神人之祀皆得其理而不亂也和上下者宗伯所掌不特祭祀之事如吉凶軍賓嘉之禮亦掌之而和其上下使尊卑有别先後有等舉皆和而無乖爭也聖人之治既有教以教之禮以和之其有不順禮教者于是大則有兵小則有刑司馬掌兵戎之事也故謂之政政者正天下之不正也故統六師以平邦國凡四方諸侯有負固不服有内外亂鳥獸行者皆司馬討伐之司冦掌刑禁之事也故曰掌邦禁詰窮治之也姦邪慝惡隠而難見則窮治之暴亂惡之已著者則刑之司空冬官掌邦土所以繼之司冦之後者既有教與禮以導之又有兵與刑以禁之則民始得以安其居故司空掌邦土度地以居民使士農工商各不相雜順天時以分地利授之以土也六卿分職凡此六卿各分其職謂掌禮者不㕘之以刑掌教者不㕘之以事各率其属謂六官各有属六十六卿為之長以率之使為九牧之倡同于大成其民而已内外之官雖其職有不同而成民之意則一此又有以見古人之治上下相維内外相制絲牽繩聮未始間斷舉郡國之事總之州牧侯伯之事統之六卿舉六卿之事總之天子猶身之使臂臂之使指也猶心之于五臟五臟之于四肢百體也 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巡考制度于四岳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 上文言六卿之率属在内之官也自六年五服一朝而下在外之官也六年之中五服各一朝至六年而始遍周禮行人之職侯服歳一見甸服二歳一見男服三嵗一見采服四嵗一見衞服五嵗一見要服六嵗一見周官上文六服羣辟罔不承徳而六年一朝則曰五服何也蓋要近于蠻夷之地不必其來之意也禮法之所治者有詳略而徳化之所施者無逺近要服之難制已久先王特為制朝貢之禮而不必其來故武成序諸侯之助祭洛誥稱諸侯之和會康誥陳諸侯之聴從皆止言侯甸男采衞之君而要服不與焉此詳内略外之意也又六年王乃時巡又六年則十二年之間五服諸侯經二次來朝矣故天子出而巡狩以省方觀民時巡者如舜典春東夏南秋西冬北也考制度于四岳天子巡狩至于方岳之下者考其制度恐國有異政家有殊俗侯邦之正朔侯邦之禮樂與王政之正朔禮樂同乎異乎舜典所謂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之意同也諸侯來朝于方岳之下大明黜陟之法有功者加地進爵無功者貶地黜爵也十二年之中人情久而易玩玩則變法易令由此而起故古者天子巡狩皆所以檢察之然而唐虞之制五載一巡狩羣后四朝而成王則六年五服一朝十二年而一巡狩唐虞之制九載朝績而成王則三嵗計羣吏之治此皆聖人識時知變時有古今事有繁簡則其法亦不得而同也 王曰嗚呼凡我有官君子欽乃攸司愼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滅私民其允懐 自大明黜陟而上皆法制也自凡我有官君子而下皆戒勅之辭也先王之待官吏本末無不詳盡使吾専以法制待之而官吏有出于法制之外則如之何先王于法制之外又有諄諄告教使誠浹洽于士大夫之心然後法不為徒設矣凡我有官君子大夫以上也欽乃攸司各謹汝之所司使為冢宰而不能統百官均四海則冢宰失其職司使為司徒而不能敷五典擾兆民則司徒失其職司以至于宗伯也司冦也外而諸侯也莫不皆然謹乃出令當其令未出之前致其審可也及其令之既出則有行而無反矣令如反汗則民疑而不信矣然則令之出而利于民則不反可也令出而不便于民豈可不反乎曰愼乃出令于令未出之時致其謹則審其利害必其利民而無害者也凡人之情不知謹于未令之時徒知反于既出之後則何以示信天下乎以公滅私民其允懐民心既知有至公之理所謂公則恱是也公則一私則萬殊惟其公則己之心自有以合民之心豈有不一惟其私則所見各不同豈有不萬殊以公滅私則所謂欽攸司慎出令者無往而非公矣 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其爾典常作之師無以利口亂厥官蓄疑敗謀怠忽荒政不學墻面莅事惟煩成王知有官君子其本原處皆在于學古然後可以入官謂其能多識前言往行能致知窮理則見事自明所以能議事以制所以能典常作之師昔子產鑄刑書叔向非之曰昔者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則議事以制者謂其不拘于法因時之宜商議其可否而制之也能達乎時之宜則處事無不當其有迷惑乎典常者載之于典册可以共守者也以典常為師法是循乎古也既達乎今之宜又循乎古之法自非學古者其能如是哉成王既示之以學古之為得則又戒之以不學之為失凡以利口而亂厥官也蓄疑敗謀也怠忽荒政也皆其不學墻面之故也利口者辯佞之人作聰明以亂舊章者凡人知典常之可法則其人必厚重必寛大不知典常之可法出新意以變法亂政者必利口故曰無以利口亂厥官也蓄疑者必敗謀蓋人心務要公正明白若夫懐疑猜于中則其心必昏闇以之謀事必不善故曰敗謀舜之所以百志惟熈者以其疑謀勿成也唐徳宗之所以用邪而不用君子者以其多疑故也怠忽荒政民生在勤勤則在敬茍萌一毫怠忽之心則今日廢一事明日廢一事事之不舉者多矣豈非荒政乎凡此數者利口蓄疑怠忽皆根于不學學則有所見必不利口不蓄疑不怠忽人而至於不學則如面墻然無所見也無所見則安得不利口蓄疑怠忽哉以不學之人而臨事則胸中膠膠擾擾事之千變萬賾紛亂於吾心此其所以煩也以明理之人處事投之紛擾而不亂處之以至難而不懼蓋其理素定於胷中也然則學其可已乎成王之所得者自其學有緝熈於光明敬止故如此 戒爾卿士功崇惟志業廣惟勤惟克果斷乃罔後艱位不期驕禄不期侈恭儉惟徳無載爾偽作徳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居寵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 前言凡爾有官君子則并卿大夫而告之此言戒爾卿士則又専指六卿而告之六卿其職為尊其所掌為甚重者也功之崇也惟在于立志業之廣也惟在于勤勞蓋爾卿士所當為者上而尊主下而庇民孰非功業乎自其已成者言之謂之功自其始修者言之謂之業志者其所向在此也所期者大則功必大如伊尹居莘之野欲堯舜其君民之志也勤者勉力而修之無有作輟也所勤者不怠則其業必廣如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繼日此勤也勤所以成此志非勤之外别有功也然而志也勤也其要則在於果斷蓋蓄疑所以敗謀而猶豫者不足以成事志非果斷則不立勤非果斷則易倦斷在必為而不見其有艱難辛苦之後患則功業無有不崇而廣也乃罔後艱者不見其為難也雖然知有志有勤者果斷矣然而處富貴之地苟非獨立有見者鮮有不移於驕侈蓋人只有一心不如此則如彼于此有所重必於彼有所輕故又戒之以驕侈位不期于驕而驕自生禄不期于侈而侈自至此世俗之常情也不為驕侈之所移者君子之特立也欲其不驕則莫如恭欲其不侈則莫如儉然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恭儉而以聲音笑貌為則作意於為善以取名而非由内心以生也徳者得於已也恭儉得于已則是善出於所性豈容有所行偽者哉徳之與偽雖恭儉則同而所以恭儉則異卿士當致其辨善根于性之自然而非可作意以為之也恭儉出于徳者則其心綽然有裕心廣體胖心逸日休如此其廣大也恭儉而出于偽者則其心焦然而不寧戚然而不安心勞日拙如此其褊隘也夫人始者作偽以為善本以取名邀譽也而不知有心勞日拙者存焉其不用意于為善而善根所性本無求于心逸日休而自有心逸日休之理君子于此當有所決擇矣居思危謂徳勝于禄雖高而不危雖滿而不溢禄勝于徳則必有危之理當居之時常思其所以危則戰兢自持而無不畏矣惟知畏者而終可以無所畏不知畏則禍患將不旋踵而至豈非入畏哉成王之戒卿士也開其向善之端復有以斷其為不善之路當時之聞其訓者知所以洗心滌慮矣 推賢讓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厖舉能其官惟爾之能稱匪其人惟爾不任 此又戒之以相遜凡人所能遜者以其有樂善之心人之所以不能遜者以其有忌賢嫉能之心人而有忌嫉之心則人亦將忌我而嫉我矣彼此相忌相嫉安有和乎人而有推賢讓能之心則人亦將遜我矣如禹稷臯陶更相汲引不為比周如晉范宣子讓其下皆讓安有不和乎至于不和則在官無善政而政多雜矣天下之事善惡無不在已使卿士所舉之人而能其官則爾卿士亦有能焉所舉之非其人是爾之不任其責也善不善所舉也在人而舉之者在我是亦已之善不善也為卿士者豈可不謹于舉人乎 王曰嗚呼三事暨大夫敬爾有官亂爾有政以佑乃辟永康兆民萬邦惟無斁 周官之篇成王戒有官君子戒卿士者其辭不一而其本末無不詳具矣至此又總而告之曰嗚呼三事即乃事乃凖乃牧暨大夫次于卿者敬爾所居之官治爾所掌之政佑助乎爾之君以安兆民使萬邦無厭斁于我周家成王之意謂上文所以告汝者其大要則在此而已為君者以安民為要為臣者以佑君安民為要使天下之民無一夫不被其澤則爾有官君子卿士為稱職 成王既伐東夷肅愼來賀俾榮伯作賄肅愼之命東夷即淮夷也伐東夷何與于肅愼而肅愼之來賀蓋畏威而懐徳也使成王之伐東夷也逞心于兵戎之間以邀功為心則肅愼氏豈肯懐之哉至于此又有以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其效如此王俾榮伯作肅愼之命榮伯畿内諸侯入為王卿士周之同姓也成王賄之以幣帛所以嘉其逺來之意而慰撫其慕義之誠故有肅愼之命而榮伯實作書此書已亡矣肅愼氏即東之夷也 周公在豐將殁欲葬成周公薨成王葬于畢告周公作亳姑 周公既退老不歸于魯而在豐者周公雖退而其心猶在周使成王于政事之間有所謀度咨問焉非謂既退老遂忘成王也將殁欲葬成周成周即頑民所遷之地洛邑也商民服周公之化已久師保萬民民懐其徳故於垂殁之際欲葬成周者所以係商民之心也大臣於進退死生之際如此其不茍也于既退之日而不忘其君于將死之後而不忘乎民是周公之心始終乎周家也公薨成王葬于畢畢者文武墓之所在也成王不敢臣周公故葬之于文武之墓其亦有以見成王尊徳樂道之意矣既葬之後致告周公以葬畢之事與乎遷奄之事而作亳姑之篇亳姑即蒲姑也周公前此欲遷奄君於蒲姑至此告其已遷矣夫子序書數言之間而周公進退死生之義得其正成王尊徳樂道之意為有加可謂辭約而理盡矣亳姑之書亦已亡 尚書詳解卷四十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一 宋 陳經 撰 君陳【周書】 以聖人而繼聖人則其治為易以賢人而繼聖人則其治為難東郊成周之頑民周公在則周公治之周公既殁而以君陳繼其後此以賢而繼聖者也作聰明者易以紛更而變前人之法度不知自勉者易以怠弛而壊前人之法度成王擇其令徳孝恭之人有如君陳者代之則其人必慈祥愷悌也必不至于作聰明以變法矣然賢人之于聖人其所到必有淺深苟不知自勉于為徳則前聖之法度不能以自明所謂守法者又非特循常襲故之謂也故此篇大抵欲君陳懋昭周公之訓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又曰周公之丕訓而孜孜繼之以爾克敬典在徳能懋昭能式能能孜孜能敬典則周公之訓在我運用酧酬而不為區區陳迹而已 周公既殁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作君陳 成周之時分民社之寄者固多矣曾未有見于此經者而東郊之任命君陳特作一篇蓋重周公之所營也重周公之所營者重商民也分正者分其善惡而正之如畢命所謂旌别淑慝也善惡既分使為善者日以加勉而人知所慕為惡者日益愧耻而人知所畏如此書簡厥修進厥良者皆分正之意也東郊成周即洛邑也成周之邑為周之東郊也 王若曰君陳惟爾令徳孝恭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兹東郊敬哉昔周公師保萬民民懐其徳往愼乃司兹率厥常懋昭周公之訓惟民其乂 令善之徳即孝恭也事父母以孝行已以恭敬令徳之大者也惟孝友于兄弟孝于父母必友于兄弟兄弟者同氣之親同出于父母也不愛兄弟亦不孝于父母矣克施有政者推此孝友之心見于政事之間慈祥愷悌温良愛敬足以感人悟物也夫以東郊之任其責非輕曾不聞成王擇有才術政事者命之今乃以命孝友之君陳特曰惟孝友于兄弟何也蓋一身者天下之本也一家者天下之則也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而夫子亦曰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未有身不修而能齊其家者亦未有家不齊而能治其國者古人之觀人設施措置大抵先觀一家之治否蓋其近者莫如家而踐履之實不可誣者也然閭巷之人亦有能孝于親友于兄弟而不達為政之理何也曰習之而不察行之而不著由之而不知其道也令君陳以其孝友之心擴而充之以施于政豈非習之察行之著由之而知其道乎尹兹東郊之任舎君陳未見其人也又勉之曰敬哉敬則此心常存不敬則雖有孝友之令徳亦將罔念而作狂矣君陳既有孝友是其化民之根本既立成王得而勉勵之培植之使以周公為凖則昔周公師保萬民師以教之保以安之民至于懐歸周公之徳皆其師保之效也其條目品式紀綱法度莫不一一具在爾君陳往此東郊謹其所司謂不出其位也兹率厥常謂循其常理無妄意以生事也懋昭周公之訓謂勉而明之也記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周公之訓雖具存茍不得其人以勉明之則周公之訓亦虚器爾明則其心通意曉惟吾所用不拘陳迹也政如此則民其有不治乎 我聞曰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徳惟馨爾尚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無敢逸豫凡人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爾其戒哉爾惟風下民惟草 我聞之古人有言至治之世其芬芳之氣至于感格神明蓋物之精華越于外者為聲色臭味有至治則自然有馨香其形見不可掩遏幽猶足以感神而況于人乎況于頑民乎成王既言至治馨香之效矣則又極本窮源而論之所謂至治之馨香者非以黍稷也以明徳也有其徳有其物則假物以薦其徳之馨香而非専在于物也有其物無其徳則物為徒物故曰黍稷非馨明徳惟馨成王論馨香之效至于格神明而極其所以馨香之本則又根諸明徳有是徳則有是治有是治則有是馨香有是馨香則有是感應使君陳之治未至于感神而徳未足以致治則安得為馨香乎又安足以化商民乎成王所以責望君陳亦重矣然而君陳將欲為明徳以何為明徳無如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無敢逸豫也猷道也訓教也式敬也周公之所以教民者皆周公之道也爾其式敬之惟日孜孜以致其勤不敢萌一毫逸豫之心人之用心茍有須臾之間斷作輟之不一則是此心有所分已與周公猷訓相戾矣安在其為明徳乎惟孜孜惟無逸豫則心無所適心無所適則湛然而明周公之猷謀即此心也凡人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此引常人之情以為戒也常人之情其未見聖也則企慕之心動于中如不克見然及其既見聖之後志不勝其氣道不勝其欲其心日以玩而不能用聖人之道矣凡人之情如此爾君陳可不以此為戒周公之猷訓爾之所親見既見之後便當孜孜汲汲期於由聖而後已爾惟風下民惟草化民之本在君身草上之風必偃未有君行于上而民不從于下君陳之臨民也有君道焉隂驅潛率之者當在汝之身行于上而民不從者行之不篤耳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 圖厥政莫或不艱有廢有興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于内爾乃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徳嗚呼臣人咸若時惟良顯哉周公以聖人而為政則其設施之方措置之宜因時適變不用以衆人謀度而此理自灼然于心君陳以賢繼聖苟不㕘人已以商議其可否則必至于失事故戒之曰圖厥政莫或不艱凡有所謀之政事不當以輕心乘之須致其難可也惟不敢輕于舉事故有害焉之可廢利焉之可興有當出焉而從輕有當入焉而從重其疑未辨可否未決則當與師衆虞度之是㕘之以人謀也及其庶言皆同以為當興當廢當出當入矣則必思繹之于心以審察之是決之已見也人與已並用而不偏廢庶乎是非可否無所失也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于内是又稱美君陳能如此也嘉謀謀之善者也嘉猷道之善者也爾有善則入而告其君無有懐疑情而不吐者爾又能順行此謀猷于外稱揚以告人曰斯謀斯猷皆吾君之徳蓋人臣以進言為能事人君以聴言為能事當其言之進也是其善之在臣也及其君聴之君從之是其善非君之善而何天下之善無一而非君之善所謂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其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徳信乎其為我后之徳也夫民之難化患在乎君民之情不通君有善而民不知則上之徳意志慮不達乎下若君民之情既孚君有善而臣能稱揚之民信之則民豈有不從化乎成王稱美君陳之能如此故曰臣人咸若時惟良顯哉使為人臣者皆能順是則臣為良臣亦顯名於世矣 王曰君陳爾惟周公丕訓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寛而有制從容以和殷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 惟君陳不及周公之聖故成王之意欲君陳守周公之法當如曹參守蕭何之法故又曰爾惟周公丕訓與人能道之同推而廣之以被于民者周公之丕訓也然則周公之丕訓安在下文所謂寛而有制從容以和以至曰忍曰容曰簡厥修進厥良者皆周公之訓也君陳居分正東郊之任是有其勢也法令具存是有其法也乘其勢位之尊以作威虐于民是依勢也借三尺以行己之私意侵削其民是倚法也君陳當以至公存心茍有所依有所倚是此心之有所偏也偏則私矣既不依勢又不倚法惟務寛而有制可也政太寛則弛弛則縱縱則民玩政太猛則殘殘則虐虐則民無所措手足本之以寛而寛之中有隄防之意存焉則從容不迫之間自有和矣謂之和則不失之縱亦不失之怠若禹之行水焉當順則順之當治則治之然後水由地中行無有壅遏奔突之患矣商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此戒君陳之用法不可徇君意之輕重惟當其理之輕重也殷民在辟者殷民之犯法也予以為當加之法汝不可以我之故遂加之法也予以為當在所赦宥汝不可以我之故遂從而宥之也君之喜怒無常情而法之輕重有常理舎其循君者而以循乎理之中可也惟君陳知有理之中則人君之意苟是則從君可也非從君也乃從理也人君之言茍不當則從理可也從乎理乃所以從君矣古之有司得以與天子相可否如莫尊于人君莫重于主勢而其言有未當理有未順則人臣得以為之春秋之法雖重天王之命若非制命以義則君命有所不行首止之盟以王世子出會諸侯以列國上與王世子會此例之變也而春秋許之鄭伯奉承王命不與是盟此理之常也而春秋逃之所以然者王以愛易儲貳而齊威公仗正道以翼世子也此是變而之正以大義為主而崇高之勢不與焉此春秋所以大居正也後之人主不知此義往往以為生殺在我予奪在我惟其言而莫予違此後之所不逮古也雖然君陳令徳君子也安有依勢倚法之事成王守成賢君也安有任意之喜怒以生殺夫人此皆成王于踐履之中深見私情之易勝而公理之難保既以之戒君陳而又且不敢自恃此成王所以為賢君歟 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訓辟以止辟乃辟狃于姦宄敗常亂俗三細不宥 此戒君陳謹於用刑也用刑雖非君子之本心亦不可不用焉惟當謹而不妄用可也其有不順于汝之政不肯化于汝之教者此則法之所當加然必審察思慮用法于斯人而可以止其法于不用者用法可也何者刑一人而千萬人知所懼此辟以止辟也古人于刑教之中無非仁心之所寓亦猶孫子曰殺人安人殺之可也舜刑四凶而天下咸服民自不犯于有司豈非辟以止辟乎秦皇漢武嚴刑酷法以繩其下而盜賊布滿天下終不可禁此其為辟也適以召天下之犯法而非以止法也若所謂當加之法者如狃于姦宄敗常亂俗之人是也狃習也習于為奸為宄而不肯變也與乎敗壊典常之教者亂其風俗者此皆創亂之人犯之而至於再猶可恕也犯之而至于三則雖細罪亦當不宥之以其情之不可恕者也舜典所謂怙終賊刑是也于汝當用法之人惟此等人一加之法是絶其禍亂之原而人知所懼辟以止辟在此而已苟外此而好用刑則不可 爾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徳乃大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此戒君陳知所以愛民又當知所以化民知所以愛之則不可以不容知所以化民亦不可以不察心不懐徳義之頑民汝不可以忿怒疾惡之其有能率教之民則進奬拔用之不可以求全責偹下文又分而言之曰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徳乃大此即無忿疾于頑之意也忍亦容也忍則出于制其心容則出于無心矣人必有以制其心使無所忿疾如此則事其有成矣有容則其量之寛大又非忍之可言也故有含蓄而徳日以大徳之大則不止于有濟也由忍而至于容由其乃有濟而至于徳乃大如山海之藏疾如山澤之納汙寛乎其有容也綽乎其有裕也此豈 非愛民之心不可以不容乎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此即無求備于一夫之意也一意于含容而不知所以分别善惡則是雜揉而民無所激勵矣故使人也器之隨其才而舉之其有知所以自修而恥于為惡者吾則簡而别之簡别其自修者則不知自修之人亦有所簡别愧于中曰吾奚為 而不與厥修者簡也亦將改而為修矣其有賢良之人其徳行可用者吾則進而顯之顯進其賢良者則不為賢良者亦知所勉勵自愧於中曰吾奚為而不與厥良者進也亦將化為良矣此豈非化民之心不可不察乎有以愛之又有以化之分正東郊之任其在此歟 惟民生厚因物有遷違上所命從厥攸好爾克敬典在徳時乃罔不變允升于大猷惟予一人膺受多福其爾之休終有辭于永世 成王所以欲君陳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者蓋自心之同然者觀之以民本厚也故孟子當戰國崎嶇險詐薄俗之中而每道性善蓋自其初而觀之民生具五常之性知愛其親敬其兄豈非厚而不薄乎其所以為薄俗而不知敦厚者以其因物而遷變猶禮記所謂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欲熾而滅其性則向之厚者薄矣向之厚者化而為薄而所謂厚者未嘗不存在上之人所以率之者如何耳動民以行不以言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違上所命者民不從君之令而從其所好也謂以身教之也汝君陳之化當自汝身始敬典在徳者率之以身也汝能敬其典常之道篤于父子兄弟之愛又能在徳愛敬出于中心之誠然而非矯飾以行之則汝之躬行者至矣汝之躬行既至則人將化上之徳皆變其舊染之習而升進于大道蓋民必知所變而後進于道舊俗猶存其能進于道乎至于大猷則化頑成仁化簿成厚父子兄弟之愛篤返天理之自然矣由此觀之民性豈不善乎民生豈不厚乎此革之上六所謂君子豹變小人革面之時也民生至于變而升于大猷則福在其君矣而予一人膺受多福矣名在其君而汝君陳亦有美名于永世矣人君之福不可以他求民得其安則君得其安是君因民以為福也人臣之名亦不可以他求民享其休則臣亦享其休是臣因民以為名也外此以求福是邀福也外此以為名是干譽也頑民雖微而所係于君臣者如此其大君陳其可忽哉 尚書詳解卷四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二 宋 陳經 撰 顧命【周書】 此篇雖凶事而死生之理始終之變古人制度纎悉周密莫不詳見學者不可以凶事而略之生之有死達人視之以為夜旦之常蓋人道之常然始終之義也自非學問之深者不足以語此此成王自幼冲得周召二公養成其徳學有緝熈於光明至於臨死生始終之變卓然不亂觀此書者當與曾子易簀春秋書公薨于路寢之事同義是雖名分尊卑之不同而其所以達始終之義一也雖然此經之所載固嘗言帝乃殂落矣而無顧命又嘗書陟方乃死矣而無顧命又嘗言成湯既殁武王既喪矣而皆無顧命成王獨有顧命何也曰成王自艱難變故中而得之也自堯舜禹湯文武以來百官總已以聴冢宰初未嘗有變故而成王當幼冲之始管蔡四國流言成王致疑其事亦殆矣凡天下經一變者長一智遭一蹶者得一便顧命之作成王其亦折肱而知良醫歟 成王將崩命召公畢公率諸侯相康王作顧命 顧命之書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衞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御事而孔子序書獨云命召公畢公率諸侯蓋二公之職也三公内總百官外總諸侯故特舉召公畢公當是時召公為西伯畢公為東伯中分天下而治之如康王之誥曰太保率西方諸侯畢公率東方諸侯是也成王之將崩也命召畢二大臣率諸侯以相康王則終始之義于是乎正矣顧命者成王臨死迴顧而為此命也雖然周官之書曰立太師太傅太保兹惟三公是則太保次于太師也命召公為太保畢公為太師而召公乃居先者周召二公同功一體之人周公既殁則當國事之重任者莫召公若也故以召公為先夫以召公之勲徳與周公同而其位乃次于畢公之後以此見古者腹心宗臣與社稷同體初不論職位之高下官資之崇卑春秋晉文公十九年在外及其成霸業無非趙衰狐偃為之謀主文公自僖公二十四入國至僖公二十七蒐于被盧始命狐偃將上軍趙衰為卿狐偃則讓於狐毛而佐之趙衰則又讓于欒枝先軫若以後世論之二臣自入國即當以高官大職處之可也經數年而後命將上軍及為卿之任也又相遜齊桓公之霸全在管仲管仲只為下卿及平戎于王王以上卿之禮享之仲不敢受且曰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當時國子高子嘗為齊上卿然國高初無功于齊而管乃甘處于國高之下漢高祖之興全在張良其後立太子使叔孫通為太傅張良為少傅由此觀之腹心之臣本無計較官位自春秋漢世以來尚有之而況召公之大賢乎哉 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懌甲子王乃洮頮水相被冕服憑玉几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衞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御事 此作書者序成王以病之故具召其臣也惟四月始 生魄十六日也王有疾故不恱懌甲子王乃洮頮水成王將大命臨羣臣諸侯必當齋戒沐浴今疾病矣不齋戒沐浴惟洮盥其手頮洗其面古人於臨死之際猶必敬也如此扶相成王之官如太僕者被王以袞冕加之朝服憑玉几以出命玉几乃成王所坐之几也乃同時召三公六卿大夫士自保奭而下是也 孔安國謂太保畢毛稱公則三公矣先後依六卿次第冢宰第一召公領之司徒第二芮伯為之宗伯第三彤伯為之司馬第四畢公領之司寇第五衞侯為之司空第六毛公領之召彤芮畢毛衞皆國名諸侯入為天子公卿也古者三公官不必備惟其人皆以六卿兼之定公四年左氏傳曰衞侯為司冦知此六人 依禮次第為六卿也師氏中大夫掌以禮詔王居虎門之左司王朝得失之事帥其属守其門者虎臣即虎賁氏也百司百官之長也御事諸掌事者蓋羣士也成王於將崩之際召三公六卿大夫羣士憑玉几以出命命相康王所以顯其事於衆人而公其命令于天下天子者天下之共主當與天下之人共戴而君之古之立君者惟恐事之不顯而衆人之不覩也然而可以絶窺伺之端遏禍亂之原矣成王於此而正終故康王亦自此而正其始其事暴白于天下人人得而知之此顧命之書所以為萬世帝王之法後世之君則不然父子之間以死為諱繼承之際鮮有能正其終始者唐順宗之為太子也二十餘年而其子已壯一旦順宗病不能言而徳宗寢疾之久不能召宰相属以托孤之事至使宦者得以擬議其所立倘非因衞次公等草詔得至禁中抗議立廣陵王則其事亦危矣說者以為幾有趙高之事人主可不以此為監哉 王曰嗚呼疾大漸惟幾病日臻既彌留恐不獲誓言嗣兹予審訓命汝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麗陳教則肄肄不違用克達殷集大命在後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訓無敢昏逾今天降疾殆弗興弗悟爾尚明時朕言用敬保元子釗濟于艱難柔逺能邇安勸小大庶邦思夫人自亂于威儀爾無以釗冒貢于非幾 此章乃成王大命以示羣臣也翼日乙丑而王崩前一日甲子成王乃能大命歴敘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與己所以守天下其言不亂如此自非成王學問之力何以至此嗚呼嘆而後言也漸進也疾大進而幾危矣病者疾之甚也病且日臻既彌留日久是以疾有增而無減必死者也予恐既死之後欲出誓言以繼續我所欲言之志而不得故我詳審以教命汝以見言之不苟欲使聴之專也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推言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父子以光明之徳相繼故曰宣重光奠麗陳教則肄此言文武化民之大端治天下者以民為本民之所麗者在于衣食文武先定其民之所麗使民得所附著不至失所亦猶成湯謹厥麗耳民既有麗則衣食足矣然後可教故陳之以教既陳之以教于是使民習其教民習其教則是不違其上知所服從矣我文武所以化民如此故能革殷為周集此上天之大命在後之侗乃成王自謂也侗者倥侗自謙之辭也以敬而逆上天之威蓋天威即敬也成王以人合天故曰迓天威繼守文武之教無敢昏貳而逾越其所守之心苟昏而不明則必至於放縱逾越成王惟其不昏所以不逾此數句乃成王學問所得處在此為人主者患在不能保祖宗之業至於昏逾今成王守文武大訓不敢昏逾則為君之責塞矣無有缺然不滿者矣今而將死順受其正又奚憾焉今天降疾殆死生皆天理也天降疾病於我之身其危殆矣弗興不起也弗悟不覺也不起不覺言其必死也爾羣臣庶幾明我之言以敬而保安元子康王成王之所得者在敬既以敬而迓天威矣今復以此敬而授之羣臣使以敬而輔康王使嗣王能大濟于艱難蓋天下本非逸樂之具乃艱難之器也惟有以濟其艱難而後可柔逺人也能邇謂治近當無所不盡其能也安勸小大庶邦謂使小邦大邦皆得其安相勸勉于為善也為君之道不能柔逺能邇安勸庶邦則不謂之君矣然柔逺能邇安勸庶邦之要當自一身始有威可畏謂之威有儀可象謂之儀爾能思夫人自治其威儀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爾不可以嗣子康王冒進于非幾之事非幾與危事皆威儀之反也康王不進非幾與危事則其所進者當自治威儀矣觀此章有以見成王之所得于周公者惟此而已故垂殁之際以是而付之羣臣 兹既受命還出綴衣于庭越翼日乙丑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齊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于南門之外延入翼室恤宅宗 成王顧命羣臣已畢公卿大夫士既受命而還復其本位出綴衣于庭綴衣即幄帳也周禮幕人掌帷幕幄帟綬之事鄭氏釋云在旁曰帷在上曰幕帷幕皆以布為之四合象宫室曰幄王所居之帳也然則幄帳是黼扆之上所張之物王顧命在此幄帳之坐命訖乃復反于寢處以王病重不能臨此坐故徹出幄帳於庭將欲為死備也越明日乙丑王崩太保召公于是即命南宫毛仲桓二臣俾爰齊侯吕伋取干戈虎賁以迎康王于南門之外夫即位大事也古者豫建太子儲君之位欲其蚤定成王以乙丑日崩太保亦以乙丑日迎康王入不待崇朝之間而嗣子之位定矣則變故何從而生哉此機會之不可移時也春秋以來魯昭公以十二月己未薨于乾侯逾年六月癸亥公之喪至自乾侯戊辰定公即位且昭公之薨已越葬期猶未得反至月癸亥然後喪至而定之立乃在是月之戊辰相去六日蓋遲速進退受制於季孫意如不得以時定也又豈知顧命之書古人之意如此其詳密哉當是時掌兵者齊侯吕伋實太公之後也仲桓南宫毛親信之臣也吕伋掌兵非有仲桓南宫毛將命以往則伋亦不承也非有宰相之命則亦不敢也兵權散主不偏属于一人如此魯莊公自即位之初遂以兵權授之慶父卒至于國人不能制唐人以神策軍使宦官統之至于廢立自如然則兵權豈可以妄授之人哉周禮虎賁氏下大夫其屬有虎氏八百人吕伋為天子虎賁氏也南門之外路寢門外說者謂古者父子異宫太子之宫在南門之外殊不知古人之意正欲使太子特出於外以兵衞再迎之而入顯示衆人明其為天子之子也夫然奸邪屏息不復有窺伺之望矣不然安有成王寢疾彌留之久太子不在其側而在南門之外哉延入翼室恤宅宗東坡先生解翼室謂路寢旁左右翼室也 成王喪在路寢故康王廬于翼室而為憂居之主也恤憂也宅居也宗主也 丁卯命作册度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須材狄設黼扆綴衣 宰相之權如此其重也當百官總已以聴冢宰之時故此篇自乙丑王崩之後凡稱命者皆太保之命仲桓之取干戈太保命之册度之作太保命之以至設黼扆四坐陳國家之寶玉陳天子之輅車無非太保之命命士須材言伯相而作册度不言伯相者丁卯之日去乙丑為近故蒙上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之文也癸酉之日去丁卯為逺故又言伯相伯相太保互稱也以其為三公則謂之太保以其為西伯領諸侯則謂之伯以其為冢宰則謂之相册度者命史為册書法度傳顧命于康王也成王雖顧有遺命未作册書以此日作之既作册書因作受册法度下云皇后憑玉几宣成王言是策書也將受命時升階即位及傳命以後康王答命受同祭享皆是法度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須材王自乙丑崩至癸酉為九日矣乃始命士須材者天子七日而殯于死日為八日癸酉殯之明日也太保命士致材木須待以供喪用謂椁與明器之類也狄者下士也扆者屏風畫為斧文白與黒為黼前出綴衣于庭至此復設黼扆綴衣象成王平生時所為經于四坐言設則四坐皆設也 牖間南嚮敷重篾席黼純華玉仍几西序東嚮敷重底席綴純文貝仍几東序西嚮敷重豐席畫純雕玉仍几西夾南嚮敷重筍席紛純漆仍几 此即狄設黼扆綴衣也王崩之後欲宣王命故布陳儀衞自狄設黼扆而下王之所坐也自越玉五重陳寶而下王之所寶也大輅在賓階面而下王之所乘也二人雀弁執惠而下王之所衞也古人於制度典章文物之間所以如此者豈為華侈之具哉此有深意存焉當前王方崩後王即位之始此國家之大事所以陳此者其一則欲象成王平生所坐所寶所乘所衞欲以起後王愛慕之心使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也其一則起羣臣百官諸侯尊敬之心想慕天天子而繫心于嗣君也其一則以是表人主之尊天下無二所坐如此所寶如此所乘如此所衞如此如此其尊嚴如此其崇高富貴所以絶天下覬望之心也古人深意不為文具由漢以來蕭何治未央宫曰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令壯麗無以重威及光武以漢家子孫司隷官儀之舊猶足以係民心之思漢則聖人于典章文物衣服車旗之制豈無意哉牖牕也間者牕東户西户牖之間也天子之席三重諸侯再重則所敷重席者皆三重也舉其上席言重知其下更有席也蔑桃枝也黼黑白雜繒也純縁也以黒白雜繒為縁也華玉五色玉也仍因也因生時之几不改作也周禮云吉事變几凶事仍几于牖間之南嚮所敷重者篾席以白黑繒為縁以五色玉而飾憑几此見羣臣覲諸侯之座也東西廂謂之序底蒲蒻之席也綴雜綵也貝者水蟲取其甲以飾器物文貝有文之貝用以飾几也此旦夕聴事之座也東序西嚮敷重豐席以莞為席也畫純以五綵色畫帛以為縁也刻鏤之玉謂之雕玉此養國老饗羣臣之座也西夾南嚮路寢為太室則東西序有夾室非路寢正室也西夾之南嚮敷重筍席以蒻竹為席紛黒綬也以黒綬為縁以漆而飾几此親屬私燕之座也以燕親屬不事華飾取其質也孔頴達云牖間是見羣臣覲諸侯之座見于周禮其西序之坐在燕饗座前以其旦夕聴事重于燕飲故西序為聴事之座夾室之座在燕饗座後則夾室是隠映之處親屬聴于燕饗故 夾室為親私燕之座案朝士掌治朝之位王南面此西序東向者以此諸座並陳避牖間覲諸侯座也東坡曰將傳先王顧命不知神之所在于此乎于彼乎故兼設平生之座也 越玉五重陳寶赤刀大訓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之舞衣大貝鼖鼓在西房兊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在東房 此一段所陳乃王者之寶也越玉五重陳寶一句乃緫下文而言之也于東西序坐北列玉五重又陳先 王所寶之器物五重者西序二重璧也琬琰也東序三重大玉也夷玉也天球也謂之重者玉有一雙古者雙玉為瑴陳寶者如赤刀大訓河圖之類皆是也赤刀先儒謂武王誅紂時刀以赤為飾大訓者虞書典謨也璧大璧也琬琰者大圭也此則陳于西序之座北大玉者華山之玉也夷者東夷之玉天球者雍州之玉河圖乃伏羲所畫之八卦此則陳于東序之坐北虞書典謨之訓與伏羲所畫八卦先王皆以為傳國之寶其重先代之遺文也如此之舞衣者古之國名也所制之舞衣合于法度也大貝亦猶前之文貝取其大者鼖鼓長八尺先代之器商周以來寶之此則陳之於西房謂西夾坐之東也兊和古之巧者垂乃舜時共工也所造之戈弓竹矢亦有法度此則陳之于東房謂東廂夾室也舞衣戈弓竹矢之微古人技巧之末爾苟合法度則亦寶之蓋其精妙極于此無以復加也 大輅在賓階面綴輅在阼階面先輅在左塾之前次輅在右塾之前 此則王者所乘之車輅也周禮巾車掌王之五輅玉輅金輅象輅革輅木輅典輅云若有大祭祀則玉輅大喪大賓客亦如之此篇所謂大輅輅之大者即玉輅也在賓階面西階南嚮也綴輅繫綴于下玉輅之次者即金輅也在阼階面東階南向也地道尊右故玉輅在西金輅在東先輅即象輅也在左塾之前門側之堂謂之塾塾前陳車以轅向堂北面也次輅即木輅也金玉象皆以飾車故三者以飾為之名木則無飾故指木為名在右塾之前左塾在門内之西右塾在門内之東左右皆北面向堂也此皆路寢之門内五輅取其四不言革輅者蓋革輅兵戎之用故不必陳之 二人雀弁執惠立于畢門之内四人綦弁執戈上刃夾兩階戺一人冕執劉立于東堂一人冕執鉞立于西堂一人冕執戣立于東垂一人冕執瞿立于西垂一人冕執鋭立于側階 此一段乃王之儀衞也禮大夫服冕士服弁凡言冕者皆大夫也言弁者皆士也士之衞殯與在廟同助祭乃服雀弁故執兵以衞亦用雀弁鄭康成云赤白雀如雀頭色也惠三隅矛也立于畢門之内路寢之門一名畢門也天子五門臯門庫門雉門應門路門亦名畢門亦名虎門在門者兩廂各一人故曰二人綦弁者鄭氏云青黒色曰綦戈上刃亦兵器也堂廉曰戺士所立處也在階者兩廂各二人故曰四人一人冕執劉立于東堂言冕者大夫也劉鉞屬也劉與鉞亦兵器也東堂西堂在東西廂近階而立以備升階之人也一人冕執戣立于東垂一人冕執瞿立于西垂瞿戣皆㦸屬東垂西垂者東西廂之階上凡言弁者在堂下言冕者在堂上堂上而言東垂西垂知在堂上之逺地階上也一人冕執銳立于側階銳矛屬也側階者堂北階上也此所陳七兵其名不同皆執兵器以為衞也畢門之内與夾兩階去殯為逺使士為之東堂西堂東垂西垂側階在堂上去殯為近故使大夫為之先門次階次堂從外向内而敘之也次東西垂次側階又從近向逺而敘之也觀此一章見古者執兵以為人主之衞者皆士大夫為之所謂侍御僕從罔匪正人者此也觀立政之書綴衣虎賁皆選吉士而當掌親兵者乃太公之子賢者之後為之至於執兵衞王又皆士大夫為之左右前後無非正人氣習之所薰染人主安得心術不正晉悼公使弁糾御戎荀賓為右使訓諸御知義羣騶如禮至漢之宿衞猶以忠力之臣與公卿子為之猶有古意後世茍簡人主寧近小人不肯近君子在王所者皆宦官武夫則人主之徳何由而成而人主之勢亦何自而尊哉 王麻冕黼裳由賓階隮卿士邦君麻冕蟻裳入即位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太保承介圭上宗奉同瑁由阼階隮太史秉書由賓階隮御王册命 前面鋪陳儀衞已定於是傳顧命於康王麻冕者緒麻三十升為之皆吉服成王喪在殯何以用吉服為天下之計不得已而用之於吉服之中特示變焉周禮袞衣五章裳四章此則於裳獨用黼焉蟻裳者于裳畫蟻行往來之文也彤裳者纁裳也皆吉服示變 也王麻冕黼裳由賓階隮賓階西階也不敢當阼階以其死親也故由賓階而升卿士兼公孤大夫言之也邦君諸侯也麻冕蟻裳入就班位無所執事故特言入即位太保三公也太史掌册書者太宗即大宗伯也此三人皆如下文所言是也皆麻冕彤裳太保則奉介圭于王考功記鎭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介大也大圭即鎭圭也康王之所守也上宗即宗伯也或云太宗或云上宗者大宗伯一人小宗伯二人凡三人使其上二人也其一人奉同一人奉瑁同爵名使康王主祭祀也瑁王之所執以覆冒天下也太保與上宗皆由阼階而升蓋承圭奉同瑁皆是承王命故重其事由東階而升也太史秉書即上文所作之册也隨王之後故王由賓階太史亦秉書由賓階御進也進王以册命當時公卿大夫諸侯王皆在而所以執事則在此三人太保太史太宗而已 曰皇后憑玉几道揚末命命汝嗣訓臨君周邦率循大卞燮和天下用答揚文武之光訓王再拜興答曰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亂四方以敬忌天威 曰册命之辭也皇大后君成王也親憑玉几稱道揚臨終之命命汝康王繼嗣文武之大訓以臨莅為天下之君率循文武之大法以調燮和協天下用對揚文武之光訓不負前人之付託此敘成王之意言成王命汝如此也康王於是再拜而興荅曰言其微之又微也至微之小子安能足以治四方以敬忌上天之威乎言任大責重非小子所能當也其謙冲退託之辭如此 乃受同瑁王三宿三祭三咤上宗曰饗太保受同降盥以異同秉璋以酢受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受同祭嚌宅授宗人同拜王荅拜太保降收諸侯出廟門俟康王既謙退自處以為不能當于是一手受同一手受瑁受之于上宗也既受之後王以瑁授人受同而祭禮成于三故三宿三進酒柩前也三祭三祭酒於神坐也三咤三奠爵于地也為此祭者告神言已受羣臣所傳顧命也祭之末必飲神酒受神之福上宗以同酌酒進王讚王曰饗福酒饗福酒畢王乃以同授太保太保受同降階盥手更洗别同祭祀以變為敬不可用王之同也既洗異同實酒于中秉璋以酢祭璋半圭也酢報祭也王既祭太保復報祭酒大祭祀之亞獻也太保至殯前欲祭祀以同授之宗人宗人即小宗伯也太保供王宗人供太保即以同授宗人太保受拜白柩云已傳顧命王則荅拜拜柩尊所授命也太保乃于宗人處受同而祭王則三祭太保但一祭而已祭禮亦饗福酒宗人讚之嚌者至齒欲飲而實不飲也王謂之饗太保謂之嚌者互相備也宅受宗人同宅居也太保居其所于受福酒處足不移為將拜故授宗人同祭既畢而更拜白成王以事畢也太保既白成王以傳顧命事畢康王亦荅拜敬所白也禮既畢則太保下堂有司遂收器物諸侯皆出廟門殯之所處故曰廟出路寢門外以待康王之後命也此篇所記成王于此而終康王于此而始其儀衞典章之盛作史者記之其文簡古深有法度存焉 尚書詳解卷四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三 宋 陳經 撰 康王之誥【周書】 此篇與顧命之書相連伏生之書以康王之誥合顧命後人分之為二篇然天子之居喪也百官緫已以聴冢宰啜粥面深墨寢苫枕塊之時何暇以冕服朝羣臣何暇出誥命若高宗亮陰三年不言滕公小國之君耳一聞孟子性善之論滕定公薨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未聞以言語誥臣下也雖太甲即位之初既葬成湯之後伊尹奉嗣王祇見厥祖伊尹明言烈祖之成徳作伊訓肆命徂后亦未聞太甲以冕服朝羣臣出命令也然則康王賢主也召畢之徒又皆元老大臣曷為其如此哉說者曰禮有正有變喪服正禮也冕服變禮也然嫂溺援之以手者皆其不得已而後有變非有不得已則何用變哉東坡引左傳子皮如晉之事考據甚詳然其書既定於孔子之手為後世之法謂之非禮有不可也姑存厥疑以待能辨之者 康王既尸天子遂誥諸侯作康王之誥 讀顧命之書當知春秋書公薨路寢之法讀康王之誥之書當知春秋書公即位之事即位而謹始本不可以不正為子受之父為諸侯受之王此大本也咸無焉則不書魯昭公之薨于乾侯也不得正其終故定公制于權臣不得以正其始春秋元年必書正月而定公獨無正月魯于是乎曠年無君也康王既受成王之顧命則是得以正其始矣夫子序書直曰康王既尸天子遂誥諸侯奔赴王喪因新君即位而相見故康王因此報誥之此康王之誥所以作也 王出在應門之内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皆布乘黃朱賓稱奉圭兼幣曰一二臣衞敢執壤奠皆再拜稽首王義嗣徳答拜 畢門之外為應門畢門及路寢殯宫在焉故王出應門内太保為西伯率西方諸侯而入在應門之左畢公為東伯率東方諸侯而入在應門之右北面而立布乘黃朱布陳也乘四匹馬也黃馬之色朱者其尾鬛也諸侯朝見天子畢獻國之所有以表忠敬之心所謂享多儀是也故諸侯皆陳四馬黃朱鬛以為廷實詩曰駜彼乘黃則黃者出于自然左氏傳曰宋公子有白馬公取而朱其尾鬛則朱出于人為諸侯所獻之馬必用黃而以朱飾者蓋黃有中順之色象臣道朱者君之服象君道諸侯體臣道以從君令故黃而朱之賓者諸侯有賓客之義稱舉也舉奉圭兼幣之辭周禮小行人合六幣曰圭以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錦琥以繡璜以黼是圭以馬為幣說者謂六幣所以享也此特享禮之一蓋因喪禮而行朝故簡享禮之數賓稱奉圭兼幣之辭而進曰一二臣言諸侯非一人也衞為王之藩衞也敢執壤奠言執土所出之物以奠于王皆稱再拜稽首拜送幣而手至地以盡禮也康王義在于繼前人之徳則為諸侯之主受其幣故荅拜王無荅拜禮以即位初謙退如此 太保暨芮伯咸進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誕受羑若克恤西土惟新陟王畢協賞罰戡定厥功用敷遺後人休今王敬之哉張皇六師無壊我高祖寡命 太保為冢宰第一芮伯為司徒第二咸進相揖率羣臣諸侯皆進戒也不言諸侯者以内而言外也再拜稽首而後戒王曰敢敬以告天子以敬而告欲王聴之專皇天改大國殷家之命而歸周惟文武誕受羑若蓋自出羑里之囚天命始順用能憂恤西土之民文武興邦自西土始也太保所言羑若者蓋康王生長於深宫富貴之中不知祖宗之得天命皆自艱難之中得之故舉此以為戒惟新陟王升遐曰陟指成王也畢協賞罰言或賞或罰無不當理如記功宗以功作元祀賞也如踐奄伐淮夷罰也戡定厥功能勝天下之强定天下之業所以有此休美敷布以遺之子孫今王敬之哉文武成王所以有天下者亦惟敬而已今王當以敬為主張大六師之衆俾國威振而天下服無使我高祖之徳寡有之命至于隳壊然而當康王即位之始羣臣進陳不聞有盛徳之言惟曰張皇六師成王之所以持盈守承者盛徳之事非一端而第及于賞罰無乃羣臣教康王以好大窮兵嚴刑酷法歟非也人臣之進言也必因其君之資而為之言賈誼進權勢法制之說于寛仁之主君子以為通達貢禹進恭儉于優游不斷之主君子以為不切蓋康王賢主其仁愛出於天性所患者惟恐失之過謙況守成之世易以廢弛故謙之六五必曰利用侵伐大有于六五亦曰厥孚交如威如正此意也 王若曰庶邦侯甸男衞惟予一人釗報誥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務咎底至齊信用昭明于天下則亦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用端命於上帝皇天用訓厥道付畀四方乃命建侯樹屏在我後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顧綏爾先公之臣服于先王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無遺鞠子羞 羣臣既進戒康王故康王報之以誥曰庶邦侯甸男衞不言羣臣者言外以見内也天子自稱曰予一人惟予一人釗報誥昔君文武大平天下使人莫不得其均大富天下使人無有不足文武之為君惟務平富不務害人其徳如此故所至之地凡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天運所及皆齊信齊一其心以信上之徳文武之徳所以昭明於天下四方萬里無不昭灼文武之徳既達于天下又有其臣以宣布心力于天下熊羆之士有力也不二心之臣言一心也文武所得有心力之臣保安乂治王家所以能受天之正命皇天訓之以道所謂式教用休也付畀之以四方之衆文武之心猶以為未足也又建置侯國樹立藩屏以輔贊我後之人康王之意謂文武之徳尚賴人臣之助況當時建侯樹屏亦欲得人以遺其子孫今我其賴爾諸侯羣臣協心以事上亦猶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所以為文武也今予一二伯父天子稱同姓諸侯曰伯父舉同姓之大者言之則異姓可知矣爾先公之臣即諸侯祖父也爾諸侯之祖父也所以臣服我先王之法度如何汝當循守之以安爾先公之臣蓋爾能循爾先公之臣所以服我先王之法則爾祖父亦得其安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身有彼此逺近之異心無彼此逺近之異身雖居外土而心之所向當常在王家用奉憂其臣道之所當順者敬爾侯度心在王室孰非臣道之所順則臣道盡矣不可遺我稚子之羞辱汝諸侯不能盡臣職豈不為我之羞乎此見君臣同體也古者天子之于諸侯其言辭責望慰撫之意思下達如此汝諸侯安得不以一心奉上哉 羣公既皆聴命相揖趨出王釋冕反喪服 羣公自太保而下也聴命既畢皆相揖而趨出諸侯各歸其國朝臣各就其位王釋冕反喪服則羣臣諸侯亦皆釋冕反喪服可知臣子之情一也禮臣為君諸侯為天子皆服斬衰若夫考據古今以証其非禮則東坡之說為詳 尚書詳解卷四十三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四 宋 陳經 撰 畢命【周書】 此篇當知商之餘民三紀之後世變風移與周公君陳之時大異畢公之化尤難于其終蓋當是時為善者衆易以勸也為惡者寡易以懲也故康王所以命畢公者歴數其薄惡之俗防閑之道宜以嚴終此聖賢因時制變之道也康王知成終之難非有元老大臣雅負重望者不足以膺此任故畢公以師父之尊而保釐東郊然則畢命之篇其治與君陳相因畢命言命君陳不言命何也君陳之命因于周公皆成王一時之事非若更王而命畢公也故不言命君牙之命因於祖父皆子孫繼述之事非若伯冏之為太僕也故不言命顧此二書若君陳之書尤詳言周公之訓而其序曰周公既沒命君陳若君牙之篇尤詳言祖考之績而其言曰率乃祖考之攸行則二書不言命其意可知 康王命作册畢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 命作册畢者作册書以命畢公也此經惟命周公後封伯禽于魯有作册逸誥與畢公之命言册其他皆不言册豈以伯禽畢公皆命之于廟是以有册歟抑亦其他皆有册特舉其一以見其餘歟分居里成周郊成周之郊即洛邑也分别民之里居使為善者不雜于惡而為惡者不雜于善如下文旌别淑慝表厥宅里是也周公之治商民其時民染舊惡未知所向故周公特含容之告諭之未嘗有所分别至君陳之時則漸化矣故君陳謂之分正有修者之可簡有良者之可進猶未敢明言分别之也至畢公之時其俗大變為善者多而為惡者寡不因此時旌别之則善者無所恃惡者無所懼聖賢因時適變茍于周公君陳之時而遂行分居里之策豈不激之而生變歟因此亦可以見古人之教化不惟于民如此而教養人材亦有分别焉虞書曰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王制曰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左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是亦分居之意也 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以成周之衆命畢公保釐東郊 此史官敘述所以命畢公之意也惟十有二年即康王即位之十二年六月庚午之日月出之光朏然乃六月之初三日自庚午之後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自鎬京徐行至文王之廟也古者封侯命有徳賞有功皆于祖廟示不敢專也觀古人之意如此豈可以賞非其人禄非其徳者乎在文王之廟以成周之衆命畢公使之保釐東郊衞武公以諸侯入而為王卿士此即後世更出迭入之意也 王若曰嗚呼父師惟文王武王敷大徳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密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勸嗚呼先嘆而後言畢公為太師謂之父師者尊之也夫君前臣名禮之大者也康王不名畢公而稱之曰父師古者人君禮貌大臣如此畢公乃四朝元老受顧命以輔康王而康王尊禮之則當其在王之左右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知矣惟文王武王敷大徳于天下此言國家所以致化之由必先推文王周公我文王之所以能受商命者以其敷大徳而得之非無故而得之也以文王之聖又有周公輔贊左右先王安定其家自武王既喪四國流言三監挾淮夷叛當此之時不有周公周家王業其殆哉毖商頑民遷于洛邑周公知商俗不可以不變而又不可以驟變也於是有謹厚之意焉其所以謹毖之意觀多士多方之書可見遷于洛邑者非以勸勞遷徒之也使之離舊土之惡習以新其觀聴使日見周家之徳日聞周家之教日親近周家之賢士大夫日睹聞周家之聲明文物庶幾用化其教焉既歴三紀十二年為一紀三紀已三十六年矣其世既變其風既移故四方得以無虞商民特東都一邑爾而曰四方無虞者京師天下之根本東郊之民無虞則四方無虞觀下文所謂邦之安危惟兹殷士可見君民一體也民得其安即君之安也故予一人以寧康王推本言之今日之所以無虞以寧者皆文武周公習以基之雖然有以基之于前無以繼其後知其化之所已至而未知其化之所未至則他日之事亦不可保道有升降者康王知消息盈虚之理有升必有降有治必有亂有安必有危其不可恃也如此惟當有以革其俗則可長其安蓋其俗茍未盡革則一時之安雖若可喜而他日之變殆未可知此康王所以欲畢公分别善惡以盡革其俗也上文既言世變風移而曰俗猶未革何也蓋世變風移者舉其大槩而餘風未殄則民亦未純乎為善也臧善也有以善其善則善者顯而不善者懼此民所以知勸孔子曰舉善而教不能則勸亦此意也 惟公懋徳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祇師言嘉績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 比則稱道畢公之徳也雖是稱舉畢公之徳而康王之徳亦於此可見蓋知人者必先自知儻非康王平時徳盛仁純闇室屋漏之中無有愧怍安能知畢公之徳如此其詳惟公懋徳懋勉也人皆有此徳而勉之者鮮所謂勉者何即克勤小物處可以見之惟其知所勉是以孜孜汲汲常有不自足之心至于小物而猶知克勤常人之情莫不以大節為可尚而小者易于忽略聖賢之小節處不忽略則其大節亦可知此小物之勤所為難乾卦九二聖人之徳也易曰庸行之信庸言之謹庸言庸行即小物也孔子稱顏淵之賢惟于簞食瓢飲觀之貶微生高直惟于乞醯之事見之後世如漢武帝號為知人識霍光于行步不失尺寸處識日磾于不轉盼處是亦此理也弼亮四世即輔佐文武成康也正色率下謂正其顔色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也聲色之化民末矣然形于外者皆其中之所存曾子所謂正顏色斯近信矣以此率下人皆有所觀感聳動誰不祇敬師法畢公之言乎惟其平時畢公所以正身者如此故四世皆賴其功嘉績之在先王為多其遺休足以沾丏後人予小子今日所以垂拱而仰其治之成皆畢公之力也觀康王稱道畢公之徳如此想見其簡黙靜重嚴毅可敬可法以斯人膺保釐之寄康王其亦不輕于用人哉 王曰嗚呼父師今予祇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癉惡樹之風聲弗率訓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畫郊圻愼固封守以康四海 前既美畢公之徳此則命之以事今予祗敬命公以周公之事是以周公而待畢公亦猶成王命君陳以式周公之猷訓也往哉自今以往東郊當旌别淑慝明辨其善惡使不相雜揉表厥宅里謂表異其所居之里若後世孝子順孫旌表門閭之類彰其善而使為善者有所顯癉其惡而使為惡者有所病樹之風聲樹立其善風與其善聲也堯之化及于後世猶曰堯之遺風禹之教及于朔南猶曰朔南暨聲教蓋惟風聲能聳動人使人聞之而思奮感之自有所興起也豈必家至而户曉哉弗率訓典殊厥井疆表厥宅里樹之風聲者所以表其為善雖有所别于惡而未表其為惡也兹猶有率循其教訓之常者于是又表其為而殊其井居田里使之不齒于鄉里不得預乎鄉田同井出入相友之中凡若此者皆所以俾之知所畏知所慕也表宅里樹風聲而後人知善之可慕殊厥井疆而後人知惡之可畏是非羞惡之心誰獨無之其所以安于惡而自棄于善者正以無所畏慕而然也今焉善惡如此之分别有以誘之于其前而有以沮之於其後民安得不舍其舊而新是圖哉惟康王之世然後可以用此蓋民有愧恥故也以用之于周公君陳之時則非矣申畫郊圻愼固封守天子王城之外有四郊一圻之地昔已畫為界久而不能無遷移也故使重而畫之封疆守禦昔已有人久而不能無懈弛也故使謹而固之然則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而猶不忘郊圻之畫以辨其境界封疆之守以固其防備者蓋居泰之世治泰之道當如此不然則既治而忘亂既安而忘其危矣先王之時所以法度詳密無有倉卒不虞之變者蓋其蚤正素治有如此者也京師天下之根本也東郊安則四海安何疑之有 政貴有恒辭尚體要不惟好異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公其念哉我聞曰世禄之家鮮克由禮以蕩陵徳實悖天道敝化奢麗萬世同流兹殷庶士席寵惟舊怙侈滅義服美于人驕淫矜侉將由惡終雖收放心閑之惟艱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徳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于何其訓 畢公之於東郊也豈無政事以正其民而政之所貴者在于有常而非拂人情以為奇也豈無政令以告其民而辭之所尚者在于體要而非違乎理以為薄也不惟好異而已好異則政不常辭不體要上之人示人以偷薄民安得不滋其偽哉靡靡相隨順之意紂拒諫飾非惡聞其過惟以靡靡相隨順利口捷給者以之為賢說者謂商人之俗有類乎秦人之俗且引嗇夫之事為証是也雖更世變之後餘風尚存公安得不以此為念乎為政之道惟務變革其俗勿以為風已移而遽忘之也我聞曰世禄之家鮮克由禮此古人之言也世禄之家貴不期驕富不期侈鮮克由禮者其習使之然也徳者人所固有今以其放蕩之行而陵之者忽之之謂也人欲熾而天理滅此所以悖亂其天道也敝化奢麗萬世同流敝化者不善之化也以奢侈華麗相尚雖相去萬世而同一流蓋敝化之末流古今所同也茲殷庶士怙侈滅義服美于人驕淫矜侉此言商俗之敝鮮克由禮者也當時所遷頑民于洛者皆貴顯之家席居也所以居其寵禄日已久矣惟恃其侈以滅其合宜之義古人衣服之間辨貴賤之等次而商士則以衣服之美務求勝於人此其心安在哉為驕恣為淫過為矜伐誇大將由惡以終而不變改此非言畢公之時如此蓋述其前日之惡周公君陳之化既有以收其已放之心而隄防以閑之者實在畢公之世蓋人之心莫難于已放之時而尤莫難於既改之後茍其根尚在雖一時知所收斂將觸事而此閑之所以為難也此篇之書言商民之惡與君陳篇不同蓋當俗之未化也有見於善無見于惡故曰惟民生厚因物有遷是見其善也茍為不然則將有忿疾之心矣俗之既化也有見於惡無見於善故曰商俗靡靡怙侈滅義是見其惡也茍為不然則將有苟安自足之心矣古之治天下者不敢忘乎民之惡俗以啟吾茍安自足之心蓋重教化以之為大務也以舜之世比屋可封而猶以冦賊奸宄五品不遜為慮後世如賈誼號為通達國體當文帝富庶禮義之餘猶太息于秦俗之未去謂知教化者也畢公之政難于防閑之術而所以閑之者豈嚴刑酷法之謂哉曰教而已禮義生于富足惟資富者為能知教化既富有以養其身又知訓以養其心則不犯非禮動與理合和氣生而鄙夭不作故可以永其天年蓋惟全天下之正性者為能順天下之正命也所謂能訓者是豈外人心而别有所謂訓哉惟徳惟義是大訓也徳者人心之所得而義者人心之所宜根于人心之所同然此之謂大訓上焉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不從古訓者即人心之所同然而驗之于古之已然也古訓之所載者亦惟徳義而已非徳義之外有古訓也畢公之化民也本諸同然而民易從㕘諸己然而民易信閑之之道孰有過此者君陳一篇猶及於辟以止辟之說三細不宥之說未免乎刑也此篇雖數商民之薄惡務旌别之以生其愧恥之心無一言及于刑焉又足見世變風移刑可措而不用矣 王曰嗚呼父師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不剛不柔厥徳允修惟周公克愼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三后協心同底于道道洽政治澤潤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賴予小子永膺多福公其惟時成周建無窮之基亦有無窮之聞子孫訓其成式惟乂 此章又言商民係天下之利害畢公之任當有以成周公君陳之化至此已世變風移安有反側之變如三監時而康王以為邦之安危在此殷士常若變故之迫乎其後此維時保惜居安慮危之意然邦之安危雖在商士而化商士者在畢公之徳不剛不柔中之徳也謂寛猛相濟不急迫縱弛之謂也惟合于中 則其德信乎修矣周公之謹厥始者此徳也君陳之和厥中者此徳也畢公之成厥終者此徳也克謹者毖商頑民是也謂之謹則多為之訓誨誘掖惟恐其為變而未可以刑罰繩之也至和厥中則異于始矣和者寛而有制從容以和是也謂之和則有相濟之義意辟以止辟三細不宥而稍可繩之以法也至于畢公之世則又異于中矣惟當有以防閑之使前日之功不壊天下之事莫難于成終少有怠弛則周公君陳之化皆為之不終三后協心同底于道道者同于化民也心者同于欲民之化也道出于心心合則道同聖賢之政雖有始中終之異聖賢之心與道則無始中終之異惟其三后相繼歴年浸久其化滋深故道則浹洽而政自然治其澤則潤于生民謂之洽謂之潤則其漸漬積累豈一日之功遽能如此哉由内而外則京師既安而四夷左衽亦無不咸賴矣自下而上則生民既安而一人之尊亦膺受多福矣人君以天下為一體内外上下無二體也不特四夷咸賴君得其安在爾畢公之身亦能為成周建立無窮之本亦有無窮之令名矣畢公豈好名要譽之人哉而康王云爾者蓋為善必有令名令名善之彰著也非 為名而為善也畢公能為成周立其無窮根本則自然有此令名亦猶君陳篇曰其爾之休終有辭於永世也不特畢公之身如此雖畢公之子孫亦順爾之成法以為治矣甚矣商民所係甚重以蕞爾之微逺而四夷尊而人主近而畢公之身久而畢公之子孫皆 於此乎有賴可見周自周公以來以商民為重衆人之常情多忽略于垂成之際故康王之戒尤嚴 嗚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愼厥事欽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 此末章結上文之意畢公弗以難而弗能勝其任也惟當盡其心而已心有毫釐之未盡則不可謂之既厥心亦勿以為易而民之寡少不足治也惟當謹其事而已事有毫釐之忽略則不得謂之謹能若是則可以敬順文武之烈而前人如周公君陳之政亦于此而休美不然則為山九仞一簣而虧豈不有壞先王之烈與前人之政乎 尚書詳解卷四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五 宋 陳經 撰 君牙【周書】 觀史之所載穆王車轍馬跡徧于天下則穆王乃無道之主也此經所載三篇之書皆穆所作夫子定之以為後世之法意者三篇之書殆出末年悔過之後因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收王心而王於此知所改悔故三篇之書有文武成康之遺風康王之子是為昭王昭王之子是為穆王昭王南征而不返至齊桓伐楚始問其罪穆王即位之初不知討賊專事八駿之遊觀此篇小民咨怨之言知其為世降俗薄不及成康之世矣文武之謨烈子孫猶得以世守之而無闕然不足之處然後知先王創業之規模愈久而愈無弊者以其出於正故也故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 穆王命君牙為周大司徒作君牙 大司徒之官掌邦教也芮伯在康王時嘗為司徒而此有纘乃舊服無忝祖考說者以君牙為芮伯之後史無所據亦未可知必世臣之子孫也虞夏商周以來以忠厚待其臣故功臣之後必録用其子孫之賢者虞書曰賞延於世商書曰世選爾勞伊陟象賢復相太戊丁公世美入掌兵權下及春秋成季之勲宣孟之忠而趙武之立不敢緩其亦有先王之遺風歟 王若曰嗚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于太常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遺緒亦惟先王之臣克左右亂四方心之夏危若蹈虎尾涉于春氷 穆王之命君牙不稱其徳而稱其先祖父之勤勞正欲君牙知所企慕當以祖父為凖的想其故家遺俗典刑尚在君牙得于傳聞目擊者亦熟矣乃祖父世篤厚其忠貞服事勤勞于王家其成功紀于太常之上日月為常王之旂也祭祀則用之紀臣功則用之功臣紀其名于太常當日月爭光垂名不朽蓋人臣有不可忘之功故人君示不能忘之報或紀之太常或祭諸大烝盤庚曰茲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洛誥曰記功宗以功作元祀皆古人報功之意也以此示子孫其誰不知所儀刑哉魏徴之後乃有魏謩而祖風以振盧懷愼之後乃有盧杞而祖風以墜嗚呼若謩者可謂能世其家而盧杞亦何面目見其祖父于地下乎惟予小子穆王自謂也繼守文武成康之遺緒所用者亦惟先王之臣為之左右輔佐以治四方謂之先王之臣則君牙亦嘗歴事先昭王之臣矣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于春氷蹈虎尾恐其反噬也涉春氷恐其陷溺也皆憂危之甚也自非穆王因悔過之後其安能兢兢恐懼如此哉 今命爾予翼作股肱心膂纘乃舊服無忝祖考敷五典式和民則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 穆王知天下重任已不能勝憂危如此是以有賴其臣故命爾為予之翼作股肱心膂以同體之義待其臣亦猶舜所謂臣作朕股肱耳目是也上下之分雖不同而相與之情無間異體爾君牙今繼其事蓋爾之祖父亦嘗為司徒也爾當無辱爾之祖考敷五典而下乃司徒之職當如此也五典即君臣父子之類司徒之所以教民者在此也而當大布五典用是以和民之則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則者即五典自有凖則不可踰越之理也施之君臣者不可施之兄弟施之父子者不可施之朋友豈非則乎而民不能盡其則者則在掌教者和之而已和之之道莫如以已率之爾身克正其民有所觀化蓋其容貌聲色之間有以儀刑之也民心無中惟于爾而取中則民有所感而化蓋其暗室屋漏之微有以隂驅而濳率之也古之教民者自其身始故身正而後民從之教民者取必於民而不取必於己安能使其民之從化哉中者不偏之謂正者無邪之謂中正一理也中可以兼正正不可以兼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暑也雨也大寒也此冬夏天時之常也而民不免怨咨其上此心失其中正也民心一失中正而暑雨祁寒不免怨咨則治民者不亦難乎中有至易者存若專以為難而不圖其所以易則難者終於難矣所謂易者亦在吾身之正吾心之中云爾以吾之中正則民乃寧而怨咨不作矣堯舜三代之世不患乎民之怨咨而惟患其民情之不得以上達堯之洪水下民其咨太康一為遊畋之舉而黎民咸貳盤庚一為遷都之舉而小民胥怨蓋平時矜憐奄撫之者至一失其所欲則怨咨形焉而上之人亦無有不知則亦深體乎民情者也觀小雅之詩民公然怨刺其上而天下終于不亂蓋情之得以達也秦人設監謗之法民不敢言而敢怨上之人愈不知而下之人益以離矣 嗚呼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啟佑我後人咸以正罔缺爾惟敬明乃訓用奉若于先王對揚文武之光命追配于前人 文王造周之謀顯然而大明也武王繼伐之功其美為可繼承也文謨武烈豈止為一時計哉開道佑助我後之人粹然一出于正而無虧缺天下之理惟其 開端者正則其必逺不逺者必其始之不正也安有大中至正之道不能久其傳哉穆王之時歴世已久矣而文王之謨武王之烈在人者未泯豈非正乎爾君牙當以敬存心明其我之所以訓汝者用奉順于先王不墜其所為謨烈穆王揚文武光命于上而君牙揚文武光命於下謂之對揚君臣之間皆以守祖宗之家法為心追配于前人即先王之臣也古者創業垂統之君其規模一出于正則雖衰世僻王猶可以遵守故夏之祖有典有則則其子孫于失邦之後亦能述之為戒商之祖制官刑儆于有位則其子孫雖既立不明而其臣猶舉之以為法無他以其正也漢高祖有戚夫人之醜治宫室之壯麗唐太宗閨門之内父子君臣夫婦兄弟無法則其規模亦淺宜乎後世子孫得竊之以藉口也源之不清而責其流之濁天下安有此理哉 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舊典時式民之治亂在茲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 末章復申前意先正即前人也述祖考即纘舊也先正之臣已有故事載之典籍可用之以為法民之治亂在茲能守此法則民治否則亂既曰時式又曰率乃祖考之攸行無非皆以前人為法也能如此則足以昭明汝君之治矣有賢臣則君之治益顯矣穆王雖無道之主而悔悟之後命其臣專守祖宗成法不敢作聦明亂舊章其亦賢乎哉 尚書詳解卷四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六 宋 陳經 撰 冏命【周書】 讀此篇之書有以見文武周公之遺風餘澤尚存而穆王所以命伯冏之意端有所自來也周公作立政之書言常伯常任凖人不及于綴衣虎賁者親近人主之臣常情多謹擇其大而忽略其細故公卿大臣每加之意而䙝近私昵之小臣則忽之殊不知古人所以成養君徳至于無缺者多此等人是賴周公舉此以戒成王而家法之傳至於穆王命伯冏一篇其原蓋出于此下逮春秋之世此意尚存若悼公之在晉弁糾御戎校正屬焉使訓諸御荀賓為右司士屬 焉使訓勇力之士程鄭為乘馬御六騶屬焉使訓羣騶彼諸御之與羣騶平時所職特在鞍馬之問爾悼公必命其官之長以訓之豈非穆王命伯冏正於羣僕侍御者哉往者穆王騁心於車轍馬跡之間未必知此自非文武周公家法所傳習熟於穆王之所見其安能如此 穆王命伯冏為周太僕正作冏命 王若曰伯冏惟予弗克于徳嗣先人宅丕后怵惕惟厲中夜以興思免厥愆 太僕正者太僕之長也太御中大夫也按周禮太御中大夫而下有戎僕齊僕道僕田僕太御為僕之長太御掌御玉輅與君同車至為親密左傳隨侯寵少師以為車右是也王若曰而下數語皆穆王自見為君之難如此所以戰兢自持思至於無過之地則不得不惟左右親近之臣是賴孟子曰人恒過然後能改穆王自非懲創初年之事悔過之深則安知為君之果難也哉 昔在文武聦明齊聖小大之臣咸懷忠良其侍御僕從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欽號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祇若萬邦咸休 此章有以見文武之聖徳猶且有頼于小大之臣聦足以聴微明足以視逺齊者純一也聖者無不通其實一徳而所以稱名之則四也文武雖有此聖徳尚且小大之臣咸懐忠良以至于侍御僕從者無非正人為之古人言用人大率小大逺近兼舉不遺如説命言任官惟賢才必言左右之惟其人如君奭稱商家王人罔不秉徳矧咸奔走惟兹惟德稱立政言凖人牧夫必言趣馬小尹左右擕僕古人所以如此者深見昵近之臣氣類易以漸染言語易以乘間而入以正人居之則朝夕必有開導誘掖之功必有薰陶漸漬之善設若以不正人居之則讒諂面諛日至人主習于為不善殆有不自覺者矣孟子曰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王誰與為不善惟是小臣大臣至于咸懐忠良侍御僕從無一而非正則朝夕承弼其君者自然能格其君之心出入起居罔有不欽而身無擇行號施令罔有不臧而口無擇言矣夫十目十手之地易敬也至於不睹不聞之際而加敬始謂之罔有不欽矣作意而言易善也至于非作意而言者亦歸於善始謂之罔有不臧矣自非盛德之至表裏若一顯微無間何以至是人主之身患未至于欽與臧則在己有絲毫之未盡行于天下者必不能强人之己從也吾身苟至于無不欽無不臧則感應之機自有不容禦者吾不求于民之祇若而自爾敬順也吾不求萬邦之休而自有美化也自源徂流其理如此 惟予一人無良實賴左右前後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繩愆糾謬格其非心俾克紹先烈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羣僕侍御之臣懋乃后徳交脩不逮 穆王之意謂文武之聖猶賴小大之臣況我一人無良善之徳去文武不啻倍蓰十百則當如之何哉左右前後之士當有以正其君之不及可也繩君之愆糾君之謬格君之非可也曰匡曰繩曰糾曰格無非所以救過于未形規諫于未萌庶幾君徳不至于失而文武之功業可以繼紹矣此我所以命汝作大正為羣僕之長使汝正于羣僕侍御之臣俾無一邪人 間乎其間然後勉爾君之徳交修其君之所不逮交修則羣臣中皆知所以進諫無一人而不脩也古者無親疎逺近之臣皆得以進諌于上且太僕之官特掌王御車之事而穆王責之以繩愆糾謬以其一事推之其他事皆然則孰非繩愆糾謬者乎昔者先王命遒人以木鐸徇于路曰工執藝事以諫故茫茫禹跡虞人得以獻箴春秋之世若師曠樂官也得以諫晉侯伶州鳩樂官也得以言王心之失醫和醫人也得以正趙文子屠蒯膳宰得以正平公宴樂之事若此類者豈非先王之遺風乎夫惟合小大逺近無一而不進諫故人主之徳所以無失後世諌有常員越職而言者有罪則亦異于古矣 愼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其惟吉士僕臣正厥后克正僕臣諛厥后自聖后徳惟臣不徳惟臣伯冏為太僕之長則自太僕而下道僕田僕之類皆其僚也皆伯冏之所得簡拔也古人用人之制自有要而不煩者存焉若以一人之聦明而盡心百執事之選擇則安能盡察其人之賢否惟委之其長焉使其長皆得以自辟舉其屬則人主不過擇數人之為官長者耳周禮為官三百六十而官各有長如宫正為在宫者之長酒正為掌酒者之長其賢否功勞殿最皆責任其長焉不若後世以天下之官而皆萃于銓曹一人之智而欲周知衆人之賢否亦難矣此一章深見古人為治之體巧言令色便辟側媚皆不正 之人以辭色而取媚于上此等人乃庸主之所喜而明主之所惡故堯必畏巧言令色孔壬孔子必惡利口逺佞人豈容有此等人厠于羣僕之列哉其惟吉士可也吉人之辭寡必無巧言令色便辟側媚者也所以然者以其僕臣之正不正而后徳之所係故僕臣之正者厥后無有不正僕臣工諛說之言稱頌君徳之不暇而君必自為聖流入于不善而不之悟矣故曰后徳惟臣不徳惟臣則羣僕之職豈可槩以為車輅之任而不之選擇哉 爾無昵于憸人充耳目之官迪上以非先王之典非人其吉惟貨其吉若時瘝厥官惟爾大弗克祇厥辟惟予汝辜王曰嗚呼欽哉永弼乃后于彛憲 穆王至此丁寧懇切不厭其言之重複既曰無以巧言令色矣故曰無昵于憸人憸利之人即巧言令色之人也以憸人而在耳目之官為王侍從則是為充官充官者備員而已耳目之官所係非輕豈可以憸人備數塞職若使憸人為之其以非先王之典啟迪其上無疑矣若不以人為吉而惟以貨財為吉使貨賂公行惟納賄者得進居羣僕之列是瘝病其官而職為之不舉矣惟貨其吉此乃衰世之事何為穆王之時有此蓋此等風俗不在于教化盛行之曰而每見于王道衰微之際蓋教化盛行人心知有清議之可畏安有舎義而趨利惟王道衰微之際人不畏清議故好利之心得以奪其好義之心觀穆王于此篇與乎吕刑篇言貨亦足以見其風俗之漸衰矣惟爾大弗克祇厥辟古之所謂敬君者惟以仁義與王言惟知陳善閉邪後之所謂敬君者惟能伺候君之顔色迎逢君之指意汝伯冏若以憸人充官以惟貨而瘝官則汝之不敬君孰甚焉惟予汝辜我亦以不敬君之罪罪汝矣嗚呼欽哉惟當以敬為主常輔汝君使由常憲之中不出常憲之外則汝之職盡矣詳復此篇之書如左右前後之臣皆得繩糾愆謬如太僕長得以選其僚屬如惟貨其吉以利進身古人制度詳密與乎風俗之厚簿皆于此乎有考 尚書詳解卷四十六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七 宋 陳經 撰 吕刑【周書】 吕刑之書雖為訓刑而作其實輕刑也何以知之即周官而知之周官載五刑之屬二千五百是大辟與宮皆五百也至穆王時其屬三千大辟之罰至于二百而墨劓之罰三千是輕刑則增其條目重刑則減損也然則周公之制非歟曰民習于重而未敢以驟去也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蓋自唐虞而後徳漸衰俗漸降刑漸重至於成周之民耳目習見夫刑之重也而驟然去之則適以啟民之奸心無乃召亂乎至於穆王之時雖是世降徳衰不及文武之盛時然而承成康刑措之後民之犯輕刑者有之而無有犯死刑者穆王于此始減其死刑而增其輕刑為之贖法以遵唐虞之舊觀天下之勢惟是風俗還淳反樸方可以輕刑故在唐虞之時則輕刑如舜所載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是也在穆王之時則可以輕刑如此篇訓夏贖刑是也所以此篇近不取夏商周之法而逺述唐虞之舊蓋唐虞之化專以徳不以刑唐虞之所謂刑者特以防民使歸於德而已嗚呼穆王之用心仁矣哉 吕命穆王訓夏贖刑作吕刑 惟吕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 吕命者齊侯見命為天子司冦既命吕侯為司冦則所告者特吕侯爾而孔子序書特曰穆王訓夏贖刑蓋此書雖命吕侯而其意則實以此而訓諸夏若所謂四方司政典獄與夫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是因吕侯而併告天下之為典獄者也贖刑者即唐虞金作贖刑之法也此篇其罰千鍰百鍰是也吕刑不止於罰以罰之鍰數為刑輕重之率故夫子序之曰訓夏贖刑作吕刑吕刑曰惟吕命王享國百年耄期荒忽之年方且詳度時宜為之增損輕重作刑以詰治四方史官書此亦有意存焉人惟歴年之久者其更事必多其諳究人情必熟至於垂老之年則其少年剛果之血氣消除殆盡仁愛之心至此時始見想當盛年之時尚留意車轍馬跡之間其計慮必未及此 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延及于平民罔不冦賊䲭義姦宄奪攘矯䖍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㭬黥越茲麗刑并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于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徳刑聞惟腥 此乃堯舜以前三皇時事孔子序書斷自唐虞以下三皇時事無所考據略見此篇此穆王略說堯舜以徳化民先說制刑之縁由蓋自蚩尤苗民始若古有訓即古人之大訓載三皇時事也蚩尤九黎之君也即與黃帝戰于阪泉者也上古之時風氣未開淳樸未散民知耕食鑿飲而已安知所謂亂惟蚩尤創為不義之事民皆從而化之於是為亂之始所以延及平民無不習于蚩尤之惡為冦以盜民財者為賊以害人事者以鴟為義如鴟梟搏擊者為惡于内為惡于外而為奸為宄者奪攘以刼掠人者矯䖍以詐取而至于䖍劉殺戮者凡此數者皆是平民始初為惡出自蚩尤苗民即三苗之君先儒以為蚩尤之後此未可知民既冦賊鴟義奸宄奪攘矯䖍則其制之者不免於用刑靈善也以善制之刑而用之使民知去不善而為善則亦無惡可用刑也今也苗民却不用靈制之刑惟作五虐之刑即墨劓剕宫大辟不以善用之而以虐用之則其慘酷殘忍可知方且自以為法當如此不惟有罪者殺戮之至于無辜之民亦被其殺戮爰始淫為劓刵㭬黥劓去鼻也刵截耳也㭬去勢也黥刻額也此四者以淫過而用之自苗民始也觀此二始字見蚩尤為作亂之始而苗民為淫刑之始後世用肉刑皆本於此皋陶之五刑是也雖然春秋之義用賢治不肖不以亂易亂苗民為劓刵㭬黥此苗民之過也堯舜在上既治苗民之罪則曷為用此肉刑以效苗民之尤乎仔細考之民既為冦賊鴟義奸宄奪攘矯䖍則治之不可不以刑苗民既創為劓刵㭬黥之刑則此刑豈可廢廢其刑適以長民 之奸而召天下之亂但堯舜之刑與苗民同而所以用刑者與苗民異苗民之刑乃所用之刑而堯舜之刑乃不用之刑苗民之刑乃淫虐之刑而堯舜之刑乃防為惡驅民為善之刑苗民之刑乃殺戮無辜之刑而堯舜之刑乃原情定罪輕重各有差等之刑聖人非不欲去此刑也其勢欲去之而不可爾漢文帝既除肉刑之後議者不深究聖人所以不得已用肉刑之意而區區欲復肉刑之法以此為復古嗚呼先王井田封建良法美意所望於後人遵守不替者至也泯沒無餘乃於先王所不得已而用者區區欲邀復古之名豈不失古人之意哉穆王此章欲述堯舜之事先自始初處說出麗刑者民之陷於刑也三苗既淫為劓㭬黥故凡民之麗于刑者合并而為一法不分輕重等差也有辭者謂無罪者也有罪者無辭無罪者有辭自有差等今有苗于有辭者更無差等民起而相漸染泯泯棼棼言其昏亂之甚民生本來自有信亦與渺茫荒忽之說無相干惟有苗以淫虐殺戮無辜斯民不知罪之所因善者亦得罪不善者亦得罪所以生民至此皆無信心信不由中則盟詛于鬼神而又自覆之以見其無信之甚庶戮者衆被罪之人為有苗之所虐威者方且並告無罪于上帝言其疾痛則呼天上帝監視下民見苗民無有馨香之徳刑所聞者惟腥臭之刑爾刑本非美事而謂之馨香者以徳用之則為馨香不以徳用而以虐用則為腥穢穆王言用刑起初皆本有苗非聖人本心如此 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絶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降格羣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蓋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徳威惟畏徳明惟明 此章見帝堯所施自有次第先遏絶苗民以除其害民者于是命重黎之官以辨神人之分其次命羣后以經常之教示民其次方始皇帝屈己下問于民皇帝即堯也視庶戮不辜之人陷有苗之虐堯獨哀矜之遂以威而報苗民之虐堯之所謂威者下文所言是也遏絶之使不得長世以在下國此即威也所以報虐也堯知教化之本原斯民惑于茫荒誕之說者以其善惡不明禍福不測故求之于神使當時為善者得福為惡者得罪民知正理自當如此何用求之于神堯既遏絶苗民乃使重黎主天地之官絶地天通使神之在天者不降于地而人之在地者無與于天人神既不相雜擾罔有降格則民知有人事不知有惑之說矣楚語曰古者民神不雜少昊氏之衰也九黎亂徳家為巫史民神同位禍災薦臻顓帝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重以屬神黎以屬民使服舊常無相侵漬是之謂絶地天通由是觀之帝堯與顓帝皆有命重黎之事民雖知神人有定分而未知有常經之教也羣后虚心以逮下明其顯然之明理以棐輔斯民之常性使之入有父子出有君臣耕鑿有飲食如此則人理明而人心自正鰥寡之情安有掩蓋者乎向者鰥寡之情不得以通乎上以人神雜揉詛盟共興皇惑于邪說有罪無所告訴今也人理既明斯民皆得披心腹告訴于上皇帝因民之情無所蔽也又屈己清問于民謂之清則堯之心亦洞然清明無有一毫之私意是誠之下接乎民鰥寡有辭于苗方始明言有苗之罪惡堯雖知苗之罪惡亦未嘗有忿疾之心但以吾之徳為威其威非虐也而苗民將自畏矣以吾之徳為明其明非察也而苗民將自開明矣堯之治不責于苗民而先反求諸己蓋在己者既盡則天下豈有難化之俗哉 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農殖嘉穀三后成功惟殷于民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祇徳 三后下文所稱是也恤憂也致憂民之功若伯夷降典以為憂民之功禹平水土稷降播種以為憂民之功典即禮也伯夷所掌者秩宗之職天地人之三禮折民惟刑使知所畏則自知禮之可愛掌禮而及于刑蓋禮與刑一事而非二也出禮則入刑出刑則入禮折民以刑者正使之入于禮耳當時契敷五教以教民今也不言契而言伯夷蓋伯夷典三禮可以起斯民尊敬之心當時之民惑于詛盟鬼神誕慢之說不知尊敬天地人之常理故伯夷首以降典以正人心人心不正則雖有平土不可居雖有嘉穀不可食聖人命官自有輕重先後故伯夷所以居禹稷之先惟是人心既正故禹平水土主名山川而人始得安其居山川各有主名如淮海惟揚荆河惟豫是也稷降播衆農殖嘉穀而人始得備其養降播種者教之以播種之事使農之所殖者惟嘉穀若生民之詩所載是也三后成功惟殷于民三后之職雖不同而同於殷民之功而已殷富盛也孔安國曰禮教備衣食足是也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祇徳乃自命重黎而下堯經歴數節次而後至于士制百姓于刑之中則知聖人當初制刑本非欲恃此以整齊其民先有以教之養之然後有以防之刑者特隄防之具耳制有隄防撿押之意以刑之中者而防制百姓則不失之重而過亦不失之輕而不及凡此教民祇敬其徳而已觀此須見古人治民自有次第又須見古人之刑與徳本非二事典非刑也而曰降典折民惟刑則刑與教為一刑非徳也而曰制百姓於刑之中以教祇徳則刑與徳為一後世以刑與德與典為二事故教民者不知所以隄防之意而掌刑者始專事殺戮矣後世以皋陶為士不與三后之列吝之也非也堯豈薄夫用刑之官哉特以教養未備則刑非所先耳 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灼于四方罔不惟徳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彛 此又合而言之大抵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前面所命三后皆政事也此一段乃徳化也君臣之間雖有政事如此又當以徳化隂驅潜率之穆穆敬也明明徳之著見也君以穆穆居上臣以明明居下君臣皆以徳率其民所以照灼四方四方之民皆化上之徳又知惟徳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彛者君臣雖以徳率民而不敢忘夫隄防之具天下不能皆君子而有小人焉天下不能皆從上而有違戾焉所以明其刑之中率治其民以輔其常教刑謂之中者即刑之當理也中之理隨寓而在當其重也重有中之理存焉當其輕也輕亦有中之理存焉非謂于輕重之間執其一以為中也刑既當理則彛常之教自行曰敬祇徳曰降典曰棐彛聖人用刑之意其大略可見矣 典獄非訖于威惟訖于富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徳自作元命配享在下 惟帝堯之君臣有不忍用刑之意故當時之為典獄者皆重其事而不敢以輕視之威者倚法以為虐也富者依勢以取貨者也此二者皆私心也當之典獄若非絶止其威則絶止其富二者皆不可有一既絶其威又絶其富則用心果安在惟敬惟忌而已敬則有所謹重而不敢輕忽忌則有所畏而不敢慢凡人言語有可擇則必其是非之不純者也言至于無擇則其徳之純一可見此即天徳也天徳無私是也威富之念絶于其外而敬忌之誠存于其中此非無私之天徳何死生壽夭之命乃上天以是而制斯人者也今也典獄之臣徳與天為一則所以制生人之大命者不在天而在我矣豈非在下而與上天為配合乎天能制人之大命而典獄者亦能制人之大命是之謂自作元命配享在下嗚呼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徳此盛徳事也曾謂一典獄之有司而足以盡之乎蓋獄重事也古人以動天地感鬼神者莫不在此自非徳與天為一者不可以居此之任吾觀皋陶之刑至於四方風動惟乃之休蘇公之刑式敬由獄以長我王國穆王之刑至於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則天下之所感化者在刑王國之所長久者在刑人君之所以享福者在刑則豈特制生人之命而已哉自非惟克天徳之士安足以語此哉後世惟以刑為慘酷殺戮之具故舉而付之庸常之人其視古人有間矣 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天牧今爾何監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于獄之麗罔擇吉人觀于五刑之中惟時庶威奪貨斷制五刑以亂無辜上帝不蠲降咎于苗苗民無辭于罰乃絶厥世自此以前既言帝堯之君臣矣自此以後穆王徧告當時之司政典獄者天牧者代天以牧養民者也爾政典獄之任獨非天牧乎天下之事無非天之事典天敘也禮天秩也刑天罰也爾惟知職為天牧則所以用刑者當知所取舎矣伯夷之刑不可不監而有苗之刑不可不以是深為懲戒也曰何監曰何懲不直致其辭而其問端以示之庶幾聴者之專今亦何所監得非在伯夷播刑之道乎而教民以典禮如前所云是也知伯夷之播刑則民知有愧耻之心而自趨於典禮之善矣今爾何所懲戒得非在有苗所以用刑者乎苗之刑上文既詳言之矣此又再述之惟時苗民所用之刑不察於獄之所麗人之麗於獄者有當重者有當輕者有有罪而犯者有無罪而受誣者匪察於獄之麗則是輕重不分有罪無罪無所分别也惟吉人乃良善之人為能知五刑之有中理至於庶威奪貨者其心在於貨賄則以威迫脅其民而奪之安知有五刑之中哉今也苗民不惟吉人之是擇而惟庶威奪貨者是用謂之庶威則見其威奪者非止一人也風俗之敝古今一也正道盛行之時安有好賄之人惟風俗敗壊則自有此等人故在苗民則有奪貨者在盤庚商道始衰則有緫于貨寶者在穆王周道始衰方有惟貨其吉若冏命所戒惟貨惟來若吕刑之所言者下至春秋之末世諸侯卿大夫惟賄賂是求至刑獄之事如羊舌鮒之鬻獄如梗陽人以女樂賂魏獻子皆世道之衰故如此獄者人之大命死生存焉豈可以賄賂為輕重乎此堯之典獄訖于威富所以異於苗民之典獄庶威奪禍者也斷制五刑者是虐用其刑以斷制其民也以亂無辜是無罪者無所分别於有罪者也上帝不蠲潔其所為所以降咎于苗雖有苗亦不得以辭其罪卒至于絶其世而不得以有國豈非汝常戒乎夫遏絶苗民者堯也而皆上帝弗蠲何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堯即天也此與洪範舜之殛鯀不曰舜而曰帝乃震怒是也 王曰嗚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皆聴朕言庶有格命今爾罔不由慰日勤爾罔或戒不勤天齊于民俾我一日非終惟終在人爾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雖畏勿畏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徳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 念者即上文伯夷之當監有苗之當懲也伯父伯兄仲叔季弟皆同姓諸侯之在父兄叔弟之列者幼子童孫諸侯之子孫者皆聴朕言庶有格命徧告之也能聴我言庶幾至於天命即前所謂自作元命也今爾罔不由慰曰勤爾罔或戒不勤爾當以勤為安以不勤為戒意豈不善纔至于戒不勤則心有作輟勤之時少不勤時多以其出於勉强非安行於勤者也故告之曰爾當自安日勤則此心不以勤為勞而以勤為當然刑者人命所係勤茍不出于自然而至於戒則是不勤之為害也已多矣刑者是天以此整齊其民使民趨於善而不趨於惡然天之愛民其心無窮使我兢兢業業不可以一日遂終其事而相與以無窮者猶有望於人則敬刑之心始有所托是此心無窮已處即天意也爾當敬逆上天之命以奉我一人用刑之際人雖我畏而我猶以為未足畏人雖稱美于我而我猶以為未足美若然則此心常無己方能順人君愛民無窮之心方能合得上天愛民無窮之心方能盡在己愛民無窮之心此豈非安于勤者之所能為哉惟敬五刑敬即此之不已也即勤也敬五刑則剛柔正直之徳自成時乎用中典則正直之徳成時乎用重典則剛之徳成時乎用輕典則柔之徳成如此則其利甚大人君因之以享其福斯民因之以得其賴後世因之以得其寧刑之為利如此豈可以輕心用之而不知所以勤哉 王曰吁來有邦有土告爾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兩造具備師聴五辭五辭簡孚正于五刑五刑不簡正于五罰五罰不服正于五過五過之疵惟官惟反惟内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其審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 刑者殘民之具也而謂之祥刑何哉蓋刑本以率民為善而用刑者當以善用之以善用刑則慈祥愷悌之意勝而慘毒酷烈之心衰矣有邦有土之諸侯不可不知此意在今爾安百姓何所擇得非在于人者乎能擇吉人以用刑而庶威奪貨者勿用可也何所敬得非在于刑者乎敬在刑則能合乎天徳而不以刑為己之私何所度得非在于罪相連及者乎能詳審而揣度之則有罪者囚係而不得併及于無罪矣此三句又當以擇人為先惟得人則能敬能度此以其次序言也兩造具備此教之以聴刑之法造至也兩辭皆至具備則無一辭不備然後合衆人而聴其入五刑之辭其辭麗于五刑者也故曰五辭一人之智不足以盡之必叅于衆人之智若王制所謂疑獄與衆共之衆疑赦之是也簡者獄之要辭也五辭既得其要而可信矣方可正之以五刑其辭與其法適相當也茍五刑不簡謂正之以五刑而不應夫獄之要辭是其辭與法不相當也正之以五罰出金以贖罪可也五罰不服謂其情之輕出于過誤雖罰之金亦有不相當者則正之以五過從釋之先王委曲之意至此惟恐不當人之罪故如此之詳有此三等曰五刑曰五罰曰五過在聴獄者原情以為輕重雖然先王固為是贖刑之法以輕刑然亦未嘗失之姑息以縱釋有罪苟有罪而縱釋之亦與無罪而受戮者均為不中也穆王至此又防聴獄者易至于過入過出五過之疵病者惟官謂以官吏請托也惟反謂報復恩怨也惟内謂妻妾請求也惟貨謂賄賂鬻獄也惟來謂私相往來也此五者皆五過之病先王之設為過也正以待其無辜而陷于刑戮者爾若有罪而以官吏請託之故報復恩怨之故與夫妻妾請求賄賂鬻獄私相往來之故而遂赦之則豈不為五過之病于此五者而有一焉則其罪與犯者同坐惟當審之以致其詳克之以去其私則罪不出于故出矣雖然故出人罪不可故入人罪亦不可五刑之疑者從赦而為罰五罰之疑者從赦而為免既曰疑則是輕重皆不得其實聖賢寧過于厚無過于薄所謂罪疑惟輕不可以入人之罪亦當㕘以致其詳克以去其私則斯不至于故入矣詳味穆王之言惟欲當乎人情合乎中理不可容一毫私意于其間也 簡孚有衆惟貌有稽無簡不聴具嚴天威 此言以獄之要辭書之于簡者當以人之貌而㕘之也獄辭既與衆共聴之衆人以為信矣又當稽之于貌蓋理直者其顔色自如而有愧於中者必有赧然於色周官所謂辭聴色聴氣聴是也惟貌既有稽又當㕘之于簡蓋巧者能飾其容怯者或適然而合則 貌又不可專恃無簡者又不當聴之所以然者正欲具嚴天威而已刑者天討有罪至公而無私具者皆也無所不致其嚴故也在我有一毫之未至在獄有一毫之不得其情則為有愧于天豈所以嚴天威哉 墨辟疑赦其罰百鍰閱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唯倍閱實其罪剕辟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宫辟疑赦其罰六百鍰閱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鍰閱實其罪此即刑之疑者赦而從罰也六兩曰鍰百鍰六百兩也鍰黃鐵也五刑之中惟墨為輕故罰則百鍰劓重于墨也故其罰惟倍二百鍰也剕重于劓者也故其罰倍差既倍二百則為四百矣又差以一百共為五 百鍰宫重于剕者也故其罰六百鍰大辟死刑五刑之至重者也其罰千鍰五刑之中雖有輕重不等重者至于大辟輕者至于墨然皆當閱視審實使其罪與其罰相當聖人愛民之心無有窮已也五刑之罪既不斷其肢體傷其肌膚赦而從罰則其仁至矣而罰人之金聖人亦恐傷民財苟罰與罪不相當亦非所以仁民之意 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宫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上下比罪無僭亂辭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審克之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 屬者類也凡五刑五罰皆有其屬類周禮司刑掌五刑之書即此是也周官二千五百至穆王時于周官之重刑則減之于周官之輕刑則增之共為三千聖賢觀時會通之宜以立法不拘一定也孔安國曰别言罰屬合言刑屬明刑罰同屬互見其義以相備上下比罪無僭亂辭勿用不行上文言五刑之屬三千者已定之法載之刑書者也然天下之情無窮而刑書之所載者有限不可以有限之法而求盡無窮之情則又在夫用法者斟酌損益之蓋古者任人而不任法如唐虞之時條目未多惟有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皆在明刑者隨宜而處之也至周穆王之時時變已異于古其條目至有三千其法漸煩矣然猶人與法並行法之所載者則以其罪而斷之法之所不載者則以其罪而㕘之以人若上下比罪是也比附也以其罪而附之上刑而見其為重以其罪而附之下刑而見其為輕則于輕重之間而裁酌之然亦以其辭為主蓋罪人之情皆見乎辭僭差也亂紛也若辭至于差而亂其辭其情與其罪皆不相合是不可行刑者也聴獄者當無用其不可行之法惟當有以察其情又當求之以法二者合而後允當乎人情法意是乃可行者也其在詳審而克去其私意則有以得之上刑適輕下服謂所犯者上刑而情適輕則當下服宥過無大是也下刑適重上服謂所犯者下刑而情適重則當上服刑故無小是也不特刑之用也原情以為輕重而罰之用也亦必有輕重之權此法之原人情者也刑罰世輕世重如刑平國用中典亂國用重典新國用輕典此法之因乎時者也惟齊非齊吾欲其齊者乃非所以為齊謂如上罪服上刑下罪服下刑前世刑輕吾亦從輕前世刑重吾亦從重此惟齊也殊不知情有輕重時有治亂安得而一之吾欲齊之乃所以為不齊則不若歸之于倫要而已倫理也要者理之要會也天下之情與天下之時皆無一定惟是理則無有不定者知所謂倫要則知所謂理知所謂理則知所謂權變矣 罰懲非死人極于病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察辭于差非從惟從哀敬折獄明啟刑書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罰其審克之 此欲用刑者哀矜惻怛以求其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既曰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且罰人之金特所以懲戒之而未至于死然人之出財也已極于困病罰且如此而況刑乎典獄之君子當以此存之心惻怛之念動于中謂傷民之財且不可而況于傷民之體則以惟良折獄可也佞折獄不可也佞口才也良者慈祥愷悌之心也自常情觀之必以口才之人其詞鋒捷出足 以折人之罪而慈祥愷悌者以遲鈍不快人意殊不知獄者惟要盡人之情實以口辨而折人使犯罪者無所容其辭是吾有求勝之心矣何以得其實惟良善人有哀矜惻怛之意惟務誠實所以得人之情易于賁卦無敢折獄者獄欲得其實用明之道則惟有賁飭而已非其實也故君子戒之罔非在中折獄既不以佞而以良則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自然合于中理不至于過察辭于差蓋欲得人之情實者惟于辭之差互處察之則有不能逃者矣事之眞者不謀而同而其不實者則今日之辭如此而明日之辭乃不如此明日之辭如此而後日之辭又不如此在斷獄者于其差而詰之則無不得其情非從惟從謂不從其偽辭者乃所以從其本心也人之辭或有詐偽者能文飾其辭或有苦于囹圄之囚刻木之吏而姑為之辭若便以其辭而從之則失其本心之實矣非從惟從者是不從其口而從其心也此在典獄者以哀敬之心折之哀敬則得其情而勿喜也在己者既盡其哀敬惻怛又明啟刑書與衆人同共占度之如此咸皆也則五刑五罰皆庶幾乎中正矣刑罰之要惟其中正而中正之理茍在己者皆哀敬之心與乎刑書而不知所以胥占則中正奚自而見不曰咸中正而曰咸庶中正則見中正之為難典獄者不當自足以為己得其中正雖畏勿畏雖休勿休亦此意也再丁寧而言曰其刑其罰皆當審克之以刑則傷民之肌膚罰則傷民之財斷獄者不可以不加哀矜惻怛之意而審克也言閲實至于五言審克至于四此皆丁寧諄復之意重其事故詳其戒也 獄成而孚輸而孚其刑上備有并兩刑 記曰正以獄之成告于大司冦大司冦以獄之成告于王是獄之已成者未有不以告于君獄成而孚者是在我者既得其實而有所信矣則必以其信于己者而輸之于君使其君亦有所信然而告于王之時又當無一不致其詳其刑上備者上之于君而其辭備具有并兩刑者亦具上之如此則人君知其犯之因所謂有并兩刑者如今律云二罪俱從重者論是也 王曰嗚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懼朕敬于刑有徳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于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聴獄之兩辭無或私家于獄之兩辭獄貨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罰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 穆王以敬而戒其臣曰官伯即庶官之長族者王之同姓姓者王之異姓也朕言多懼此穆王仁愛恤刑之本心也吾之所以告汝者皆出于憂懼蓋刑乃人命所係死者不復生斷者不復續安得不懼穆王之所謂多懼即虞舜欽恤之意也典獄宜有以體此心朕敬于刑有徳惟刑朕之所敬者在刑故不敢輕以付人惟有徳者方可使之為明刑之官穆王實見得刑乃天之討罪今天相下民而愛之故以刑整齊其民使善者有所恃惡者無所肆此豈非天之愛民乎天有愛民之心而司政典獄者實代天以養民故曰作配在下既為天之配合當有以察其難察之情可也情之難察莫如單辭謂之辭之偏而非有兩造也在典獄者明此心如火之照物然無所不見清此心如水然無一毫之累如此然後可以聴單詞茍不明不清是在己之心未免有私蔽之不足以為天之配矣既曰單辭矣又言其兩辭天下之民所以得其治者無不在夫典獄者能以中道而聴夫獄之兩辭訟者之辭有直則必有曲有是則必有非直其所直而不直其所曲是其所是而不是其所非非則曲而非者不敢怨是則直而是者無所寃民安得不治乎如其不然則是非曲直不當民奚賴焉無或私家于獄之兩辭茍或容私其間則兩辭必不得其正直者未必有曲曲者反得直矣貨玉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此深言鬻獄之禍以獄而得人之貨賄者不足以為寶適以聚其罪之功爾一時之間得利則人情皆以為益而不知其實有禍害其報應也必以庶尤言百殃俱至也永畏惟罰天道福善禍淫之罰可畏當永畏之不可暫畏之而暫止也非矢不中惟人在命天之于人何嘗不中哉人自取之所謂自貽伊慼也天不惟有福善之命亦有禍淫之命惟人在命是自取其禍淫之命也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庶民之為不中惟司典獄者為能令之正也司政典獄者以私心聴獄民至于有寃不得伸則極之民人不罰之而天罰之至于此則安有令政在天下乎此章言天罰之可畏用刑者當去其私心以合天之心 王曰嗚呼嗣孫今往何監非徳于民之中尚明聴之哉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屬于五極咸中有慶受王嘉師監于茲祥刑 嗣孫者諸侯嗣世之子孫也穆王之戒不特及于官伯族姓又有及于嗣世之子孫不惟有望于今日而猶有望於來世庶幾皆知穆王此心之恤刑今往何監謂自今以往奚所法哉得非在于以徳而民之中乎民受天地之中以生皆有此中惟化民者有徳足以啟迪之尚明聴我之言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哲智之人為能用刑蓋其所見者明所察者審不至妄用則自然有無窮之美名所以然者蓋刑之中自有慶之理存惟使刑皆屬于極則五刑無一而不中斯有慶矣所謂慶者即上文所言自作元命無疆之辭皆慶也受王嘉師監于茲祥刑刑之可以獲福如此則民未可以不善而遽納之刑未可以殺戮之事而輕視之也何者民心本善豈非嘉師刑本所以使民為善豈非祥刑曰無疆之辭曰有慶曰喜曰祥皆以至美之言而勸勉之使典獄知夫用刑之不當則其罰不可逃如上文所謂庶尤也罔有政令也皆所以為罰也知夫用刑之得其當則其福亦不可辭知慶也嘉也祥也皆所以為福皋陶之刑至于四方風動惟乃之休而後世于定國為廷尉且謂吾治獄多隂徳子孫必有興者則禍福之說豈誣也哉詳考吕刑之書有以見先王仁心之所寓蓋深恩厚澤醲賞慶賜未足以見人君之仁惟于慘酷殺戮之事與夫甲兵爭戰之事方有以見人君之仁蓋于不得已之中而有慈祥愷悌之意則聖人之心見矣大夏長育未足以盡天地之大而窮冬霜雪之餘一陽之復有以見天地之心天地之大徳曰生而聖人之徳亦惟好生而已 尚書詳解卷四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八 宋 陳經 撰 文侯之命【周書】 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東遷之後不能自强周家遂不復興皆自平王始也孔子定書曷為有取於此篇蓋此篇之書乃平王東遷之始也文武之遺風餘澤尚存如人之病元氣猶在調以藥劑則病可以立起考之此篇可以見矣晉侯捍王于艱則諸侯猶藩屏王室秬鬯彤弓則禮樂征伐猶出於天子王曰其歸視爾師則諸侯猶來朝義和之薨謚為文侯則列國猶有請使平王能自此强于政治則文武自可復見惟其在位日久略無興復之意棄其九族葛藟有終逺兄弟之刺不撫其民周人有束薪蒲楚之譏其甚也以天子之尊下賵諸侯妾降尊貶重自儕于列國所以王者迹息而王澤已竭黍離降為國風則不得以嗣文武成康之後矣夫夫子以至公為心稱物均施當其東遷之初王政尚存也豈可不敘之于文武成康之後及其末年王政已亡則黍離已降雖欲敘之文武成康之後何得而敘之哉 平王錫晉文侯秬鬯圭瓚作文侯之命 觀此書有以見先王封建諸侯之為有功于藩屏也秦王孤立故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西漢末年内外單微王莽豎子起而乘之周自成康以後變故多矣左氏昭公二十六年王子朝在楚使告於諸侯曰武王克商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並建母弟以蕃屏周且為後人之迷敗傾覆而溺入于難則振救之夷王愆於厥身諸侯並走其望厲王居彘諸侯失位以間王政幽王愆位攜王奸命諸侯乃共建王嗣恵襄辟難越去王都則晉鄭咸黜不端由此觀之諸侯之有功於王室也如此平王東遷之初則有晉鄭焉依不然犬戎之禍非小變也平王以晉文侯有大功之故於是錫之以秬鬯圭瓚使之得以祭祀秬黑黍也鬯鬱金之器也以鬱金釀秬黍為酒圭瓚者以玉為勺柄所以酌鬱鬯祼以求神也此諸侯之盛禮也非有大功則不足以當此之賜 王若曰父義和丕顯文武克愼明徳昭升于上敷聞在下惟時上帝集厥命于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謀猷罔不率從肆先祖懐在位 王若曰而下皆冊命之詞也父者天子稱同姓諸侯曰伯父叔父異姓諸侯曰伯舅叔舅所以見天子之親諸侯也義和者文侯之字所以尊之也丕顯文武克愼明徳文武所以能如此大明者皆本之克慎明徳明徳乃聦明自然之徳惟其克慎所以能持守此德慎即敬也文武敬此徳于身上與天合故昭然升達于天下與民合故布散而聞于下惟時上帝所以集大命于文王之身雖然文武有明徳亦賴先正大臣之助能左右昭事其君至或小或大之謀猷凡有善謀嘉畫文武無不率從之肆我之先祖自成康以下安然在位者文武與先正之是賴平王之意欲求助于臣下故舉文武之所以資先正者言之觀此章亦見得故家遺俗尚存平王常念于文武周家豈有不復興者 嗚呼閔予小子嗣造天丕愆殄資澤于下民侵戎我國家純即我御事罔或耆壽俊在厥服予則罔克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嗚呼有績予一人永綏在位父義和汝克昭乃顯祖汝肇刑文武用㑹紹乃辟追孝于前文人汝多修捍我于艱若汝予嘉 嗚呼歎而自傷也我小子之繼嗣適遭天降大咎之時謂幽王有犬戎之禍也殄資澤于下民謂其資用恵澤已絶而不及下民所以夷狄得以侵伐王國如此之大純大也即我御事罔或耆壽俊在厥服即今御事之臣無有老成更事之君子與夫俊而有才徳者在其服位予一人又無能不足以勝其任宣王之中興也惟其申甫召公虎之徒今則耆舊皆無人而平王之身又不勝其任此所以如是之衰微不振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嗚呼有績予一人永綏在位諸侯有功于我一人可長安在位不然則我奚賴焉父義和汝克昭明汝顯祖唐叔之訓汝之身始能刑法文武之道用能合乃辟之心以繼乃君之心追孝于前文徳之人乃辟平王自謂也前文人即文侯之祖也平王自謂乃辟之心雖欲有為無有能合能繼續之者汝能合之續之者善述人之事汝祖有文徳矣汝又能追孝之以述其事汝多修捍我于艱我當艱難多事之際惟汝多所修治以捍衞我此予所以嘉善汝之功也觀此章見平王無興復之意雖求助于諸侯而平王殊不能自立雖御事之臣無有耆俊而平王不能求賢以圖事所以國家大仇終不能報然則為平王者宜如衞文公燕昭王越勾踐奮然有必為之志則可矣謙之六五曰利用侵伐當平王之時正當侵伐收攬威權之時而謙以自處曰予則罔克此周所以不復興也 玉曰父義和其歸視爾師寧爾邦用賚爾秬鬯一卣彤弓一彤矢百盧弓一盧矢百馬四匹父往哉柔逺能邇惠康小民無荒寧簡恤爾都用成爾顯徳 此晉侯來朝禮畢王遣之還其國也其歸晉國視爾之衆寧爾之邦用賚予爾以秬鬯一卣中尊也賜爾以秬鬯一卣使之得以祭祀其祖蓋非常之賜則諸侯不敢當此禮彤赤色盧黑色彤弓一彤矢百盧弓一盧矢百諸侯彤弓盧弓之賜始得以專征伐此蓋命之以侯伯之任馬四匹為一乘凡此所賜皆是有大功者始可以當此父往哉自今以往柔逺能邇欲懐柔逺人當自能邇始惠安小民可不荒忽自安簡閲其士惠恤其民于爾都之中則爾之明徳自此成矣觀此數句亦見平王之無志柔逺能邇惠康小民豈非善言然在堯舜文武之時為此言則可在平王時為此言則不可如滿招損謙受益在舜征苗時為此言則宜成王伐三監淮夷考翼不可征適以為無志害事平王於此不知明變當東遷之初夷狄强盛王綱不振國家遷移之時而反為平安無事之語既不能奮然自立而所以命文侯者又皆寛閒自得之言此蘇東坡所謂讀文侯篇知東周之不復興 尚書詳解卷四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九 宋 陳經 撰 費誓【周書】 此篇見伯禽之在魯凡軍旅行陣之間器械車馬芻茭糗粮楨榦無一不備亦無一不知此古人之學所以精粗為一致本末一理豈有能文而不能用武徒知性命道徳之理而不達於軍旅戰陣之事哉豈特當時周禮盡在魯凡先王所謂制度大綱小紀皆于魯國而可考自非周公所以教其子則何以至是哉孔安國曰諸侯之事而連帝王孔子序書以魯有治戎征討之偹秦有悔過自誓之戒足為世法故録之以備王事猶詩録商魯之頌夫子誠以是誘進後人使知帝王之事誠不逺也茍於費誓秦誓二篇之書觀之雖春秋諸侯之事而帝王之制度與帝王之心術大槩可見矣 魯侯伯禽宅曲阜徐夷並興東郊不開作費誓 始封之國居於曲阜徐州之戎及淮浦之夷並起為冦先儒謂此戎狄帝王所羈縻錯居九州之内秦始皇逐出之三代未嘗無戎狄之害特在中國所以備禦之如何耳周公居攝之初淮夷嘗連武庚叛矣及成王即政而又叛魯國近于徐戎觀此篇伯禽所以治軍旅者蚤正素治雖有淮夷焉能為魯害哉其後魯之子孫不能遵守伯禽之法若隠公㑹戎于潛及戎盟于唐春秋内中國而外夷狄豈可與之講盟㑹之禮哉 公曰嗟人無譁聴命徂茲淮夷徐戎並興善敹乃甲胄敿乃干無敢不弔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刃無敢不善今惟淫舎牿牛馬杜乃獲敜乃穽無敢傷牿牿之傷汝則有常刑馬牛其風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祇復之我商賚汝乃越逐不復汝則有常刑無敢冦攘踰垣墻竊馬牛誘臣妾汝則有常刑 伯禽方為伯監七百里内之諸侯帥之以征嘆而誓之曰無諠譁聴我之命欲其聴之專也徂往也往者居此淮浦之夷徐州之戎蓋其叛也久矣今又並起為冦今往征之善穀乃甲胄敿乃干甲以衞身胄以衞首而干盾亦備以具不待逐而自得牛馬矣古人處事精審如此無敢冦攘踰垣墻竊牛馬誘臣妾汝則有常刑此又戒軍中之事行軍之時人衆所在易至于冦攘人刼掠人者或踰垣墻而竊人之牛馬誘人之臣妾者皆是軍無紀律故禁之軍事以嚴終古人之善用兵者多多益辦視千萬人之心若一人之心者以其紀律整齊故也觀此一段伯禽于人情曲折行陳纎悉之事無不周知所學亦微矣 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粮無敢不逮汝則有大刑魯人三郊三遂峙乃楨榦甲戌我惟築無敢不供汝則有無餘刑非殺魯人三郊三遂峙乃芻茭無敢不多汝則有大刑 誓後以甲戌之日征徐戎糗糒之糧軍食也預先儲峙之無敢不及纔有不及則有乏軍用納之死刑魯人三郊三遂天子六鄉六遂則有六軍大國三軍故三郊三遂郊即鄉也國外為鄉鄉之外為遂别言魯人者當時諸侯亦有以師屬伯禽者故此專戒魯之郊遂峙乃楨榦乃築城之具所立之木謂之楨兩旁障土者謂之榦以甲戌之日築城壘無敢不供汝則有無餘刑非殺茍有不供者刑皆盡用之但不至死耳芻茭所以供牛馬也亦責之三郊三遂之民無敢不多不然則亦有死刑軍事以嚴終而所用之刑則自有輕重有所謂常刑有所謂無餘刑非殺者又有所謂大刑而至死者蓋芻茭糗糧一不備則乏軍興其罪為重故置之死刑其餘則築工重于用軍次舎紀律也東坡先生曰徐戎淮夷近在魯東郊不伐之於郊而載糗逺征其國既以甲戌築又以甲戌行何也伯禽初至魯魯人未附韓信所謂驅市人而戰者若伐之于東郊魯國自戰其地易以敗散築而守之徐夷必爭土功不得成故以是日築亦以是日行徐戎方空國冦魯魯乃以大兵往攻其巢穴師興之日東郊之圍自解所謂攻其必救築者亦得成功費誓言征言築終不言戰蓋妙於用兵周公之子蓋亦多材多藝邪其論甚精確 尚書詳解卷四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五十 宋 陳經 撰 秦誓【周書】 觀此篇之書乃春秋諸侯之事爾聖人取而繼之二帝三王之後有深意存焉傷王道之不行而不欲絶 夫來世使不與也故取其改過遷善之意焉以為此即帝王之門户也由此而進去帝王亦不逺以論語所以教人者不曰無過而曰勿憚改易書之所言者不全以吉望人而曰無咎者善補過也冥豫在上以有渝則可以无咎同人之九四困而反則可以得吉蓋當其人欲橫流善端窒塞之時去帝王之道已背馳甚矣及一旦改過困于心衡于慮則向之橫流者復 絶向之窒塞者復開善心油然而生此豈不足以趨聖人之門户乎聖人所以予人之改過而絶人以善者為此故也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可以事上帝以秦穆公之貪利茍得至於喪師然一旦悔過作誓而夫子係之于帝王之書之末豈非惡人之齋戒可以事上帝乎 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還歸作秦誓 穆公始者與晉文公伐鄭鄭與秦盟秦使杞子輩戍之杞子使告于秦曰鄭人使我掌北門之管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不可召孟明西乞術白乙丙伐鄭師經于崤崤晉界也于是時晉文公既死襄公初立以謂秦之伐鄭不以告晉而乘我之喪因其師之歸而敗之于崤按春秋僖公三十三年書晉人及姜戎敗秦于崤而書之所序則曰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此皆仲尼之親筆也曷為而異其辭其在書則褒秦春秋則狄之何也春秋之教兼于懲惡其法嚴詩書之教止于勸善其辭恕書之有秦誓猶詩之有木魯頌也齊桓公之過春秋責之備矣而木之詩則美桓公魯僖公之在春秋曾未有一善之可書而魯頌之作形容極口由此觀之則書之取秦誓者專取其悔過也春秋之責秦穆公者謂其客人之館而謀其主因人之有而逞其詐利人之危而襲其國越人之境而不哀其喪叛盟失信以貪勤民而棄其師狄道也此春秋之所書異于秦誓之序也 公曰嗟我士聴無譁予誓告汝羣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訖自若是多盤責人斯無難惟受責俾如流是惟艱哉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云來惟古之謀人則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謀人姑將以為親 此誓衆之詞也欲衆人專心致志以聴上之言故曰嗟我士聴無譁予今誓告汝以羣言之首擇其言之至要者以告汝人之為善莫切于自反故也古人有言曰此即擇言之首也古人之言以為民之常情欲使人盡順己之所為者以此而為安人情誰不欲如此然天下之事纔要順己者未有不拂乎人情而順乎人者未有能順乎己責人斯無難者責己者必責人何難之有惟是以其所以責人者反以自責則人告之以有過則喜受他人之責又使責己者其言如流無所顧忌此方為難天下之大患莫大乎有我之心勝而天下之大善莫大乎忘我者也知以順己之為安責人之為難者皆有我之心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也至于受責而俾言者之如流自非忘我何以感人如此哉此則全以義理為主不見其有我之私也此古人至切要之言穆公引之以自悔也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云來此乃穆公悔過之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畏乎去之速而來之遲君子兢諸穆公自以為我心之憂惟恐日月已往而不來但有今日而無明日此是惟日不足矣惟古之謀人則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謀人姑將以為親此二句乃穆公當痛定之後思當痛之時故有此言此乃前日之事也古之謀人謂老成人也其謀可從矣而我反以為未能成就其事而且忌之今之謀人新進少年也其謀不可從矣而且以為親而近之凡人之情在今日而知曩日之非者皆深自懲創也不然雖知其非而且文飾之以為辭矣 雖則云然尚猷詢兹黄髪則罔所愆畨畨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我皇多有之 此則悔過自新之辭雖則前日之過如此自今以往庶幾所謀者皆訽黃髪之人則終無所過所謂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也且老成慮事之君子其言若不快人意而實為國逺慮新進之人其言事可喜而深誤人事穆公自一懲創之後前日之銳與乎虚憍之氣消散殆盡所以惟欲得黃髪老成之人亦如漢武初年惟張騫衞霍輩是信自輪臺哀痛之後方知以託孤之任委之霍光持重之君子番番老成之貌也番番之良士雖其筋骨既衰凡耳目之力與乎手足之用皆過矣然我庶幾欲有此人而用之蓋其經歴之深諳練之久也仡仡者勇壯之貌雖其射御之間皆中法度而不違然而我庶幾不欲此等人前日之所好者今惡之前日之所惡者今好之此皆今日之好惡與前日相反也曰尚猷曰尚有之曰尚不欲皆有庶幾之意此深見得穆公不敢自恃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截截者察察也諞言者辯言也好察察小慧而以便佞之言能使君子皆變易其辭此人乃大奸佞之人詞鋒捷給利口若嗇夫之流皇暇也此等人我何暇多有之哉人能悔過則其見必明見之明則是非眞偽察之無不熟也 昩昩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惡之人之彦聖而違之俾不達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 昩昩有深沈之意惟深沈者為能有所思如有一介臣謂介然有守者也斷斷有確然不拔之意斷斷守善不惟他技之務其心休休然謂綽有餘裕自得也其如有容無以累其心則其心廣大惟己有技能者斯忌他人之技也不以技能自居則其心自然休休寛大既無驕心又無忌心安得不休休其如有容形容之有不可得茍以為有容則終有限量惟形容之不可得則其所容者無限量惟是有此等人所以能容人之善人有技若出于己不忌其能人之有美德至于大而化之之謂聖其心好此人之善心之所好有過于口之所言蓋稱揚薦達者有限而心好慕者無己也天下之善一也何拘于在人與在己人之技 人之彦聖若出于己然此是見義理而不見人與己之分也是能容之茍好善至于如己有之則能容人之善以保我子孫黎民隨其所職而有所利是何好善之功遂至于此蓋我不以智自處則天下智者為我用我不以才自處則天下之才者為我用孟子曰夫茍好善則四海内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天下患無此等人耳天下而有此等人則天下之賢皆樂為之用此豈非能保其子孫黎民哉乃若不然則人之有技反冒疾而惡之惟恐他人之才名出己之右人之彦聖則多方沮抑之違之俾不得以上達妬賢嫉能如此安能容人天下之士皆將保身避患而去誰與 保子孫黎民哉子孫黎民不克保其危甚矣自古國之興亡不外此二者齊有鮑叔則有管仲鄭有子皮則有子產唐有房杜則有王魏英衞不然以李林甫盧杞居其上則雖有張齡陸贄百輩安能用之哉穆公所言皆暗與古人合惟其悔過後善心油然胸中明白無有以蔽之在聖賢門户中自然識得聖賢門户中事耳孟子曰人恒過然後能改困心衡慮而後作徵于色于聲而後喻孫叔敖管夷吾之賢以動心忍性者得之而孤臣孽子所以達者皆其操心之危慮患之深也大抵人之資質不同其上焉者生知固不待摧挫中人以下不因摧挫困辱則無日新之益由此以觀則患難之來逆意之境皆學者進徳之門户未易以此而遂沮喪其志也物之生也不在于大夏長養之際而在于窮冬閉塞之時明乎此則足以知秦穆矣 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榮懐亦尚一人之慶 杌隉者危殆也榮懐者安寧而懐來也天下之事無不在于人君所謂洚水儆予百姓有過帝王深達此理天下之所以安者在一人之用賢而天下之所以危者亦在一人之用不肖慶善也人君之用舎天下之安危則冒疾之臣豈可輕用之哉予考此篇知穆公悔過之力自此便當懲忿窒慾釋前日之怨可也何為文公二年戰於彭衙秦師敗績文公三年秦人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及郊似非所以踐悔過之言也抑無乃血氣之易勝前日之怨有未能忘情者歟抑亦悔過之言徒為是空言知悔而不知改者歟余嘗考之春秋知秦穆公蓋春秋之賢而其失則賢者之過也當僻處西戎未嘗與中國會盟自晉文公之入國也秦有大功于晉故溫之㑹翟泉之盟使其子㑹之而不自來其納襄王也晉文公辭之而遂還此見穆公本心在於納王處不是要名既有文公能任其事則不得不歸惟是襲鄭一節出于輕信人言以致崤函之敗未幾而悔過作誓矣其後雖兩伐晉只欲報【闕】 尚書詳解卷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