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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艳史演

  苎萝村里柳絮飞,几家儿女制罗衣。

  怪底西家有之子,乱头粗服浣纱溪。

  乱头粗服天姿绝,何物老媪生国色。

  向人含颦默无言,背人挥泪娇难匿。  一朝应诏入吴宫,珠衫汗湿怯晓风。

  歌舞追欢乐未央,运筹衽席建奇功。

  奇功就,霸图覆。

  画浆芙蓉瘦,胥台麋鹿走。  响廊空馆娃秋,遗香残月昏黄候。

  上边这首诗,是吴江文士杨蓣园咏西施的。西施虽是个女人,却生得天姿国色,容华绝代,在古往今来美女之中,可算得首屈一指的了。但是西施的容貌固然生得娇艳如花,洁白似玉,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就是他为国雪耻,舍身报仇的一副义胆刚肠,非但是女界之中无人及得,从古至今,所说的伟男子、烈丈夫,要像她这样为了国耻,含垢忍辱,力图报复,使那破碎不堪的越国,为人奴隶的越王,重新扬眉吐气,图霸称王;已经强盛,势焰炙手的吴国,居然冰消瓦解,变成池沼。

  这种志气,这种作为,这种苦心孤诣,恐怕在历史上计算起来,也是没有几个人能及得到西施的。后世的轻薄文人,还要吹毛求疵、寻垢索瑕,说西施受了吴王的厚恩,不应该引诱吴王荒淫无度,沉湎酒色,致使越兵乘隙而入,把个金城汤池的吴国,和轰轰烈烈的吴王夫差,生生的被她一人送掉。况且吴亡之后,若是稍顾情义,稍有人心的女子,就该念着吴王生前的恩义,拼却一死,她又偏要跟随范大夫,浪迹五湖,一舸容与,去享那清闲幸福。这样的女子,简直是全无心肝,绝无志气的祸水。

  虽然生得花容月貌,像嫦娥般美,洛神般艳,有何足取呢?

  这位文人的议论虽是秉正不阿、娓娓动听,他却没有把西施到吴国来的本意,略想一想,那西施本是受了范大夫的重托,和越王的命令,到吴国来行内间的妙计,以便报仇雪恨,灭亡吴国的。若不引诱吴王荒淫无度,沉湎酒色,怎么可以报仇雪恨,灭亡吴国呢?至于吴亡之后,西施早就投身江中,拼却一死,以报吴王的厚谊高情。正史明明可考,那些轻薄文人,偏要说他随鸱夷而去,使一位有志气、有情义、舍身报仇、亡生殉主的巾帼英雄,蒙这千古不白之冤,也算得极可恨的恨事了。

  所以在下要把西施的历史,敷衍出来,使社会上都知西施是为国雪耻的奇女子,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俗裙钗。并且还可以提起一般人的爱国心,不至于生为一国的国民,连国耻都不知道湔雪,这便是在下编这部书的意思了。   


  上一章书,已把编辑的意思说明,这一章书,该入西施的正传了。只是要知道西施的历史,先要明白吴越两国的国情和两国的深仇宿恨,方能知道西施的心迹。

  那吴越两国究竟是怎样的国情,有什么深仇宿恨呢?从历史上推究起来,吴越两国,都处于长江流域,吴都姑胥,越处会稽。两国本是接壤之地,毗连之邦,吴是周泰伯之后,越是夏少康之裔。两国既受封号,划疆分土,各治其地。

  初时本无仇恨,到得春秋时代,吴国渐渐强盛,楚国亡臣伍员逃奔吴国。吴王阖闾,为伍员兴师伐楚,以报杀父兄之仇,征兵于越。越王允常,非但不肯帮助吴国,并且趁着阉闾兴师伐楚的时候,发兵侵犯吴国,因此两国结下嫌隙。  后来越王允常薨逝,其子勾践即位。阖闾记着越兵乘虚侵犯之恨,遂欲乘丧伐越。

  相国伍员谏阻道:“越虽有袭吴之罪,但方有大丧,伐之不详,宜稍待之。”

  阖闾记着前恨,哪里肯听伍员的谏阻。当下便留太子夫差和伍员守国,亲自引了伯(喜否)、王孙骆、鱄毅和一众将官,选精兵三万,出了南门,直往越国进发。  越王勾践,早已得了探报,知道吴兵来势利害,也挑选了精壮之土,命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翼,勾践亲自督师,前来抵御。

  刚到携李地方,却与吴兵相遇。两军相距十里,安下营寨,命将挑战,不分胜败。

  阖闾此番出兵,原想乘着越国方有大丧,出其不意,可以一鼓而下。哪知勾践兵精将勇,抵御得法,连战数阵,竟难取胜。不觉心中大怒。遂悉众列阵于五台山,传令军中不得妄动,等候越兵懈怠,然后突出攻击。

  勾践望见吴军,戈甲森严,队伍整齐,顾谓众将道:“此劲敌也,不可轻进,必须以计乱之。”急命畴无余、胥犴督敢死之士,左列百人,各持长矛,右列五百人,各持大戟,一声呐喊,杀奔吴兵。

  哪知吴兵阵上,全然不理,只将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坚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越军冲突数次,不能动得分毫。勾践无法可施,只得收兵回营。密与诸稽郢商议破敌之策。

  诸稽郢低头思索半日,遂向勾践附耳说道:“罪人可用也。”

  勾践闻言心中大悟。次日,密传军令,悉出军中所携死罪者,共得三百人,分为三行,一齐袒衣持剑、缓步徐行,直抵吴军阵前。为首的人,高声说道:“吾主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于上国,致辱下讨,臣等不敢受死,愿以死代越王之罪。”

  言毕,三行之人,依次自刎。

  吴兵看见这般举动,不知其意,一齐注目而视,互相传语,称奇道怪。

  越人军中,忽然战鼓齐鸣,炮声大震。畴无余、胥犴,各率死士一队,刀枪并举,呼哨冲突。吴兵出其不意,抵挡不住,队伍大乱。勾践见前阵获胜,挥动大军,直压过来。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冲入吴阵。王孙骆舍命与诸稽郢相持。灵姑浮挥动长刀,左冲右突,寻人厮杀。正遇吴王阖闾,云姑浮大喊一声,举刀便砍。阖闾躲闪不迭,往后便倒。  未知阖闾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吴王阎闾,见灵姑浮一刀砍来,连忙向后一闪,刀锋已中右足,将指受伤,身子倒在车上,所着之履,落于车下。

  灵姑浮正要擒拿吴王,幸得鱄毅兵到,奋勇杀上,救了吴王。鱄毅已身受重伤,不能厮杀。王孙骆知道吴王有失,不敢恋战,急急收兵。  那越兵已漫山遍野,围裹将来,吴兵匆匆逃走,被越兵追赶掩杀,死者过半。

  吴王阖闾身受重伤,收兵回国。只因年老性躁,不能忍痛,行至半路,便大叫一声,死于军中。伯(喜否)获丧先行,王孙骆引兵断后,徐徐而退。

  太子夫差,早已闻知凶信,便和相国伍员,迎丧入城,成服嗣位,卜葬阖闾于破楚门外之海涌山,发工人数千,穿山为穴,把专诸所用之鱼肠剑殉葬,更有剑甲六千副,金玉玩物,允牣其中。既葬,又尽杀工人以殉。  其后有人望见闻闾葬处,常有白虎蹲踞其上,因名之曰“虎丘山”,识者以为埋金之气所现。后来,秦始皇使人发阖闾坟墓,凿山求剑,竟不能得,其凿处遂成深涧,即今虎丘山之剑池也。

  夫差既葬阖闾,遂立长子友为太子,因念越王杀父之仇,使侍卫十人,更番立于中庭。每逢自己出入经过,必大声喊道:“夫差!尔忘越王杀尔父之仇乎?”夫差闻呼,挥涕应道:“誓必报仇,不敢忘也。”又命伍员、伯(喜否),练水师于太湖,且树射栅于灵严山,训练射击,欲俟三年丧毕,大举报仇。

  到了三年丧除,水师亦已练成,军士射击,早经纯熟。夫差择日,告祭太庙,命伍员为大将,伯(喜否)副之,兴倾国之师,从太湖取水道,进攻越国,以报杀父之仇。

  越工勾践,知夫差大举来侵,忙聚集群臣,商议迎敌之策。  大夫范蠡,字少伯,出班奏道:“吴国耻丧其君,矢志图报者,三年于兹矣。今倾国而来,其气奋,其力锐,而且众心一致,不可当也,宜敛兵为坚守之计。”大夫文种,亦启奏道:“以臣愚见,莫若卑词谢罪,乞和于吴,俟其兵退,而后图之。”  勾践道:“二卿议守议和,均非至计。夫吴,我世仇也,伐而小战,以我不能军矣。”

  于是不听二人之言,悉起国中丁壮共三万人,迎敌于椒山之下。初次交战,吴兵稍却,杀伤百余。

  勾践乘胜直进,约行数里,恰遇夫差大军,两下布阵大战。  夫差立于船头,亲击桴鼓。将士勇气百倍,争先迎战。

  忽然北风大起,波涛汹涌。伍员、伯(喜否)各乘艅艎大舰,顺风扬帆而下,俱用强弓硬弩,箭如飞蝗一般,射将过来。

  越兵逆着风头,不能抵敌,大败而走。  吴兵分三路追击,越将灵姑浮舟覆,溺水而死,胥犴亦中箭身亡。吴兵乘胜掩杀,死者不计其数。

  勾践奔至固城,藉以白保。吴兵围之数重,绝其汲道。夫差大喜道:“不出十日,越兵俱渴死矣。”  哪知山顶之上自有甘泉,泉中且有嘉鱼。勾践命取鱼数百头,以馈吴王。夫差大惊,困之愈急。

  勾践见吴兵不肯退去,遂命范蠡率兵坚守,自己带领败残人马,乘间奔至会稽山。点阅甲盾之数,只剩得五千余人。勾践长叹道:“自先君至于孤,三十年来,未尝有此大败也,悔不听范蠡、文种之言,以至于此。”吴兵攻打固城,愈益紧急,伍员营于右,伯(喜否)营于左。范蠡悉力守御,不能抵挡,告急之文,一日三至。勾践急得手足无措,意欲自刎,以殉宗社。”未知勾践自刎与否,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越王勾践,因吴兵围困紧急,意欲自刎,以免被擒受辱。当有大夫文种,上前阻止道:“大王切勿短志,目今时势,虽然紧急,速往请成,犹可及也。”  勾践道:“我请成而吴不允许,岂非徒自取辱么?”  文种答道:“吴太宰伯(喜否),贪财好色,忌功嫉能,与伍子胥同朝,而志趣不合。吴王畏惧子胥亲昵伯(喜否)。

  今若私诣伯(喜否)营中,结其欢心,订定行成之约,得伯(喜否)一言,吴王必定信从。子胥虽欲谏阻,亦无及矣。”  勾践道:“卿见伯(喜否),以何为赂?”文种道:“军中所乏者,美色为最。倘得美女献于伯(喜否),事必成矣。”

  勾践连夜遣使至都城,命夫人选宫中有美色者八人,盛其容饰,外加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命文种乘夜诣伯(喜否)

  之营,请见太宰。  伯(喜否)初俗拒绝。使人探其来意,知道有所献纳,遂召文种入见,自己踞坐帐中,以待来使。

  文种进帐,长跪言道:“寡君勾践,年幼无知,不能善事大国,致获罪戾。今寡君悔恨无及,愿举国请为吴臣,恐王见罪不纳。知太宰巍巍功德,外为吴之千城,内作王之心膂。寡君使下臣种,先叩首于辕门,借重一言,收寡君于宇下,不腆之仪,聊效薄贽。自后当源源而来,不敢自靳。”说毕,将礼单献上。

  伯(喜否)作色道:“越国朝晚必为吾破,凡诸所有尽归于吴,欲以区区之物啖我,我岂为尔?所愚速速将去,无再多言。”文种答道:“越兵虽败,然保守会稽者,尚有精兵五千,可以一战。不幸而败,将尽焚库藏积聚,窜身与异国,以图恢复,越地安能为吴所有?即使吴国尽有越之土地,库藏财货,大半归入王宫,太宰与诸半不过将分一二。何如允许越国请成,寡君感念太宰之德,虽委身于吴王,而此心必归向太宰。春秋贡献,未入王宫,先入府邸,如此则太宰擅全越之利,诸将皆不得与矣。况困兽犹斗,越兵虽败,未尝不可背城一战,那时胜负之数,尚难预决,未必吴国定胜,越国定是败也,望太宰熟权之。”

  这一席言语,把伯(喜否)的心说动,不觉点心微笑。文种见伯(喜否)意已歆动,又指着礼单上所开美人说道:“这八名美女,皆出自越宫,若民间更有美貌女子,寡君得生还越国,当竭力搜求,以备太宰扫除之列。”

  伯(喜否)听到此处,不禁起立说道:“大夫舍右营而趋左,是知我无乘危害人,幸灾乐祸之心,我当为大夫悉力成全。

  明日先引大夫朝见我王,以决其议。”遂尽收所献之物,留文种在营中叙宾主之礼。

  次日,同至中军来见夫差。伯(喜否)先入,叩见已毕,陈说越王勾践使文种请成之意。

  夫差勃然作色道:“越与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安能许其请成!”

  伯(喜否)笑道:“王不记孙武之言么?兵,凶器,可暂用,不可久用。越虽得罪于吴,今其君请为吴臣,其妻请为吴妾,越国之宝器珍玩,尽数归入吴宫,所求于王者,不过存一线之宗祀。吴之降罚于越,亦可谓至矣。岂必欲夷其宗族,墟其社稷,方始快心么?”

  夫差闻言,沉吟不语。

  未知夫差肯许越成否?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夫差听了伯(喜否)的言语,沉吟了一会,正要拒绝越国请成,伯(喜否)早又抢着说道:“受越之降可以厚实,赦越之罪可以显名,名实两得,吴可以霸。必欲穷兵黩武,恐勾践将焚宗庙,杀妻子,沉金玉于江,率死士五千,致死于吴。

  那时以亡命之众,坚决死之心,越败,固其本分;吴兵若有疏虞,非特前功尽弃,且为各国诸侯所笑矣。与其致敌人有必死之心,孰若许其成,唾手而得其国之为利,请王熟思之。”

  夫差道:“如今文种安在?”伯(喜否)道:“现在幕外候宣。”夫差便命文种入见。  文种膝行而前,复申前说,愈益卑逊。夫差道:“汝君请为臣妾,能随寡人入吴么?”文种顿首说道:“既为臣妾,死生在君,敢不服事于左右?”

  伯(喜否)从旁说道:“勾践夫妇愿来吴国,吴名虽赦越,实已得越矣。王又更有何求?”夫差闻言,遂许越成。

  此时早有人到右营报知相国。子胥闻报,大惊。急急趋至中军,见伯(喜否)同文种立在吴王之侧,不觉怒容满面,问吴王道:“已允许越成么?”夫差答道:“已竟允许了。”  子胥连声叫道:“不可!不可”吓得文种倒退数步,惊惶失色。静听子胥谏道:“越与吴邻境接壤,有不两立之势,若吴不灭越,越必灭吴。夫秦晋之国,我攻而胜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车不能乘;如攻越而胜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此社稷之利,不可弃也。况又有先王大仇,不灭越,何以谢立庭之誓呢?”

  夫差听了这番说话,不能回答,惟有目视伯(喜否)。

  伯(喜否)趋前奏道:“相国之言误矣。先王建国,水陆并封,吴越宜水,秦晋宜陆,若以其地可居,其舟可乘,就说吴越必不能共存,则秦、晋、齐、鲁,皆系陆国,其地亦可居,其车亦可乘,也可说秦、晋、齐、鲁,亦要合而为一么?若说先生大仇,必不可赦,则相国对于楚国,其仇更甚,何不灭却楚国,而又许他和呢?今越王夫妇皆愿来吴服役,比较楚国,但纳一个芈胜,更不相同。相国自行忠厚之事,而欲王居刻薄之名,忠臣不当如是。”

  夫差大喜道:“太宰之言有理,相国且退,待越国贡献的时候,当分赠于尔。”

  此时气得子胥,面如土色,长叹一声,退出幕外,对大夫王孙雄道:“越十年生聚,再加以十年教训,不过二十年,吴宫为沼矣。”言毕,愤愤而回。  夫差使命文种,回复勾践,再到吴营申谢。夫差问道:“越工夫妇,何日入吴?”

  文种答道:“寡君蒙大王赦而不诛,将暂假归国,悉敛玉帛子女,贡献于吴。愿大王稍宽其期,如或负心失信,必不能不逃大王之诛戮也。”

  夫差遂许其请,约定五月中旬,勾践夫妇入臣于吴。并遣王孙雄押着文种,同至越国,催促起程。太宰伯(喜否),领兵一万,屯扎吴山,守候勾践夫妇,如若期不来,即行扫灭越国。夫差传命已毕,自己率领大军,先返吴国。

  文种得吴王许其请成,回报越王勾践,告知吴王已经班师,遣大夫王孙雄,相随到此,催促起程。太宰屯兵江上,专候大王渡江。

  勾践闻言,不觉双眼流泪。文种道:“五月中旬为期已迫,王宜从速归去,料理国事,不必为无益之悲。”

  勾践收泪,回到越都,见市井如故,丁壮萧然,甚有惭色。

  留王孙雄居住馆驿之中,收拾库藏宝物,装成车辆;又选国中女子三百三十人,以三百人送吴王,三十人送太宰伯(喜否)。  王孙雄早已催促数次,勾践不得已,择定行期,对着群臣,挥泪说道:“孤承先人余绪,兢兢业业,不敢怠荒。如今夫椒一败,国亡家破,身为俘囚,此行有去日,无归日了。”

  群臣闻言莫不悲切。文种上前说道:“昔者,汤囚于夏台,文王系于羑里,一举而成王业;齐桓公奔莒,晋文公奔翟,一举而立霸图。艰苦的境遇,正是天心欲其成就王霸事业的根基,大王善承天意,必有再兴之日,何必过于悲伤,自短志气!”  未知勾践听了文种之言,可以略减悲伤否,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勾践听了文种相劝之言,止住悲伤。即日祭祀宗庙,请王孙雄先行一日,勾践同了夫人随后进发。群臣送至浙江之上。范蠡早在固陵,迎接越王,临水祖饯。文种举觞进祝道:皇天佑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淹滞,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三觞。

  勾践听毕,仰天叹息,举杯挥泪,默然无言。

  范蠡进言道:“臣闻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

  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不但君王也。”

  勾践道:“昔尧任舜禹,而天下治,虽有洪水,不为大害。

  寡人今将去越入吴,以国属诸大夫。诸大夫将何以慰寡人之望?”范蠡闻言,对同列诸臣道:“吾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今主上有去国之忧,臣吴之辱,以吾浙东之地,岂无一二豪杰,与主上分忧共难么?”

  诸大夫同声说道:“谁非臣子,惟主上所命。”  勾践道:“诸大夫不弃寡人,愿各言其志。谁可从难,谁可守国?”文种答道:“四境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臣;与君周旋,临机应变,臣不如蠡。”

  范蠡道:“文种自处已审,主上以国事委之,可使耕战足备,百姓亲睦。至于辅危主,忍垢辱,往而必返,与君复仇,臣不敢辞。”

  范蠡言毕,群臣以次自述。太宰苦成道:“发君之令,明君之德,统烦理剧,使民知分,是臣之职分。”

  行人曳庸道:“通使诸侯,解纷释疑,出不辱命,入不被尤,是臣之责任。”司直皓进道:“君非臣谏,举过决疑,直心不挠,不阿亲戚,是臣之职守。”司马诸稽郢道:“望敌设阵,飞矢扬兵,贪进不退,流血滂沱,是臣之本分。”司农皋道:“躬亲抚民,吊死存疾,食不二味,蓄陈储新,是臣之职事。”太史计倪道:“候天察地,纪历阴阳,福见知吉,妖见知凶。是臣之所司。”

  群臣一一言毕,勾践道:“孤虽入于北国,为吴穷虏,诸大夫怀德抱术,各显所长,以保社稷,孤可以无忧欠。”

  遂留群臣守国,独与范蠡同行。君臣在江口分别,莫不流涕。  勾践仰天长叹道:“死者,人之所畏,若孤之闻死,心中绝无怵惕。”遂登舟径去。送者皆哭拜于岸下,勾践绝不顾恋。

  后人有诗咏此事道:斜阳山外片帆开,风卷涛声动地回。

  今日一樽沙际别,何时重见渡江来。

  越夫人据舷哭泣,见鸟鹊啄江渚之虾,飞去复来,意甚闲话,不觉放声大哭,因作歌道: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

  集洲渚兮优游,奋健翮兮云间。

  啄素虾兮饮水,任厥性兮往远。

  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

  风飘飘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

  心辍辍兮若割,泪泣泣兮双悬。

  勾践见夫人悲伤作歌,心内不胜哀痛,勉强安慰夫人道:“孤之六翮备矣,高飞有日,夫人不必忧伤。”

  越王既至吴界,先命范蠡往吴山,面见太宰伯(喜否),将金帛女子献上。

  伯(喜否)问道:“文大夫何以不来?”范蠡答道:“为寡君守国,是以不得偕来。”

  伯(喜否)遂同范蠡来见越王。勾践深谢其覆庇之德,伯(喜否)一力担承,许以不久便叮返国。

  勾践闻言,心下略觉安稳,遂托伯(喜否)引见吴王,并求其在王前美言一二,以免受苦。伯(喜否)一一应承,约定次日,由伯(喜否)押送到吴下,面见吴王。

  未知勾践见吴工时怎样看待,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伯(喜否)押送勾践,来到吴下,引见吴王。勾践肉袒伏于阶下,夫人随在身后,范蠡将宝物女子开单呈献。越王勾践再拜叩首道:“东海役臣勾践,自不量力,得罪边境,大王赦其深辜,使执箕帚,承蒙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感戴。

  勾践谨叩首顿首。”

  夫差道:“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尔今日必无生理。”勾践重又叩首道:“臣实当死,惟大王怜之。”

  其时相国子胥在旁,目若熛火,声如雷霆,进前言道:“夫飞鸟在青云之上,尚欲弯弓而射之,况集于庭庑乎?勾践为人,性极机险,今为釜中之鱼,命制庖人,故谄词令色,求免刑诛,一旦得志,如放虎于山,纵鲸归海,不可复制矣。”

  夫差道:“孤闻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孤非爱越而不诛,恐见咎于天,致获罪谴。”

  伯(喜否)道:“相国只知一时之计,不明安国之道。大王所言,诚仁者之语也。”

  夫差不纳子胥之谏,受越贡献。使王孙雄于阖闾墓旁,筑一石室,将勾践夫妇贬入其中。去其衣冠,蓬首垢面,执养马之役。幸赖伯(喜否),私馈食物,得免饥饿。

  每逢吴王出游,勾践手执马鞭,步行车前,吴人皆指点道:“此是越王,如今执奴婢之役于我国矣。”勾践惟低首忍辱,不敢多言。后人有诗咏勾践忍辱之事道:堪叹英雄值坎坷,平生志气尽销磨。  魂离故苑归应少,恨满长江泪转多。

  勾践在石室二年,范蠡朝夕侍侧,寸步不离。忽一日,夫差召勾践入见,勾践跪伏于前,范蠡立于其后。

  夫差对范蠡说道:“寡人闻哲妇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今勾践无道,国已将亡,汝君臣并为奴仆,羁囚一室,岂不可丑?寡人欲赦汝之罪,汝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寡人必当重用,去忧患而就富贵,汝意何如?”

  其时勾践俯伏流涕,惟恐范蠡归顺吴国。只见范蠡稽首言道:“臣闻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语勇。臣在越不忠不信,不能辅越王为善,致得罪于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诛,得君臣相保,入备扫除,出给趋走,臣愿已足,不敢仰望富贵。”

  夫差道:“子既不移其志,可仍归石室。”范蠡道:“谨如君命。”夫差起入宫中,勾践与范蠡回至石室。

  越王服犊鼻,著樵头,斫锉养马,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阙之襦,汲水、除粪、洒扫;范蠡拾薪炊爨,面目枯槁。夫差时命人窥之,见其君臣力作,绝无几微怨恨之色,终夜亦无愁叹之声,以为勾践君臣无志思乡,早已置之度外。

  一日,夫差登姑苏台,望见越王与夫人,端坐马粪之旁,范蠡操箠立于左侧,君臣之礼存,夫妇之仪具。

  夫差回顾太宰伯(喜否)道:“越王不过小国之君,范蠡不过一介之士,虽在穷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礼。寡人心甚敬之。”

  伯(喜否)答道:“不惟可敬,亦可怜也。”夫差道:“诚如太宰之言,寡人目不忍见,倘越王果能悔过自新,可以赦他之罪么?”

  伯(喜否)道:“臣闻德无不覆,大王以仁圣之心,哀孤穷之士,加思于越,越岂无厚报?愿大王决意行之。”

  夫差道:“可命太史择吉日,赦勾践归国。”伯(喜否)

  密命家人于五鼓时,将喜信报知勾践。

  勾践大喜,告于范蠡。范蠡道:“请为王占之。今日戊寅,以卯时闻信;戊为囚日,而卯复克戊,其爻曰:‘天网四张,万物尽伤。祥反为殃。’虽有信,不足喜也。”勾践闻言,变喜为忧。  却说相国伍子胥,闻吴王将赦勾践归国,急急入见道:“昔桀囚汤而不诛,纣囚文王而不杀,天道还返,转祸成福,故桀为汤所致,商为周所灭。今大王囚越君而不诛,臣恐夏殷之患至矣。”

  夫差听了子胥之言,复萌杀勾践之意,使人往召勾践。

  未知勾践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吴王夫差听了伍子胥之言,使人去召越王勾践,意欲杀之,以绝后患。早有太宰伯(喜否),暗中通信于勾践。  勾践大惊,急与范蠡计议。范蠡道:“王勿惧也,吴王囚主,已经三年,于三年之中不忍杀王,岂忍于一日之间杀王么?

  王可放胆前去,不必忧虑。”

  勾践道:“寡人所以隐忍不死,全赖大夫设谋保全,大夫既料定无事,孤当前去。”遂入城来见吴王。  谁知一连候了三日,吴王并不视朝。伯(喜否)从宫中出来,奉吴王之命,使勾践复返石室。勾践心中大疑,向伯(喜否)询问原由。

  伯(喜否)道:“王惑于子胥之言,欲加诛戮,所以相召。

  适有天幸,王忽感寒疾,不能起身。吾入宫问疾,因言‘禳灾宜作福事。今越王匍匐待诛于阙下,已逾三日,怨苦之气,上干于天,王宜保重,且暂时放还石室,待疾愈而后图之,未为晚也。’王听了吾之言,所以命君出城。”勾践闻言,感谢不已。回至石室。  匆匆已过三日。闻吴王病尚未愈,使范蠡卡其吉凶。蠡布卦既成,对勾践说道:“吴王不死,至己巳日,疾当减轻,壬申日,必定痊愈,愿大王请求问疾,倘得入见,因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再拜庆贺,言病之起期。至期若愈,必然心感大王,可望其赦宥矣。”

  勾践垂泪言道:“孤虽不肖,亦曾南面为君,安能含垢忍辱,为人尝泄便呢?”

  范蠡忙道:“昔纣囚西伯于羑里,杀其子伯邑孝,烹而饷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细行。吴王有妇人之行,无丈夫之气,已欲赦越,忽又中变,不如此不足以取其怜悯,归国未知何日矣!”

  勾践不得已,听从范蠡之谋,即日至太宰府中,请见伯(喜否)道:“人臣之道,主疾则臣忧。今闻主公抱病不瘳,勾践心中失望,寝食不安,愿从太宰问疾,以伸臣子之情。”

  伯(喜否)道:“君有此美意,敢不转达。”伯(喜否)

  入见吴王,陈说勾践想念之情,愿入问疾。

  夫差在沉困之中,念其情,许之入见。伯(喜否)引勾践来到寝室。

  夫差睁目言道:“勾践亦来见孤么?”勾践叩首奏道:“囚臣闻龙体失调,如摧肝肺,欲一望颜色而无由。”

  其言未毕,夫差觉得腹涨欲泄,麾之使出。勾践再拜言道:“臣在东海,善事医师,观人泄便,能知疾之瘥剧。”遂拱立于户下。

  侍人将余桶近床,扶夫差便讫,将出户外。勾践揭开桶盖,取其粪,跪而尝之。左右皆掩鼻。

  勾践重行入内,叩首拜贺道:“囚臣敢敬贺大王,王之疾,至己巳日可瘳。三月壬申,即大愈矣。”夫差道:“何以知之?

  “勾践道:“臣闻于医师,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囚臣窃尝大王之粪,味苦且酸,正应春夏发生之气,是以知之。”

  夫差大悦道:“勾践之事孤,可谓至矣,臣子之事君父,自古未闻有尝粪以决疾的。”

  其时伯(喜否)在旁,夫差问道:“汝能为此事么?”  伯(喜否)摇首道:“臣虽甚爱大王,然此事则不能。”

  夫差道:“不但太宰,虽吾太子,亦不能也。”

  即命勾践:“离其石室,就便栖息,待孤疾愈,即当使之还国。勾践再拜谢恩而出。”

  自此僦居民舍,执牧养之事如故。夫差病果渐愈,一如勾践所言之期。心念其忠,既视朝,命置酒于文台之上,召勾践赴宴。勾践徉为不知,仍然囚服而来。夫差见之,即令沐浴,改换衣冠。勾践再三辞谢,方才奉命,更衣入谒,再拜稽首。  夫差慌忙扶起,即出令道:“越王仁义之人,岂可久辱?  寡人将释其囚役,免罪放还。今日为越王设北面之座,群臣以客礼待之。”

  遂揖让使就客位,诸大夫皆列坐于旁。

  伍子胥见吴王忘仇待敌,心中含忿,不肯入座,拂衣而出。

  伯(喜否)进言道:“大王以仁者之心,赦仁者之过,臣闻同声相和,同气相求。今日之席,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

  相国刚勇之夫,故自惭不敢就。”夫差答道:“太宰之言可谓当矣。”

  酒三行,范蠡与越王俱起,进觞为吴王寿,口致祝辞道:皇王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

  于乎休哉?传德无极。延寿万岁,长保吴国。

  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富。

  吴王大悦。是日尽醉方休,命王孙雄送勾践于客馆,三日之内,孤当送之归国。

  次日,伍子胥入见,启奏吴王道:“昨日大王以客礼待仇人,果何见也?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大王受须臾之谀,不虑后日之患,弃忠直而信谗言,溺小仁而养大仇。

  如纵毛于炉火之上,而幸其不焦;投卵于千钧之下,而望其必全,岂可得乎?”

  吴王怫然道:“寡人卧病三月,相国并无一句好言安慰,是相国之不忠也;不进一好物相送,是相国之不仁也。为人臣不忠、不仁,要他何用?越王弃其国家,千里来归寡人,献其货财。身为奴婢,是其忠也;寡人有疾,亲为尝粪,略无怨恨之心,是其仁也。寡人若徇相国私意,诛此善士,皇天亦不佑寡人矣。”

  子胥道:“大王何言之相反也?夫虎卑其势,将有击也;狸缩其身,将有取也。越王入臣于吴,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尝大王之粪,实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谋,吴必为擒矣。”

  吴王道:“相国置之勿言,寡人之意已决。”子胥知不可谏,郁郁而退。以至第三日吴王复命置酒于蛇门之处,亲送越王出城,群臣皆捧觞饯行,惟子胥不至。

  夫差对勾践言道:“寡人赦君归国,当念吴之恩,勿记吴之怨。”

  勾践稽首道:“大王哀臣孤穷,使得生还故国,当生生世世竭力报效,苍天在上,实鉴臣心。如若负吴,皇天不佑。”

  夫差道:“君子一言为定,君其行矣,勉之勉之。”

  勾践再拜跪伏,流泪满面,有依恋不舍之状,夫差亲扶勾践登车,范蠡执御,夫人亦再拜谢恩。一同升辇而去。后人有诗咏夫差纵放勾践之事道:越王已作釜中鱼,岂抖残生出会稽?

  可笑夫差无远虑,放开罗网纵鲸鲵。  未知勾践归国之后,如何报仇,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越王勾践登车之后,一直前进,回至浙江之上,望见山川重秀,天地再请,不觉叹息道:“孤自意永辞万民,委骨异域,岂期复得返国,奉祀宗庙!”

  言罢,与夫人相对泣下,左右亦皆感动流泪。

  文种早已探知越王将到,率领守国群臣,城中百姓,拜迎于浙水之上,欢声动地。  勾践命范蠡卜择吉日到国,范蠡屈指言道:“王欲择日,明日最吉。宜疾趋以应此吉期。”

  勾践闻言,策马飞行,群臣追随拥护,星夜还都,告庙临朝已毕,心念会稽被困之耻,欲立城其地,迁都居之,以自警惕,专委其事于范蠡。

  范蠡奉命之后,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规造新城,包围会稽山在内,又在西北卧龙山上建筑飞翼楼,以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窦,以象地户。外郭周围单单缺了西北一面,扬言臣服吴国,不敢壅塞贡献之道,实则暗图进取之便。  建筑垂成,城中忽然涌出一座山来,周围数里,其形如龟,生成得草木茂盛,形势雄伟。有人认得是琅玡东武山,不知何故一夕飞至。

  范蠡密奏道:“臣之筑城,上应天象,故天降昆仑,以启越之霸图。”勾践大喜,名其山曰:“怪山”,又叫做“飞来山”。后以其形似龟,故世俗称为龟山。更在山顶建立灵台,台高三层,以望灵物。

  整理齐备,勾践遂从诸暨迁移过来,对范蠡说道:“孤实不德,以至失国亡家,身为奴隶。苟非相国及诸大夫赞助,安有今日。”

  范蠡道:“此乃大王之福,非臣等之功。但愿大王时时不忘石室之苦,则越国可兴,吴仇方才可报。”勾践道:“孤当谨受相国之教。”

  于是以文种治国政,范蠡治军旅,尊贤礼士,敬老恤贫,百姓大悦。

  勾践自尝粪以后,常串口臭,范蠡知城北有山,出一种蔬菜,其名叫做“蕺菜”,食后口中微有气息。遂命人采取,举朝皆食蕺菜,以乱其气。后人因名这座山为蕺山。

  勾践急欲报仇,惟恐自逸,遂劳身焦思,夜以继日,目倦欲合,则攻之以蓼;足寒欲缩,则渍之以水。冬常抱冰,夏还握火;累薪为卧具,寝处不用床褥。又悬胆于坐卧之处,起居之时,必取尝其味,借以自励。每每中夜潜泣,泣罢复啸。“会稽”两字,时时念诵,不离于口。

  因值丧败之后,生齿亏减,命国中壮丁勿娶老妻,老人不娶少妇。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罪其父母;孕妇将产,申报官府,使医生加意看护,生男赏赐壶酒一犬,生女赏赐壶酒一豚,生子三人,官养其二;生子二人,官养其一。民有死亡,亲往哭吊。每逢出游,常载饭菜于后车,遇见童子,即以赐之,问明姓名居处,遇农忙之时,亲自秉来,夫人自织,与人民共劳同苦,七年不收租税,食不加肉,衣不重彩,独有问候之使,每月必至吴国。又命妇女,人山采葛,造成黄丝细布,欲献吴王。

  尚未及进,吴王因勾践恭顺已极,命人加封越国东至句甬,西至携李,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纵横八百余里,完全皆归越国。

  勾践即治葛十万疋,甘蜜百坛,狐皮五双,晋竹十艘,以答封地之礼。  夫差大悦,赐越王羽毛这饰,相国伍子胥闻知此事,遂称疾不朝。夫差见越已臣服不二,遂深信伯(喜否)之言。

  一日,问伯(喜否)道:“今日四境无事,寡人欲广宫室以自娱,何地相宜?”伯(喜否)奏道:“吴都之下,崇台胜境,莫若姑苏。但前王所筑,不可以称巨观。王何不将此台重行改建,使其高处,可以了望百里,宽广可容六千人,聚歌童舞女于其上,便可以极人间之乐矣。”  夫差深以伯(喜否)之言为然。遂悬重赏,购求大木,以备改造姑苏台之用。

  吴王这里悬赏之榜,方才挂出,早有越国细作,打听了详细情由,飞奔回国,报知越王勾践。越王闻报,立刻召集群臣,计议事情。

  未知勾践计议何事,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越王勾践召集群臣,将吴王悬赏,购求大木,改建姑苏台之事,告知群臣。

  早有文种出班奏道:“臣闻高鸟之飞,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今大王志在报吴,必先投其所好,然后得制其命。”勾践道:“怎样见得投其所好,便可以制其死命呢?”

  文种答道:“臣破吴之术有七:一曰捐货币以悦其君臣;二曰贵籴菽粟,以虚其积聚;三曰遗之美女,以惑其心志;四曰馈之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五曰去其谋臣以乱其谋;六曰间其谏臣,使自杀以弱其辅;七曰积财练兵,以乘其弊。”勾践道:“所言甚善。今日宜先用何术,愿大夫明以教孤。”文种道:“今吴王方欲改筑姑苏台,大王宜选名山神材献之,以投其所好。”

  勾践立即下令,命木工三千人,入山伐木。哪知采伐经年,良材竟不可得。工人久羁于外,历受了许多风霜辛苦,人人思归,尽起怨恨之心。每逢入山采木,经过崎岖难行之处,都随口歌唱,以舒疲劳。久而久之,竟作成木客吟一首,日夜歌唱起来。三千余名工人,此唱彼和,声调凄楚,煞是可听,其叹词道:朝采木,暮采木,朝朝暮暮入山曲,穷岩绝壑徒往复。天不生兮地不育,木客何辜兮,受此劳酷。

  每值深夜,宵清月白,峰巅山麓,长歌之声,悠悠扬扬,不胜怨苦。人闻其声,觉得凄绝。

  忽有一夜,天生神木一双,大二十围,长五十寻,一在山之阳,一生山之阴。工人中有识得此木的,说在山之阳的,其名为梓,在山之阴的,其名为楠,都是千载难逢的神木良材,不意一夜之间竟生出两样宝物,真是奇事。

  众工人听了此语,都惊得目瞪口呆,欢喜非常。一齐争先恐后,奔去报告越王。

  勾践闻信之下,不觉大喜,以手加额道:“此天赐孤成功也。”群臣一齐拜贺道:“这是大王精诚格天,是以天生神木,助王报吴。”

  勾践遂亲往祭奠,然后择定吉日,命工人采伐。又选巧匠百余人,加以琢削磨砻,用丹青绘画,雕成五采龙蛇交错之纹。

  制造成功,使文种浮江至吴,献于吴王道:“东海贱臣勾践,赖大王之力,窃为小殿,偶得巨材,不敢自用,敢因下吏,献于左右。”

  夫差见木料异常,不胜惊喜,相国伍子胥谏道:“昔桀起苑囿,纣起鹿台,穷竭民力,遂致灭亡。勾践意在害吴,故献此木,王以勿受为宜。”

  夫差道:“勾践得此良材,不敢自私,进献寡人,是其好意,若行拒绝,未免不近人情。况寡从欲改筑姑苏台,正忧缺乏良材,今勾践来献此木,正可应用,奈何逆之。”遂不听谏阻,即将所献之木,改建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方成。高三百丈,广八十四丈,登台眺览,可以望彻二百里。  旧时,有九曲径,婉转达于山巅。至是益加推广,百姓昼夜做工,劳疲而死的不可胜数。后人有诗咏夫差建筑姑苏台道:千仞高台面太湖,朝钟暮鼓宴姑苏。

  威行海外三千里,霸占江南第一都。

  越王勾践知道夫差疲民逞欲,已将姑苏台改建成功,便对文种说道:“大夫所言馈之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此术已行。今崇台之上,必选妙舞清歌,妖姬美女以充之,恐非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之貌,不足以移其心志,尚望大夫为寡人谋之。”文种答道:“兴亡之数,定于上天。既生神木,何患无美女。大王便精心挑选,自有绝色之姝,可以贡献吴宫,迷惑吴王。”

  勾践便欲下令国中,挨户搜求,选取绝色美女,进献吴国。

  文种忙阻止道:“不可。大王若下令搜求,恐动摇人心,使百姓怀疑,不得安居,是未损吴国,先行自扰矣。况当破亡之余,虽然休养生聚,已有数载,元气未能恢复,安可下令搜求美色,惊动闾阎,使人民不能安心呢?”  勾践闻言,连连点首道:“大夫之言是也。但下令搜求,既恐惊动百姓,使之不安,若不去搜求,又安能有美貌女子,可以进献于吴王呢,这不是一件难事么?”

  于是君臣相向,踌躇良久,竟是无策可施。忽然班中闪出一人道:“大王不必忧虑,臣有一策,既可不扰民间,又可获得美女,进献吴王。”

  此人未知是谁,竟有这样妙策,赞助越王,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越王勾践,欲访求美女,进献吴王,又恐过事搜求,惊扰阖闾。正在无计可施,忽有一人,出班奏道:“臣有一策,可以不扰民而得美女。”

  越王视之,乃相国范蠡也。急问道:“相国有何妙策,可以不事搜求,而得美女?”

  范蠡道:“臣愿得大王之近侍百余名,使善于观相的人,夹杂其中,遍游国内,如遇年轻女子,颜色美丽,娇艳动人者,即记其姓名住址,进献大王,听凭挑选,如此行去,不过数月,便可将国中女子的姓名住址,采访完全,而民间又不受搜求之扰,岂非极妙之事么。”  勾践大喜,径从其计,命内侍百余人,相随范蠡前去私访,一切事情均听相国调度,不许违误。

  范蠡领了王命,谢恩退出,在国中访了半年。果然访得许多美貌女子,皆是妖艳动人,可以悦目的。范蠡心中,尚觉不甚满意,必欲得个绝色女子,方才遂愿。

  这日来到诸暨地方,也不去惊动官员,带领随从人等,在馆驿息下,心中想道:“诸暨乃是我国旧都,闾阎殷富,人物整齐,该有绝色女子。今日到此,须要用心访察。”  自此日起,住在诸暨,明查暗访。哪知访了数日,只见些寻常女子,莫说倾国之容,绝世之姿,连姣艳的妇女,也不多见。

  范蠡不胜忧闷道:“城中既无美色,乡村之间,未知如何?

  待我前往郊外,游玩一番。或有所遇,亦未可知。”

  主意已定,也不带随从,独自一人,步出诸暨城来,信步而行。不觉行至一处地方,只见峰峦竞秀,万壑争流,云水周遭,溪山罨画。范蠡致身其间,如入仙乡。不禁心旷神怡道:“如此山清水秀,名区胜境,若无绝世佳人,必有倾国丽姝,吾若不仔细查访,空负此行矣。”

  一面寻思,一面观看风景。忽见一道清溪,细流曲折,从山脚下面回绕而来。沿溪望去,桃李成林,松柏苍翠,郁郁葱葱之中,似觉柴门隐约,竹篱依稀。  范蠡喜道:“山之背面,却有村居,待我绕过山去,看玩一番。”

  遂即循着山麓,沿溪前进。行约数百步,一阵香风扑面吹来,范蠡闻了这股香气,大为惊异道:“此气似兰非兰,其中带有脂粉之香,芳泽之味,决非花香。”

  正在猜疑,忽闻水声咭咯,似有人在溪旁洗涤物件。范蠡急急看见,方知是一女子,在溪边浣纱,这阵香气,正是起在那里,被微风飘荡过来的。

  范蠡远远望去,觉得这女子丰神绰约,身材窈窕,却看不清究竟美丑如何。便抢步上前,留神细看。

  这一看之下,竟使范蠡心口俱呆,暗中惊异道:“不想尘世之间,居然有此丽妹,说什么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呢?恐怕娥皇、女英,也不能专美于前了。待我问她一声,休得错过机会。”

  遂迎面一揖道:“敢问小娘子,居住何方,姓甚名谁?此处是甚地名?”

  那女子见范蠡问他,停睛看了一看,绝无羞涩之态,将手中所浣之纱,徐徐放下,把身上这领布衫整了一整,回过身来,答了一礼道:“此处是诸暨县境,属越国所管。这山叫做苎萝山,因此,村名就叫做苎萝村。妾姓施,名叫夷光,祖居在苎萝山下,西村里面。西村所居的人家,都是施姓,因此又唤做西施。只因居处荒僻,家境清贫,常在这若耶溪边浣纱度日。

  未知客官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因甚来此荒僻乡村?呼唤妾身有何事故?愿请明教。”

  范蠡道:“不敢相瞒,下官乃越国之相国范蠡是也。”  西施听罢,失惊道:“原来是相国驾到,贱妾不知,失于回避,望乞恕罪。但久闻相国忠心事主,曾随越王,不惮辛苦,远适吴国。王之生命,越之社稷,皆赖相国之力,危而复安,倾而复存。如今王虽归国,大仇未报,强敌犹存,相国正宜在朝辅佐越王,重兴越国,方是正理,因何来到诸暨,游山玩水,空负时兴呢?难道越国已宁,仇人授首,相国大愿已偿,责任已卸,可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么?贱妾身居山村,性复愚昧,心有所疑,敢请相国明示,以释疑怀。”

  西施诘问了这番言语,低头拈带,立在溪边,等候回答。

  未知范蠡有何言语,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范蠡听了西施一番说话,知他言语之中,含着责备之意,不觉暗吃一惊道:“小小女子,生长乡村之间,听他所言,竟有绝大见识,并且抱着忠义之心。若得此女进往吴国,不但容貌美丽,足以倾动夫差;便是这般见识,和他那伶牙俐齿,能言善道,也足以添越国一臂之助。不知她可肯舍身报国,往吴一行否?待我将言语打动她,看她如何。”

  想毕,启齿言道:“下官此番来到诸暨,并非闲游,正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来。”

  西施道:“相国既为国家大事,理应在官衙之中,办理要政,因甚来这荒僻乡村,且又独自一人,并无驺从,究因何故?”

  范蠡道:“越王欲报会稽败衄之耻,石室见囚之辱,卧薪尝胆,苦身焦思,已有十载。欲思实行报仇,无奈吴国正在强盛,谋臣伍子胥尚未除去,强兵猛将完全俱在,区区越国,欲与相抗,万难得志。因思商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尚在殷。以小敌大,以弱御强,非有内间不能成功。故命下官四处访问奇才异能之士,出类超群之人,使往吴国,以行内间密计。下官奉命之后,奔走国中,涉历严壑,到处搜求,细心延访,已阅半载。十余日前方至诸暨,故尔到此闲游,以消胸中积郁,并访贤能之人。”  西施道:“原来相国为国求贤,不惮风尘劳顿,车马驱驰,如此勤劳,可敬!可佩!但不知相国在这半年之中,曾物识得几多佳士,荐拔了多少贤才?”

  范蠡道:“这半年中,虽也得遇几位贤人,只是可以担任内间重寄的,尚在延访,未知何日始能相逢。”

  西施道:“吾越受吴之辱,人人切齿,妾虽女子,亦思报复况在须眉男子之中,岂无一二豪杰之士,为国忘身,担任重寄么?妾身看来,非无其人,还是相国延访未周所致。”

  范蠡道:“下官今日遇见小娘子,意欲将这副千斤重担,加在小娘子身上。倘念国恩,慨然担任,便是越国之幸了。”  西施愕然道:“相国之言,意何所属?贱妾蓬门弱质,安能担当重任?相国何得以语言相戏?”

  范蠡道:“实告小娘子,下官奉越王之命,并非访求贤士,乃是访求绝色美女的。”

  西施闻言,容颜改变,正色说道:“相国之言差矣!越王方脱羁囚,得返故国,正宜励精图治,力求振作,以为报仇雪恨之计;今使相国访求美色,难道欲图娱乐,竟不以国计民生为意么?越王果有此心,相国正应强颜谏诤,竭力阻止。如何反尊奉命令,为之到处延访呢?贱妾初时,以为相国乃越之忠臣,据此事看来,相国实谄佞之臣也,妾误矣!兴谄佞之臣,哓哓何为?”

  说罢,拂然欲行,连溪边所浣之纱,也弃置不顾了。

  范蠡慌忙阻止道:“小娘子,休要发怒。越王命下官访求美色,并非自己娱乐,乃是献往吴国,行内间密计的,小娘子莫要错怪越王。”

  西施闻言,重又止步道:“相国休得当面欺人,内间重任,非英雄豪杰之士,不能受此重寄,要那美貌女子何用?”

  范蠡道:“只因吴国气焰正盛,兵精粮足,谋士忠臣,布满朝廷,虽有智谋之士往作内间,一时也难得利,必定迁延下去,未知何年何月方可有成。越王报仇心急,欲于十年之内,将吴国平为池沼。一向并无机会,今知吴王已将姑苏台,改造成功,大广宫室,以图欢娱。欲乘此时机,选择美女,献于吴王,使之荒淫酒色。徒他民穷财尽,越国始可乘机取事。但所献的美人之中,必须有一二出色丽妹,博得吴王的宠爱,才能使他迷惑心志,无恶不作。然后再进谗言,杀其忠臣;引他淫乱,耗损积聚;导他用兵,结怨邻国;诱他巡幸,虚其都城。

  吾越乃可出其不意,乘虚而入,以报大仇。如今美女虽已选了许多,只少个忠肝义胆,相貌无双的美人,承担这千斤重任。

  下官方才所言,便是为此。未知小娘子可肯舍身报国么?”

  西施不俟言毕,即慨然作色道:“妾虽女子,颇知大义,自闻吾国为吴所败,越王且远适异国,为人臣妾,便已忿恨无穷。今既用妾报仇,敢不勉力自效。相国如果尚须美女,妾有闺中密友名曰郑旦,与妾容貌相仿,亦可同去,以收指臂之助。”

  范蠡大喜,拱手致谢道:“蒙小娘子慨然允诺,且荐举闺友,为国效力,非特下官感激不已,想吾越国,上自越王,下至百姓,亦莫不感激小娘子了。即此一言为定,明日当备车马前来迎接。”

  西施一口应承,绝不推辞。范蠡遂与西施作别,径回诸暨城内。西施亦收起所浣之纱,回归家中。

  未知范蠡果来迎接西施否,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范蠡在苎萝山下,若耶溪旁,遇见西施,约定翌日,备了车马,前去迎接。至次日清晨,果然备了两乘香车,去把西施、郑旦两位美人迎来。

  那郑旦也在苎萝西村居住,与西施本是比邻至好,两人临江而居,每日相与浣纱于若耶溪头,红颜花貌,交相映发,不啻并蒂芙蓉。

  如今这一对绝色美人,尽为范蠡取来,回到会稽,将访求的女子约计二千余人,一齐开明年貌姓名,呈于勾践。

  勾践命人重行复视,取了三十余人,再亲自过目,择其中尤美的二人,正是西施、郑旦。画成图形,命范蠡各以百金付其家族,作为聘礼,其余美人凡选中的,亦赐聘金。那些不中选的一发还家族。

  便将西施、郑旦装饰起来,服以罗觳之衣,乘以重帏之车,使之居于别馆。

  二美人送往别馆之是,国中百姓仰慕美人之名,争欲识认,都来观看,道路为之壅塞,车毂不能前行。范蠡传令道:“美人到了别馆,尔等如欲观看,只须人纳金钱一枚,此时且休拥挤。”众人一闻此言,早已让开一条道路,车辆方得前进。到了馆中果然设柜收钱,顷刻之间,金钱盈柜,乃使二美人,登朱楼凭栏而立,任人观览。那些百姓,自下望之,飘飘然,如步虚仙子一般。众口交赞,声震天地。

  二人居别馆三日,所得金钱无算,悉付府库,以充国用。

  三日之后,勾践亲送美人于土城,使老教师,教之歌舞,学习容步。练习三年之久,方得技态尽善。  于是饰以珠幌,坐以宝车,所过街衢,香风溢于远近。又以美婢旋波、移光等六人为侍女,使相国范蠡,前往进献。

  范蠡渡江至吴,适值吴王夫差,亲征齐国,大获全胜,班师回来。范蠡入见,再拜稽首言道:“东海贱臣勾践,感大王之恩,不能亲率妻妾,服侍左右,遍搜境内,得善歌舞二人,使陪臣纳于王宫,以供洒扫之役。”

  夫差望见,以为神仙下降,魂魄俱醉。其时相国伍子胥在侧,进谏道:“臣闻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眩,故桀以妹喜灭,纣以姐己亡;幽王以褒姒死,献公以骊姬败。自古丧身亡国,未有不由美女者。今越王进此美女,是欲大王沉湎怠政,自取败亡。王请勿受此亡国之物。”

  夫差道:“好色之心,人所皆同。勾践得此美人不敢自用,进于寡人,即是尽忠于吴国之证,相国如何疑其另怀他意?况桀、纣、幽王,皆亡国之主,岂可将寡人比他?相国身为人臣,宜如何爱戴其主,竟在朝廷之上,面辱寡人,人臣之礼,岂应如是?孤偏要受了这两个美人,命尔看孤,可至亡国。”子胥听了此言,知道夫差,心志迷惑,谏亦无用,不禁长叹一声而退。夫差遂受了两个美人。命伯(喜否)款待范蠡,明日送之回国。便退到宫中去享温柔之福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话说吴王夫差,受了越国贡献,那西施、郑旦,两个美女,皆是绝色,夫差并宠爱之。而西施尤为妖艳善媚,是以独夺歌舞之席,居姑苏之台,擅专房之宠,出入仪制,拟于后妃。

  郑旦居于后宫,因西施独得吴王宠爱,心甚妒之,郁郁不乐,未及经年,一病而死。夫差不胜悲痛,葬之于黄茅山,立祠祀之。

  从此吴王更加宠爱西施,惟恐其娇艳如花,不禁风露,亦如郑旦之轻年夭折。遂命王孙雄,特建馆娃宫于灵岩之山,铜沟玉槛,饰以珠玉,镶以七宝,为美人游息之所。

  而西施犹不能称心,时称有病,其病时常言心痛,每一痛时,必捧心蹙额,颦眉而啼,愈形娇媚。

  夫差见其如此,觉得带露娇花,溅水芙蕖,亦无此艳丽。

  所以西施心痛一次,夫差的宠爱愈深一层。

  邻院妃嫔,见西施心痛蹙额,吴王更加怜爱,以为王爱心痛蹙额之容,遂效其所为,人人皆作心痛之状。每逢吴王车驾返宫,一齐颦眉蹙额,以冀宠幸。

  哪知吴王见了他们这种形态,反觉丑陋,含笑说道:“西施心痛,颦眉蹙额,自有一种令人可怜之态,汝等效颦,不能得其万一,孤视之,愈觉不堪,直所谓西施捧心,东施效之,益形其丑也。”众嫔妃闻言,人人自愧,默默而退。后人因称学人所为者,谓之东施效颦。

  西施既已宠擅吴宫。专导吴王趋于荒淫奢侈。吴王因其爱食鲜鱼,御厨所进,西施嫌其鱼不鲜,恒不举箸,乃命筑养鱼城,城通太湖,使其水时来时去,以养鲜鱼。

  西施又喜食鸭,其鸭必喂以香料拌米,并入脂油,养至硕大无朋,方始适口。吴王乃为之筑鸭城以畜鸭。

  西施好食嫩鸡,其鸡必择肥嫩洁白者用之。吴王因造鸡陂,畜鸡以供西施之用。

  西施爱饮女贞酒,其酒出于浙之绍兴,吴王命越国每年贡献,以备西施之用。不料贡献之酒,远道而来,更在江中经过风浪颠簸,至吴之时,启坛视之,皆已混浊,不堪为美人饮料。  吴王又筑酒城,仿女贞酒之制法,酿酒以供西施之用。

  尝值暑天,西施畏热,汗流遍体。吴王恐其中暑,致生疾病,而又无法可以生凉,遍询群臣,皆鲜良策。吴王无可如何,出榜国中道:“有以避暑之法进者,赏赐千金。”

  王孙雄乃献计道:“臣闻西洞庭之南湾,长可十余里,三面皆山,独南面如门阙。苟于其间,建筑宫殿,暑天居之,甚为相宜。”

  吴王大喜道:“卿策甚善,可速为孤建筑宫殿,以便消夏。”

  伯(喜否)从旁言道:“西洞庭之南湾,虽然宜于暑日,但此时已及盛夏,若欲建筑宫殿,岂一时所能成就。王孙雄所言,恐不可用。”  王孙雄忙道:“大王不必疑心,自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王如果赐臣便宜行事,不吝帑藏,自能于十日之中,筑成宫殿,使大王于盛暑之时,可在西洞庭之南湾,度此炎夏也。”夫差喜道:“大夫果有此才,寡人何惜金银?库中之财,悉凭大夫支取可也。”

  王孙雄得了此谕,谢恩退出。急急督促工程,起夫役十万人,赴西洞庭建造宫殿。又复不足,遂启奏吴王,发全国丁壮,尽赴工役。材料不足,则折取现成房屋以充之。始则嫌民居仄狭,材料不堪应用,仅拆寺院以充之。继则拆民间富室之高堂大厦,终则并湫溢之居,亦拆取无遗。  百姓既已从事工作,又无居处。王孙雄尚嗔其做工迟延。

  叱骂鞭笞,无所不至。弄得国中百姓,叫苦连天,顿足怨恨,耕种悉废,机杼无闻,死亡流离,不堪寓目。

  果然到了限期,王孙雄已将宫殿造成,报告夫差。

  夫差大喜,深赞王孙雄善于办事,赏赍有加。遂与西施同乘龙舟,来至西洞庭新筑宫殿之中避暑。

  只见宫殿嵯巍,层楼嗟峨,真是画栋云飞,珠帘卷雨,富丽非凡。

  夫差命置筵殿中,以庆落成。自与西施,相对而坐,两旁排列女乐,更番迭奏。觉得习习风生,暑气全消,竟与秋日无异。夫差大笑道:“不意天生此湾,命孤与美人,得以消夏,可赐名此地为消夏湾。”

  西施亦十分得意,嫣然一笑,百媚横生,愈令夫差,心神俱醉。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夫差自与西施在消夏湾,避暑取乐,流连忘返。只有太宰伯(喜否)、大夫王孙雄随侍左右,相国伍子胥,亦不得见。

  越王勾践,闻吴王宠幸西施,日事游乐,复与文种商之。

  文种奏道:“臣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岁年谷欠收,粟米将贵,君可请贷于吴,以救民饥。天若弃吴,必许我贷。”

  勾践即使文种,以重币贿赂伯(喜否),引见吴王。

  此时暑气久退,吴王已与西施由消夏湾回至姑苏。遂于姑苏台上,召见文种。

  文种再拜稽首道:“越国洼下,水旱不调,年谷不登,人民饥困。愿从大王乞太仓之粟万石,以救目前之急。明岁谷熟,即当奉偿。”

  夫差道:“越王臣服于吴,越民之饥,即吴民之饥也,怨吾何爱谷,不以救之。”

  时伍子胥闻越使至,亦随至姑苏台,得见吴王。闻许其请谷,重又谏道:“不可,不可。今日之势,非吴有越,即越有吴。吾观越王之遣使,非真饥也,其意在空吴之粟。与之不加亲,不与未必仇,王不如辞之。”

  夫差道:“勾践囚于吾国,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吾复其社稷,恩若再生,贡献不绝,岂有背叛之理?”子胥道:“吾闻越王,早朝晏罢,恤民养士,志在报吴。

  大王又输粟以助之,臣恐麇鹿将游于姑苏之台矣。”

  夫差道:“勾践业已称臣,安有臣而伐君者。”

  子胥道:“汤放桀,武王伐纣,不是以臣伐君么?”

  伯(喜否)从旁叱之道:“相国出言太甚。吾王岂桀纣之比?”遂启奏道:“臣闻葵邱之盟,遏籴有禁,为恤邻也。况越为吾贡献之国,明岁谷熟,责其如数相偿。无损于吴,有德于越,何惮而不为也。”

  夫差遂与越粟万石,对文种言道:“寡人逆群臣之议,而输粟于越,年丰必偿,不可失信。”

  文种再拜稽首道:“大王哀越而救其饥馁,敢不如约。”  文种领谷归越。

  越王大喜,群臣皆呼万岁。勾践即以颁赐国中之贫民,百姓无不颂德。  次年,越国大熟,越王对文种道:“寡人不偿吴粟,则失信;若偿吴粟,则又损越而利吴,如何而可?”

  文种道:“宜择精粟,蒸而与之。吴王苟爱吾粟,用以布种,吾计售矣。”  越王用文种之计,果以熟谷偿吴,如其半斛之数。

  吴王叹道:“越王真信人也。”又见其谷粗大异常,对伯(喜否)说道:“越国土地肥沃,其种甚佳,可散与吾民植之。”

  于是国中皆用越粟,虽种而不发生,吴民大饥。夫差还以谓土地不同之故,不知粟已蒸熟,却中文种毒计也。

  越王闻知吴国饥困,便欲兴师伐吴。文种谏道:“时未至也,其忠臣尚在。”

  越王又问于范蠡。范蠡答道:“不远矣,愿王益习战以待之。夫善战者,必有精卒,精卒必有兼人之技。大者剑戟,小者弓弩,非得明师教习,不得尽善。臣知南林有处女,精于剑戟;又有楚人陈音,精于弓矣。王其聘之。”

  越王从其言。分遣二使,赍厚礼,聘请处女教导剑戟,陈音训练弓矢。

  处女在越,教成三千剑戟之上,辞别越王,仍回南林。

  陈音亦教习三千军士,均授以连弩之法,三矢接续发去,人不能防。历时三月,军士尽得其巧。陈音抱病而死,越王厚礼葬之,名其葬处曰:“陈音山。”后人有诗咏越王练兵之事道:击剑弯弓总为吴,卧薪尝胆沔几枯。  苏台歌舞方如沸,遑问邻邦事有无。

  越王练兵习武,教训军士之举,传至吴国。伍子胥闻之,遂求见夫差,涕泣谏道:“大王信越之臣顺,今越用范蠡,训练士卒,剑戟弓矢之艺,无不精良,一旦乘间而入,吴国不能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

  夫差果使人探听越国,探知处女教剑戟,陈音训弓矢,现已练成六千劲卒,技艺娴熟,号曰君子军之事,一一回报夫差。  夫差问伯(喜否)道:“越已臣服,今复治兵,意欲何为?

  “伯(喜否)答道:“越蒙大王赐他,非兵莫守,况治兵乃守国之常事,大王何必疑心呢。”

  夫差听了伯豁之言。未知有何主张,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夫差听了伯(喜否)之言,早把疑越之心,抛向九霄云外,仍与西施,以姑苏台为家。四时之间,随意出游,弦管相逐,不辨昏晓。

  尝与西施在馆娃宫中,游宴栖息,因西施举动风流,行步之际衣袂飞扬,无异仙子。遂建筑一廊,空其地底,下面悉用大瓮铺平,覆以厚板,上面雕镂花纹,施以五采,命西施与旋波、移光,及诸宫人,联步其上,步履铮铮有声。夫差听之,以为快乐。因名其廊为“响屧廊。”今灵岩寺圆照塔前,有小斜廊,即其遗址。后人有响屧廊诗道:廊环空留响屧名,为因西女绕廊行。

  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履声。  山上有玩花池,夫差每逢春日,与西施携手玩花于池旁。

  又有玩月池,若逢秋宵,必偕西施并肩玩月,徘徊其边。

  西施梳妆,不用镜奁,凿一深井,泉水清碧,使西施照水而妆。夫差立于其旁,亲为理发簪花,名其井曰“吴王井”。  西施最喜鸣琴,乃于灵岩山巅,筑琴台以弹琴之所。弹琴之时,必焚妙香。夫差因他人所采之香,不合美人之用,特命人种香于香山,使西施与宫人,泛舟于山南泾中,亲往采之。赐泾名为采香泾。

  夫差任情取乐,觉得事事如意,百般快心。尝言“孤得西施,如鱼得水,此生愿终老温柔乡矣。”

  谁知快乐日久,觉得迫欢之事,皆已陈旧,甚是可厌,欲思另觅一件快乐,以旷心怀。遂与西施计议道:“今值夏日,湖上莲花盛开,孤与美人,何不前往一游呢。”

  西施道:“大王有此佳兴,贱妾敢不奉陪。但莲为花中君子,品甚清贵前往游玩,不过片时欢乐。妾意不如备下龙舟,率领宫人前去采莲,视其所采之花,孰多孰少,以定优劣。”

  夫差大喜道:“美人之言有理。”急命备齐龙舟,往湖上采莲。当下数十号龙舟,一齐发动,荡桨摇舻,撑篙打碇,悉用美女。舟上无数宫人,都是花裙绣袄,所用帐篷,尽是锦绣,照耀日光之中,五色煊烂。  各号龙舟,衔尾而行,笙箫迭奏,歌声悠扬,自城南直至湖上。但见一片锦帆,接连不断,使人目眩神迷,居人以其锦帆十分美丽,遂称所过之地曰“锦帆泾”。

  舟至湖上,夫差吩咐宫人:“各荡小舟,往荷花深处,采取莲花。”自与西施高坐舟上,酌酒观看。

  一声命下,那些宫人每人驾了小舟,纷纷而去。但见翠袖飘扬,画桨轻摇,湖之四面,歌声齐起。

  夫差看了不胜快乐,遂命取大杯来:“寡人今日对此佳景,目睹丽妹,应与美人痛饮一番,尽醉方休。”

  西施闻言,轻笼翠袖,高举瑶觞,进献一樽道:“大王请尽此一樽,妾有采莲歌一首,当为大王歌之。”因轻转娇喉,唱歌道: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掉船歌。

  花房莲实齐戢戢,争前竞折歌绿波。

  恨逢长径不得藕,断处丝多刺伤手。  何时寻伴归去来?水远山长莫回首。

  夫差称赞道:“妙哉!非美人锦心,不能作此歌;非此歌,亦不配美人绣口歌之也。寡人当连举数觥,以赏美人之歌。”

  夫差饮酒未毕,各舟宫人,都已采莲归来,竞上龙舟,竞献所得。

  有的献西番莲;有的献观音莲;有的献倒垂莲;有的献五色莲。异种奇花,纷纷不一。夫差一一赏玩,十分称赞。

  惟有旋波、移光二人,各献一枝并头莲,“愿大王与娘娘,如此花一般,特行奉上,以表祝颂之心。”

  夫差大喜道:“二美人竟有如此慧心,真是难得。”因对西施道:“今日所采之莲,要推二人为第一了,孤与美人,当各受一枝,不可辜负二人一片美意。”收了莲花,命转船回宫。  霎时之间,众船齐转,一片棹歌之声,前后应答,笙箫管弦,同时并作。

  沿路百姓,听了歌声,一齐蹙额道:“民穷财尽,连岁荒歉,大王奈何犹如不知悟也?”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夫差采莲归来,静极思动,意欲逞兵中原,以张国威,闻知齐鲁不和,遂征九郡之兵,大举伐齐。预谴人筑别馆于句曲,遍植楸梧,号曰“梧宫”,命西施移居避暑。俟胜齐回来,在此消夏。

  相国伍子胥谏道:“越在,我心腹之病也。齐国不过癣疥之疾。今大王兴十万之师,行粮千里,以争癣疥之患,而忘大毒之在腹心,臣恐齐未必胜,而越至矣。”

  夫差大怒道:“孤发兵有期,老贼故出不祥之语,阻挠大计,待孤胜齐之后,必斩此贼。”

  遂兴兵伐齐,大胜齐师。齐简公遣使,大贡金币,谢罪请和。夫差奏凯而归。回至句曲新宫,西施迎接拜见。

  夫差道:“孤使美人居此,正欲相见较速,可以畅叙离怀也。”西施拜谢称贺,相偕登台饮酒,不胜欢乐。在梧宫住了三日,回至都中,百官皆贺,子胥独无一语。

  夫差大怒,责之道:“老贼谏孤不当伐齐,今得胜而回,老贼宁不羞死。”

  子胥怒道:“天之将亡人国,先降其小喜,而后授之以大忧。胜齐不过小喜,臣恐大忧之即至也。”言毕,即趋而出。

  夫差大怒道:“老贼多诈,为吴妖孽,若不诛之,何以服众?”使人赐以屑镂之剑,命其自尽。

  子胥接剑叹道:“吾破楚败越,威加诸侯,有功无过。今既不听吾言,反赐吾死,吾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

  乃对家人道:“吾死之后,可抉吾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之入吴。”言罢,自刎而死。

  使者取剑还报,并述子胥死时所言。夫差愈怒,命取其尸,盛以鸱夷之器,投于江中,断其头,置于盘门之上,道:“使日月炙汝肉,鱼鳖食汝肉,骨变形销,复何所见?”

  夫差既杀子胥,遂进伯(喜否)为相国,愈益骄恣。使太子友守国,亲率国中劲兵,由邗沟北上,与晋国争盟主之位。

  越王勾践,闻子胥已死,夫差率兵出境,遂与范蠡计议,发习流二千人,俊士四万,君子军六千人,从海道通江以袭吴。

  前队既及吴郊,王孙弥庸出战,大败而逃。

  次日,勾践大军齐到,太子友出兵迎敌,勾践亲自督军。  阵方合,范蠡挥两翼俱进,势如风雨。吴兵大败,太子友陷于阵中,冲容不出,恐被执受辱,自刎而亡。越兵直抵城下,王子地坚守城池,使人往吴王处告急。

  此时吴王夫差正在黄池,与晋国争载书名次之先后,相持不下。忽报越兵入吴,杀太子,焚姑苏台,现已围困城池,势甚危急。夫差大惊。  伯豁进言道:“大王勿示惊慌之状,使齐晋知之,我其危矣。王于明日,可鸣鼓挑战,以慑晋人之气,必求主盟,方保无虞。”

  夫差听从其计,命兵卒建五方之旗,结为方阵,进逼晋军。  夫差亲督三军,阵中万鼓皆鸣,声动天地。

  晋人大惊,不敢再争,遂让夫差先歃,晋侯次之,鲁、卫亦以次受歃。会毕,夫差率师回国,于途中连得告急之报。军士知家国袭,吓得心胆俱碎,又且远行疲劳,皆无斗志。夫差犹率军与越相持。连次大败。

  夫差惊惧,使伯(喜否)至越军,稽首请成,求赦吴罪,其犒军之礼,一如越之昔日。

  越王心中不忍,意欲许之。范蠡急阻之道:“大王早朝宴罢,谋之至二十年,奈何垂成而弃之。”

  遂不允行成。吴使往返七次,范蠡、文种,坚执不应,率兵攻击吴都。吴兵不能复战,范蠡欲毁胥门而入。

  其夜,暴风忽起,急雨如注,遥见吴南城上伍子胥之头,巨若车轮,目如电光,须髯四张,光耀十里。越军将士无不惊惧,暂止其兵,不敢毁城。

  范蠡无策可施,坐而假寐。忽见子胥,白马素车而至,对范蠡言道:“吾前知越兵必至,故欲悬吾目于东门,以观越之入吴。不意吴王置吾头于南门,吾忠心未绝,不忍汝从吾头下入城,故为风雨以止之。但越之有吴,天意也,吾不能逆天。

  汝改从东门入,吾当相助。”言讫而灭。  次日,范蠡、文种相见,二人所梦皆同。遂使士卒开渠,自南而东,将及蛇匠二门之间,忽太湖水发,汹涌而来,波涛冲激,竟将吴城开一大穴,越兵长驱而入。

  未知夫差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话说越兵乘着怒涛,直入吴城。夫差闻知越兵入城,伯(喜否)已降,遂与王孙骆及其三子,奔于阳山。昼驰夜奔,腹馁口饥,目视昏眩,左右采得生稻,剥之以进。吴王嚼之,伏地掬饮沟中之水,避入深谷之中。

  越以千人追至,围之数重,夫差作书,系于矢上,射入越军。

  范蠡、文种拾而视之,书上写道:“狡兔死而良犬烹,敌国如灭,谋臣必亡。大夫何不存吴,一线自为余地?”

  文种亦作书答之道:“吴有大过者六:戮忠臣伍子胥,大过一也;以直言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谗佞而信用之,大过三也;齐、晋无罪而数伐之,大过四也;吴越同壤而侵伐,大过五也;越亲戕吴之前王,不知报仇,而纵敌贻害,大过六也。有此六大过,欲免于亡,得乎?昔天以越赐吴,吴不肯受,今天以吴赐越,越其敢违天之命!”

  夫差得书,垂泪言道:“寡人不诛勾践,忘先王之仇,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弃吴也。”遂拔剑自叹道:“吾杀忠臣伍子胥,今自杀晚矣!”谓左右道:“吾死而有知,何面目见子胥于地下,必重罗三幅,以掩吾面。”言罢,自刎而死。王孙雄解衣覆吴王之体,即以组自缢于旁。

  勾践命以侯礼葬之,使军士负土一箪。顷刻遂成大冢。流其三子于龙尾山。后人名其地为吴山里,有诗吊之道:荒台独上故城西,辇路凄凉草木悲。

  废墓已无金虎卧,坏墙时有夜乌啼。

  采香径断来麋鹿,响屧廓空变黍离。  欲吊伍员何处所,淡烟斜月不堪题。

  夫差既死,越王入据姑苏,百官称贺。伯(喜否)亦在其列,自恃昔日周旋之恩,面有德色。

  勾践对伯(喜否)言道:“子为吴之太宰,寡人不敢相屈,吴王在阳山,何不从之?”

  伯(喜否)怀惭而退。勾践命力士执而杀之,并灭其家,对人言道:“吾所以报子胥之忠也。”  越王焚姑苏台之时,范蠡知西施在彼,使人迎之,匿于民家,且宽慰之道:“美人入吴,受吾所托,今吴既灭,吾亦将力辞爵禄,隐居五湖,以遂其志,当与美人共乘一舸,遁入烟水深处,以乐余年。此时以军务倥偬,未遑亲自奉迎,美人切勿怨望。”

  西施闻言,裣衽答道:“妾之入吴,本为欲雪国耻。不料吴王宠爱无比,恩谊备至。妾俗报吴王之恩,则生为越人,国仇不可不报;若亡吴国,则吴王爱妾之律,付诸东流。早已私立誓言,吴国亡后,越仇既报,便当一死,以报吴王宠幸之恩于地下。今吴国净亡,妾犹覥颜生存,不即就死地者,以吴王未返,并望相国念其年已衰迈,贷其一死,使妾与吴王再晤一面,谢其宠爱之德,表明妾之罪状,然后就死。相国勿以西施为女子,遂谓其不明大义也。”  使者回报范蠡,范蠡深服其言,惟恐其死,故夫差被逼而亡,遍嘱诸人,不使西施得知至是。暗备扁舟一叶,托吴王因国已残破,亡命五湖之中,使人迎之。

  西施信以为真,登舟而去。既至越国,认得此地乃是会稽,不觉大惊,诘问吴王所在。从人不能隐瞒,尽举前后之事以告。

  西施大哭道:“妾舍身入吴,所以报国仇,雪国耻也。今国仇虽报,国耻虽雪,而身受吴王厚恩,一毫未报,何以对吴王乎?况从一而终,女子之义。虽蒙相国爱妾,妾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当追随吴王于地下,以酹其生前之恩情。使后世知妾之亡吴,乃报国家之耻辱,并非忘恩负义也。”

  言讫,举袂蒙面,投江而死。后人救之已无可及,返至姑苏,报于范蠡。范蠡深为惋惜,启知越王。

  越王闻奏,叹道:“亡吴之功,西施第一,今功成事就,竟决然随鸱夷而去,真可谓有志矣。”

  其意盖谓伍子胥在鸱夷之器,盛尸而投江中,今西施亦自投江,故言随鸱夷而去也。后人不知此意,以范蠡使人迎西施于姑苏台,有隐居五湖,与美人共乘一舸,遁入烟水深处之语。

  且因范蠡辞越而去,改名为鸱夷子皮,遂有吴灭之后,范蠡以一舸载西施共泛五湖之言,可谓冤矣。

  闲言休絮。且说范蠡以西施之死启奏,原欲越王念其亡吴之功,加以表彰,谁知越王不过赞叹一声,并无后言。范蠡默喻其意,无言而退。

  过了数日,越王命驾,回至会稽,令人建筑贺台,以盖昔日被羁之耻。置酒台上,与群压为乐,命乐工作破吴之曲,被之管弦。群臣大悦而笑,惟越王而无喜色。

  范蠡私自叹道:“西施死而不加褒,吴虽灭而面无喜色,越王不欲功归臣下,其端已见矣。”

  次日,辞越王道:“臣闻主辱臣死,昔大王辱于会稽,臣所以不死者,欲隐忍以成功也。今吴国已灭,大王倘免臣会稽之诛,愿乞骸骨,老于江湖。”越王道:“寡人赖于以有今日,奈何弃寡人而去?留则与子共国,去则妻子为戮。”

  范蠡道:“臣则宜死,妻子何罪?死生惟大王命之,臣不顾矣。”夜乘扁舟而去,临行之前,预以一函投文种道:子不记吴王之言也,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忍辱妒功,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

  于今不去,祸必不免。

  文种阅书之后,怏怏不乐,犹未深信其言,叹道:“少伯亦过虑矣。”过了多日,越王不行灭吴之赏,与旧日之臣,益加疏远,计倪佯狂辞职,曳庸等亦见机告老。文种心念范蠡书中之言,称疾不朝。  越王忽至文种府中,以视其疾。文种假作病状,迎接入见。

  越王解剑而坐道:“寡人闻之,志士不忧其身之死,而忧其道之不行。子有七术,寡人行其三,而吴已灭,尚余四术,安所用之。”文种答道:“臣不知所用。”  越王道:“愿以四术为寡人谋吴之先人于地下,可乎?”

  言毕,升舆而去,遗佩剑于座。

  文种视之,剑室有“属镂”二字,即夫差赐子胥自刎之剑也。文种仰天叹道:“吾不听范少伯之言,至为越王所戮,可谓愚矣。”复摩挲其剑道:“百世而下,以吾配子胥,亦可无恨。”遂伏剑而死。后人有赞语道:忠哉文种,治国之杰。三术亡吴,一身殉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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