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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野史

  说话中国在三代以前,天下分为无数国家,是为封建时代。

  当此时代,诸侯并立,各据一地,此争彼战,连年不绝。虽有天子在上,无力制止,彼此互相吞并。直到战国,仅有秦、楚、齐、赵、韩、魏、燕七大国,秦国最强。及至秦王嬴政即位,十七年灭韩,十九年灭赵,二十二年灭魏,二十四年灭楚,二十五年灭燕,二十六年灭齐,天下由此一统。

  秦王嬴政,为人生得蜂鼻长目,鹘胸豺声。生平作事,眼光极大,手段也极辣。一从灭去六国,代了周家,身为天子,贪心不足,便想出许多新法来。

  秦王一日坐在宫中,想起天子名称古代以来随时不同。如三皇称皇,五帝称帝,夏商周三代皆称王。秦国本是诸侯,到战国时代,便随各国一同称王,是王之名号已不足奇。况史官常说世运有升降,王不如帝,帝不如皇。现在天下一统,若不趁此时改换一极尊贵称号,何以表示成功,流传后世?主意已定,一宵无事。

  到得次日,平明早朝,文武百官齐集阙下,秦王驾坐金銮宝殿,钟鼓齐鸣,御炉香绕。群臣拜舞已毕,文东武西,分立两旁。文官有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诸人。武将有蒙恬、王贲、王离诸人。一个个衣冠齐整,剑珮铿锵,真是新朝气象。秦王见群臣分班已定,下诏令群臣会议帝号,群臣奉命退去,秦王罢朝回宫。

  过了数日,群臣会议已定,适值秦王坐朝。有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出班俯伏,同声奏道:“古时天子,地方不过千里,此外皆分与诸侯。诸侯或服或叛,天子不能制伏。今陛下兴兵降暴,平定天下,海内统一,自上古以来未曾有,五帝所不能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代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谨上尊号,王称泰皇,自称曰‘朕’。”秦王听了,心想:“‘泰皇’二字既是古代天子名称,不算稀奇。”遂由自己决定,将三皇之皇字及五帝之帝字,凑成一个名词,称为“皇帝 ”,乃含有“德兼三皇,功过五帝”

  之意。又想起谥法本是周公所作,凡人死后,按其一生行事,加上谥号。为好人者得好谥,为恶人者得恶谥。纵使贵为天子,死后亦不免受人评论,试看周朝幽王、厉王即是榜样。我现在活着无人敢下议论;到得死后,反要落人褒贬。又说死后是非谁管得?我偏管得!因决意废去谥法,下一诏书道:朕闻上古之人有号无谥;中古人死,乃以生平品行定谥。

  如此,是子可以议父,臣可以议君也,甚属无谓,朕所不取。

  从今以后,除去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子孙,依数计算,由二世、三世以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后人读此诏书,见始皇欲传国至万世。谁知二世即亡,都笑其愚。闲话休题。

  且说始皇已定帝号,也想略施恩惠,使百姓快乐一回。若问如何施恩,真是从古未有。一不是豁免钱粮,二不是罢去徭役,三不是大赦罪犯,四不是赈恤贫民。单许天下人相聚宴饮数日,名曰“大酺”。只因秦时法律,不许三人以上聚在一处饮酒,一班百姓平日磨尽筋力,供给租税,应付徭役。偶然得暇,连亲朋聚首,杯酒谈心之乐都不能享受。只此一端,可想见当时苦趣。所以始皇下诏大酺,便算莫大恩典!

  始皇一面正在施恩,一面又恐人民谋反。心想:“六国新灭,骤然得了数倍土地,添了许多人民,虽然设官管理,终虑耳目不周,难保无乘机起事之人。惟是造反亦不容易。第一,须有兵器,方可对敌。第二,须有城池,方可据守。第三,为首之人必系巨室豪宗,名望足以服众,金钱足以动人,方能号召大众,为其党羽。如今就此三件,设法预防,便可将造反根株,尽数拔尽。”始皇想定主意,立刻坐朝,发出三道诏书如下:第一道:令各郡县,将民间藏留兵器,尽数收送咸阳地方销毁。 第二道:令各郡守,查点本籍户口名册,凡属世家富室及地方有名之人,一律勒令迁居咸阳,以便就近监察。

  第三道:将天下险要地方所有城堡关塞,概行平毁。

  此三道诏书既下,地方官不敢怠慢,分头办理。

  不消几时,从前名城巨镇,变为苦县荒村。不但大煞风景,又累一班百姓作此无益工程。最可怜是锦衣玉食之王孙公子与田连阡陌之富家仇,共计十二万户,奉诏迁居咸阳。所有本地业产,不能携带,只好贬价出卖,已大受损失,又被官吏驱迫上路,一直押送到了咸阳,无异递解人犯。既到咸阳,各人又须另谋生计,无奈地方生疏,种种不便,就中冤苦,无处告诉。

  真是平地风波,只得自认晦气而已!至各地所收聚民间兵器,陆续运到咸阳,堆积如山。原来,当日兵器都是用铜打成,一经镕化,不下数百万斤。始皇正未得处置方法,一日,偶阅奏章,见临洮官吏报告:“本年某月间,该地忽有大人十二个出现,身体各长五丈,足迹长至六尺,衣服都是夷人装饰。”始皇见奏,甚喜,以为是祥瑞之事。遂命“将镕成之铜,仿照所言大人尺寸、模样,铸成铜人十二个”。每个计重二十四万斤,下有座,高三丈。铜人铸成之后,尚有余铜,用以铸钟及钟架。此铜人名为“金狄 ”,胸前有铭,乃是李斯所书。铭文写道: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以为郡县。正法律,同度量。

  大人来现临洮,身长五丈,足迹六尺。

  始皇命将铜人安置宫门之前。此十二个铜人,直传至东汉之末,被董卓椎破十个,以铸小钱。尚余二个,晋末为苻坚所毁,此是后话。

  当日,始皇见天下无事,便想到处巡行。一则游玩山川,领略风景。二则扬威耀武,制伏遐方。欲知始皇出行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秦始皇二十七年,下诏出巡。先到陇西、北地各处。

  一班将相群臣,随驾起行。所过地方,官吏闻得车驾将到,先期扫除道路,赶办供应,远出送迎。真是:翠华临幸,千乘万骑,护卫森严,一路风光,细说不尽!

  始皇尚嫌官道狭隘,往来不便。回宫之后,立派官吏前往各处,分头开筑驰道。自咸阳起,东至齐鲁,北达燕山,南通吴楚,专备自己巡游之用,人民不得行走。此驰道计宽五十步,加土填高,用铁椎筑使坚实。道旁每隔三丈,栽种青松一株。

  中间宽广平坦,车马行走,甚是便利。加以两行松树,青翠成阴,亭亭如盖。微风过处,万壑涛声,送来清响,风景绝好。

  始皇驰道忙了一年,方得告成。命驾先往山东。一日,行到邹峄,始皇登山游玩,命群臣作文刻石,立在山上,称颂始皇功德,传示后世。始皇遂由邹峄起驾,顺路至泰山之下。

  却说泰山为五岳之一,历史上最为有名。相传古昔帝王如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周成王,皆曾到此,举行封禅之礼。始皇到此,亦欲照例举行,以表示开国受命之光荣。但应行仪节,无人知晓。如此大典,又不可草率从事。因想“齐鲁儒风极盛,必有熟习典章之人 ”,遂下令召集齐鲁儒生,来此会议。

  原来封禅一事,古人看得最重,封,是就山顶筑坛祭天;禅,是就山下平土祭地。此礼自周成王以后,将近千年,久不举行,书、传也少有记载,所以始皇特召集儒生问之。

  儒生奉命到者七十人,大都不知,各逞臆说。其有略知一二仪节者,因说道:“古来举行封禅,上山之时,恐伤山中土石草木,用蒲叶包裹车轮行走。到得行礼,不过扫地而祭,用蒲干为席,以示俭约而已。”始皇见泰山如此险峻,若恐伤及土石草木,不敢开除道路,如何上得山顶?此议迂阔难行!且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遂饬令诸生罢议,各自回去。儒生奉召之初,人人高兴。今见始皇不用其议,不免懊丧回家。

  始皇见众儒生不识封禅之礼,遂自出主意:由泰山南面开除车道,直上山顶,举行封礼;然后再由泰山北面下来,到得梁父地方,举行禅礼。吩咐礼官酌定仪节,选择吉日,先期斋戒。到了是日,始皇车驾上山。才行至半路,大风忽起,飞沙走石。霎时天色昏黑,迅雷一声,大雨如注。山上潦水又冲流而下,一众人等异常狼狈,急切中无处躲避,见路旁有大松树,黛色参天,荫蔽十余亩地,始皇便命从人就树下暂行休息。大众到了树下,见此树竟庇得千人,浓阴如幕,雨点一丝不漏。

  始皇大喜,下诏封此树为“五大夫”。直待雨过天晴,方得上山行礼。此事传到儒生耳中,便将他作为谈柄,讥笑始皇,说他“开除车道,损伤山中土石,触怒山灵,致此风雨”。谁知,始皇由此看轻儒生,后竟酿出焚书坑儒大祸。

  且说始皇自封禅后,顺路前往海上,却惊动一班方士来。

  先是战国时代,有燕国人宋无忌、羡门、子高等人,自称得有神仙法术,善能尸解飞升。于是,燕、齐间好奇人士,争往学习。时人因其专求出世之学,游方之外,故称为“方士”。当日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好神仙,招致无数方士,入海求仙寻药。此次始皇东游,又有方士齐人徐福、韩终等,争先上书言事。 始皇批阅方士所上之书,大抵皆言“东海之中有神山三座,一名蓬莱,一名方丈,一名瀛州。瀛州地方四千里,正对中国会稽郡,相距七十万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至千丈。洲中出泉如酒,其味甚甘,名为玉醴泉,饮之易醉,令人长生;方丈在东海中心,其地四边正方,每边各长五千里,中有金玉琉璃宫殿,乃三天司命真人所居。凡仙人得道,不欲升天者,多在此处住家,其数不下数十万。仙人皆种植芝草,分划陇亩,如世间耕种稻麦之状。岛中亦有玉石,又有一泉,泉上有九源丈人宫,主管天下水神及龙蛇等类,故岛中龙类甚多;蓬莱在东海东北,周围五千里,外有圆海环绕,海水正黑,号曰‘冥海’。海中无风之时,亦有大波,高至百丈。山中有九老丈人、九天真玉宫,乃太上真人所居。此三神山位置甚是奇怪,当未至时,远望如一片白云,兀然不动;及身至其境,乃知地势反在海水之下。世有慕道之人,不顾生死,冒险前往。

  望见神山相去不远,将到之时,往往遇着逆风,将船吹回,多不得至。也曾有人尝一至其地,亲遇诸仙,又采得不死之药。

  凡仙人所居宫室,多用金银砌成,光彩照耀,非常华丽。又有无数珍禽奇兽,羽毛一律雪白。真是神仙世界,不同凡境”。

  始皇见各方士所言略同,不觉满心欢喜,恍似神仙即在目前,不可错过。急命随从人等,日夜趱程,赶往海上,惟恐不及。始皇既到海上,召见上书方士,各依所说方法,分作数十起,乘船入海,往求神山。那方士船只络绎海中,往来如织。

  始皇满望指日得仙,自己在海上立盼回信。等了多时,方士陆续回奏,都说:“望见神山,无奈为风所阻,不得前进。”始皇见事不成,一团高兴顿成冰冷。但尚未罢休,仍命方士再往,自己吩咐回銮。

  始皇行到彭城,记起祖上昭王时,兵灭西周,将九鼎用船载回。行至此地,忽有一鼎跃入泗水,寻觅不得。此九鼎乃大禹取九州所贡之金铸成,历代视为传国重宝。所以得天下者称为定鼎。如今缺少其一,岂非开国时一个缺点!况此鼎能自跃入水,定然是个神物,总须设法寻获,方得称意。始皇遂虔诚斋戒,向天祷告一番。下令召集善知水性之人一千名,人水寻觅。及至众人回报,都说:“水中到处寻过,不见踪影。”始皇闷闷不乐,喝退众人,命驾南行散闷。

  始皇一路散闷,不觉到得长江北岸。早有地方官吏预备大船伺候。始皇登舟,更溯江西上。行到湖南,正拟渡江向湘山进发,一霎时间,飞沙走石,暴风骤起。江中波浪汹涌如山,将万斛龙舟在水中上下颠簸,如同一叶。始皇生长北方,不惯乘船,从未经过险恶风浪,自然吃惊不小。一班随驾人员都吓得面无人色。幸亏舵工、水手善识风势,好容易将船拢近岸头。

  始皇平日凭借威权,纵情肆欲,所求必得,所谋必成。此番求仙不遇,寻鼎不获,连遭拂意之事,已是气闷。偏又渡江遇险,心中愈加不悦。待得船已泊定,始皇便命驾上岸游行。瞥见山上有一古庙,红墙碧瓦,又齐整,又庄严。因问左右:“庙中所祀何神?”左右答道:“据士人说,此名湘山庙,庙中之神号为湘君。”始皇心想:“古语相传,天子出行,百神拥护。

  朕今日渡江,几遭不测,不知湘君究系何神?不来保护,累我吃惊 !”遂召博士问之。博士奏道:“古史相传,湘君乃尧之女,舜之妻,死于江湘之间。因葬此地,故土人立庙祀之。”

  始皇闻说,勃然大怒!立命官吏拨遣犯罪刑徒三千人,将湘山树木尽数砍伐,算是代湘君受罪。名胜之地,变成一片童山!

  始皇也就无情无绪,回到咸阳。

  过了一年,始皇又照常出游。不料行至博浪沙地方,忽听得响亮一声,如天崩地塌。从人慌得一齐拥至始皇车前。未知始皇又遇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秦始皇当征服六国时,每灭一国,必囚杀君主,毁除宗庙社稷。又搜括妃嫔子女,宝器珍玩,一齐运入秦宫受用。

  当时六国人民见此情状,思念旧君,往往泣下。尽有忠臣志士,愤心切齿,痛恨始皇,欲报国仇,未得机会。中有韩国人姓张名良,字子房,其祖开地,父平,相继为韩国宰相,历事五君。

  张良生长宰相之家,资财甚富,单是家童一项,已有三百人。

  但他虽生长富贵,却极有志气,足智多谋,与寻常纨袴子弟大不相同。只因年纪尚少,故不曾出仕。到得韩国既灭,张良心想:“我虽不曾食禄拜官,然祖、父世受国恩,为子孙者当图报效。眼前手无寸柄,无法挽回。就是将来要将祖国恢复,亦非易事。惟有设法刺死秦王,以报灭国之仇。纵使性命不保,死后也有面目见先人于地下。与其长作亡国遗民,偷生一世,埋没无闻,何如轰轰烈烈,拼却一死,尚得留名后世!但是秦王出入,护卫甚严,等闲近他不得。且恐行刺不成,空送生命,必须觅得专诸、聂政一流人物,作个帮手,方可行事。”张良主意既定,便暗地将家财尽数散去,交结宾客。

  张良有一弟,因见国亡,气愤而死。张良痛哭一场,将弟棺殓,停柩野外,也无暇替他埋葬。专心寻求侠士,一时竟不可得。张良心想:“天下甚大,何不出外云游,向风尘中结识豪杰,以成吾志。似此长坐家中,终非了局。”于是,借游学为名,独身出门。一连奔走三年,到处留心察访,却未访得合意之人。正是:大千虽踏遍,一士最难求!

  一日,行到淮阳,闻说仓海君豪侠好义,门下素多奇士,张良遂往见之。彼此倾谈,意气相得。因托仓海君代寻侠客。

  仓海君也是有心之人,知得张良意思,便荐一位力士。张良见其人勇力绝伦,相貌雄伟,心中大悦。遂深相结纳,礼待殷勤。

  到得相交既久,张良便将心腹之事告知。自古道:士为知己者死,力士欣然应允。张良因密铸铁椎一柄,重一百二十斤,交付力士。自己身边也藏兵器,预备相机行事。

  恰遇秦始皇二十九年,命驾东游。张良探得确实消息,便与力士议道:“寻常天子出门,先有官吏清道,禁止行人,并不许在旁观看。若照此办法,不能近他身边,如何行刺?此次想是他恶贯满盈,命该横死,所以开筑驰道,出外游行。那驰道平日不许人民行走,当然无须清道。况那驰道中间高,两旁低,加以树木罗列,容易埋伏。虽有前驱官吏,也就不甚在高。

  我辈可预先埋伏其旁,临时突出,两人并力将他刺死”。计议已定,循着驰道行去。

  一路拣择埋伏地方。到得博浪沙,见其地丘壑隐伏,树木丛杂,最便隐身,遂与力士在此守候。约计始皇将到,张良整顿衣服,东面向韩国跪下,拜了两拜。望空默祝道:“君父有灵,鬼神辅助,使我得报灭国之仇。虽死无恨”!张良此时一腔义气,直贯云霄。祝毕,立起,收拾兵器,与力士前往驰道旁边埋伏。

  等了许久,始远远望见一簇人马从驰道前面呼拥而来。张良知是始皇到了,蔽在树下,定睛观看。只见前导仪仗,打起日月龙凤旌旗,金瓜钺斧,云幡宝盖,一队队由面前经过。两旁护驾武士,顶盔贯甲,刀枪剑戟,排列如林。中间千乘万骑簇拥着始皇,风驰而至。张良遇见灭国仇人,怒从心生,勇气百倍。此时性命已付等闲,全然不顾危险,看看始皇銮驾将近,急与力士奋身一跃,从人群中直奔向前,势如流星闪电。觑定乘舆,手起椎落。此时只听得响亮一声,正如青天打个霹雳。

  一班护驾武士只顾前行,出其不意,惊得手足无措,自相扰乱。

  张良仔细一看,被击中者却不像天子乘舆,乃是从官乘坐之副车。方知忙中错误,枉费气力,心中自悔鲁莽。又想:“事既不成,当留此身,以图将来。岂可束手就缚 !”便趁着众人慌乱之时,与力士分头逃走。其时始皇相跪不远,随从人员闻变,一齐拥至始皇车前保护,未及擒拿刺客。始皇见此情形,心中又惊又怒,立饬当地官吏严密捕拿。并通令天下,大行搜索十日。只累得人民家家户户鸡犬不宁,张良竟得逃脱。

  张良刺始皇不成,一路逃走,也不知力士所在。见诏书捕拿甚急,便改换姓名,逃到下邳,寻个僻静地方住下。起初风声尚紧,过了一时,渐渐平静。自古道:静极生动。张良旅居无事,郁郁不乐,时常出外散步。

  一日,偶然闲游,到一桥头。士人呼桥为“圮 ”,后人因称此处为“圮上”。张良独自一人立在桥边,十分无聊。举头看见前面来一老人,须眉皓白,身穿灰色宽大之衣,手持藜杖,足着赤履,徐徐行来。将近张良身边,不知何故,竟将足上所穿一履坠落到桥下去。那老人瞧了张良一眼,说道:“孺子,汝可下去取履?”张良国亡家破,满腔冤愤,正在无可发泄。

  忽闻老人之言,心中错愕,觉得此人陌路相逢,素不认识,竟敢如此无礼!一时怒从心起,即欲动手将他殴打。蓦然转念:“他是老人,我若打他,于理不顺。”立即住手,正要走开,又念:“老人精力已衰,自己不能下桥拾取,失却一履,如何走路?我今遇见,何妨行个方便。”于是依言前往桥下取覆,却见此履坠在桥柱之旁。张良搊起衣服,蹑足下去,取履到手,回身走上桥来。方欲交与老人,又听老人说道:“可将履与我着上?”张良心想:“既已替他取履,索性人情做个到底。”

  便跪下去,一手捧住老人之足,一手将履套上。那老人伸足纳履,对张良笑了一笑,也不称谢一声,扬长而去。

  张良不觉大惊!细想:“此人行径甚是奇怪!不可当面错过。”遂远远望着他走。老人走去约有一里之路,却又回来,向张良点首道:“孺子尚可教训!由今日起算至第五日,平明时候,汝可来此地与我相会。”张良听了,知他必有道理。遂恭恭敬敬跪下,应声曰:“诺”。

  到了第五日,张良一早起来,依着老人言语,行至其地。

  却见老人早已在彼等候。一见张良来迟,便怒道:“汝与老人约会,何以后至?”张良被责,也不言语。少停,老人又道:“如今仍旧回去,再过五日,定要早来。”张良依言回去。又过五日,张良一闻鸡鸣,立往其地。谁知老人又已先在。复责张良来迟,再约五日后相会。张良两次约会都被老人占先,心中甚是过不去。及至第三次,未及夜半,便即前往。到得其地,等候片刻,老人方至。老人见张良此次果然早来,心中欢喜,说道:“正该如此。”乃向袖中取出一书,付与张良。嘱道:“汝读此书,使可为王者之师。过后十年,功成名就。后十三年,汝至济北谷城山下,见有黄石,即我是也。”老人言毕遂去。

  张良得老人所授之书,携归寓中。披开一阅,原来是《太公兵法》,惊喜异常,无事时便将此书熟读。后来佐汉高祖平定天下,都得力于此书。过了十年,张良竟得封侯。又过三年,张良随高祖行经济北谷城山下,果见黄石,张良取归,当作老人,香火供奉。及张良死后,将黄石一并埋在墓内。后代子孙每值春秋扫墓,年节祭祖,一体祭祀黄石。因此后人呼老人为“黄石公 ”,此是后话。

  当日张良住在下邳,为时已久,地方情形渐渐熟识。又读得《太公兵法》,学问阅历都大长进,比前不同。只有复仇之心并未改变。他生就一种侠性,最好扶危济困。遂结识当地一班少年豪杰,专替人抱不平。到得交游既多,声气广通,凡有急难之人,都来投奔,竟包庇起犯事人来。张良有朋友项缠,时人称为项伯,因事杀人,被官中追捕甚急。奔到张良处藏匿,竟得免祸。从此张良便在下邳收召党羽,暗中预备。待至陈胜起兵,他便也聚众举事。唐人李白有诗一首,咏张良行刺始皇不成逃匿下邳之事,其诗道: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

  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报韩虽不成,天地皆振动。

  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

  我来圮桥上,怀古钦英风。

  惟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

  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

  且说始皇自在博浪沙遇刺未中,仍到海上考察方士,方回京师。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始皇自博浪沙受惊回京,一连三年都未远出。但始皇生性好动,不肯安居宫中,便时常微服出游。又因前回博浪沙中之事,常恐遭人暗算,遂挑选精壮武士四人,怀着兵器,随侍左右保护。

  一日,始皇正行之间,忽闻路人口唱谣歌道:神仙得者茅初成,驾龙上升入太清。

  时下玄洲戏赤城,继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学之腊嘉平。

  始皇闻此谣歌,便召父老问故。父老对道:“近有仙人姓茅名濛,字初成,于本年九月庚子日,在华山中乘云驾龙,白日升天。当茅仙未升天之前,邑中先有此谣。如今其事果验,所以路人常唱此歌。”父老述毕,因劝始皇修长生之术。始皇听了,欣然又动求仙之念。遂下诏将腊月改名为“嘉平月 ”,以应仙谣。至今世俗尚称阴历腊月为“嘉平 ”,由此始也。

  先是始皇因连年求仙,都未成事,便在咸阳地方开一大池,引渭水灌入。此池共长二百里,阔二十里,名曰“兰池 ”,就池上筑起宫殿,以像蓬莱瀛洲。池中生成有一大石,始皇命工匠刻成鲸鱼模样,长二百丈。唐人杜甫诗所谓“石鲸鳞甲动秋风”是也。始皇此数年中未到海上,便常来此间游玩,以慰求仙之志。

  始皇在宫中夜来无事,乘兴换了便服,步行到兰池宫去。

  武士四人随侍在后。趁着月光,愈增清兴。方到半途,所遇一群强盗,见始皇服饰华丽,以为买卖上门,却不料他便是当今皇帝。便呼哨一声,拥至始皇面前,团团围住,要想劫取始皇身上财宝、衣服。始皇此时真如游浅水,纵有权力,无从施展。

  正在危急之际,幸得武士拼命保护,奋力上前,击杀强盗数人。

  余众不敌,始各四散。始皇吃此一次惊恐,比在博浪沙更甚。

  心想:“辇毂之下,竟至盗贼横行,真是不法已极 !”回宫之后,下令严拿余盗。饬关吏“闭起关门,按户搜检二十日,务获究治”。从此,始皇也就不敢微行。

  光阴迅速,又过一年。始皇求仙心切,按捺不住。遂起驾东游碣石,使燕人卢生入海,寻求古仙人羡门。自己复往北边游行一番,然后回到咸阳。说起卢生,本是儒士出身,因为利欲薰心,遂学着方士口吻说自己具有何等道术,花言巧语买得始皇宠信,故使他入海求仙。

  卢生奉命前往,心想:“大海中一片汪洋,何处有羡门踪迹?但平日在始皇前何等夸口,今若空手回报,重则贬官罚罪,轻则失宠见疏,如何是好?”卢生左思右想,正在为难之际,忽然思得一计,便乘船径向海中空走一回。却暗地写成一书,回奏始皇道:“仙人虽未遇得,已将仙书私下抄来。”说罢,将书呈上。始皇披阅书中言语,大抵觑无缥渺之谈。惟中有一语道:“亡秦者,胡也 !”始皇读到此处,暗吃一惊!心想:“胡是匈奴别号,现在国内一统,人民无力造反,内乱可保无虞,不消说得。将来与我子孙为敌者,定是胡人。不如趁此时将他逐出塞外,就中外交界地方筑起一座城墙,遣兵把守,方免后患。”始皇想罢,即命蒙恬带兵三十万人,往伐匈奴去了。

  说起匈奴人种,相传为夏后氏苗裔,常居中国西北一带地方。种类甚多,有山戎、玁狁、獯鬻、畎戎等名目。三代以来,常为中国之患。其人以牧畜为生,常逐水草迁移,无一定住处。

  其部落亦有君长,自君长以下皆食畜肉、饮兽乳、衣用皮毛。

  所居之处,张设毡帐,并无城郭房屋,也无文字。其人自少学习射猎,无事时牧养兽畜,有事时皆出当兵。战胜则奋勇轻进,战败便四散逃走,各不相顾。其俗重少轻老,精美饮食皆尽少年人享用;若有余剩,方给老者。凡父死,则子娶其后母为妻。

  兄弟死,亦各娶其妻,其野蛮如此。当战国时代,燕、赵、秦三国并与匈奴接近,皆遣兵击破之,将匈奴逐往塞外。各筑长城拒守,匈奴也就势穷力蹙,不敢犯边。

  此次蒙恬奉始皇命令,带领三十万人马,浩浩荡荡,杀将北去。匈奴出其不意,未及防备,望风逃循。蒙恬遂收河南地,分为四十四县。将内地犯人移往居住。再就从前燕、赵、秦三国所筑长城,首尾联络起来。西自临洮,东至辽东,共长万余里。那筑城士卒真是困苦异常。只因北地天气甚寒,每值大雪弥漫,朔风凛冽,往往冻得手指坠落,肌肤破裂。又被军吏驱迫作工,手不停杵,也有冻死者,也有不胜劳苦而死者。计用人数十万,历时十余年,方得成功。

  蒙恬一面筑城,一面又率兵北渡黄河,取阴山地。自己常驻上郡指挥调度。当时中国兵威远振,至今西人称我国为支那,说者谓即秦字之转音也。此长城到了北魏及唐代,重行建筑。

  因当时边境缩小,所以位置变更,非复秦时之旧。现在长城西起甘肃布隆吉尔城,东至直隶山海关,即唐以后改定之形势,仅长五千四百四十里,此是后话。始皇已遣蒙恬北逐匈奴,又想起:“岭南一带,蛮人尚多,不易降服,须用兵占领其地,定为郡县,方可一劳永逸。”正在筹划南征,谁知,岭南地方去也不易。基地向系蛮人居住,文化未开。加以气候酷热,地势卑湿,山岭丛杂,瘴雾极重,蛇虫又多。中国人一到其地,不服水土。或为瘟疫瘴气所侵,或为猛兽毒虫所害,往往死亡。所以当时人民将北地、岭南两处视为畏途,无人敢往。一班士卒闻说南征北成,爹、娘、妻、子哭声相送,其苦如此,纵使秦法甚严,但欲强迫无辜人民到死地去,也就不行。

  始皇见军民人等不愿到岭南去,却想得一法,下令将从前犯罪逃亡被获之人并赘婿、商人,一律勒令当兵,出征岭南。

  原来,秦自商鞅为相,变法以图富强,最注重是增加户口,振兴农业。定下法令,凡民家养子长成,有财产者,为子娶妇,即行分居。其实在贫穷,无力娶妇者,使之入赘妻家,名曰“赘婿”。此等身为赘婿之人,大都赤贫不能自立,乡里都轻贱他,连国家也不与平民一律看待。至于商贾,本是一种正业,但因商鞅政策务在辟尽地利,设肆贸易之商人,视为末业,另立名簿,谓之市籍。凡有市籍之人,不得与农民平等。此一班赘婿、商人平时受国家苛待,已是抱屈。不料此次始皇竟将他视同犯人,迫之前赴死地,直与身犯大罪发往极边烟瘴充军无异。大众闻此命令,相聚号哭,真是弥天冤枉!但迫于权力压制,无可如何,各各离乡背井,上道而去。

  且说岭南蛮人,生性强梁。其野蛮程度也与匈奴相似,兹不细述。秦兵既到岭南,不服水土,沿路死亡不少。其余幸得生存无病之人,惟有冒死前进。遇见蛮人,战了数次,蛮人抵敌不住,陆续归降,岭南由此平定。始皇将其地分为桂林、南海、象郡三郡,设官治理。又在险要地方分兵驻守,以防蛮人背叛。仍命原来之逃亡人、赘婿、商人充为戍卒,尚属不敷分布。复将从前曾经为商,名列市籍之人并其祖父母、父母名列市籍之人,一概发往充数,统名曰“谪戍 ”,共计五十万人,分扎五岭地方戍守。始皇布置既定,心想:“现在武功大振,外患已除 ”,不胜欢喜,便时在宫中饮酒作乐,但是杯酒中间,竟兴起焚书大狱。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始皇三十四年,天下无事。一日,始皇在咸阳宫中排下筵宴,大会群臣。博士七十人,亦在其列,随例向前举杯献酒。始皇正在开怀畅饮,旁有仆射周青臣上前奏道:“往时各国并立,秦地不过千里。托赖陛下神圣,统一天下,设立郡县,驱逐蛮夷,人民得以安生乐业,永无战斗之患。国祚久远,传于万世,陛下功德巍巍,自古帝王皆不能及。”始皇听此一片谀词,语语正合其意,不觉大悦。谁知却恼了一位博士。

  其人复姓淳于,名越,系齐国人。因见平日所读古书,皆言封建如何好处。今始皇一日将他废去,设立郡县,心中已大不以为然。却又凑着周青臣极口奉承,愈觉忍耐不住,便发言道:“臣闻殷周两朝所以能传国久远者,皆由大封子弟功臣,得其辅助之故。今陛下富有四海,而子弟无尽寸之地,假使将来或有奸臣专政,并无亲藩保卫皇室,其势甚危!大凡作事,不学古人,断难长久。青臣又当面献谀,非忠臣也 !”始皇闻淳于越之言,心中自然不快,但面上仍不发作,却问群臣意见如何?此时李斯已由廷尉升为丞相,听了淳于越之言,心想:“郡县制度行了数年,是个已成之局。如今他又欲建议推翻,大抵此等儒生,拘泥古法,不达时务,最喜拾着古人一二言语,发为议化,真是讨厌!不如设法从根本上刬除净绝,使他没了把柄,便可尽塞反对之口。”李斯想定主意,出席奏道:“博士所言,犹是战国习气。只因战国时代诸侯厚待游学之士,所以百家并起,各夸学问,讥刺时政。今天下虽定,积习未除。

  朝廷每有命令,一班儒生最喜发出反对议论,毁谤君上,煽惑人民,实属目无法纪。此种恶习,若不严行革除,必至号令不行,是非倒置,为害甚大!惟是种种议论,都由迂儒平日但知读书讲学,不识世务所致。臣之愚见,请将一切史书非记秦事者,并皆烧却。除宫中藏书仍归博士掌管保存外,凡民间平日所藏诗书及诸子百家书籍,通令尽数交与该管地方官,一律烧毁。此后人民有敢偶然谈起诗书者,即行正法。如敢引证古典,讥笑时政者,诛及三簇。官吏闻有此种情事,不即举发者,与之同罪。自此令发布之后,三十日以内尚未将书烧毁者,将违犯之人面上刺字,发往边地。白昼侦探匈奴,夜间筑造长城,四年满罪,名曰‘城旦’。只余医药、卜筮、栽种之书不必烧毁。人民如有欲学法令者,可拜官吏为师。似此办法,方可尊重朝廷,屏除浮议。”

  始皇闻李斯所说,暗想:“此法甚好,不但可绝许多谤言,且与自己所主张之愚民政策相合。”遂下诏依议办理。于是,民间所有古书尽付一炬。“五经”中只有《易经》视为卜筮之书,未遭此厄。但当时所烧,不过民间之书。至官中藏书,仍然存在。直至后来项羽入咸阳,放火焚烧宫室,始将书籍烧个净绝。至今世人但知归罪始皇,却不知项羽也有关系。

  且说始皇下令焚书之后,过了一年,心想巡游北方,便下诏令蒙恬开筑直道一条,自云阳至九原,共长一千八百里。沿途开凿山陵,填平溪谷,费却许多人工。经营数年,竟未成就。

  始皇已命蒙恬去后,却又想大兴土木,建筑宫殿。说起当时现在宫殿,不为不多。除咸阳正宫外,所以离宫,在关内者三百所;在关外者四百余所。

  先是削平六国之时,每破一国,始皇即命画工将其宫室绘成图样,就咸阳北坂上照样建筑。南临渭水,西自雍门,东至径、渭二水合流之处,一路楼阁连绵,复道贯通。又将所掳各国妃嫔、子女、宝器、珍玩安置其中。后来复在渭南建筑一宫,初中“信宫 ”,后改“极庙 ”,取天文中宫名曰“天极”之意。

  由极庙开道通至骊山,复建甘泉前殿,筑甬道直达咸阳宫。此外尚有章台上林,都在渭水之南。始皇有此许多离宫别苑,已是游玩不尽。今又想起:“咸阳正宫乃是先代建筑,当时不过是一国诸侯,规模自然狭隘。今我既为天子,所有文武官吏以及随从人等,增加甚多。每遇正式朝会宴享,觉得宫庭过小,人众拥挤不开,必须另建一极大宫殿,方足以壮观瞻。”

  始皇欲建新宫,自然应先择地。咸阳人烟稠密,空地无多。

  只有渭南上林苑中空地不少,距离咸阳又近。且闻周文王建都于丰,武王建都于镐,上林地在丰、镐之间,正是帝王都会。

  始皇计算已定,命工画成样本,先行建筑前殿。此殿之高大,古来无比。计东西广五百步,南北长五十丈。每值大朝会,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竖立五丈大旗。一遇宴享,用车巡行斟酒,用马传递肴馔。殿之四围,架木为栅,上可行车。由殿下筑路,直至南山。就山顶上安设华表,算是门阙。又按天文星象,天极紫宫之后有十七星,渡过天河,直至营室,名为“阁道”。

  始皇便将渭水当作天河,就水上建筑一桥。桥阔六丈,长二百八十步。渡过渭水,以像天文之阁道。统计此宫所占地盘,北至甘泉、九嵕;南至鄠、杜;东至黄河;西至汧、渭之交。东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似此工程浩大,需用材料甚多。始皇分遣人役前往楚、蜀各地采办材木,运至关中。一面兼修治骊山坟墓,发宫尚未完工。始皇本意欲俟富成,别立美名。时人因其前殿四阿广阔,便依形立名,名曰“阿房 ”,故天下皆称为“阿房宫”。唐人杜牧有《阿房宫赋》,其文如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歌台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取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缘,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栗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和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逐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呜呼!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

  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此赋形容阿房宫之广大,淋漓尽致,可谓古今中外第一大宫矣!

  当日卢生自从假作仙书,瞒过始皇之后,仍得始皇宠任,屡受赏赐。他心尚不足,又在外招权纳贿,作弊既多,惟恐始皇察出,以此常怀疑惧。今见始皇大兴土木,因想出一计,欲使始皇终日在宫寻乐,被声色迷住,不问外事,便可由他任意妄为,无所忌惮。遂往见始皇,说道:“臣等奉命往求灵芝奇药及仙人,往往不能遇得。据臣愚见,就中似有恶鬼作崇!大凡人君欲求神仙,必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入火不焚。上乘云气往来,寿与天地同久。今主上因留心政事,未能恬淡无为。

  平日游幸所在,往往使臣下得知。此于求仙大有妨碍,愿主上此后所到之处,勿使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方可求得。”始皇听卢生之言,甚以为然。不待说完,因接口道:“我甚仰慕真人,从今以后,便自称为真人,不再称朕。”遂依照卢生之言,下令凡咸阳近旁二百里之内,所有宫、观二百七十所,一律建成复道或甬道,彼此连接,以便游行时旁人无从窥见。各处分住妃嫔美人,并将日用器具,陈设物品,一律配置齐全,临时不必迁移,以免动人耳目。又通告随从人员:“所到之处,当守秘密,不得漏泄,违者立处死刑。”从此,始皇遂日在宫内微行。未知卢生此计有无效果,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始皇虽信卢生之言,日在宫内微行。然仍照常阅看文书,判决政务,并不因求仙之故稍有荒废。群臣每日都到咸阳宫,等候批示下来,各依职守办事。始皇心中终因久未外出,时恐受人蒙蔽。身子虽然闲旷,心中却更焦劳。诸位莫看得专制皇帝是容易做的。

  一日,始皇驾到梁山宫。偶然登山游玩,忽见一队车马由山下经过,前呼后拥,十分显赫。始皇问:“是何人?”左右回奏说:“是丞相。”始皇对左右道:“我从未见过丞相出门,原来如此威风 !”言下露出不悦之气。其时丞相不知始皇就在山上,安然过去。却有始皇身边一个近侍,素与丞相亲密,见始皇不喜,暗地遣人飞报丞相。丞相得知,吃惊不小。过了数日,始皇又在一处遇见丞相,觉得随从人马比前减少许多,心下顿然悟道:“此必近侍漏泄吾言 !”遂立唤近侍至前,逐一诘问。大众皆不承认。始皇大怒,叱令武士将前日随从在旁近侍,一概缚出斩首。余人吓得胆战心寒,益加警戒,不敢多口。

  以后始皇游行所在,外间果无一人得知。

  卢生见始皇虽依言微行,却不为声色所迷,御下更加严刻。

  心想:“此计不能见功,我若留恋不去,必遭诛戮。”乃与侯生等密议道:“主上天性刚戾,亲近狱吏,喜用严刑。又贪恋权势,不肯恬淡无为。吾辈不能为之求仙寻药,不如弃之而去。”二人议定,遂结伴逃走。

  事后,有人将逃走消息并临行言语报与始皇。始皇闻知,拍案大怒,道:“我平日收召许多文学方术之士,希望可以致太平,求长生,谁知韩终一去不回,徐福等费钱无数,并未得有奇药,且闻有受贿舞弊情事。至如卢生诸人,我对之尤加礼貌,优给赏赐。如此厚待,竟敢出言诽谤!必须拿获,处以重刑,方泄我忿 !”于是,通令各地,严密查捕。各地官吏奉命,四出访拿,竟未寻获。

  始皇心中痛卢生诸人,偏偏被他逃脱,无处泄忿。忽想起二人本是儒生,遂迁怒到一班儒生身上。说道:“诸生在咸阳地方,我曾使人察访,往往造作妖言,迷惑黔首。若不尽法惩治,何以儆戒将来?”便下诏,命御史将在京儒生一律传到,逐人究问,有无造言惑众?一班儒生中有平日喜发议论者,便坐以诽谤之罪。辗转牵引,连累之人,不计其数。御史将案情供词复奏,始皇自行按名定罪,共有四百六十余人定了死罪,一律正法咸阳市上。

  始皇长子扶苏,居心倒还仁厚。每遇始皇残暴行为,常行谏阻。今见始皇欲杀儒生多人,因进言道:“现在天下初定,远方人民尚未归心,一班儒生都是诵法孔教,若加以严法,恐致天下不安 !”始皇正在盛怒,不但不听,反厌扶苏多言。命其前往上郡,为蒙恬监军去了。

  始皇怒犹未息,因见此次所杀儒生,仅限咸阳一地。想:“此等人各处多有,平日最喜摇唇鼓舌,讥刺时政。如今闻我杀死多人,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诸人心中必然不服,不如趁此一律剿除。但若通令各地方官究治,恐天下骚动,或生变乱。且风声一露,狡猾者先期逃避,反多漏网。惟有用利禄诱之使来,然后不动声色,一网打尽。”始皇想定主意,托词招致贤才,命各郡县征集儒生,限期送京,听候录用。此诏一下,遂有许多贪图富贵之人如蚁慕膻,如蛾投火,纷纷来京。

  待得到齐,已有七百人。始皇一概召见,假意温言慰谕,都拜为郎。诸生受职谢恩,各自欢喜。

  始皇乃密唤亲信之人,近前嘱咐道:“汝可前往骊山,寻温泉近旁之地,栽下瓜种,须要他冬月结实。待得瓜实成时,使人来报,不可有误,亦不可漏泄于人。”其人奉命前往。就马谷地方依言栽下瓜种。瓜得了温泉暖气,寒冬时候居然发芽引蔓,结子成实。于是使人上书报告此事。始皇假作惊异,召集诸生问道:“近日如此严寒,竟有人报称骊山地方瓜忽结实,不知是何原因?”诸生见问,各陈意见。有说是祥瑞者,有说是灾异者,议论不一。始皇因对诸生道:“汝等未曾目睹真瓜,各自悬想揣测,所以意见不同。可即亲往其地,看个明白,再行议决复奏。”

  诸生奉诏,一齐前往。到得谷中,看见瓜实,人人指天划地,大发议论,各执一说,互相辩驳。始皇已预先遣人在四围山动。诸生正在兴高采烈,引经据典,争议未决。忽见土石如雨雹一般,从四面山上飞坠下来,慌得四下乱窜。无如穷谷之中,出路已断,无处逃避。一时呼号之声,震天动地,惨不忍闻。守机人只顾将士石填下,直压到大众无声,方始罢手。可怜七百人,全数活埋在内!至今骊山马谷西岸,尚有高坑。父老相传,即秦坑儒之处。后人号其地为“愍贤乡”。唐明皇改为“坑儒乡 ”,建立“旌儒庙”。

  当日卢生逃走,始皇发怒,言语连到徐福身上。徐福心中已抱不定,后又见始皇归罪儒生,兴起大狱,愈加危惧。心想:“数年来求仙寻药,毫无效果,终久必遭杀害,不如设法逃走。但平空逃走,始皇闻知,定然下诏捕拿,若被追获,命仍不保。

  惟有逃往海外,到他权力不及之处,觅地居住,方得安稳。”

  事有凑巧,徐福正在设法逃走,忽奉始皇召见,命他前往东海祖寻觅不死之药。

  原来,始皇数日前据官吏报告:“大宛地方多有枉死之人,尸身横在道上。近来常有飞鸟,形状如乌,口衔一草,飞近死人身旁,将草放置面上,其人立时复活,即能起坐。因拾得此草一本呈上”始皇听奏,甚觉奇异,遂将此草遍示群臣,并皆不识。有人奏说:“现在北郭有一鬼谷先生,隐居学道,博物多闻。请主上遣使问之,或能识得。”始皇依言,立遣近侍,将此草往问鬼谷先生。鬼谷先生见了此草,因说道:“此乃东海祖洲所产。祖洲在东海之中,地方五百里,距中国七万里。

  此草生在琼田之中,亦名‘养神芝 ’,其叶状似菰苗,丛生,长三四尺。凡人死,三日之内,将草覆其面上,皆可复活。一株可活一人,服之令人长生。”

  使者将言回复始皇,始皇闻得,心中大喜,故特命徐福往寻。徐福闻命,正中其意,便想趁此逃走。又想到:“独身逃往海外,未免生活艰难,必须如此如此,料想始皇急于求药,不至生疑。”计算既定,因对始皇说道:“欲到祖洲,须要童男童女各三千人,并五谷种子,百工技艺一切完全,装载数十大船,方能求得不死之草。”始皇不知徐福用意,也不问其作何用处,命人如言备办。徐福辞别始皇,率领诸人,乘船渡海而去。欲知徐福此去如何,一听下回分解。   


  话说徐福奉始皇之命,往祖洲寻不死之草,带领一班童男女等乘船向东海进发。行经多日,但见一片汪洋,海水作深碧色,四顾无岸。一日,远远望见一个海岛,徐福催船前进,到得岸边,将船一齐下碇泊住。徐福登岸瞭望一回,见平原广大,可容多人。山水清秀,气候温和。但是榛莽荒芜,毫无人迹。

  若慢慢开辟起来,可成乐土,徐福暗喜。回到船中,吩咐随来之人一概登陆,方对众人说明来意。众人心想:“久住内地,身遭虐政,苦不可言。今得到此新世界,虽开辟须费工夫,但免受压制,已觉快乐。”于是大众都慨然应诺,欢欢喜喜,各将生平技艺就荒岛上施展一番。有凿井者,有耕田者,有制造器物者,有建筑房屋者。不多几时,一切完备。若比起鲁滨孙漂流绝岛故事,彼是意外之遭逢,此为意中所预定,似彼难而此易。但彼是理想,此是实事,毕竟彼易而此难。话休烦絮。

  却说徐福又将带来童男女配成夫妇,从此在岛上安居乐业。既不须纳税服役,又不遭可法酷刑,居然一海外桃源,大可避秦矣!现在日本某地,尚有古墓,相传即是徐福葬身之处。

  始皇自命徐福去后,日坐宫中,阅看文书,留心各处消息。

  忽见陇西官吏报告乌氏县人名倮,由牧畜致富情形。原来,乌氏倮自幼生长西北地方,因见西北一带都是荒原旷野,最宜牧畜,遂筹备资本买得马牛羊等,尽心牧养。过了数年,牧畜既多,便行发卖与人。得了卖价,却别作计算。心想:“牲畜从小牧养起来,须费许多工夫时日。到得长大卖钱,除去成本耗用,终觉获利不丰。从前资本微薄,只好营此辛苦事业。现在既经卖得一宗大钱,必须另换一种简便方法。”乌氏倮想定主意,便到内地购买绸缎绫绢以及新奇物品,运出塞外。只因久居边地,素与戎人熟悉,通其言语,便将以上各物私自献与戎王。

  原来戎人生活与匈奴相似,居住塞外荒寒之地,专以牧畜为业。所以衣服用品都甚相恶,最是仰慕中国所产绸缎等物。

  但恨中外阻隔,无由到手。此次戎王得乌氏倮所献各物,生平都未见过,不觉喜出望外。看了此件又看彼件,件件皆是心爱,直把玩到不忍释手。“要是谦让不收,心中甚难割舍。但万无白受他人礼物之理,自须用物报酬。”又想起:“报酬之物,其价值必须高过原物,方不至累人赔本。今此诸物,究竟价值若干?无从晓得。”戎王所有的,无过马牛羊等牲畜,平日看得甚贱。此番估起价值,便将十匹之马,抵作一匹绸缎之价。

  十头之牛,或二三十头之羊,抵作一匹绫绢之价。结果一算,竟将无数牲畜给与乌氏倮,作为答谢。

  乌氏倮落得全数收受。辞别戎王回家,将所得牲畜估出价值,比较原买各物,竟有十倍以上之利。此牲畜都经戎人养得长大,乌氏倮享受现在。无论世上何种买卖,不能及此利益。

  从此,乌氏倮依着原法,二次三次,接续而行。不上数年,所养牛马,漫山遍野皆是。雇就许多牧人,每日放出,饮水吃草。

  及至傍晚收回之际,因为数目太多,不及按头点算,便都驱到一最大山谷里。等到牛马塞满谷中,算是足了原数,并无遗失。

  因此人称为“谷量牛马”。其家之富,不言可知。始皇见奏甚悦,立即下诏,将乌氏倮比之封君。每遇年节,准其入朝,随班应驾,与诸侯并列。

  过了数日,始皇又得巴郡郡守报告,中叙:“本郡有一寡妇,名清,丈夫早死,自己年纪尚少,立志守节,不肯再嫁。

  夫家先代得了一所朱砂矿,当时呼为‘丹穴 ’,所出朱砂甚多。

  一门数代,恃此为生,也就积下许多家财。寡妇清自夫死之后,亲自担当家务,经营矿业,财产愈加兴旺。乡里之人见其青年美貌,家产又多,大众羡慕,争欲娶之为妻。便厚贿媒婆,花言巧语,前往说亲。谁知,寡妇清全不动心,三番五次,拒绝回去她既不肯改嫁,众人自应罢休。偏有一班轻薄少年,无赖子弟,想用种种计策诱她破节。寡妇清知道有人暗地算她,不得不步步留心,预为防备。平日多蓄婢仆,严分内外,谨守门户。一举一动,毫不苟且。又不时局恤乡里,赈济贫穷。本地之人无不道她一声好。一班浪子遂亦不敢侵犯。事为郡守闻知,故特申报始皇。”始皇平日最重贞题节,阅此报告,心想:“寡妇清真是一位贞妇!必须特别优待,使天下妇女开风兴起。”于是,下诏大加褒美,特召:寡妇清入朝觐见。沿途通饬驿吏,预备车马迎送。并饬地方官办理供应,不得怠慢。

  寡妇清奉诏到得京师,朝见始皇。始皇竟用客礼看待,厚加赏赐。过了数日,寡妇清告辞回家,始皇命群臣在城外饯送。

  一路上仍饬官吏依前照料。又命巴郡郡守:“就寡妇清本乡附近高山之上,筑台一座,务要高大华美。”台成,始皇命名为“怀清台 ”,以示旌表贞节之意。后人因呼其山为“台山”;又曰“贞女山”。二事系明诏宣布,到处皆知,一时传为美谈。

  始皇一心盼望到祖寻药的徐福快快回来,将不死之草连根吞下,活到与天同休,收拾得秦国江山如铁桶一般,方称心愿。

  闷坐之中,无端来了乌氏倮、寡妇清两件事,随手发落,只算略为解闷,其心仍系在徐福身上。屈指一算,徐福去后,早已经年,杳无消息。

  一日,偶阅文书,见东郡郡守报告,说是:“某月某日,天上忽落下一星,到得地上化为石头。不知何故,石上忽现出文字道‘始皇帝死而地分’。细看七字,并是阴文,了了可辨。”始皇平日最忌言死,得此报告,心中大怒,因此又引动杀机,连累无辜,死了多人。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秦始皇三十六年,忽得东郡报告“坠星石上现出文字,偏是不吉之语 ”,触犯始皇忌讳,不觉大怒。心想:“此文字定是人民刻成,此等无知顽民,竟敢咒诅朕躬,可恶之极!”立命御史前往东郡:“就附近居民逐户查问,究出私刻之人,严行办罪。”御史奉命而去,见石上文字果似人工雕刻。但追究起来,竟无一人承认,又不能寻得凭据指出犯罪之人。御史没法,只得回京复命。始皇听了,也不管何人所为,下令:“将石旁居民一概杀死,并将此石架起柴炭烧毁。”地方官奉诏,立将附近人民尽数拿下,绑赴法场斩首,共计数百人,人人叫屈连天,有冤也无处诉。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始皇虽然杀死多人,稍平怒气。但心中终觉得是个恶兆。

  又想起:“连年招致方士,求仙寻药,毫无成效。卢生既情虚逃走,徐福又去不回,眼见得长生不死之事已是绝望。”因此思来想去,闷闷不乐,兴致索然。

  一日,忽命博士作《仙真人诗》,诗成交与乐工,令其谱人音乐,作为歌曲。每遇闲暇或出游时,便令乐工歌唱此曲,借以排遣心情。谁知又有不吉之兆接连而来。

  当年秋月,有一官吏奉使回京,见了始皇报说:“此次由关东夜行,路过华阴平舒地方,忽望见有素车白马从华山上驰下,渐渐行近,车中有人,手持一璧,授与使臣道:‘妆将此璧为我赠与謞池君,可告以明年祖龙当死。’使臣接璧,心中诧异,方欲动问,顷刻间车马连人忽然不见,真是奇怪之事。”说毕,将璧呈上。始皇闻言,心想:“祖者,始也;龙者,人君之象。‘祖龙’二字明是指着自己,此番不比从前,乃是使臣亲见,况又有璧为据。”想到此处,呆了半晌,方始勉强说道:“闻说山鬼但知一岁之事,若明年之事,彼等岂能预知?

  所言殊不足信。”使臣无言退出。始皇又自己宽解道:“祖龙不过是说人之先代耳 !”遂将璧交与掌管御府官吏,令其验明。

  据回报,说是二十八年出游渡江时,祭祀江神所投之璧。始皇见说,心想:“此又是水神作怪,竟不是山鬼了?!”因此心中疑惑不安。遂命太卜卜得一封,据云“出游移徙最吉”。始皇便教官吏将内地人民三万家,移至北河、榆中二处居住,以应卦兆。

  到了三十七年十月,始皇择定吉日出游。命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随行,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始皇少子胡亥素得宠爱,此次自愿从游,始皇应允。十一月,南行到云梦,过丹阳,抵钱塘,上会稽,祭大禹。又循海北上,至琅玡。始皇求仙之心尚未尽死,便考问一班方士。方士恐始皇见责,假说道:“蓬莱仙药本可取得,奈因海上往往有大鲛鱼为害,所以不敢前往。最好寻得善射之人,乘船同去,遇见鲛鱼,便用弩箭射之。”始皇听了,信以为实,不去追究。

  原来始皇曾梦见自己与海神争战,海神身披盔甲,手执戈矛,形状与人无异。到得醒来,立召占梦博士问之。博士答道:“水神平日人不得见,大约每出必有大鱼或蛟龙随之,故可以大鱼、蛟龙为验。今陛下祭祀百神,甚属尽礼。乃有此种恶神胆敢作祟,必须将其除灭,然后吉神自至。”始皇闻言,记在心上。今见方士所说,与博士不谋而合,愈加深信不疑。遂命入海方士,船中随带捕拿大鱼器具。一面挑选多力善射之人,架起连枝弩箭,随着车驾沿海而行,预备与海神交战。遂自由琅玡起程,向北经过劳山、成山,一路留心。望着海洋,不见大鱼踪影。直至芝罘始见大鱼。加发弩箭,射死一尾。始皇算是战胜海神,便命驾回京。

  始皇渡过黄河,行至平原津,忽然患病,渐渐沉重。一日,到得沙丘,此地前属赵国,建有行宫,赵武灵王身死于此。始皇因暂驻行宫养病。群臣见始皇病重,知他平日最恶言死,故无一人敢道及死后之事。后来始皇病得昏迷几次,自知不起,召李斯近前,口授言语,制成玺书,赐与长子扶苏。命其:“将兵事交付蒙恬,速即赶回咸阳,等候灵柩到时会葬。”此书写就封好,交与中车府令赵高收藏,尚未发遣使者。到得七月丙寅日,始皇身死沙丘平台,享年五十岁。可怜一世之雄,化作南柯一梦!清人谢启昆有诗咏始皇道:函谷关开瞰六王,天留一局待更张。

  恶名莫漫归秦始,良法安能泥古皇。

  十二金人铸铜狄,三千粉黛贮阿房。

  谁蒙万世无穷利,星堕疆分刻石旁!

  始皇既死,丞相李斯见皇帝死在外间,恐天下发生变故,吩咐秘不发丧,将始皇尸身草草棺敛。只有少子胡亥与赵高及亲信宦官五六人得知其事,赵高遂因此生出夺嫡之计。

  说起赵高本身,本属卑贱。其父犯法下狱,身受宫刑。其母因父连累,没为奴婢,复与他人私通,生高兄弟数人,皆冒父姓。其母后又犯罪诛死,高亦被宫,选入宫中,充当宦官。为人狡诈阴险,善伺人意,竟得始皇赏识。称其办事强干,习练刑法,命为中车府令,教胡亥审判狱讼。赵高便极力奉承,买得胡亥十分宠信。但他平日为人本不安分,一旦得志,自然营私舞弊,犯下大罪。忽被发觉,始事便将赵高交与蒙毅审理。

  蒙毅审出所犯情节重大,应处死刑。遂依律判决,复奏上来,始皇平日杀戮无辜,不稍动念。今独爱惜赵高,念其办事勤敏,特命赦其死罪,并复官职。

  赵高既得性命,不思悔过,反恨蒙毅,便想设计害他。无如蒙毅乃蒙恬之弟,祖、父世为秦将,立有大功。始皇知其兄弟忠实,十分信任。用蒙恬为将军,在外掌兵。蒙毅为上卿,居中用事。满朝将相都不及其恩遇。赵高虽然怀恨,无从下手。

  此次始皇出游,蒙毅自然随行。谁知始皇半途得病,便使蒙毅往各处名山大川祈祷。蒙毅奉命而行,未及回报,始皇已死。

  赵高趁蒙毅不在,谋立胡亥为嗣,自己方得专权,且可报复仇恨。

  赵高主意既定,因先对胡亥说道:“主上驾崩,并无遗诏封立诸子为王,单单赐书与长子。将来长子即皇帝位,公子并无尺寸之地,如何是好?”胡亥道:“父命如此,更有何说?”赵高接说道:“此却不然!今欲掌握大权与否,惟在公子与高及丞相而已。愿公子留意,须居人上,勿为人下 !”胡亥惊道:“此悖理之事,切不可行 !”赵高道:“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不称其不忠。卫辄拒其父,孔子不指为不孝。总之,行大事者,不顾小谨。若犹豫不决,必致后悔。愿公子断然行之。”遂用种种言语说得胡亥心动。

  赵高见胡亥已允,因道:“此事不与丞相商定,恐不能成。

  臣请为公子向丞相计议。”赵高遂往见李斯,道:“主上已崩,外间并无人知。现所赐长子之书与同符玺,并存胡亥处。欲立何人为太子,全在君侯与高之口。此事究当如何办理?”李斯听了大惊,道:“何来亡国之言?!此非人臣应议之事。”赵高见李斯不肯答应,便将切己利害动之。因说道:“君侯自料才能、功业、谋略比蒙恬如何?不结怨于人民,得长子之信任,比蒙恬又如何?”李斯答道:“此五者吾皆不及蒙恬。但不知足下何以责备如此之深?”赵高道:“今若使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欲思怀通侯之印,荣归乡里,必不可得。高自受诏,教胡亥学法数年,见其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诸公子未有能及之者。君侯若立之为嗣,可长享封侯之贵。倘决意不听,必至祸及子孙,可为寒心,君侯将何以自处?”李斯见赵高与胡亥事在必行,己若反对,又恐力不能制,反受其害。一时身家念重,只得应允。赵高满心欢喜,回报胡亥。三人遂相聚一处,商议篡立之策。欲知所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赵高同着李斯、胡亥,密议篡立之策。先将始皇赐与扶苏玺书烧毁,假传始皇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别作一书,赐与扶苏、蒙恬,说:他二人带兵数十万,在边已久,士卒多死,不能立功。扶苏反敢时常上书诽谤,都因未奉命令,不得归为太子,所以日夜怨望。扶苏为子不孝,今赐以宝剑,可即自杀。

  蒙恬不能谏正扶苏,反与通同一气,为臣不忠,一并赐死。即将兵事交与裨将王离掌管。此书写就,盖上御玺,命胡亥门下亲信之人为使,星夜奔往上郡,赵高等仍在沙丘等候回音。

  赵高等派往之使,不消几时到了上郡。开读诏书已毕,扶苏捧着赐剑,一路涕泣,走入内房便欲自杀。蒙恬连忙赶入止住,说道:“主上出巡在外,未立太子,命臣带兵三十万守边,公子亲为监军,此乃天下重任。今仅凭一使,便欲自杀,安知使者非诈?应遣人向主上处请命,如果属实,再死未晚。”扶苏素性忠厚,又被使者几番催促,乃对蒙恬道:“父命子死,不得不死,何用再请?”说毕,遂伏剑自尽。蒙恬见扶苏已死,自己却不肯便死,必欲遣人请命,看个究竟。使者亦无如之何,遂将蒙恬交与阳周县官,下狱看管。

  使者见事已毕,赶回报知胡亥与李斯、赵高,三人皆大喜。

  胡亥闻扶苏已死,便想将蒙恬释放。赵高恐蒙氏兄弟复得进用,遂诬陷蒙毅道:“先帝素爱公子,久欲立为太子,只因蒙毅谏阻,以致中止。此等不忠之人,罪该正法。”胡亥依言,命使往拿蒙毅。正值蒙毅祈祷事毕,回至代地。使者传旨,将其下狱。

  赵高等见诸事顺手,篡立可望成功,便假传始皇命令,起驾回宫。将始皇尸身载入辒辌车中。此车本系卧车,四边有窗,只说始皇因病畏风,紧闭窗棂。遣始皇宠信宦官,陪坐车上。

  所至地方,依时进奉饮食,文武百官照常在车旁奏事。宦官在车内假传始皇旨意,允准所奏。一路行去,并未被人察破,但无意中却露出破绽来。只因时当八月,天气尚热,始皇尸身蒸发,但从辒辌车上放出一阵臭气,触鼻难闻。李斯与赵高商议道:“此节最易动人之疑,如何遮盖得住?”赵高想出一法,命从官车上各装腌鱼一石,以乱尸气,使闻者无从细辨。一面催促车仗,日夜趱行,循着蒙恬所筑直道前进。一到咸阳,入得宫中,立刻发丧。李斯、赵高便扶胡亥即皇帝位,是为二世皇帝。 一班大臣及诸公子闻得始皇已死,新皇帝即位,一齐入宫哭临,并向新君称贺。各人听说扶苏赐死,胡亥嗣立,心中虽然怀疑,但事实真假,无从得知,也就不敢提及此事。二世竟安然坐了帝位,便替始皇大营丧事。丧中陈设之美,仪节之盛,费用之奢,自不消说。到得九月,即将始皇安葬。

  至于墓地,当始皇即位之初,已择定骊山地方,发遣人夫,穿圹起土。后来得了天下,又用犯罪徒人数十万作工。只因骊山上有土无石,遂分派徒人,到渭北诸山采石运来。又因秦川北流挡住墓道,乃将水道填塞,移向东西流去。当时运石徒人劳苦怨恨,遂作歌道:运石甘泉口,渭水为不流。千人一唱,万人相钩!

  始皇命李斯监工,李斯报说:“现在发掘已到极深,凿之不入,烧之不燃。用手叩之,其中空空,似乎其下有天?”始皇尚嫌太小,命再旁开三百步,然后住手。总计建造工程历时十年,方始完竣。此墓高大可谓古今无两。里面竟是一座大宫殿,外面便成一座大山林。坟身计高五十八丈,周围约有五里余。穿地之深,直透过三重泉水。圹之四围用铜镕成墙壁,外涂以漆。圹中上备天文,也有日月星辰,皆用大明珠缀成;下备地理,也有江河湖海,以水银为水,安设机器,使之周流不息;中间建筑宫观苑囿,备置奇珍古玩。并雕刻百官古像,排列两旁。又用金银为凫雁,玉石这松拍。圹中所燃之烛,皆用人鱼油为之。人钱殂状似人,长尺余,肉不中食,出东海中。

  取其油作烛,点之圹中,能经久不灭。

  二世见始皇墓中工程已十分完全,又命将始皇妃嫔及御幸宫人,凡未曾生子者,都令殉葬。应行殉葬之人,不计其数。

  到了葬日,始皇棺椁既下,便将殉葬诸人纳入,外面重重封闭。

  又因圹中宝物甚多,恐将来被人发掘,令工匠于圹之四围安置机关,排列管箭。人若行到近旁,机关一动,弩箭自能发射。

  是日因为葬事,使用工匠甚多,有人向二世说道:“此墓不啻一个宝藏!今圹中一切秘密工匠皆知,若漏泄于外,非同小可!”二世深以为然,暗地设计,等到圹中内门一律封闭完固,工匠尚未出外,便令人将圹道外门关闭,加土填筑。一班工匠人等何曾得知此事,遂都被埋人扩中,并无一人走脱。又在墓上栽起树木,俨然天生一座大山。

  谁知,二世用尽心机,又枉杀许多无辜工匠,不过数年,遂为项那个羽发投降,所有珍宝搜括一空。圹道既开,不复填塞。后有儿童至此牧羊,一羊失足,坠入圹中。牧羊儿点起火炬,入内搜寻。及至羊已寻获,随手将火炬弃掷穴中,谁知竟延烧起来,一连三月,烟火不绝。圹中一切焚个罄尽,此是后话。

  赵高见始皇葬事已毕,便想谋害蒙恬、蒙毅,以报前仇。

  于是日夜在二世面前诉说二人罪过,引得二世发怒,欲杀二人。

  旁有二世兄子子婴进谏道:“蒙恬兄弟为我朝之大臣谋士,今陛下无故诛之,必致群臣离心,战士丧气,臣窃以为不可。”

  二世不听,立遣御史曲宫,前往代地、阳周两处,竟将蒙毅、蒙恬次第传诏赐死。蒙恬平日为将,深得士卒之心。此次冤死,士卒皆为流涕,只有赵高一人暗自称快。

  光阴迅速,过了一年,是为二世元年。此时二世年方二十一岁,因赵高拥立有功,便用为郎中令,参预朝政,亲幸无比。

  一日,二世对赵高说道:“先帝在日,常巡行郡县,海内畏服。今朕初即位,年纪尚小,人民未必归心。若安居宫中,不出巡行,恐被远方轻视,何以君临天下?”赵高闻说,便极力赞成出游。二世遂依照始皇方法,东行郡县,李斯随从。自碣石循海,南至会稽,沿路游玩。每到一处,见有始皇所立之石,皆就旁面加刻数语,以表始皇功德。直至四月,始回咸阳。

  赵高与二世习处,知他素性闇弱,懒亲政务,但知逸乐。

  心想:“设法尽除诸公子及各大臣,使二世孤立,自己方得弄权。” 一日,二世坐在宫中,赵高随侍左右。二世唤赵高近前说道:“人生一世,譬如白驹过隙。吾已贵为天子,富有四海。

  今欲快吾心中所欲,极吾耳目所好,以终吾身,不知此事可行否?”赵高听了,以为“趁此时机,正好行吾之计。”因应声答道:“此正贤君应行之事。惟据现在时势观之,恐尚未可。”二世急问其故,赵高欲言又止。后被二世催促数次,赵高方请二世屏退左右,近前低声说出。只因数句言语,兴起大狱,害死无辜多人。欲知赵高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赵高屏退左右,近前密对二世说道:“陛下欲尽情寻乐,臣窃以为未可者,其中别有缘故。只因当日沙丘夺嫡之谋,事后闻说诸公子及大臣各怀疑心。诸公子皆陛下之兄,各大臣亦系先帝所置,积有功劳,累代显贵。今陛下即位未久,左右甚少亲信之人。臣又出身微贱,幸蒙陛下拔擢,得居上位,管理内事。诸大臣不过表面听从,心中吵服。久之不免相聚结党,谋为变乱。臣正日夜忧惧,惟恐死无葬身之地。陛下有此后患,欲享安乐,岂非难事?”二世听了赵高之言,信以为真。呆了半晌,方说道:“为今之计,如何是好?”赵高见二世听了自己的假话,果然心动,知已中计,因答道:“欲除此患,须用威猛。奇怪陛下用法加严,令有罪相坐,陆续诛灭大臣及宗室。

  一切要任,皆改用寒门白丁,何则?贫者骤富,贱者骤贵,必能感激知遇,忠心于陛下。如此则旧臣尽去,恩德归于陛下,祸害不生,奸谋永息。到得此时,陛下方可高枕无忧,一意快乐。”二世听说,立即依言而行。

  原来二世自从了赵高学习法令审判,为日已久。所见之事,不是斩首刖足,便是夷人三族。平时看着杀人,有如割草一般,习惯成性,早将天性中一点仁慈恻隐之习丧失已尽。故一闻赵高之言,坦然行之,毫无顾虑。立命有司将法令改定,比前更加苛刻。又暗地分遣多人,侦探大臣与诸公子举动,随时报告。

  纵使毫无影响之事,亦必捏成过恶,编上罪名。或嗾人告发,或径自拿办。每出一案,二世便交与赵高审问。赵高不分皂白,专用严刑,屈打成招。并穷究党羽,株累多人,一律坐罪。不上一月,近侍之官或死或贬,朝廷一空。宗室中竟有公子十二人杀死咸阳市上。公主十人磔死于杜。所有子女家产,尽行没收入官。尚作公子将闾兄弟三人,办系内宫,未议罪名。只因当时案件过多,刑官办下不及,帮暂将此案搁起。

  公子将闾兄弟无故被囚,不知身犯何罪,更不知二世存心杀他。还想见了二世,自行剖白。偏是二世急于寻乐,见三人尚未了结,便等不得刑官议罪,自己立遣使者,迫其自杀。使者奉命,到得内宫,对三人口传二世命令,说是:“汝等犯了不臣之罪,应行处死,就命使者到来行法。”公子将闾听了,心中不服,便道:“吾平日入到宫中,出在朝廷,并未失过礼节。至于受命应对,语言亦未错误,自念毫无不臣之处,请将犯罪事实指明,死方甘心 !”使者道:“公子是否有罪,臣不得而知。臣但知奉诏行事。”公子将闾冤愤填胸,乃仰面呼天三声,说道:“天乎!吾并无罪。”兄弟三人相抱大哭一场,遂皆拔剑自杀。至是,始皇子女竟将死绝。

  二世对于诸兄姊妹,任意惨杀,怡然不以为意。当时也有一二朝臣实在看不过意,婉言进谏。二世大怒,指为诽谤,发交有司议罪。从此更无人敢言一句。群臣自保禄位,阿谀取容。

  一班宗室,人人自危。就中尚有一位公子高,亦是始皇之子。

  见二世无故大行杀戮,便猜破他疑忌心事。自思:“二世此种行径,不将兄弟杀尽不止,我现在虽然幸免,将来难保不别生枝节,归罪吾身。不但一己性命不保,连妻、子、财产都断送。

  到了其时,悔之无及!必须及早打算。为今之计,要想活在世间,惟有逃走之一法。但是我既逃走,二世闻得,定然发怒,将我家族捕拿治罪。我虽逃得一身,反害妻、子无辜受戮,此计实属不妥。”思来想去,无路可走。“横竖只有一死,惟须觅个安全方法,死得干净。”

  公子高沉思数日,忽得一策。心想:“必须如此如此,与其伏诛,不如自尽。与其被诬受刑,连累妻、子,不如托词从死,保全家族。”公子高主意既定,遂作成一书,上与二世。

  二世得书,披开一阅,只见书中写道:先帝在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车。御府之衣,臣得服之。

  中厩之马,臣得骑之。受恩深重,无以为报。及先帝驾崩,臣不能从死,偷活至今。自念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之人,无以立名于世。臣愿从死,气葬骊山之足,惟陛下哀怜之。 二世将书阅毕,不觉大悦,心想:“我正欲借事杀他,他偏愿自寻一死,免我费力,可谓知趣。他既情愿如此,我自然乐得允许。”正想下笔批准,忽转念道:“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天下岂有无帮自愿寻死之人!或者他预备作乱,先将此书试我心事?我若允许,他便起事,也未可知?”因唤赵高近前,将书与之看过,便问道:“此人是否急而生变?”赵高答道:“他方惧得罪诛死,岂有工夫谋变?”二世闻言,方始放心。

  将书批准,落得褒美几句,并赐钱十万,为丧葬之费。

  公子高得了批准,便服毒自尽,葬在始皇墓旁。二世仍饬将其生平祸根已绝,可以纵情肆乐。因想起:“先帝建筑阿房宫,尚未竣工。后因先帝葬事紧急,将原有工人移向骊山修墓。

  现在墓已修好,役徒无事,不如将阿房宫赶紧筑完,以便游玩。”遂下诏道:先帝因咸阳宫廷过小,故营建阿房,以作朝宫。工程未竣,先帝已崩。今若不继续兴修,是显帝举事之过。应令役徒,仍旧建筑。

  此诏即下,阿房宫重复起工。二世又命召集天下勇猛有力之士,选出五万人,编成军队,屯扎咸阳,以为护卫。一面通饬各处地方官,搜求狗马禽兽进献。从此二世便镇日游玩作乐,国家大事尽在赵高手里。

  一日,有司奏报:“咸阳一地近来增加人口、牲畜甚多,日常供给食料顿觉不足,请旨办理。”二世道:“此有何难?

  立即下诏各郡县,加征米豆藁草,遣人转运来京。所有转运之人,勒令自备粮草。凡在咸阳三百里之内,不得买食米谷,以免损却京师食料。”地方官奉到此旨,便任意加征,例外需索,不管人民困苦。一般人民平日已纳重税,此时又遇加征,吏役追呼,急如星火。稍有迟延,捉到宫里严刑责罚,说是抗旨欠课。只得卖儿贴妇,赔补了事。直弄得地方萧索,十室九空。

  富人变成贫民,贫民变成盗贼。三五成群,到处打家劫舍。地方官隐匿不报,二世坐在宫中,何曾得知。尚要学着始皇大耀武功,防备胡寇。但因军队都已调发,谪戌亦皆遣尽,更无人丁可用。不得已,遂将闾左贫民充数。

  原来秦时戌役,都是富人充当。如今富户已尽,故用贫民。

  贫民都居巷之左边,故名为闾左之成。只因此举,遂引起首先发难之人,动了四海干戈,断送秦朝天下。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秦末首先起兵者二人,一姓陈名胜,字涉,乃阳城人。

  一姓吴名广,字叔,乃阳夏人。此二人虽然同时起事,但是后来却推陈胜为主。

  说起陈胜出身,本是农民,家极贫寒,自己毫无田产,不得已向他人承种田亩过日,算是一个佃户。他平日虽未读书,却也抱负不凡,与一班村农见解不同。一日,农忙之际,陈胜正同诸人胼手胝足,忙个不了。众人见他忽然放下耰锄,走到坡上去了。意中以为他是歇息一回,别无他故。谁知,陈胜别有感慨,他想:“同是一样为人,何以富贵人家终日安坐无事,享受快乐?我辈长年劳苦,犹然衣食不充。两相比较,岂非极不公平 !”想到此处,不免怨恨自己命薄。又转念道:“世间富贵有出于生成者,亦有出于人为者。我现在虽然贫贱,一旦遇有机会,或能图得一场富贵,也未可知。”

  陈胜正在一人胡思乱想,因看许多同伴照旧耕作不休,一个个面目枯黄,手足泥涂,垢汗交流。真是天下之人惟农最苦!

  再看自己,也是一样。不觉同病相怜,点头叹息。心想:“同伴中倘有一人能够发迹,定当提拔大家,同享富贵才是。”因向众人说道:“我辈将来若能富贵,彼此不可相忘。”一班佃户听得陈胜此言,不觉一阵大笑。中间有人应道:“汝身为佃户,有何富贵可言?”陈胜想:“此辈愚人,不可与语。”遂长叹道:“汝等譬如燕雀一般,岂能知我鸿鹄摩天之志哉!?”

  读者试想,陈胜乃一乡里小民,妄想富贵,岂非不安本分!

  但就中亦自有原因。当专制时代,政令烦苛,赏罚不公。奸诈的得了富贵,老实的老于贫贱。富贵也罢了,还要倚势欺人!

  贫贱也罢了,还要受尽恶气!迫得无路可走,自然生出事来,孔夫子道得好:“不均不和,内变以作。”一部《廿四史》,革命风潮,皆是如此作成的。陈胜遭逢此种境遇,遂起此种思想。果然不久,时运到来,竟演出一番掀天事业。

  秦二世皇帝元年秋七月,朝廷下诏:“着当地官吏,发遣闾在贫民九百人,充当戍卒,前往渔阳地方,防备匈奴。委派将官二员,带领同行。”陈胜、吴广二人名字皆在册内,充为屯长。陈胜与吴广本不相识,此次萍水相逢,彼此见面,谈论起来,意气相投,遂成至好,随着一行人匆匆就道。不料,一路上秋雨连绵,沿途积水,跋涉艰难,不免多费时日。一日,行至蕲县大泽乡地方,竟为大水所阻,不能前进。二将只得发出号令,扎住营盘,暂行歇息。

  陈胜等此次行程,系照行军办理。官中立有一定期限,倘使过期不到,依法应行斩首。陈胜屈指一算,为期已迫。似此情形,断不能依限赶到。遂暗地与吴广商议道:“为今之计,只有两种办法:一则各人私自逃走;二则联合大众起事。惟是孤身逃走,最易被获。一旦捉到官里,平白地断送生命。至聚众起兵,尚有万一希望。事成之后,可以共享富贵。纵使事败,亦不过引颈受戮。由此观之,同是一死,与其逃走,不如起兵。

  为图国事而死,也觉死得有名。但是,举事必有为首之人。其人又须素有声望,方能号召四方豪杰,使之闻风响应。我二人平日毫无名望,万不足以动人。即起兵,亦恐难成事。我有一计在此:现在天下人人怨恨二世。以我所闻,二世本是始皇幼子,不应嗣位。应嗣位者,乃是公子扶苏。只因扶苏平日见始皇作事不当,时常直言进谏,以致失爱于父,令其带兵在外。

  据外间传说,扶苏已被二世设计杀害。但人民大抵称颂扶苏贤德,尚未知其已死。又有项燕者,本是楚国将军,常立战功,抚恤兵卒,楚人爱之。后为秦兵所败。或言其已死,或言其逃走,传说不一。现在不如联合众人,诈称公子扶苏与项燕二人为主,我想天下必多响应之人。”吴广闻言,甚属赞成。

  陈胜、吴广二人计议已定,又念:“此事重大,不可造次,如何下手?尚须想一妙法。若使轻举妄动,反致弄巧成拙 !”

  因此不免迟疑。恰好前面有一卖卜先生,二人商量同往问卦,一卜吉凶。不多时间,走到店前。卖卜人知他二人欲来卜卦,便先问明来意,所为何事?二人不便明言,只得含糊说个大概。

  不料此位卖卜先生真是老江湖,善观气色,见二人形状,并听他所说言语,早已看破二人心事。即依法布成一卦。子午卯酉算了一算,便向二人道:“此卦大吉大利!足下所作之事,包可成功。但是起手之前,尚须借重鬼神之力,显个神通。以后办事,便不费力。”二人听得此言,顿然大悟,不觉满心欢喜,谢了卖卜先生,回去安排计策。

  读者须知,陈胜、吴广尚未着手办事,何以如此欢喜?只因他二人此次前往问卜,不过借此决定行止,别无希望。却被卖卜先生明白底里,极口赞成,说是非常吉利。又恐他不知下手方法,便暗中指点,使他办事有个把握。所以他二人加倍欢喜。

  此时陈胜、吴广虽系屯长,可以管束士卒,但尚有二员将官在他之上。现在若要起事,第一方法,除非说通将官,得他同意方可。惟是此种将官,平日受君主深恩豢养,而且身家禄位看得最重,岂肯干此危险之事!倘他二人据实往说,便不啻将谋反罪名自去出首,立刻推出营门,做了刀下之鬼。让一步说,便作为将官,因失期畏罪,也愿起兵,以后办事,到底须由将官作主,他二人不得揽权。事成既无甚好处,事败或反归罪于他二人,说是起意谋逆。所以第一方法万不可行。至第二方法,惟有乘机杀死二将,代领其职。但此事亦非容易办到。

  因为一班士卒,平日对着将这比对着屯长格外尊敬服从。纵使出其不意,立把将官杀死,无如众心不服。不但不能成事,反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所以必须预先设个方法,无形之中,收拾人心,使大众心目中不知不觉,都畏服他,事就易办。此种作用,除却利用人心迷信鬼神之外,更无他法。二人当商议时,尚未想到此层。谁知卖卜先生兼作军师,一口道破二人意中之难题目,安有不欢喜之理!

  陈胜、吴广二人受了卖卜人指点,回到营中,避着众人,秘密商议一回。暗中自去行事,外面却不动声色,一切如常。

  当日,一行大众住在大泽乡地方。过了一夜,次日早起,仍是霪雨不绝,水势觉得更大。望去前途,一片汪洋。稍低田地都遭淹没,几成为鱼鳖世界。二将见此景况,实在不能前进,心中虽然焦急,别无方法可想。出路由路,只好耐心守候。但是终日坐在营中,郁郁不乐,不免饮酒解闷。一班兵卒见主将日夜饮酒,也就学样。大家斗出钱文,买些下酒之物,欢呼痛饮。

  一日,有一兵卒买得大鱼一尾,将鱼腹剖开,忽然发现一物,心中惊异!不觉大叫一声。众人闻声,争来观看。欲知鱼腹中取出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大泽乡本是冷僻地方,客商无多,贸易不盛。因为地近水滨居民大抵以鱼为业。平日出产鱼虾甚多,价值甚贱。此次又值大水,江湖中水族随流泛溢而来,遍地皆是。居民家家张网,户户攀罾,三餐下饭,无非此物,愈觉得不值钱。所以虽然添了九百戍卒,所食鱼虾不但不至缺乏,也并不涨价。兵士等便个个买鱼下酒。

  一日,有一兵卒买得大鱼一尾,携回营中。正要烹食,不料剖开鱼腹,肠杂之外,却又额外多了一物。那物似书信一般,兵士心中惊异,失声大叫。众人闻声,争来观看,原来却是一方素绸,上面朱书“陈胜王”三字。一时众人围观,尽皆错愕!

  都说:“鱼腹中何来此物?必是天数如此,鬼神特来报信?”

  于是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不一刻满营皆知。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只瞒着二将。二将终日在内饮酒,不管外事,也无一人敢向他说。只因秦法甚严,人民偶然谈起诗书,尚应斩首,何况说要称王,真是大逆不道!若使认真穷究,不但陈胜犯罪,连买鱼之小卒与卖鱼之渔翁,并一班传说之人,都有干系,谁人肯平空兴此大狱!况事属暖昧,并无一毫凭据。虽然轰传一时,过后也无人谈论。不过,从此人人脑中都印了陈胜称王之想象。诸位若问鱼腹中书从何而来?不消说得,就是陈胜、吴广的诡计。他二人听了卖卜先生之言,私下商议道:“此是教我先行造作鬼神,威吓众人之意。”陈胜便想出此法,用绸写字,卷成一小束,带在身边。次日绝早起身,趁着众人未起,独自走到卖鱼摊上,假作买鱼光景。拣来拣去,将一尾大鱼持在手中,故意掂着斤两。乘渔翁不在意之际,便将绸书从鱼中内塞人腹中,仍把鱼放在摊上,自己却另买一尾回去。一路往来,幸未被人看见。但陈胜何以料得此鱼定是兵士买去?若被别人得了,岂非枉费心机?此中却有个道理。只因本地居民家家有鱼,不必向他人购买。惟有过往之人方来买食。又遇着大雨,行人久已断绝,鱼摊生意就全仗兵营中人来做主顾。试问一行九百余人,个个用此下饭,此鱼岂有不归兵卒手中之理?

  陈胜既行此计,便留心窃听众人说话。果然都是谈论此事,不觉暗暗欢喜,但外面仍装作不知,一似并无其事。又料到:“此番举动,虽然引起众人注意,但尚未能使人深信不疑,必须再设一法,令多数人亲自闻见,方可得他信服。”遂密唤吴广到来,与他一个锦囊。吴广依计自去行事。

  是夜三更时候,大家都已睡熟,吴广悄悄的一人走出营来。

  见雨声稍住,天色却是阴沉得狠,便在身边取出火种,将随带灯笼点上。此灯外面有罩,只露微光,可借此辨别路径。此都是吴广预先备下,因夜间行走荒僻地方,道路本来崎岖,加以久雨泥滑,昏黑中辨不出来。若无灯火,如何去得。但是此去系欲假装鬼神,倘使众人窥见灯光,看出破绽,弄巧反拙,岂不误事!所以想出此法,既便走路,又免被人窥破。

  原来兵营附近所在有一古庙,傍着山坳。庙之四围高下都是坟墓,树木成林,路径冷僻,人迹少到。庙中也无住持看管,真是狐兔窟穴。值此雨夜,更觉阴冷幽森,大有鬼气。吴广借着灯光,寻得路径,一路拖泥带水,甚是难行。将近深林,望见一株株树木,恍如恶鬼一般,头发鬅鬙,面目狞恶,排立两旁,已觉毛发皆竖。忽然一阵风过,吹着众树呼呼作响,刮得树梢无数雨点连许多落叶,迎面扑来,更令人心胆俱寒!吴广既到此地,也顾不得,便硬着头皮前进。好容易行到庙前,推门进去,不提防扑嗤一声,将吴广吓得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野猫,见有人来,从庙中窜出。吴广定一定神,走进庙中,觉得荒凉满目,破烂不堪。他无心细看,一径走近。过了正殿,踱上后楼。此楼三面靠山,只有一面凌空,却正对着兵营。但灯对林遮住,平日登楼一呼,三面声浪,为山所阻,反响过来,都朝着凌空一面传去,所以声响加大。此地方是陈胜日间腕定,吴广即上楼来,先将灯笼安向壁间,隐住火光,便扯起喉咙,学着狐狸的声音,一字字大呼起来。

  营中兵士无事之时,息灯甚早。从初更睡到四更时候,也有一半睡醒了。枕边忽闻得远处一阵阵风送来音响,便侧耳细听,好似狐叫一样。听它叫了几次,觉一字字约略辨得,好像是“大楚兴,陈胜王”六字。心想:“狐狸竟会说话,世间岂有此种奇事 !”便赶紧唤醒伙伴同听。一时各人大半睡醒,都已听得。大众便想出外听个清楚,于是约伴走出营门。见狐狸仍前叫唤,却更听得楚清,明明是此六字,大家都觉诧异。正当夜半更深,一望漆黑。又是风狂雨骤,愈觉得那声音异常凄厉。有一半人吓得魂不附体,连走带跌,跑回营中。顾不得天气尚热,将被蒙头而睡。虽有尚未回营之人,个个也都担着惊恐。中间有一二个胆大之人,便欲邀同众人,点起火炬前往搜寻。无奈众人晓得该地十分冷僻,无人肯去,只得作罢,一同回营。过了一刻,声响毫无,大家疲倦,便都睡了。

  吴广叫了一回,咽喉觉得干燥。心想:“大众应该听得。”便就止住。等到五更将尽,仍前持着灯笼,照了出来。走到树林之外,见东方渐白,路径约略可辨,便把灯笼吹灭。因恐被人察破,转由别路行至营前,却是冷清清的。只因许多兵士惊扰半夜,此时正在好睡。吴广喜得无人看见,仍悄悄回到自己卧处,倒头便睡。只有二将是夜饮酒过醉,一径睡到天明,所以并未听得。

  到了次日,众人都起,彼此见面所谈,都是夜来之事。三五成群,指天划地的议论。更有昨夜未曾闻得之人,也来询问。

  吴广便在背地留心窃听。有说:“狐狸年久修炼成精,便会变化通灵,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成为狐仙。此必是狐仙暗地指示与人 !”也有说道:“此古庙不知祀何神灵?年久荒凉,便被狐仙盘据。因为香火零落,想要显个神通,预言未来之事,使人民敬信,借此享受三牲供养。但不知它所言是否灵验?”又有道:“我辈本是楚国人民,为秦所灭。据它说来,我楚国又将复兴?!却是新王也出在我辈之中?提携大众,共享富贵,也是我辈之幸 !”众人一壁厢说,吴广一壁厢听。正是: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话短长。

  吴广正在听得有趣,忽见一人从外走进,神气洋洋。大众方才谈得高兴,此人一到,忽然都变成哑子一般,却个个眼睛一齐钉在此人身上。说起此人来,又是诸人天天见惯,并不是天外飞来的。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吴广正在窃听众兵士议论,忽见一人走进,大众神情顿变。急忙定睛一看,原来却是陈胜。心想:“他也是来探消息。看他神气,偏装作不知此事。但是众人见他,何以十分注目?!此中原故,容易猜得。”只因众人日常见惯者,乃是身充屯长之陈胜,无甚稀奇。如今却将他当作一位国王,前后身分不同,便同遇着生人,看了又看。

  吴广一面心中寻思,一面看见陈胜向前走过。又有人背地指着陈胜向众人道:“此便是将来楚王。看他身躯雄伟,气象轩昂,果有楚王身份。诸君欲图富贵,不可当面错过。”大众见说,哄然一笑。吴广听了大喜,心知事已成熟,便来寻陈胜,密议下手方法。陈胜附耳说道:“我等若平空杀了二将,尚恐人心不服。必须如此如此,激起众怒,方得万全。”吴广称善。

  便走近二将帐外,对着众人说道:“吾辈住此已有数日,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终日坐在营中,闷得难熬。我想逃走,不知众意如何?”众人听了,意中尽皆赞成。但因恐被二将闻知,遂皆默然无语。

  说起二将,平日对于外面之事一概不知。此次吴广故意就近高声说话,要他听见。所以他方才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并晓得是吴广声音。再听一班兵士,却无甚话说。心想:“在此耽搁多日,连我也甚着急,无怪他口出怨言。至逃走一事,想不过是句空话,我只当作不闻罢了。”吴广晓得二将已闻他之语言,却偏不发作出来,想再撩他一次。候二将酒醉之时,又立在他帐外发话道:“诸位伙伴,明日若再停顿此地,我是真要逃走。只因大家相聚许久,甚是亲热,所以特地通知一声,不要怪我不告而去。”此一番话,自然又给二将听见。说是“当真要走 ”,二将万不能置之不理,遂令人唤进吴广,责备道:“汝在外大惊小怪,说要逃走,此话是真是假?”吴广答道:“小人生长田间,终日劳动,身子到现活泼。近来一住几日,天天下雨,坐在营内一步不能行走,实在拘束得很,便如下牢入狱一般,弄得无法,所以心想逃走。”二将闻言,拍案大怒,道:“汝岂不知军法?!逃走之罪,应该斩首,如何敢生此妄想!若人人效尤,岂不逃走一空?似此摇惑军心,本应即行正法。姑念初犯,从宽发落。”便喝令左右将吴广拖翻在地,用军棍责打。

  原来吴广平日善能笼络人心,自为屯长以来,看待兵士如同自己骨肉,同甘共苦,买得人人欢喜,都愿听他调遣。此次众人闻得二将呼唤吴广,知是势头不佳,便都跟进来。后见二将发怒,要责吴广,一齐跪下求饶。二将酒后性发,又见大家都替吴广苦求,更似火上浇油,执定不许。众兵士见二将借酒作威,违拂众心,大众正在敢怒不敢言之时,忽有一将官趁着酒气,直跳起来,指着吴广数骂。谁知,他身边所佩之剑被他一跳,剑锋脱出鞘来,却被吴广看见。出其不意,即从地上爬起,将剑夺在手中,一挥过去,把那将官杀了。陈胜早已预备,立在二将身后。见吴广动手,他也拔剑,将那一员将官一并结果。众人出其不意,见二人杀死将官,都惊得目瞪口呆,不得主意。陈胜、吴广已把二将杀死,便召齐九百人,当众开言道:“诸位,此行为雨所阻,已是误了行期。按起军法,都该斩首。

  若仍旧前进,岂不自行送死!就使侥□万一得了宽赦,但到得北边严寒地方防守匈奴,十人之中,定有八九人不被胡人杀死,也被冰雪冻死!要想保全性命,真是万难!据我愚见,大丈夫不死便罢,若到无路可走,拼此一死,只有举事,尚可博得大名。试看古〔往〕今来王侯将相,岂有现成种子!都是出于人为。不知诸位意思以为然否?”此一篇话,说得大众个个赞成,便齐声应道:“情愿听命行事。”

  陈胜见众人同心造反,心中大喜。便命筑一大坛,树起旗帜,即将二将首级祭旗。大众立了盟誓,陈胜自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定国号曰“大楚”。下令军中,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主。军士各解开衣袖,袒露右臂,作为记号。号令已定,陈胜率人先将大泽乡占领。四出招兵买马,只是缺少兵器,一时打造不及。正在踌躇,忽想:“此时兵荒岁乱,到处逃难,农家器具没个用处,何不把它来充作兵器?”于是,耰锄等类皆变做杀人之物,兵器顿时有了。又遣人入山,伐木作棍,截竹为旗,以助军容。

  陈胜、吴广见诸事齐备,引兵北进。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又陆续添了许多军队。到得陈县已有车六七百辆,马兵千余,步卒数万人。陈胜下令攻城,正值县令不在,只有县丞带兵,迎战大败,县丞被杀。陈胜遂据了陈县,安扎已定。忽报:“张耳、陈余二人前来求见。”陈胜久闻二人之名,便请入内相见。

  原来张耳、陈余二人都是大梁人。张耳年少时,曾为信陵君门客,后来因犯事逃到外黄。外黄有一富家之女,容貌生得非常美丽,所嫁丈夫偏是蠢汉,此女心生厌恶。一日,趁丈夫不在,私自走到其父朋友家中,不肯回去夫家。其父朋友素来认识张耳,知他是个豪杰,却又怜他孤身作客,并无妻室。因想:“此女既与其夫不和,何不替张耳撮合成亲?真是郎才女貌,两相匹配。”便对女子说道:“汝欲寻好丈夫,更无有胜过张耳者 !”女子也就应允。果然此女仗着其父朋友之力,竟与其夫离婚,转嫁张耳。张耳本一亡命之人,无意中忽得美妻,兼以妇家富足,又格外看重女婿,多与钱财。张耳便将钱交结许多宾客,名望愈大。魏王闻其才能,即命为外黄县令。

  说起张耳,生平朋友交厚甚多,惟有陈余最为亲密。陈余年纪比张耳小得多,奉事张耳如父兄,张耳也看待陈余如子弟。

  二人约同生死,当时人称之为刎颈之交。陈余为人喜读儒生,少时常到赵国苦陉地方游玩。其地有富人,复姓公乘氏,见陈余人品轩昂,知是非常之人,便将女儿嫁之。他二人同在他乡得妇,甚是凑巧。后来秦兵灭魏,张耳弃官,仍在外黄居住。

  过了数年,秦始皇闻得二人是魏国名士,要想杀他。捕拿不获,便悬出赏格:有人擒获张耳,赏以千金;陈余五百金。二人闻此风声,遂变换名姓,同往陈县,充作里中监门,借以餬口。

  他二人所居之里,恰好相对,便也得日在一处。

  有一日,里吏经过陈余所在地方,寻些小过,将陈余责打。

  陈余不服,便欲挣扎起来。张耳却用足踹住,使他受打。直等到里吏去后,张耳将陈余引到一株桑树之下,责备道:“吾从前与足下所言,如何忘记?!现在遭此小小耻辱,何故不能忍受,便欲与一个小吏拼命 !”陈余见说,心中省悟,从此遇事含忍。其时正值秦廷有诏,购拿他两人。他两人却喜无人认得,反用监门名义,号令里中访拿,以掩众人耳目。如今闻得陈胜据了陈胜,便到军门求见。陈胜见了二人,甚是欢喜,优礼款待。陈生得了张耳、陈余二人,更召集县中父老豪杰,都来会议。众人议请陈胜称王,都说道:“将军披坚执锐,征伐无道,复立楚国社稷,具有大功,宜为楚王。”陈胜问张耳、陈余:“可从与否?”二人答道:“秦为无道,破灭国家,残害百姓。

  今将军出万死一生,为天下除暴,初至陈县便自称王,转使天下人疑有私意。愿将军勿即为王,急引兵西向,并遣人立六国之后,为我党援,则势大兵强。由此灭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则帝业可成。今独王陈地,恐天下由此解体 !”陈胜出身微贱,急欲自尊,遂不听二人之计,择日即了王位,改国号为“张楚”,下令起兵伐秦。立吴广为假王,监督诸将,领兵西进。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张耳、陈余见陈胜不听其言,自立为王,知其不能成事。二人商议要离去陈地,别图事业。张耳因使陈余向陈胜请兵,往取赵地。陈胜因陈余新来归附,未敢委以兵权,乃用素识之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余为校尉,领兵三千前往。又命魏人周市领兵,北定魏地去了。

  一日,陈胜得吴广报告,说:“兵到荥阳,秦三川郡守李由登城固守,现在围攻不下。”陈胜见吴广未能取胜,又拜周文为将军,另行取道攻秦。周文奉命,沿途收集军队,西入函谷关,一路长驱无阻。进至戏地,有众数十万,声势浩大,远近皆震。

  却说二世自从杀戮大臣及诸公子之后,心中以为天下无事,日常在宫取乐,不问外事。一日,有谒者奉使由东方回京复命,因奏称“戍卒陈胜,杀死将官,兴兵造反,已据陈县,请旨发落。”二世平日最忌“反”字,闻奏大怒,说是造作谣言,立命将谒者下狱治罪。

  二世虽多忌讳,闻此消息,到底放心不下。便又召集一班博士、儒生问道:“近闻楚地戍卒攻蕲入陈,诸君意思,以为如何?”有博士、儒生三十余人,进前对道:“此是造反,该当死罪!愿陛下速发兵击之。”二世见诸人又说是造反,口中未曾答话,面上已现怒容。

  旁有待诏薛人,复姓叔孙,名通,看见二世颜色,晓得众人所言触其忌讳,便走向前说道:“诸生所说,都非实情。现在天下一家,明君在上,法令完备,人人奉职,安敢有人造反!

  此等不过群盗,譬如鼠窃狗偷。该郡守尉,自能捕获治罪,何足挂虑 !”二世闻说,大喜道:“此论甚善 !”又将诸生逐人问过。或言是反;或言是盗。二世遂命御史一一验明。凡言反者,都下狱究办。至言盗者,一律罢归。独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

  叔孙通谢恩回家,遇着罢归一班诸生,对他说道:“先生说话何以如此阿谀?”叔孙通答道:“如我不巧言掩饰,也难免于虎口!如今此地也住不得。”说罢,便弃官逃归薛地去了。

  二世自听叔孙通之言,心中稍安。过了几时,又有使者由东方来,二世又问他:“外间如何?”此使者已打听得谒者、儒生历次对答情形,明知直言必至得罪,遂假说道:“外间虽有群盗,守尉正在追拿。现将全数捕获,陛下无庸忧虑 !”二世大喜,依旧恣意游乐,置之不理。一班朝臣见二世如此忌讳,了无人敢将外间乱事报闻。

  直到二世二年冬十月,有探子报告:“周文领兵数十万,直至戏地。”群臣见敌兵已近,难再隐瞒,方行奏知。二世听得,如半天下个霹雳,不觉大惊!赶紧召集朝臣会议。大家面面相觑,正在无法可想,旁有少府章邯出班奏道:“现在贼势已迫,要发近县之兵,恐来不及。只有骊山犯罪作工之人甚多,望陛下尽赦其罪,给与兵器,前往攻击。”二世准奏,下调大赦天下。即命章邯为将军,将骊山役徒编成军队,带往抵敌。

  却说楚兵虽多,大抵乌合之众,未经训练。加以兵器不足,一路上未逢大敌,所以不至挫败。此番遇着章邯,所领兵也有十余万,都是犯人出身,喜得遇赦,便拼命前进。兼以兵器犀利,所以周文连战连败,一直退到曹阳地方驻扎。章邯追至,周文拒战,又复大败。走到渑池,周文见势穷力竭,拔剑自刎而死。兵士无主,便四处溃散。二世听得章邯战胜,更添派长史司马欣、董翳帮同章邯,进击群盗去了。

  此时,陈胜所遣之武臣皆同邵骚、张耳、陈余带兵三千人,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张耳、陈余往诸县劝谕其豪杰,晓以利害。

  豪杰听从,遂占了赵地十城。将守城官吏杀死,收聚士卒,得兵数万人,诸将共尊武臣为武信君,遣人招安。各城俱用兵拒守,不肯投降。武臣乃引兵东北攻范阳。

  范阳人蒯彻,为人利口,巧于言语。学得战国纵横之术,便想显其才能。见武臣兵队将到范阳,县令徐公正在预备防守抵敌,蒯彻遂往见县令,说道:“臣乃范阳百姓蒯彻是也。窃忧公将死,故来吊公。但是贺公得彻,又有生路。”徐公便问其故。蒯彻答道:“足下为县令已十余年,平日百姓被公刑杀者甚多。其人家族非无慈父孝子,意欲杀公报仇。所以不敢下手,因畏秦法严密。今天下大乱,秦法已是不行。此等慈父孝子必将争先杀公,既可报怨,又可成名,故彻特来吊公。现闻赵武信君兵不日将至,君若坚守范阳,范阳人民必然杀公投降。

  君急遣臣往见武信君,可以转祸为福,故又贺公得生 !”徐公听了,拜谢,便预备车马,送蒯彻前往。

  蒯彻见了武臣,说道:“足下必待战胜而后得地,攻破而后得城,未免费事!臣有一计,可使不战而得地,不攻而得城,传檄而定千里,足下愿闻之否?”武臣道:“此计若何””蒯彻道:“范阳县令徐公,本系秦臣。闻有敌兵,理应率领兵士守城拒敌。无奈其人畏死,而又贪恋禄位,欲先举城投降足下。

  足下若因彼是秦之官吏,照前十城办法将徐公诛杀,则此外各城官吏皆以范阳令为戒,一律誓死坚守。足下虽欲攻之,不易破也。为足下计,何不持侯印以授范阳令,使范阳令乘坐朱轮华毂之车,游行燕、赵郭外?燕、赵人见之,必然不战而降。”武臣听从其计,遂以车三百辆,骑兵二百人,使蒯彻持侯印往赐徐公。于是,赵地各城官吏,闻此消息,争来降附。不费一箭,不杀一人,竟得了三十余城。却全赖蒯彻之计,辩士的口才也就可畏!

  张耳、陈余既助武臣定了赵地,到得邯郸,闻得周文领兵入关,行至戏地,被章邯击退。又闻诸将为陈王占地立功,多被谗杀。二人因陈王不听其计,又不使之为将,心怀怨恨,便对武臣说道:“将军以兵三千人,取得赵地数十城,又偏在河北地方,非称王不能镇抚。且陈王近来听信谗言,枉杀诸将,将军若去回报,恐难免祸!愿将军趁此时机,南面称王,不可错过。”武臣遂从二人之言,自立为赵王。以陈余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遣一使者回报陈王。

  陈王闻说武臣自王,心中大怒,便欲将武臣诸人家族尽行杀死,一面发兵攻赵。上柱国防君蔡赐谏道:“现在暴秦未灭,若杀武臣等家族,是又生出一秦。不如遣使贺之,令其从速引兵攻秦。”陈王依言,乃将武臣诸人家族移入宫中软禁起来。

  并封张耳子张敖为成都君。遣使者贺赵王即位,促其发兵入关。

  张耳、陈余一见来使,即知陈王意思。便向赵王道:“大王据赵自立,本非楚意。今遣使来贺,并促我攻秦,乃是陈王之计。愿王勿发兵,先行招安燕、代,收取河内之地。若能南据大河,北联燕、代,楚虽胜秦,不能制我。若不胜秦,更当与我和好。我中立于二国之间,乘机观变,可以得志。”赵王依二人之计,遂不发兵。使韩广招安燕地,李良招安常山去了。

  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韩广奉赵王武臣之命,招安燕地,所至望风归服,燕地大定。燕人便对韩广说道:“现在楚、赵皆已有王,燕地虽小,亦是万乘之国,愿将军自立为王。”韩广辞道:“吾有老母在赵,今若自立,恐老母为赵王所害。”燕人道:“赵王方患秦、楚与之为难,无力禁我。况楚国最强,尚不敢害赵王家族,赵王又安敢害将军家族?”韩广遂依众议,自立为燕王。

  后赵王武臣闻之,果然无可奈何,索性做个人情,以燕王家属护送还燕。

  此时六国除楚、赵、燕外,尚有齐、魏二国。齐国系由故王之后田儋起兵占据称王;魏地亦已由周市平定。燕、赵各国闻得周市定了魏地,遂各遣使至魏,请周市自立为魏王。周市执定不肯,说道:“天下昏乱,乃见忠臣。今方并力攻秦,非立魏王之后不可。”于是周市访知魏公子咎现在楚国,便遣使者到了陈县,向陈王说知,欲迎公子咎回国,立为魏王。陈王起初不许,周市又遣使者力请。直至使者往返五次,方得陈王应允。遂立公子咎为魏王,以周市为魏相。

  赵王武臣见燕地不能完全到手,便想就边界上多占地方。

  自与张耳、陈余带兵,前到两国交界处驻扎。一日,赵王忽想亲入燕地打听情形,也不及与张耳、陈余商议,立刻更换衣服,扮作商人,随身只带数个侍从,悄悄走出营门,从僻路私入燕界。偏偏时运不佳,正遇燕兵出来放哨,狭路相逢,内中也有兵士前随韩广由赵国来此,认得赵王武臣,便通知大众,将赵王一行人等拥到营中,告与燕将知道。燕将见获得赵王,真是奇货可居,遂把他闭在营内,派兵看管。故意将赵王侍从暗纵一二人,使他逃回报信。

  当日,张耳、陈余正欲往寻赵王议事,询知不在营中,便令人到处寻觅,毫无踪影,也无人知其去处。正在焦急之际,恰值从人逃回,告诉一切。张耳、陈余闻赵王被燕将捉去,不觉大惊!遂选出能言之人,前向燕将游说。并许他金钱宝货,请将赵王送回。使者奉命前往,燕将听了大笑道:“金钱货物,燕国尽有,谁人稀罕!汝可回去对他二人说道‘要我放回赵王,须将赵国土地分割一半与我。不然,我便将赵王杀死’。只此数语,别无他说。”使者见燕将要求过大,口气又甚强硬,难于进说,只得依言回报。

  张耳、陈余听了使者回报,共商议道:“他欲得赵国一半土地,万难允许。料想他将此事当做一宗买卖,初次开口,自然高抬价值,留有他人还价地步。照此看来,割地一事,必不能免,说不得,只有将边界数城割让与他,赎回赵王,再作道理。”议定之后,又命使者前往。

  谁知,燕将一心拿定须依原议,听使者所说,相差甚远,心中发怒,便将使者杀死。吩咐随从之人归去报信,说是:“不照他所主张,此事无庸再提。”张耳、陈余闻得,便又设法遣人往说,添割几处城池。燕将见二人求王愈急,他愈居奇起来。只可怜赵国使人,来一个,杀一个,到后弄得无人敢往。

  张耳、陈余碰着此种难题,要想救得赵王,赵地去了一半,如何立国?要想保全赵国,又不能弃却赵王,真是无法可想!过了数日,忽报赵王武臣安然回来,有一个厮卒御车,直到营中。他二人出其不意,不觉大喜。读者试想,张耳、陈余并未应允燕将所要求之事,赵王如何得归?要说是赵王自己逃回,那燕营中把守得水泄不通,如何能够脱身?原来此一段奇功,却被一个小小厮卒占了。

  说起此厮卒来,平时只在营中砍柴烧火,并无别项本领。

  他闻得赵王被燕将掠去,燕将要求过奢,所以未得释归。大众正在无计可施,他偏想得一法,也不告知张耳、陈余。一日早起,换过新衣,一身装饰甚是齐整。对他同舍之人说道:“我今日替诸君往说燕将,即将赵王用车载归,不知诸君意下如何?”同舍人听了,大家都笑道:“现在因为此事,前往燕营已有十余人,都被燕将杀死。量汝有何本领能将赵王救回?”

  厮卒听说,也不回答,便大踏步一直向燕营而去。到了营前,命人入内通报。燕将只道又是张耳、陈余所遣使者,心想:“赵营久无人来,今日又有使者,定是张耳、陈余想到无法,只好应允我之要求了。”便吩咐唤他进来。

  厮卒到得营中,一见燕将,不等他开口,先自问道:“足下知臣此来,所为何事?”燕将答道:“汝不过欲得赵王回去,何消说得。”厮卒又道:“足下以为张耳、陈余是何等之人?”燕将道:“他是贤人。”厮座道:“足下料二人意中何欲?”燕将道:“他也欲得赵王回去罢了 !”厮卒笑道:“足下何曾知他二人心中所欲,我今率性说个明白。他二人非但不欲赵王回国,并且希望足下将赵王杀死。”燕将听了,大觉诧异!

  便道:“此是何说?”厮卒道:“武臣、张耳、陈余在人,素无君臣名分。此次合谋取得赵地数十城,在各人本意,都谷南面称王,岂愿但为卿相而已。不过,因初得土地,人心未定,不敢便将赵地分为三国。且武臣年纪较长,故先立之为王,以系人望。现在地方安定,他二人方想瓜分赵地,各自称尊。足下乃将赵王囚拘,正合其意。他二人表面上说是欲得赵王,心中实欲燕人杀之,他二人便好将赵地平分,自立为王。一面合兵借着报仇为名,来取燕地。足下试想,现仅一个赵国尚不将燕看在眼里,何况出了两个贤王,同心合力,责备燕人杀王之罪,灭取燕国,易如反掌,是足下拘留赵王,反为燕国之祸,不如以礼送还赵王,使张耳、陈余一时不能遂意,赵王又感激足下之德,燕国可保无事。”

  赵国厮卒此一篇话,说得燕将点头称善。便将赵王放出,立刻预备车马,就命厮卒御车送了回去。事后,赵王自然感激厮卒,重加赏赐,且封以官职。赵王经此危验,有了戒心,便也回到邯郸。过了一时,忽报李良已定常山,回来复命。赵王见了,慰劳一番,又命他往太原招安去了。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李良奉赵王武臣之命,招安太原,行至石邑,正遇秦兵防守井陉关,不能前进,此关为著名险要地方。李良正拟遣兵攻打,守关秦将闻是李良,心想:“此人从前曾作秦官,如今却降赵国,不如设一计策,以离间其君臣,使之相疑。”乃修成一书,遣使前往赵营投递,假称是二世皇帝遣来寄与李良。

  书中作二世口气,说是:“李良前曾事我,位至大官,备受宠幸。今闻在赵国为将,若能自知悔过,背赵归秦,当赦其罪,并有爵赏。”李良将书阅毕,心中疑惑不定。欲待前往攻关,因地形险恶,随带兵队太少,恐难成功。遂想回至邯郸,面见赵王,请其添派兵队。主意已定,便传下命令,拔营回去。

  一路行来,将近邯郸地方,忽见一大队车马风驰而至,仪从甚多,俨如王者。李良心想:“一定是赵王出行。”慌忙下马,俯伏道旁迎驾。及至车马行近,方知不是赵王,却是赵王之姊出外游宴。偏值王姊大醉,不知李良是位大将,当作寻常官吏看待,自己安坐车中,但命从人传谕免礼。及至李良立起,王姊车马已风驰而去。李良对着部下诸将,不觉羞惭满面!

  李良素来骄贵,今日当众人前受此耻辱,不但李良心中生气,即旁观诸将一齐替他不平。中有一人向李良说道:“今天下纷纷举兵叛秦,才能出众之人,便自称王。将军屡建大功,尽可自立,何必依人宇下?且赵王平日看待将军何等恭敬,今日却被女流轻慢!可惜将军盖世英才,遭此玷辱。如今惟有发兵赶上,杀死此妇,方可雪耻。”李良自得秦将之书,心中已有叛赵之意,不过还未决定。此时遭人轻视,又被部将用言激他,不觉老羞成怒,便依言遣兵追杀王姊。自己率领诸将,一径袭取邯郸。

  李良到得城下,邯郸守城人见是自家兵队回来,毫无疑虑,放他进城。李良引兵入城,直到王宫。所有侍卫人等,因事起仓猝,未曾防备,无力抵御,李良遂将赵王武臣杀死,又分兵往杀诸大臣。左丞相邵骚也遭此祸,只有右丞相张耳、大将军陈余平日广交宾客,耳目众多,消息灵通,早有人来报信,因得逃出邯郸。一路上收集兵队,得数万人,便想替武臣报仇。

  旁有张耳宾客向张耳道:“二君本是魏人,旅居赵地。赵地人心尚未归附,欲思自立为王,势力太孤,恐难成事。不如访立赵王之后,辅以仁义,号召国人,便可成功。”张耳、陈余二人皆以为然。遂觅得赵王后代一人名歇者,立为赵王,居住信都。李良闻张耳、陈余立赵歇为王,知他必来报仇,欲趁他基业未定之时,进兵击之,即日整队前往。陈余闻言,出兵迎敌。

  李良大败而回,便弃邯郸城,投降章邯去了。

  章邯自击败周文,立了大功,又得二世遣来司马欣、董翳相助,并增加许多生力军队,正议进兵往救荥阳。忽据探卒报告:“楚将田臧杀死假王吴广,带兵前来迎击,已到敖仓地方。”

  原来,吴广监着诸将,围攻荥阳数月,不能取得城池。吴广本是村夫出身,平日不知兵事,一切调度皆不得法,已为诸将所轻。又因一个穷汉,忽然做了国王,不免志得意满,不似从前谦恭爱人,以此众心不服。及至周文败报传到军中,诸将田臧、李归等见事不佳,吴广并无布置,大众遂暗地相聚密议道:“近闻周文军败,秦兵旦夕将至,我军攻打荥阳许久日子,还未攻下,若仍困守此间,秦兵一到,里应外合,必至大败。

  为今之计,只有酌留少数兵队,围住荥阳,悉合大队精兵,往迎秦军,决一死战,免得坐而待毙。惟是假王素来骄傲,用兵之道又全然不知。今充监军之职,不得其同意不能进行。而事关大局,成败利钝,决于俄顷,势难坐视。”末后,公同议定,矫称陈王命令,杀死吴广,遣人将其首级献与陈王,陈明原由。

  陈王也就无法,只得遣使赐田臧楚令尹印,封为上将。田臧既掌兵权,便令李归带兵围住荥阳,自己率领大队西行。到了敖仓,恰与章邯相遇。

  章邯见楚军已近,挥兵接战。楚军大败,田臧阵亡。章邯乘胜长驱,直到荥阳城下。又将李归杀死,尚有几处楚军,都被章邯分兵击破。陈王闻信大惊,急命上柱国蔡赐领兵拒战。

  又命将军张贺领兵为其声援。不料秦兵势如破竹,一连几阵,杀败楚军。蔡赐、张贺皆死于阵,陈王退回楚地。十二月,陈王乘车由汝阴回至下城父,御者庄贾将陈王杀死,投降秦军而去。屈指,陈胜自起兵称王以至被杀,凡六个月。

  当陈胜为王时,旧日同伴佃户闻此消息,并记起他从前“富贵不可相忘”之语,大家惊喜异常,便各收拾行李,结伴赴陈。直到王宫门外,对着守门官吏大呼要见陈涉。守门官吏见是一班村农,衣服槛楼,举动粗莽,竟敢呼王小字!便喝令卫队将他捆起。一众人吓得战战兢兢,连忙辩道:“我等皆是陈王故人,与陈王旧日极其相得,今特来见,烦汝代为通报。”

  守门官吏闻说是陈王故人,便止住左右且慢动手。又不知所言是真是假?心想:“如此模样之人,陈王断不肯见他。我若通报,反恐受责!不如一径回绝。”遂向众人道:“汝辈可谓不知足。免了捆绑,又想见王。试问尔等乡愚,如何配见大王?”说罢,便令左右驱逐出去。众人见守门人不肯通报,如何方得见面。又想到陈王少不得终有出外之日,便长日在宫门前街道上守候。果然,一日陈王出门,众人远远望见,遮道大呼:“陈涉 !”前导武士吆喝不住,正要动手捕拿,却被陈王听得,立命召见。念起旧情,吩咐载入后车,一同回宫。便留众人在宫居住,待以客礼。

  众人生长田间,何曾梦见王宫富贵。初次入宫,自然东张西望。但见殿屋高大,帷帐华美,所有装饰陈列都是珍贵物品,平生并未见过。不免大惊小怪,直看得眼目昏花,赞得口合不拢。各个呆了半晌,方始齐声道:“不料陈涉为王,竟有此潭潭王府 !”从此,众人在宫,饮食衣服尽情享用。此等乡愚大抵粗鄙无识,不知忌讳。初来时,尚恐失礼,被人耻笑,都学起谨慎模样。住到许久,觉得一切如故,且自恃身为陈王宾客,出入不禁,语言无忌,便对人叙起陈王旧日贫苦情事。说他:“自少为人牧羊,蓬头垢面,不像个人。只为生性顽皮,不知受了主人多少打骂!及至长大,替人耕田。日常饮食,有一餐没一餐。身上衣服千鹑百结,破烂不堪,夜间便在一个茅蓬里安身。那种光景,比起我们尚属不如。不想今日竟能挣到此种地位 !”其人听了,便到处传说,以为笑乐。

  谁知,却被陈王亲信近臣闻得,立时告知陈王。因说道:“大王一国之主,一举一动,远近瞻仰。今竟有大王故人无知妄说,此语若喧传出去,不特为邻国所窃笑,即本国臣民,或亦心生轻慢,未免有损大王威严,宜加惩办,以做将来。”陈王闻说,大怒!此时也不顾全交谊,立将多言之客推出斩首。

  众人见陈王下此绝情,不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想:“在此无甚好处,反恐断送性命 !”便一齐向陈王告辞。陈王也不挽留,每人送些盘缠,大众收拾回去。后来闻得陈王被杀,众人都为叹息!又想起:“自己幸亏早回,免到此时连同受祸!”闲言少叙。

  却说陈王既死,其将吕臣起兵报仇,攻破陈县,杀死庄贾,将陈王尸首备礼安葬砀县,谥为隐王。清人谢启昆有诗咏陈胜道:亡秦何用诈扶苏,将相王侯起匹夫。

  鸿志安能逐飞雀,鱼书聊复假鸣狐。

  从来首事成功少,都为兴王构难驱。

  帐殿沉没嗤伙涉,已忘了夏耦耕吴。

  又有广陵人邵平,奉陈王命令招安广陵,未能得手。闻说陈王败走,章邯领兵将到,遂渡过江东,矫称陈王命令,拜项梁为楚上柱国,令其起兵攻秦。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项梁乃下相人,其父即楚名将项燕。战国时,秦兵攻楚,项燕拒敌,兵败,被秦将王翦杀死。项氏世为楚将,秦既灭楚,项梁身为布衣,常思为父复仇,未得其便。

  项梁有侄名籍,字羽。少时失父,依着项梁过日,为人放荡不羁。项梁尝命其学书,过了许久,考问学业,并无成绩。

  项梁心想:“我家世代将门,将门之子性质本与文墨不甚相的,不如教他武艺,或且易于成就,也不至堕落家风。”于是命项籍弃书学剑,学了一时,却又无甚长进。项梁大怒,便将项籍唤至面前,大加责备道:“汝年纪也不算小了,偏喜终日嬉游,懒求学业。文既不成,武又不就,将来长成之后,何以自立?!”项籍见叔父发怒,因对道:“并非侄儿不肯用心,只因学书但能记得姓名而已。至学剑虽比学书较胜,然技艺纵极精能,不过敌得一人。此两件事,徒费心力,无大用处。侄儿意思是,欲学得万人之敌。”项梁见项籍志趣不凡,便道:“既然如此,我就教汝兵法。”项籍大喜,从此遂从叔父学习兵法。谁知,他素性不肯耐烦,遇事皆由一时高兴。所以起初尚留心听受,到得后来领略用兵大概,也就撇开,不愿学习到底。项梁知其生性如此,只得由他。

  后来项梁因事杀人,知本地不可居住,便带同项籍避到吴中。项梁在吴中住了一时,与本地一班有名之人尽情结识。人见项梁才学出众,办事干练,都觉十分敬服。每遇地方上兴大工,或富贵人家出丧,皆请项梁主办。说起大工、大丧,事务繁琐,人众又多。若使用人不当,调度失宜,不是贻误事机,便是虚糜费用。所以主办之人,非有十分才干不能胜任。项梁却甚有把握,预先定下章程,分发诸人办事,暗地都用兵法管束,以此人皆畏服。所办之事,井井有条,一郡之人,皆称其才。

  此时项籍年已弱冠,生得魁梧雄伟,身长八尺二寸,力能举鼎,才气过人。吴中少年,亦皆畏惧。项梁见众心归附,又有勇猛之侄为其辅助,便欲阴图起事。暗地收养死士九十人,中有一人名“最高者 ”,臂力甚大,能拔起树木,持在手中,用力击地,地面皆陷;又有一人名“参木 ”,富有智略,项梁常与谋议。参木教项梁收拾密室一间,自己假称养病,藏身其内,私铸大钱,置备兵甲,以待机会。

  一日,忽闻秦始皇东游会稽郡,将渡浙江。当地士、女争往观看。项梁虽然有志报仇,但因布置未周,不敢下手,也想看看始皇到底是何形状。于是,带同项籍,随众前往。项籍见皇帝出行,十分威武,便用手指着始皇对项梁道:“彼可取而代也。”项梁闻说,大惊!惟恐旁人听见,惹出祸事。急将手掩住项籍之口,喝道:“勿得乱道,诛及三族矣 !”项梁由此益加看重项籍,知其侄将来定是不凡,因而谋变之心愈急。时正始皇三十七年也。

  过了一年,便是二世元年。其时陈胜起兵,据了陈县,四方响应。项梁闻信,便欲乘机举事。谁知,会稽郡守殷通也想据郡独立,素悉项梁才干,因遣人请来商谇。项梁不知郡守召他有何事故,只得往见。殷通请入密室,告知自己意见。项梁听得,甚是欢喜。心想:“我正苦无机可乘,如今有此送上门买卖,真是凑巧 !”遂极口赞成,道:“现在江西一带皆反,此正天亡秦国之时。吾闻‘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

  时机不可错过,望明公立即起兵。”殷通长叹道:“我亦作此打算。但是起兵须有将官,古语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久仰足下世代将家,现在能统兵者,仅有足下一人。敢请足下助我一臂?”项梁踊跃道:“如蒙明公不弃,某情愿效力。但恐才薄,不胜其任,愿举一人相助。”殷通道:“足下如果有人,此是最好之事。请问其人姓名?”项梁道:“吴中有一奇士,姓桓名楚,现正亡命泽中,无人知其去向,惟侄儿项籍知之。不如令项籍往召,若得此人肯来,举事易矣 !”殷通依允。

  项梁便回家中,嘱咐项籍数语,命其带剑随同到府,先在外边等候。 项梁直入内衙,见了殷通,面陈练兵、筹饷、安抚属县等计划。殷通见项梁真肯实心相助,而且指陈方法,深合机宜,十分敬重。自以为举事得人,定可成功。二人谈论一番,项梁便请唤项籍听令,往召桓楚。殷通即遣人传进项籍。项籍既到,殷通正待开言,项梁瞟了项籍一眼。项籍会意,便突然拔剑,迅步向前,斩了殷通。项梁便将殷通首级持在手中,又取郡守印绶,佩在身上。

  其时殷通随从人等见变起仓猝,大惊奔散,分头告知大众。

  府中大乱,便有许多兵役各持兵器,汹涌进来,要想捉拿凶手。

  无奈项籍勇猛非常,抡着剑,手起杀人,宛如切菜一般。近他身者,头即落下。被杀者将近百人,其余四散而逃。一府中人皆不敢再抗。项梁遂召集府中属吏,连同本地有名望之人,将自己起事之意告知大家。无人敢道个不字,皆诺诺连声而退。

  于是,项梁收集吴之兵,据了会稽郡城,自称将军,以项籍为裨将。一面遣人分路调取各属县兵队,得精兵八千人。选派当地豪杰充当校尉、司马等职。有一人自负才能,不得项梁委任,便自己面求项梁。项梁道:“我非忘记足下,只因某年月日,遇着某家丧事,曾令足下办理某事,足下不能照办,所以今日不用。”其人心想:“果有此事 ,”遂无言而退。众人闻知,都服项梁知人之明,用人之公。项梁又命项籍前往招安各属县,江东大定。正拟进兵,却值邵平到来,矫传陈王命令。

  项梁尚未知陈胜已死,遂于二世二年正月,同项籍带领江东八千子弟,渡江西行。楚地诸将如陈婴、英布等,闻得项梁兵到,都来归附。

  陈婴本系东阳令史,为人诚实,一县皆称其长厚。此次东阳百姓杀死县令,聚众数千人,欲推一人为主。但起事之人甚多,地位不相上下,不知应立何人?彼此争持不决。末后,有人提议:“请就起事之人以外,另推一人以息急端。”大众都甚赞成。但所推之人须是平日名誉甚好,为众信服者,方能胜任。于是,有人想到陈婴身上,提出会议。众人尽皆赞成。遂遣人到陈婴家中来请。此时陈婴方闭门自守,忽见多人到来,不知何事,吃了一惊。后听来人说是推他为主,陈婴再三辞谢。

  众人坚执不放,也不管陈婴肯与不肯,将他拥至军中,强立为主。陈婴被迫,无可奈何,只得承认。此信传到外间,人民闻是陈婴为主,因他信义素著,一时来从者竟有二万人。遂占住东阳,招兵买马,声势渐大。众人又欲推戴陈婴为王,独霸一方,不与各地联合。陈婴被众人推戴,也觉心动。要想答应,又虑事或不成,身家受祸。欲待辞绝,又舍不得王位。心中迟疑不决,便入内与其母商议。

  其母闻说,叹了一口气,道:“汝到底阅历未深,遇事全无把握。须知一国之王,岂是轻易作得!第一,须凭借门第,压服众人。汝本一介平民,自从我为汝家之妇,未曾闻汝先代出有显贵之人,此‘门第’二字不消说了。其次,也须才能出众,方能保守一方。似汝平日为人拘谨,局度不能开展。加以时局多事,临机应变,更非所长。据我看来,汝若骤然称王,享得高位,不但无福消受,反恐若出许多祸殃。何苦作此妄想,贪图目前一时荣耀,致贻后悔!我今为汝打算,不如依傍他人,事成,既可得封侯之赏;事败,亦不至被世人指名,容易逃走,此是稳当办法。”陈婴受其母教训,不敢称王。便对诸将道:“凡举大事,须是主将得人。吾闻项梁乃项燕之子,项氏世代为将,有功于楚,人民尽皆信服。现在项梁已定江东,不日领兵将到。我辈不如率众前往相投,倚其声望,必可灭秦,不知大家意见以为何如?”众人闻言,无甚异议。陈婴遂引部下来投项梁。项梁甚喜,于是合兵一处。渡过淮水,又遇英布领兵也来归附。

  英布乃六县人,少年时曾遇一善相之人,看了英布之相,说他:“当先受黥刑,然后称王。”英布见说,便改姓黥,以应之。及至壮年,果然犯法应黥。英布记起相士之言,与众说知,因笑道:“我今已遭黥刑,想为王之事当不远矣 !”旁人闻说,便皆戏弄之,以为笑乐。英布既受黥,被发往骊山作工。

  骊山工徒不下数十万人,英布尽与其头目及豪杰交结。乘督工人防范稍疏,带领一众逃入江中为盗。后闻陈胜起事,也想与之响应,却因兵力寡少。听说鄱阳令吴芮甚得江湖间民心,人称之为“鄱君 ”,英布遂往见鄱君,劝之起兵。鄱君见英布英勇,即以女嫁之。

  英布聚兵得数千人,击破秦兵,一路东行,闻项梁名望,故来相投。项梁一路上添兵增将,行至下邳,已有六七万人。

  据探马报称:“凌人秦嘉,近立景驹为楚王,驻军彭城之东,欲拒我兵。”项梁闻报,对众将道:“陈王首先起事,近与秦兵战败,尚不知其下落。今秦嘉竟敢背叛陈王,擅立景驹,大逆不道!宜急进兵攻之。”诸将奉命,奋勇前进,将秦嘉兵击败。进至胡陵,秦嘉还兵拒战,身死于阵,全军投降。景驹逃往梁地,亦被人杀死。项梁既灭秦嘉,引兵至薛驻扎,有众十余万。正议进兵攻秦,忽报:“沛公刘邦,带领百余人来会。”

  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刘邦字季,乃沛县丰邑中阳里人,即汉高祖是也。父名执嘉,时人呼为太公。母王氏,名含始,时人称为刘媪,家世以耕田为生。刘媪自嫁太公,生有二子,长子名伯,次子名喜,字仲。此时刘邦尚未出世。

  刘媪一日因事出门,行至半途,觉得辛苦,便就堤塘之上暂行坐下歇息。一时神思困倦,不知不觉合眼睡熟。忽然做成一梦,梦中遇见神人。说也奇怪,刘媪方在入梦,霎时间天地昏黑,云雾四合,雷电交作,刘媪仍自昏睡不醒。太公因见天色不好,刘媪尚未回家,便一路追寻到此。远远望见刘媪歇息之处,隐约中似有蛟龙盘在上面。太公心怀恐惧,不敢近前。

  过了片刻,雾散天明,刘媪亦已醒来。太公走近问时,据说正在梦中,全然不觉。太公见刘媪神气如常,并未受惊,方才放心,遂同回去。谁知,刘媪从此便怀了孕。到得十月期满,生下一男。太公见其相貌非常,甚是欢喜,取名曰邦。及至长大,生得广额高鼻,颜貌如龙,须髯甚多,日角斗胸,龟背龙股。

  身长七尺八寸,左股有七十二黑痣。为人天性宽仁爱人,志趣远大,度量宽宏。但是贪酒好色,专喜结交豪侠,不肯耕田作工,经营生产。

  刘邦同母兄弟三人,长兄伯,次兄喜,又有异母弟一,人名交。长、次二兄都已娶妻,照秦法分居在外。长兄早死,遗下寡嫂孤侄,倚着薄田数亩,耕种过日。乡间贫家生活,自然俭啬。偏是刘邦年少,最喜生事,往往招灾惹祸,不敢回到父母家中,在外暂避。三餐饮食,只好叨扰兄嫂。他交游又广,遂时时偕同宾客到他长嫂家中吃饭。长嫂见来得多次,不免讨厌,心想:“单是小叔一人,尚无妨事。却带许多人来,如何供给得起?”但是当面又不便拒绝,只有设法使他没趣,自己不来,也就省事。

  不过几日,刘邦果又同诸友前来吃饭,他长嫂照常供给。

  到得吃饭中间,羹汤不够,便要长嫂再添。长嫂故意用勺瓢在锅边刮得声响。友人闻得,以为羹汤已尽,便自去了。刘邦心中狐疑,自己亲到厨下一看,见锅中尚有许多羹汤,心知长嫂讨厌,从此怨其悭吝,不与宾客再来。直至后来即了帝位,遍封亲戚,独长侄不得封。太公时为太上皇,对刘邦言之,始封为颉羹侯,此是后事。

  刘邦性本好酒,自从不到长嫂家中,便多在市中饮酒,因此结交两家酒店。此两家酒店都是老妇开设,一姓王,人都呼为王媪。一姓武,人就呼为武负。刘邦与此两家往来既熟,便可赊账,待到年节算还。但是刘邦每到此两家饮酒,店中生意便骤然兴旺,所卖之酒,比往日多至数倍。王媪、武负已自暗暗称奇,所以刘邦一到,便留住吃个尽醉。有时因酒醉不能回家,就在店中寄宿。王媪、武负却都看见刘邦卧处,常有一龙在上,心中更觉惊异,知刘邦将来一定大贵,便想先烧冷灶,结个人情。于是,以后每遇年节结算,两家都将刘邦所欠酒账一笔勾销,不要他来偿钱,刘邦也落得白吃。

  光阴迅速,刘邦已长到二十余岁。太公见他终日游荡,终非结局,便命他学习为吏。不久,竟补得泗水亭长。原来,秦制十里一亭,亭有长,旅客遇有争讼,由亭长公平断决。刘邦既为亭长,便又结识一班县吏,如萧何、曹参、夏侯婴、任敖诸人,时常相聚戏谑。内中夏侯婴与刘邦尤属相得。每遇奉差经过泗水亭,往往畅谈许久方去。

  一日,夏侯婴又到泗水亭,刘邦一见,便邀入叙话。他二人本来戏弄惯了,谁知此次刘邦动起手脚,竟将夏侯婴身上误伤一下。在夏候婴,知刘邦事出无心,并不介意,却被旁人看见,便到县中告发,说是泗水亭长伤人。县中立传刘邦讯问。

  刘邦因见秦法“为吏伤人,罪比平民加重 ”,不敢承认,遂力辨并无此事。县中又传夏侯婴为证。夏侯婴也替刘邦洗刷,说是自己碰伤。那告发之人自然不服,便去上控。郡中又委人复讯,究竟事不瞒真,问官明知刘邦伤人是实,无如被伤之人不肯为证,也就不能定案。遂将夏侯婴责打,下入监狱,迫其供招。无奈,夏侯婴始终不肯吐实,刘邦竟以此免罪。由此可见,刘邦平日待人好处,所以遇着患难,也有人替他出力。

  过了一时,刘邦奉差前往咸阳。一班相识悬吏闻信,都来送行,并赠路费,每人钱二百文。独萧何比众加多,送钱五百文。刘邦向众人一一称谢,告辞而去。到了咸阳,歇下旅舍,信步出门游玩。但见六街三市,车马行人,往来如织。一带高楼大厦,栋宇连云。入夜则万家灯火,密若繁星,说不尽富丽繁华,真是帝京景象!一日,忽闻始皇出行,纵令百姓观看。

  刘邦随同众人看罢回来,因长叹道:“大丈夫当如此也 !”住了月余,刘邦公事已毕,仍回沛县。

  刘邦充当亭长已有数年,年已三十以外,只是尚未娶妻。

  他生性本来好色,如何耐得独居!便时到娼寮中取乐。但他意犹未足,又与一个曹氏女子结下露水姻缘。往来既久,曹氏怀胎,生了一子,刘邦取名为肥,将钱给与曹氏抚养。本地乡里皆知此事,自然无人肯与刘邦结亲。刘邦既有外妇,又有儿子,觉得无家不啻有家,自己一人倒反逍遥自在。遂把娶妻一事,全不在意。

  一日,刘邦因事赴县,闻县令来了一位贵客,其人姓吕名文,字叔平,乃单父人。此次因遇着仇人,出外暂避,素与沛县令交好,便带了家眷前来相投。沛县令优礼相待,一班县吏见说是县令贵客,遂约同众人各出一钱财,作为贺礼。萧何为首,主管送礼之事,因先期发出通告,说是:“贺礼不满一千钱者,将他坐在堂下。”刘邦恃着萧何是他熟人,便故意在名帖上写着“贺钱一万 ”,持往拜谒,身却并不带一文。吕公接过名帖,见贺礼甚厚,不觉大惊,连忙亲自出到门前迎接。谁知此次相见,刘邦竟得了妻室。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在刘邦也算是意外遭逢了。欲知刘邦如何结亲,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吕公接过刘邦名帖,见贺礼甚厚,不觉大惊,亲自出到门前迎接。刘邦见了吕公,上前施礼。吕公一见刘邦状貌,愈加敬重,引到厅上。萧何见刘邦入门,两手空空,知他万钱都是假话,便笑道:“刘季本来喜为大言,都无实事。”刘邦故作不曾听见,置之不答。吕公排出酒席,请刘邦坐第一位。

  刘邦见坐客都是熟人,竟毫不推让,一直坐下。

  到得酒席将终,吕公欲留刘邦说话,碍着众人在座,不便明言,频频以目示意,刘邦却也领会。席散之后,诸客皆归,只余刘邦一人,吕公遂对刘邦道:“吾自少最喜看相,所见之人甚多,并无如季之相,望季自己保重。吾有小女,愿奉箕帚。”刘邦见吕公说他贵相,又许以女,欣喜过望,立即认为丈人,拜辞而去。

  吕公入内,便将许婚刘季之事告知其妻吕媪。吕媪怒道:“君平日常称此女相貌不凡,必须嫁与贵人。沛县令与君交好,倩媒前来议亲,君偏不允,今日何以胡乱许与刘季?”吕公道:“此事非汝妇女所知,我自有主意,断不至误却女儿终身。”

  遂将次女嫁与刘邦。此吕公之女即是吕后,名雉,字娥姁。刘邦既娶吕氏,也与父母别居,分得田产数亩,由吕氏耕种过活。

  过了数年,吕氏生下一男一女,男名盈,后为汉惠帝。女后为鲁元公主。

  刘邦为亭长,不时告假回家看视。一日,吕氏带同子女正在田中除草,有一老人行过,因为口中燥渴,向吕氏乞取汤水,吕氏以汤与之。老人一面饮汤,一面端详吕氏相貌,说道:“夫人乃是天下贵人 !”吕后见老人知得看相,又说她是贵人,遂将子女引到面前,请其一看。老人见了惠帝,便道:“夫人所以贵者,乃由此男。”又看女儿,也说是个贵相。老人既去,刘邦恰好回家,吕氏便说:“有一过客,看我母子之相,都说大贵 !”刘邦闻言,也想寻他一看自己之相。问知其人初去未远,立即追上问明。老人看了刘邦,说道:“先前所看夫人、子、女,皆因足下而贵。足下之相,真是贵不可言 !”刘邦听毕,拜谢道:“如果将来应了老丈之言,不敢忘此大德 !”及至刘邦称帝,此老人早已不知去向。

  刘邦自从两次经人看相,皆说大贵,自己也就抱负不凡。

  但不知如何而后得贵,只好仍作亭长,静待时运到来。过了一时,恰值秦始皇身死,葬于骊山,各郡县皆发遣徒刑犯人送往作工。刘邦奉沛县令之命,押送役徒前往。一班役徒惧怕作工辛苦,一路上陆续逃走,刘邦一人如何禁压得下。心想:“此去骊山,路途既远,为日尚多,现在行不到数十里,已被逃去多人,若到骊山,必定逃走一空。与其任他逃走,无力禁阻,不如索性行个方便,一概将他放去。”刘邦想定主意,行至丰邑西边大泽之中,上有一亭,土名“泽中亭 ”,刘邦便命众人都在亭中歇息,自己呼酒痛饮。

  待得天色已晚,刘邦将一班役徒刑具全行脱下,对众说道:“诸君任便,各自逃生,吾亦从此去矣 !”役徒见刘邦情愿自己亡命,放他逃走,自然感激非常,内中也有十数人情愿随着刘邦前去。余人因受恩无以为报,便大家斗出钱文,买得美酒两壶,鹿肚、牛肝各一具,送与刘邦,作为饯别之意,各各拜谢而去。

  刘邦受了酒肴,又与相随十数人大家分吃。刘邦吃得已有七八分酒意,便乘兴上路,由小道穿过泽中,令一人先行。走了一程,忽见先行之人慌慌张张跑回,报道:“前面有一条大蛇,拦住去路,身长数丈,昂首吐舌,甚属可畏!还是回去为妙。”刘邦酒后胆壮,听了说道:“壮士行路,有何恐惧 !”

  遂大步向前,拔出随身佩剑,照着蛇身砍去。霜锋一过,竟将大蛇斩为两段。刘邦见蛇已死,将剑拭净,插入鞘内,依旧前行。

  约有数里,酒气发作,就在路旁睡着。一觉醒来,却见有人也由原路行至。此人本是刘邦乡里,一见刘邦,即说道:“适才遇见一桩怪事 !”刘邦问是何事?其人道:“我一路行来,远远闻得哭声,心中正在疑惑,及至走近,却见一条死蛇横在路上,旁边有一老妪,对着死蛇痛哭。我即问她因何事故,哭得如此伤心,老妪说是‘有人杀死吾子 !”我问:‘汝子因何被杀?’老妪道:‘吾子本是白帝子,化为一蛇,挡着道路。

  如今却被赤帝子斩了!所以伤心痛哭。’我听此言,心想‘此老妪一派胡说’!正要责备她,忽然老妪不见。汝道是否怪事?

  但不知此蛇究为何人所杀?”刘邦听了,口中不言,心中暗自欢喜,从此益加自负。即相从之十余人,在旁闻了此言,亦更畏服。刘邦遂往芒、砀山间隐居去了。以上所述,就是世俗相传汉高祖斩蛇起义一段故事。

  说起斩蛇之剑,相传也非凡器。当战国秦昭襄王时,太公一日偶在田间走行,遇一村野之人,赠以古刀一柄,说道:“此刀乃殷高宗伐鬼方时所制。”太公接来一看,见刀长三尺,上有铭字,不能辨识,遂谢了其人,将刀常佩在身。后太公游到丰、沛山中,寓居穷谷。

  偶然出外闲行,忽见山泽之间有一人开炉冶铸,太公便行到近旁,坐下歇息。因问其人:“铸造何器?”冶工笑道:“吾为天子铸剑,公当谨守秘密,勿得漏言 !”太公听了,正在诧异,冶工瞥见太公身旁佩刀,知是宝物,便问:“此刀何从而得?”太公备述野人相赠之语。冶工道:“若得足下佩刀,杂入炉中铸之,便成神器。能削平祸乱,威定天下。”太公见说,慨然解下佩刀,投入烟焰之中,果然铸成一剑。冶工便将此剑授与太公,令杀三牲衅祭。太公以剑赐与刘邦,刘邦遂用此剑斩蛇。

  及天下既定,此剑作为传国之宝,藏于宝库。剑上用七彩珠、九华玉为装饰;又以五色琉璃为匣,剑在匣内,光彩犹能透出外面。每经十二年磨洗一次,锋芒常如霜雪。每开匣拔鞘,飒然风生,剑光射人眼目,不可逼视。守库之人又常见有白气如云,出于户外,形状蜿蜒,俨如龙蛇。吕后因改库名为“灵金”。惠帝即位,遂将此库贮藏禁兵,名为“灵金内府”。一直传至西晋武帝时,此剑与孔子履并藏武库被焚,此是后话。

  欲知刘邦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刘邦因解放役徒,不敢回去,便同十余人逃入芒、砀山中避匿。后来被县中察出情形,遣人四出缉捕未获,便将吕氏捉到官里,拘禁起来。说起中国旧日监狱,无论已、未定罪之人,一入其中,管狱吏役都要勒索规例。有钱给他,就是重犯,也受优待。若是无钱开销,便加以种种苛迫凌虐,真是暗无天日!吕氏此次因被丈夫连累,到得狱中,而且家贫不能多给钱文。主管狱吏不满所欲,自然将她虐待。却好,任敖也为狱吏,他与刘邦交好,一闻吕氏入狱,便想照顾。无奈不是归他主管,遂在旁留心探听。知是虐待情形,心中愤激,竟将主管吕氏狱吏打伤。后来幸亏萧何、曹参诸人替刘邦弥缝,始将吕氏开释出狱。

  刘邦隐居山中,虽然安稳无事,却时常记念家中,暗地遣人向家中通一消息。及至吕氏出狱回家,知得丈出去处,急倩人引路,前往寻觅。但刘邦虽说是在此二山之中,因恐被人捕获,藏匿深林穷谷,且无一定住处。兼以此山岩壑险峻,林箐幽深,平日行人到此,往往迷惑失路,况是女流,何处寻觅!

  即使觅得,也须费却许久工夫。谁知,吕氏到此数次,都被她一觅即得。刘邦心中也觉奇怪,便问她是何缘故?吕氏道:“君所居之地,其上常有一大云一片,具备五色。吾便望此云气所在,一路行去,便可寻见,所以毫不费事。”刘邦闻言,心中更自欢喜。此语被同来人得知,传到沛县一班少年耳中,人人都想前来归附。至今芒、砀山中有峪,名为“皇藏峪 ”,即是刘邦当日藏匿之处。

  刘邦住在芒、砀未久,陈胜便已起兵称王。附近各郡县人民多杀死官吏,与之响应。沛令得此消息,恐本县人民闻风兴起,心想不如自己先发制人。便拟预备举事。旁有萧何、曹参说道:“君本秦之官吏,今欲背却朝廷,只恐人心不服。不如招集得罪亡命之辈,可得数百人,借以劫制大众,方可成事。”沛令依言,分头遣人寻访逃人。探知刘邦住在芒、砀山中,因命樊哙往招。只因樊哙也是吕公女婿,与刘邦算是连襟。其妻名为吕媭,乃吕雉之妹。樊哙平日开设屠店,以屠狗为生,也曾与刘邦同在芒、砀住过一时,所以命其前往。

  樊哙到得山中,见了刘邦,备述沛令收招亡命起事之意。

  刘邦此时手下相从者,已近百人,闻得县令相招,便率众同樊哙一径回来。谁知,沛令忽然翻悔,因虑亡命之人甚多,招集一处,必然生变,遂将城门一律关闭,饬兵把守,不许逃人入城。又想起:“萧何、曹参二人献计收招亡命,必定不怀好意,留在城中,恐生祸患。”便欲将他二人杀死。萧、曹二人闻信大惊,连放逾城逃走,往投刘邦。刘邦率众到得城下,见过萧、曹,知情形中变,乃作书一封,寄与沛县父老。只因城门紧闭,无从投递,乃将书系在羽箭,射入城中。城中人接书一观,书中说道:天下苦秦苛法已久,故各国闻风起义。今父老虽苦心为沛令守城,不日各国兵到,全城皆受屠灭。若能共诛沛令,择立一人,与各国联络一气,则身家可保。不然,父、子俱死,无益也。 父老得书,彼此商议,都以为然。即率领众人杀死沛令,大开城门,迎接刘邦与各逃人入城。于是,大众会议,公推刘邦为主。刘邦辞道:“方今天下扰乱,群雄并起,为将若不得人,必至一败涂地。吾非敢自惜身家,但恐才能薄弱,不能保全我父兄子弟。此事关系重大,尚望诸君再行推举胜任之人!”诸父老见刘邦固辞,便推萧何与曹参。萧何、曹参二人都是文吏,将身家看得甚重,惟恐将来事或不成,诛及宗族。遂皆推让刘邦。诸父老亦同声说道:“平生所闻刘季奇异之事甚多,将来必定大贵。此次问过卜筮,又以刘季为最吉,望勿推辞。”刘邦复再三谦让。后见众人都不敢当此大任,方始应允。

  秦二世元年九月,沛人共立刘邦为沛公。沛公祀黄帝,祭蚩尤,旌旗皆赤,因旧日斩蛇,老妪称为赤帝子故。沛公以萧何为丞,督理政务;曹参为中涓;樊哙为舍人;夏侯婴为太仆。

  其余诸人以次任用。分派既定,收集沛县子弟,得兵二三千人。

  命雍齿守丰,沛公率兵往攻泅水,杀郡守。

  其时,魏人周市正在招安魏地,遣人来说雍齿投降。雍齿素与沛公意见不合,不愿服从沛公,竟将丰邑降魏。沛公大怒,举兵围丰。只因兵少,一时攻打不下。沛公本丰邑人,心怨雍齿与丰人无故叛己,所以定欲取之。闻得秦嘉立景驹为楚主,乃率众往投,欲借其兵攻丰。恰好张良由下邳招集少年百余人,亦欲投奔秦嘉。行到半路,两下相遇,张良便说沛公取了下邳,沛公用张良为厩将。

  却说张良平日常将所学兵法向他人说之,并无一人能够理会。今遇见沛公,仍前进说。沛公甚喜,常听从其计。于是,张良叹道:“沛公智识,必是天所授与 !”因此遂从沛公不去。过了一时,探子报说:“项梁已破秦嘉,现在驻兵薛城。”沛公一心欲攻取丰邑,遂带百余人来见项梁借兵。项梁见过沛公,便派步卒五千,将官十人助之。沛公带领新军回到丰邑,合着自己原有之兵,并力攻破其城。雍齿兵败,投奔魏国去了。

  沛公既得丰邑,心感项梁助己,遂领兵随从项梁。项梁此时已知陈王身死确信,因见楚地无主,便召集在外诸将都到薛城,计议此事。沛公闻命,带同张良到薛。适项羽攻破襄城回来,沛公与项羽二人遂由此相见。项梁见诸将都到,正拟开议,适有居剿人范增求见,项梁便命请入。

  说起范增,现年已七十岁,平日隐居不仕,专喜为人设谋,出奇制胜。今闻项梁议立楚王,故特来献策。范增既见项梁与诸将,行礼已毕,便向项梁说道:“陈胜此次败亡,固属当然之事。若论秦并六国,惟有楚国被灭,最为冤枉。自从楚怀王入秦不得生还,楚人至今怜之。故楚隐士南公有言道:‘楚国虽灭亡至余三户,然将来亡秦,必是楚人。’今陈胜首先起义,乃不立楚王之后,但知自立,所以其势不能长久。此次足下崛起江东,渡江西行,楚地诸将所以争先归附者,在诸人之意,皆因足下世为楚将,以为足下必能复立楚王之后也。足下能顺众心而行,则大事成矣 !”项梁听范增说毕,点头称善。遍问诸将,皆无异说。于是,遣人访寻楚王之后。果得一人,乃楚怀王之孙,名心,现在流落民间,为人牧羊。项梁遂率诸将奉之为君,即号为楚怀王,以从人望。以陈婴为楚上柱国,食邑五县,随怀王都盱眙,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张良见项梁已立楚王之后,又见齐、赵、魏、燕皆已复国,只有韩地无主,遂说项梁立韩公子成为韩王。项梁以张良为韩司徒,给兵千余人。张良辞了沛公,奉韩成领兵往定韩地。项梁自率诸将,进攻亢父。忽报齐将田荣在东阿为章邯所围,遣使前来求救。

  原来章邯自破陈胜之后,进兵围魏,魏相周市请兵于齐。

  齐王田儋领兵来救,与章邯交战一阵,齐兵大败。田儋、周市皆殁于阵。魏王咎举城投降,自焚而死。其弟魏豹,逃往楚国。

  章邯乘胜攻齐,田儋之弟田荣收聚其兄败兵,走入东阿。章邯领兵围之,故来求救。项梁闻信,撇了亢父,起兵前往东阿而去。欲知此去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项梁领兵救齐,到了东阿。章邯出兵拒敌,大战一场,章邯败走。田荣收复齐地,立其兄子田市为齐王。项梁乘胜追赶秦兵,至濮阳东,又大破之。章邯引残兵逃入濮阳城中固守,遣使向二世告急。项梁攻打濮阳不下,遂引兵进击定陶。又命沛公、项羽别领军队招安各地。沛公、项羽率众行至雍丘,却遇秦将李由。两下交战,秦兵大败,阵斩李由。李由即李斯之子,官为三川郡守是也。李由既死,李斯亦为二世所杀。

  二世自遣章邯出兵,见各国纷起,天下大乱,自己不得安心纵乐,因时常责备李斯道:“君居三公之位,如何任听群盗横行至于如此?!”李斯被责恐惧,欲待辞官,又舍不得高爵厚禄,遂设法迎合二世之意,上书请行督责。二世得书,甚喜,立即依言办理。于是,对于群臣收税多者,称为明吏;杀人多者,号为忠臣。群臣欲图保全富贵,惟有务为苛刻。

  赵高见此情形,心想:“自为郎中令以来,因报复私怨,杀死无罪之人甚多。现在大臣被二世督责严切,难保不将吾罪恶入朝面奏,以塞其责。惟有设法使大臣不得见二世之面,方保无事。”于是想得一计,对二世道:“天子所以贵者,因群臣但闻其声而不得见其面也。先帝在位日久,故虽日与群臣相见,群臣不敢妄进邪说,营私舞弊。今陛下即位未久,春秋方富,一切政务未必皆能通晓。若日常坐朝,与群臣当廷判决诸事,或有处置不善,赏罚未当,致被大臣看轻,何以使天下之人尊为神圣!况天子自称曰‘朕 ’,‘朕’字本义解为‘朕兆’,正指天子深居宫禁,群臣仰望,仅闻其声,才有朕兆耳!

  愿陛下勿出视朝,但居宫中,臣与侍中学习法令之人,日侍左右,坐以待事。事至,得从容裁决,如此则大臣不敢妄奏,天下皆称为圣主矣 !”二世听赵高之言,从此不出视朝,亦不见大臣,常居宫中。独赵高居中用事,一切政务皆听其处决。

  赵高既揽政权,便思害死李斯,夺取宰相之位。知得李斯欲见二世,却不敢造次入宫,赵高因往访李斯,故意说道:“现在关东群盗如毛,主上偏多发人役,修建阿房宫。又聚集许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进谏,只因职位卑贱,恐言不见听。此真大臣应言之事,君侯何不入宫面奏?”李斯道:“吾久已怀此意,惟因主上近来深居宫中,不得见面,此种言语,只可面陈,又不能托人代奏。但不知主上何时有暇,可以入宫请见?”赵高道:“君侯如能进谏,吾当为君侯探得主上闲暇之时,遣人报知。”李斯允诺。赵高见李斯中计,专候二世游乐宴饮之时,妃嫔满前,管弦盈耳,便暗地遣人报与李斯,说是主上现在有暇,可以奏事。李斯信以为真,遂冠带至宫门外请见。

  内官入内通报,二世一心正在寻乐,令人辞绝不见,一连三次,都是如此。

  二世见李斯频频非时求见,扰其兴趣,遂发怒道:“吾平日无事之时甚多,丞相何不来见?偏寻吾游乐之际,到来奏事!

  岂丞相因吾年少,故敢藐视我乎?!”赵高在旁见二世语意不满李斯,知其计已行,趁势说道:“诚如陛下所言,事势危矣!

  忆当日沙丘之谋,丞相参预其事。今陛下已立为皇帝,而丞相爵位不加,揣其意亦望裂地封王,未遂所欲,心中不免缺望。且陛下平日未曾问臣,臣亦不敢多言。据外间传说,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郡守,楚盗陈胜诸人皆丞相籍近县子弟,所以楚盗得任意横行,经过三川郡城,郡守不肯发兵攻击。臣又闻丞相阴与群盗交通,常有文书往来。但不得实据,未敢奏闻。况丞相在外,其权比陛下为重,不可不察 !”二世闻言,由此疑忌李斯,要想查办丞相,又恐不实,乃先遣使查办李由通盗情事。

  李斯三次入宫,不得一见,方知受了赵高之欺。又闻二世派人查办其子,更觉赵高与己为难。正欲面见二世,却探得二世方在甘泉观看角抵之戏。李斯不得进见,遂上书二世,极言:“赵高擅作威福,权倾人主。今若不除,后恐为变 !”二世得书,即召李斯问道:“赵高为人清廉强干,平日尽忠事主,实心任职。如此之人,不可多得,君反疑之,何也?且朕不幸早失先帝,年少不习政治,而君又年老,以致群盗四起,不能平靖。朕不倚赖赵高,更有何人可任?”李斯对道:“赵高出身微贱,不识道理,窃弄威权,贪欲无厌,臣甚以为可虑 !”二世不听,李斯只得退出。

  二世心恐李斯杀害赵高,遂半李斯言语告知赵高。赵高对二世道:“丞相心中所患者,独高一人而已。高若身死,丞相便欲谋为叛逆,无所顾忌。”二世听了,大怒,正欲借事诛杀李斯,李斯尚不知之。因见其时盗贼更多,关中兵卒发往前敌者陆续不绝。杀伤虽众,盗犹不止。遂偕同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上言:“群盗之多,皆由赋役繁重,请罢阿房宫工作,减少边地戍卒。”二世借此发怒道:“今群盗并起,君等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上既无以报先帝;次亦不能为朕尽力,何以居大臣之位?!”遂下令将三人一并下狱办罪。

  冯去疾、冯劫二人自以身为将相,不肯受辱,皆自杀。独有李斯被拘狱中,二世命交与赵高讯问。赵高因诬李斯与其子由谋反,尽捕其宗族宾客,严刑拷打,逼其口供。李斯受不起痛苦,只得诬服。心中尚希望二世觉悟,赦免其罪。便在狱中修成一书,历叙自己功劳,托狱吏代奏。却被赵高闻知,说道:“犯人何得上书?”立命将书销毁。

  赵高见李斯虽然暂时诬服,将来二世遣人复讯,必定翻供。

  乃密使门客十余人,假称御史、谒者、侍中等官,奉二世派来复讯。李斯不知是假,果然尽翻前供,自陈冤枉,却被痛打一番。如此经过数次,均遭毒打。到了后来,二世果然派人复讯。

  李斯又恐如前被打,不敢自明,于是按律定罪。

  复奏既上,二世看了欢喜道:“此事若非赵君,几为李斯所卖 !”及至二世遣往查办李由使者到得三川,李由已被楚兵杀死。使者回京,李斯早经下狱,赵高皆捏造反辞奏闻。二世二年七月,遂将李斯腰斩咸阳市。当临刑之际,李斯与其次子一同就缚。李斯顾其次子说道:“我欲与汝再牵黄犬,同出上蔡东门,逐捕狡兔,不可得矣 !”说罢,父子相聚大哭。李斯竟依秦法谋反罪处断,诛及三族,身具五刑。具五刑者,五种刑罚次第并受。先黥面,次截鼻,次断左右足趾,然后枭首,并将骨肉碎切为酱。说起秦法,真是惨无人道!但此亦李斯助虐之结果。清人谢启昆有诗咏李斯道:鹿禽视肉鼠窥囷,挟策西行遂相秦。篆法千秋传妙手,纬书一炬是功臣。沙丘矫诏谋谁定,上蔡临刑狱未申。太息仰天遭乱世,怀惭荀学布衣身。

  李斯既死,二世便命赵高为中丞相。从此,赵高毫无忌惮,将二世视为玩弄之物。秦朝天下,更不堪问。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项梁自由东河战胜秦兵,追至濮阳,复大破之。项羽、沛公又败秦兵于雍丘,阵斩李由。章邯谨守濮阳,等候救兵,不敢出战。项梁见连战皆捷,便自骄矜,全然不以秦兵为意。

  自己进攻定陶,命项羽、沛公引兵往攻外黄。项梁之客宋义,因见项梁藐视秦兵,毫不设备,遂进谏道:“凡兵,当屡胜之后,应比平日更加谨慎,不可大意。臣观将士近来每多饮酒赌博,日间旌旗不整,入夜刁斗无声,一似忘却身临前敌。目下章邯虽败,尚拥众数万,近在濮阳。据探报:秦将涉间,领兵数万,已到濮阳。又闻秦将王离,统领大军,不日可到。似此敌兵日见增加,我兵绝无戒备,设使乘机来袭,何以抵御?臣窃忧之 !”项梁笑道:“秦兵几次被我杀得破胆,如何敢来!

  纵使添了新兵,遇此连月霪雨,道路为水所阻,亦难进攻,先生不必挂虑。”宋义见项梁不听其言,因设法脱身,寻得差使,前往齐国。

  行至半路,却与齐使者高陵君相遇。两下见面,礼毕,宋义问高陵君道:“君此去,莫非往见武信君?”高陵君答道:“是。”宋义道:“吾初由楚军中来,见武信君战胜心骄,士卒懈惰,而秦兵新添无数生力军队,预料不出十日,楚兵必败。

  君今此去,甚是危险!若使按程前进,不过数日可达军前,必遭其难。据鄙见,不如缓缓而行,沿途留心打听消息,庶可免祸。”高陵君听了,心想:“军情瞬息万变,胜败岂能预定,此言未可深信。但我此来所奉使命,并非急事,何妨依他言语,较见稳当。”遂辞别宋义,吩咐从人徐徐前进。

  章邯驻在濮阳,连得二世派来大队兵马接应,军势复振。

  探知项梁围攻定陶不下,便想乘其不备,引兵袭攻。其时正当九月,恰值阴雨连锦。由七月起,一直至今,三个月中无一夜看见星影。章邯传令:“乘夜冒雨,前往定陶劫营,人皆衔枚,悄悄而行。”

  将近楚营,已是更深。楚兵日间攻城疲倦,此时自然睡熟。

  加以雨势甚大,乱了人马行声,所以全然不觉。章邯领兵到了营前,团团围住,呐喊一声,杀将进去。楚兵从睡梦中惊醒,见敌兵蜂拥而来,惊得手足无措,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只得四散逃命。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章邯挥兵掩杀,此一阵,杀得楚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渠。项梁逃走不及,竟被秦兵杀死,章邯大攻全胜。见项梁已死,心想:“楚地虽未大定,但所余不过些少残寇,势力甚微,不足置虑。”遂引兵北渡黄河伐赵去了。

  当日项羽、沛公奉命往攻外黄不下,移兵进至陈留。正在攻城,忽有项梁败卒奔至军中,报告项梁死信。项羽闻叔父为秦兵所杀,自然放声大哭,咬牙切齿,痛痕秦兵。沛公也甚为伤感。此信传到一班兵士耳中,闻说主将败亡,人人惊恐。沛公便与项羽商议道:“如今武信君已死,军心摇动,此间不可再驻。”即与项羽随带将军吕臣引兵东还。又恐秦兵来攻,盱眙地方迫近敌境,便请怀王移都彭城。怀王将项羽、吕臣之兵并合一处,由自己带领。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统率砀郡兵队;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以吕臣为司徒,其父兄青为令尹,准备拒敌。忽得探报:“章邯并不来攻,已引兵渡河北去。”怀王见魏地空虚,命魏豹带兵前往,恢复故土。魏豹取得二十余城,怀王遂立魏豹为魏王。一面商议进兵攻秦之策。

  此时,齐国使者高陵君方到彭城。原来高陵君依宋义之言,将一日程途匀作二日行走。行了七八日,前去定陶不过百余里,果闻项梁兵败身死。高陵君屈指一算:“此次若照常行路,两日前已到楚军,定被秦军杀害。倘非遇见宋义,险些送了性命。”想到此处,吓得一身冷汗。又闻怀王已到彭城,遂取道向彭城而来。入见怀王,致了使命,并将宋义之言细述一遍,因说道:“宋义论武信君之兵必败,不到数日,其言果验。兵尚未战,先知败兆,此人可算知兵 !”怀王闻言,立即遣人往召宋义。恰好宋义由齐回来,奉命入见。怀王与之议事,宋义对答如流。怀王甚见宠任,从此便有大用之意。

  过了数日,忽有赵国使者到来,见了怀王,备说:“章邯引兵来攻赵地,赵兵抵敌不住,赵王与张耳逃入钜鹿城中固守。

  章邯命王离、涉间领兵十余万,围住钜鹿,四面攻打。章邯自己驻兵棘原,为其后应,筑成甬道,运粮接济。赵将陈余领兵数万人,安营钜鹿之北,不敢进救。现在钜鹿城危在顷刻,赵王特遣使者分往各国求救,务望大王发兵帮助。”怀王听了,便命宋义为上将军,号曰“卿子冠军 ”,总率诸将,以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带兵前往救赵。宋义遂与项羽、范增带兵去了。 先是赵使未到之前,怀王正大会诸将,商议伐秦。怀王对诸将立下契约:“首先领兵入关之人,即将关中土地封之为王。”遍问诸将:“何人敢去?”诸将见秦兵强盛,所向无敌,心中十分畏惧,也不敢贪封王之贵,彼此面面相觑,无人敢出而承认。只有项羽急欲为叔父报仇,情愿偕同沛公领兵前往。

  诸将见项羽欲行,便齐向怀王说道:“项羽人暴戾残忍,前次攻打襄城,襄城人坚守不降,项羽因此怀恨,到得城破之召,竟将全城之人尽行杀死!直至炊烟断绝,鸡犬不留。而且平日行兵,所过地方,无不残破。如此之人,切不可使之伐秦。

  况楚兵屡次攻秦,皆无成功,陈王、项梁并遭失败。为今之计,不可徒恃武力,须择一长厚之人,仗义西行,沿途约束兵士,不许侵害人民。并招集其父老,告以除暴救民之意,用善言抚慰。彼秦地百姓久苦其君暴虐,自然闻风归附。现在诸将之中,惟有刘季素来宽大长厚,可以遣之入关。”怀王便依了诸将之言,不许项羽入关。

  适有赵使到来,怀王遂命项羽随同宋义救赵,独遣沛公入关。沛公奉命,收集陈胜、项梁败残兵卒,编成军队。由砀县起行。一路遇见少数秦兵,连战破之。秦二世三年二月,沛公进攻昌邑,遇见彭越,率众来助。

  彭越字仲,系昌邑人。常在钜野泽中捕鱼为生,后遂流为盗贼。他虽生在乡僻,却深通兵法,同伴之人,都服其才。当陈胜、项梁起事之时,有同伴少年对彭越说道:“现在各地豪杰纷纷举兵叛秦,以仲之才,何妨仿效诸人,据地自立?”彭越答道:“两龙方斗,胜负未分,不如暂待一时。”过了年余,泽中少年也不等彭越发起,自己聚集百余人,往请彭越为长,彭越辞谢。诸少年请之再三,彭越强不过诸人,方始应允。便与诸人约道:“明日日出之时,大众同到此地相会。后来之人,便要斩首。”诸人听了,也都不以为意。

  及至明日日出,尚有十余人未来,随后陆续方到。有一人到得最迟,已是正午时候。彭越见众人不遵约束,非立威无以服众,便对众人说道:“诸君以仆马齿加增,强推为长。今约定会期,乃后至者竟有十余人,照军法,都应斩首。惟是人多不可尽诛,只有将最近至之一人,斩首示众。”遂命校长牵出斩之。众人皆笑道:“何至如此!请恕其初次,以后不敢违令。”彭越不听,竟将其人斩首。设坛祭神,发布号令。于是,众人大惊,畏服莫敢仰视!彭越乃收集各地散卒,得千余人。恰遇沛公引兵来攻昌邑,彭越便率众助战。围攻数日,急切难下。

  沛公因恐担搁入关时日,遂弃却昌邑,引兵西进。彭越却亦不随从沛公前往,自领部下,仍到钜野泽中居住去了。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宋义奉楚怀王之命,同项羽、范增领兵救赵。行至安阳,便下令安营驻扎。一连四十六日,不肯前进。急得项羽心中焦燥,遂向宋义道:“今秦兵围攻钜鹿,我军当速渡黄河,由外包击,使赵兵为内应。内外合兵,秦军可以立破。”宋义道:“不然。今秦攻赵,战胜,其兵必疲,我可乘机取之。若秦兵不胜,我长驱西行,必灭秦国。故不如先使秦、赵决一胜负,我且在旁坐观成败。总之,临阵交战,我不如君;运筹决策,君不如我。”项羽见宋义不听,愤愤而退。

  原来宋义从前曾为楚国令尹,怀王因他系旧日大臣,又兼谈兵有验,故特委以重任。其实宋义全恃口辨,并非将才。至论项梁骄兵必败,此理人所尽知,无甚奇妙。今既受命为将,却畏秦兵之强,在半路上顿兵不进。及被项羽催促,勉强设辞拒绝。又知项羽素来跋扈,恐其不遵命令,欲先示威使之折服,乃下令军中道: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此军令明明指着项羽,项羽见了自然益加愤怒。本来项羽因怀王不许领兵入关,又命其为宋义属将,心想:“怀王是叔父所立,叔父已死,便该由我代为大将。今反屈居人下 !”已是怏怏不平,更加宋义一激,便想寻个机会杀死宋义,夺他将印,宋义却全然不知。

  一日,宋义遣其子宋襄前往齐国为相,自己亲送至无盐地方,大会诸将,张筵饮酒。其时十一月天气,又值大雨,寒冷异常。随来士卒,一路沾湿,尚未进食,身上既冻,腹中又饥。

  项羽见此情形,知众心不免怨恨,遂背了宋义,用言激怒士卒,使之离心,以便下手。因说道:“我辈此次远来,本为并力攻秦。今将军竟久留此地不进,兼之年岁饥荒,人民贫苦,士卒日常所食,只有蔬豆充饥。军中又无现成粮草,乃将军偏有高兴饮酒高会,不肯引兵渡河,借赵国粮饷接济,合攻秦兵,反说是乘机进取。试问,以秦国之强,攻此新立之赵,其势必可灭赵。赵国既灭,秦兵愈强,更有何机可乘?!况我军遭败衄,王坐不能安席,尽收境内兵卒,专托将军,国家之安危,在此一举。今将军不恤士卒,但顾一己之私,实非社稷之臣 !”

  到得次日早晨,项羽直入中军来见宋义,就帐中拔剑斩其首级,号令将士道:“宋义与齐国私通,背叛楚国,我奉楚王密令诛之,故特将他斩首。”诸将明知项羽欲夺兵权,假言宋义造反,但皆畏服项羽,不敢抗拒。遂同声说道:“首先创立楚国者,本属将军一家。今将军又有平乱之功,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应请将军代行宋义之职。”于是,诸将共立项羽为假上将军。项羽即遣人往追宋襄,杀之。令桓楚将杀宋义事报知怀王,并诬以谋反。怀王虽知宋义枉死,但无力能制项羽,只得遣使就命项羽为上将军。项羽受了上将军之职,先遣当阳君英布与蒲将军带兵二万人,渡河救赵。

  却说章邯使王离、涉间围攻钜鹿,筑成甬道,接济军饷。

  秦军食饱,并力攻城。钜鹿城中被围既久,兵少粮尽,万分危急。盼望各国救兵,尚未到来,只有陈余领兵数万人在钜鹿之北远远安营。因畏秦兵势盛,不敢进战。张耳三番两次遣人往催陈余发兵救援,陈余任他催迫,只是按兵不动。

  张耳大怨陈余,又使张厌、陈泽二人往责陈余道:“从前耳与君为刎颈之交,今赵王与耳困在围城,旦夕将死。君拥兵数万,忍心不救,安在肯同生死!若果能践前言,何不前赴秦军,拼与同死。侥□万一获胜,彼此皆可保全,亦未可知。”

  陈余答道:“吾料前往终不能救,徒使全军尽覆。且吾所以留命不死者,欲为赵王、张君灭秦报仇。今必欲余同死,譬如以肉投于饿虎,有何益处?”张厌、陈泽道:“今事已急,张君欲君同死以践旧约,更无暇计及后来之事。”陈余道:“吾知徒死无益。今二君既迫令同死,何妨身先尝试 !”乃拨兵五千人,交与张厌、陈泽二人,先往试敌。

  二人带兵前往,竟被秦军杀得片甲不回。后来燕、齐二国救兵亦至,张敖也收集代地兵士万余人前来,却都傍陈余兵营左右驻扎,更无一处军队敢与秦兵对敌。只因秦自章邯带兵以来,平周文、破陈胜、灭魏国、杀齐王。中间虽被项梁连败两阵,但不过几时,又将项梁破灭,真是所向无敌,威声远播!

  所以人人恐惧。直待楚将当阳君、蒲将军领兵二万渡河,始与秦兵接战数次。楚兵少胜,陈余又遣人往请项羽进兵。

  秦二世三年十一月,楚上将军项羽,率领全部军队渡过黄河,兵士一律上岸。项羽便下令凿沉船只,椎破斧甑,焚烧庐舍,每人预备三日粮饷,前往迎敌。一班士卒见主将如此举动,知得有进无退,便都死心塌地,磨拳擦掌,准备厮杀。项羽既到钜鹿城下,挥兵前进。

  当时,各国救赵将士闻知楚兵进攻,便都立在自己营壁上观战,各人心中都替楚兵危惧,以为定被秦兵杀败。及至两个交锋,杀了许久,谁知楚兵愈战愈有精神,人人奋勇直前,无不以一当十。喊杀之声,震天动地,竟吓得观战将士胆战心惊。

  末后,秦兵抵敌不住,大败而退。每战一次,秦兵只有退后,楚兵只有前进。如此,自二次、三次,直至九次,楚兵渐渐四面包围,直将秦兵甬道断绝,困在城下。到得末次,秦兵阵脚大乱,便如山崩堤溃,不可收拾。秦将王离被楚兵生擒。涉间战到力竭,不肯投降,自焚而死。

  项羽既破秦军,解了钜鹿之围,传令遍请各国将军前来相见。各国将军闻命,都有惧色。只因平日遇着秦军,已是胆怯,今见楚兵胜过秦兵,直如天神下降。兵士如此,主将可知。所以一闻项羽命令,便同奉诏入觐天帝,安得不惧!但心中愈惧,愈不敢怠慢。立即整理衣冠,随着来使人见。

  及行进辕门,便不知不觉一齐跪在地上,以膝着地而走。

  到了项羽座前,俯伏地上,不敢举头仰视。项羽此时真是如帝如天,尊严无比。由此威震天下,各国将军皆归节制。

  赵王歇与张耳见围已解,亲自出城,拜谢项羽及诸将。张耳遂往陈余营内,一见陈余,先责其不肯相救,后又追问张厌、陈泽二人去向。陈余说是战没于阵。张耳心中不信,以为二人必被陈余杀死。请问再三,陈余见张耳迫人太甚,便发怒道:“不意君竟怨余如此之深!岂以为余顾惜将印,不肯舍去?”

  说罢,立将印绶解下,推与张耳。张耳亦愕然不敢收受。少顷,陈余起身上厕去了。旁有客对张耳道:“臣闻天与不取,必受其咎。今陈将军以印与君,君若不受,逆天不祥,望急取之。”张耳心中本怨陈余,一闻客言,也不顾从前交谊,竟将印绶佩上。 陈余还座,见张耳并不让还印绶,心中亦生怨恨,一径趋出,张耳遂接管其乐。陈余既出,部下有数百人相从,前往河上或湖中,捕鱼射猎过日。从此,张耳、陈余二人遂生嫌隙。

  张耳奉赵王歇仍居信都,自己领兵往从项羽。项羽遂率领各国之兵,前往攻击章邯去了。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项羽统率各国之兵,往攻章邯。进至漳南,章邯兵在棘原,两军相拒,尚未交战,章邯因敌兵势不可当,遂引兵退后以避之。项羽见秦兵退去,率众追上。秦兵却又退避。如此数次,章邯终不敢战。

  二世闻说王离兵败,章邯又畏怯不战,即遣使至军,责备章邯。章邯恐惧,命长史司马欣回到咸阳,面陈军务。司马欣星夜赶回京师,直至宫门求见。

  赵高平日遇事欺瞒二世,今闻司马欣到来,恐其面见二世,说出真情,便遣人将司马欣留住,亦不奏知二世。司马欣一连等候三日,不但不能面见二世,连赵高亦不能见。暗中探听,方知赵高有疑章邯之心。自想:“在此非徒无益,且恐有祸!”遂趁着旁人不在之际,改换平民衣服,逃走而去。不敢由原来官道行走,却从偏僻小路出了函谷关。赵高闻司马欣逃去,果然遣人追拿。来人但知向官道寻觅,故司马欣得脱。

  司马欣回至军中,便向章邯告知情形,因说:“赵高居中用事,专权欺主,事势至此,已无可为。今既战胜,赵高亦妒我之功;不能胜,则不免于死。将军可细思之。”章邯听了,正在忧闷无计,忽报陈余遣人送书前来。章邯将书拆开,见书中写道:白起为秦将军,南胜楚,北破赵,坑赵卒二十余万。平日攻城得地,不计其数,竟被秦王赐死。蒙恬为秦将军,北逐胡人,得地数千里,竟被杀于阳周。何也?皆因功多,秦不能尽封其官爵,故借罪名杀之。今将军为秦将已三年矣!所失兵卒,不下十余万。而各国并起,敌兵日多。加以赵高素来迎合二世,今遇事急,亦恐二世杀之,故欲借事杀将军以塞责。将军在外日久,与朝臣又多嫌隙,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今日天亡秦国,无论智愚之人皆知之。将军在内不能直谏,在外为亡国之将,一身孤立,欲求保全,难矣!将军何不回兵与各国结约,一同伐秦,分裂其地,南面为王?比之身遭刑杀,妻、子受祸,岂不远胜乎!

  章邯看罢来书,心中狐疑。乃先遣人到项羽营中,说是“欲来投降,请派人商议投降契约”。项羽便派人与章邯使者会议。只因章邯尚在犹豫不决,所以议了多日,仍未决定。

  项羽也料章邯并非实心来降,且恐中其缓兵之计,遂使薄将军引兵渡过三户津,与秦兵交战,连胜两阵。项羽又尽起大兵进击秦国,大破之。章邯连败数次,折了许多兵卒。又料赵高不肯派兵救应,自觉势穷力竭。旁有都尉董翳,便力劝章邯投降,章邯之意始决。

  章邯再遣人向项羽陈请。项羽密召诸将商议道:“我兵粮饷不足,不如听其归降。”诸将皆言甚善。项羽遂受了章邯之降。择定日期,项羽与章邯设盟于洹水之南、殷国故墟之上。

  章邯见了项羽,流涕诉说赵高之奸。项羽用好言安慰,乃立章邯为雍王。因其初降,未可深信,故不使领兵,留在楚军中居住。章邯长史司马欣,本是项梁故人。项梁前在栎阳犯事,被拘狱中。司马欣时为栎阳狱吏,项梁托人说情,司马欣将项梁开释,算是项梁的恩人。所以项羽便命司马欣为上将军,带领秦卒二十余万人前行,项羽项自统各国之兵四十万人为后继,由河南一路长驱而进。

  当日沛公与彭越攻打昌邑不下,遂弃却昌邑,别了彭越,引兵西进。一日,行至高阳,安下营盘。正拟预备攻城,忽报:“有高阳人郦食其在外求见。”原来郦食其本儒士,时人称为郦生。性喜读书,家贫落魄,无以为生,乃屈身为里中监门吏,借以过活。说起监门,本极微贱,平日被官吏呼来唤去,如同牛马。惟郦生与众不同,县中官吏都不敢命他作事。只因他是读书人,学问既好,又有口才,不过因贫充当监门,挂名给饷,所以无人敢慢。一县之人,遂皆呼为“狂生”。

  郦生见天下大乱,自负多谋足智,便欲择主而事,建立功业。其时,陈胜、项梁部将引兵行过高阳者,不下数十人,郦生每从旁探问来将平日性情行事,大抵度量褊狭,拘守套礼,遇事自用,不能听从远大之计,郦生因避匿不与相见。此次沛公兵至陈留城外,部下有一骑兵,即郦生里中人。平日沛公时时问其乡中有无贤士豪杰,骑兵却未言及郦生。恰好骑兵因事由陈留告假归家,郦生便向骑兵道:“闻说沛公待人侮慢,所谋远大,此真我所愿从之人,但恨无人为我介绍。汝此去见了沛公,可说道:‘臣里中有郦生者,其人现年六十余,身长八尺,人皆称为狂生。彼常自辩并非狂生,今仰慕沛公,意欲来见’。”骑兵答道:“沛公素性不喜儒生,人有头戴儒冠来见者,沛公每取其冠,置之地上,小解其中。又与人言,往往大骂。据吾观之,不可用儒生名义与说。”郦生道:“汝且为我言之,我自有道理。”骑兵回到军中,果照郦生所教说与沛公。及沛公至高阳,挪生遂往军门求见。守门人持名帖入报,沛公问道:“是何等人?”守门人答道:“状貌似是书生,身服儒衣,头戴高山冠。”沛公道:“可与之说我方有事于战争,无暇接见儒士。”守门人走出,转达沛公之语。郦生听罢,怒目按剑,大声喝道:“奴才!再入对沛公言,吾乃高阳酒徒也,并非儒土。”守门人不意中被他一喝,大惊失色,将手中名帖直落于地,急忙跪下将名帖拾起,回头走入。向沛公道:“来客乃是天下壮士,大声喝臣,臣一惊,竟至失落名帖 !”因备述郦生之语。

  沛公闻言,乃传郦生进见。郦生闻命入内,却见沛公高坐床上,张开两足,一边一个女子,正在替他洗足。见了郦生,安然不动。郦生走近,长揖,说道:“足下欲助秦攻各国乎?

  还是欲率各国破秦乎?”沛公骂道:“竖儒!天下苦秦暴虐已久,故各国并力攻秦,何言助秦攻各国乎?”郦生道:“既欲聚合义兵,共灭无道之秦,见了长者,不宜如此倨傲。”沛公闻言,急命罢洗,起立整衣,延请郦生上坐。

  郦生因言战国时辩土“合纵连横”之事。沛公欢喜,留饭,问以进取之计?郦生道:“足下率领乌合之众,不满万人,便欲直入强秦,此真如探虎口!今欲建立大功,不如暂驻陈留。

  陈留为四通五达之地,据天下之要冲,城坚易守,积谷甚多。

  臣素与其县令相识,请往说之,使其来降。彼若不听,足下引兵攻之,臣为内应。既得陈留,据其城而食其粟,招集四方之兵。兵势既盛,乃可横行天下矣 !”沛公从其计,遂使郦生往说陈留县令。

  郦生夜至陈留,见县令说道:“方今秦为无道,天下反叛,足下能顺人心,可成大功。若一意坚守危城,祸不远矣 !”陈留县令惊道:“秦法甚重,妄言者皆遭族诛。先生如此见教,吾实不敢从命,幸勿再言。”郦生见说他不动,便与谈论他事。

  县令因留郦生同宿。郦生到得夜半,乘县令睡熟,就床上杀死,割下首级,用物包好,持在手中,悄悄走出县署,逾城而去。

  直到沛公军中,见了沛公;备述其事。

  次日,沛公引兵到陈留城下,用长竿挑取县令首级,与城上人观看。说道:“汝县令之头,已被吾取得,汝辈速降,可免一死。若后降者,当先斩之。”城上人见县令已死,大众无主,遂开城出降。沛公据了陈留,四出招兵,得万余人,乃封郦生为“广野君 ”,并用其弟郦商为将,领兵前进。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沛公自纳郦生之计,攻取陈留,招集兵士,军势大振。

  进攻开封未下,正遇秦将杨熊带兵西来,沛公率兵与之交战于白马,又战于曲遇东,大破之。杨熊败走荥阳。二世闻之,遣使者将杨熊斩首示众。

  沛公既胜杨熊,南取颍阳,恰与张良相遇。原来张良自从辞别沛公,领兵千余人随韩王成往取韩地,方才得了数城,却被秦兵来攻。张良兵少,不能拒守,又为秦兵夺去,张良只得在颍川一带往来为游兵。此次遇见沛公,张良遂从沛公攻取圜辕,得韩地十余城。沛公因使韩王成留守阳翟,自带张良往攻南阳。南阳郡守率兵迎战,大败,逃入宛城固守。

  沛公急欲入关,路经宛城,弃之不取,引兵西行,已过宛城数十里,张良忙谏沛公道:“公虽急于入关,但前途所经关隘甚多,秦兵尚众,据险而守,攻之急切难破。设使前为秦兵所阻,后有宛城断绝归路,前后夹攻,我兵欲进不能,欲退不得,此危道也!故宛城不可不取。”沛公依言,便定计乘其不备回兵攻之。

  到得晚间,沛公传令军士饱食,拔营俱起,卷旗息鼓,人皆衔枚,马皆束舌,取僻近小路悄悄而行。及到宛城,鸡尚未鸣。沛公命将新制旌旗一律更换,待到天色黎明,指挥军士呐喊一声,将宛城围了三重。

  南阳郡守昨日在宛城上,望见沛公兵队过城西去,并不来攻,心中正在暗喜,以为可保无事。谁知,次早有人来报说是敌兵攻城。郡守从睡梦中惊醒,急登城楼一看,只见敌兵势如潮涌,旌旗一新,却与昨日不同,也不知从何处来,大惊失色!

  回到署内,心想:“城中一无防备,如何抵敌?不如早寻一死,免遭敌人之手。”想毕,拔起佩刀便欲自刎。

  时有舍人陈恢,连忙止住,说郡守道:“足下若肯归降,臣愿往说沛公,保全足下爵位。若沛公不听,死尚未晚。”郡守依言,陈恢遂跃城而出,来见沛公说道:“臣闻楚王有约,先入关者得称王于关中。今足下留攻宛城,宛城本是郡会,连城数十,户口众多,粮食丰足。彼官吏人等,自以为投降必死,故皆登城坚守。足下若驻兵攻城,城坚难破,部下士卒必多死伤;若弃却宛城,引兵西进,则宛城必出兵追击。足下前既误入关之约,后复有宛兵为患,非善策也!为今之计,足下不如招其郡守来降,与之立约,封以高爵,即使守城,收其兵队。

  一路西行,所有秦地各城闻此消息,必争先开门迎接大兵。足下不损一卒,不折一矢,长驱直进,毫无阻碍,岂不妙哉?”

  沛公依了陈恢之言,遂许南阳郡守投降,封为殷侯。以陈恢为千户。沛公既得宛城,引兵西行,所过城邑果然望风归服。沛公又下令兵士沿途不得掳掠,秦民皆喜。行至武关,有兵拒守,沛公引兵攻破。沛公攻破武关,时为秦二世三年八月,此时二世亦被赵高遣人杀死。

  话分两头。却说二世自杀李斯之后,以为赵高可信,用为中丞相,事无大小,皆听其处决。二世一切不问,终日恣乐。

  赵高自知威权日重,欺二世昏庸,欲使朝臣及左右近侍皆来归服,使二世势成孤立,然后可以肆行无忌,乃先设法以验众心,是否畏己,且欲借此立威。

  古代有一种良马,形状似鹿,赵高因此心生一计。一日,取鹿一头献与二世,说是献马。二世命左右牵至,却是一鹿,不禁大笑道:“丞相莫不是错误了?明明是鹿,如何竟说是马!”赵高答道:“臣所献者,的确是马,并非是鹿。”二世听了大疑,心想:“我因何眼目如此昏花,竟然将马错看成鹿?”

  便问左右:“到底是马、是鹿?”左右侍臣明知是鹿,但内中有一大半人畏惧赵高权势,便都说:“是马。”此外少数人欲言是鹿,既恐得罪赵高,欲言是马,又恐触怒二世,只得缄口不言。惟有数人直说:“是鹿。”过了数日,赵高暗令心腹之人,诬奏言鹿者之罪,皆处极刑。自此,一班朝臣及左右近侍,莫不畏惧赵高,从此赵高威震朝廷。

  赵高又将蒲叶卷成一束献于二世,说是“肉脯”。甚至指青色为黑色:指黑色为黄色,终日在二世面前任意乱道,二世左右人人附和,弄得二世愈加疑惑。便召太卜,令他问卜。太卜早已受了赵高指使,便谎奏道:“陛下当祭祀天地、宗庙、鬼神之时,斋戒未尽洁净,以致如此。今惟修明斋戒,可以除之。”二世依言,便往上林中僻静之处斋戒。

  二世虽处斋宫,但平日放纵已成习惯,欲其认真斋戒,真属难事。于是,每日在上林中射猎禽兽为乐。一日,正在射猎之际,忽有一个行人误入上林之中,被二世看见,亲自拈弓搭箭,竟将其人射死。在二世,平日以杀人为儿戏,此事本不稀奇,谁知被赵高闻得,又生一计,密令其女婿咸阳县令阎乐,上表举奏,说是:“不知何人射死了人?竟将尸首移入上林之中。”此奏既上,二世自然说:“此人是自己射杀。”赵高遂故意进谏道:“天子无故杀死无罪之人,此乃上帝所禁,诚恐鬼神不佑,天将降殃,应请暂离宫殿,出居远处以避之。”先是二世梦见白虎一只,跳到车前将他左边驾车之马啮死,忽然惊醒,以为是个不祥之兆。心中闷闷不乐,立召占梦问之。占梦卜成一卦,说是:径水为祟。今见赵高又劝其远出避灾,因想起有一座“离宫 ”,名曰“望夷宫 ”,乃先帝作之以望北夷者,其地北临泾水,去此既远,又可祭祀泾水,遂命移居“望夷宫 ”,就宫中斋戒,沉白马四头于泾水以祭之。

  读者须知,赵高将二世移到远处,是何意思?原来赵高平日在二世面前一味迎合,常常说道:“关东群盗,势无能为,不足忧虑。”谁知自己身为丞相,天下愈乱。项羽既擒王离,章邯屡败,叠次遣人求救,又遣司马欣来京,赵高恐二世见责,一概阻压不奏。及至章邯被迫降楚,项羽势更大,自函谷关以东皆与之响应。沛公又率兵攻破武关,赵高见敌兵已迫,乱事万难隐瞒,心恐二世见责,于是称病不朝。沛公又暗地使人到赵高处,为结内应,赵高许之。乃设法将二世移居上林,又移居“望夷宫”。一则使之居住僻地,消息不灵,容易蒙蔽,且与自己远离,不致被责;二则遇有事势紧急,便卖二世以为己功,图将来之富贵。因为此调虎离山之计,临时容易下手。

  赵高之心事,既如上述。偏是二世也知乱事日急,遣使者责备赵高,令其从速灭除盗贼。赵高被责,惧二世诛之,遂密唤其弟郎中令赵成,女婿咸阳令阎乐商议道:“主上平日不肯听谏,如今事急,反欲归祸于我,事已至此,说不得,只有迫其自杀,另立他人。”议定,乃遣赵成为内应,诈称有大贼入宫,使阎乐召发兵卒前往。赵高因事关重大,阎乐虽是自己女婿,恐他此去或有翻悔,反与二世合同谋己,亦未可知。遂率众先将阎乐之母劫到家中,作为抵押。阎乐见母亲被劫,只得死心塌地,于此弑逆之事。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阎乐依赵高指使,往杀二世,带领士卒千余人,行至望夷宫门。阎乐出其不意,喝令左右将衙令、仆射捆绑起来,故意责骂道:“有贼入宫,汝等何不拦阻?”衙令被缚,不知何事,及闻责备,便答道:“宫外四围扎下兵营,士卒日夜梭巡,何得有贼敢入宫来?”阎乐不由分说,便将衙令斩首。遂带兵卒,昂然而入。

  一班卫士不知来由,未敢抵抗,竟中阎乐之计,被其骗入宫门。既到宫中,阎乐命兵卒放箭,向内乱射,所有侍卫、郎官及宦者,皆大惊失措,四散逃命。也有胆大者,向前格斗,都被杀死,死了数十人,其余逃走一空。郎中令赵成遂与阎乐领兵一同进内,仍令兵卒一路放箭,有几支箭直射到殿中二世坐处帐幔之上。二世正在殿上,闻得乱事,心中大怒!急召左右近侍,近侍皆惊慌扰乱,不敢迎敌。二世见为首者乃赵成、阎乐,方知是赵高所为,回顾自己身边,惟有宦者一人随侍不去。

  此时二世自知无救,连忙趋入内殿,此宦者一路随入,二世因向之说道:“赵高安心造反,汝何不早言,以至于此??

  宦者答道:“臣惟不敢多言,故尚侥幸偷活;若臣早言,久已诛死,得生存至今 !”宦者说完,阎乐已领兵随后追进。二世见无路可逃,只得坐以待之。阎乐行近二世之前,数他罪过道:“足下平日骄傲放恣,妄行诛杀,所为无道。今天下之人,皆已背叛,足下速自为计。”二世道:“丞相可容一见否?”阎乐道:“不可 !”二世道:“吾但愿得一郡,降爵为王。”阎乐不许。二世又道:“吾但愿为万户侯。”阎乐又不许。二世此时也不敢恋富贵,但求保全身家。便又哀求道:“吾情愿与妻子同为黔首,丞相当必怜而许之 !”阎乐道:“臣奉丞相之命,为天下来诛足下,足下虽有许多言语,臣不敢回报。”言毕,用手一麾,随从兵士各举兵器,一拥向前。二世遂拔出佩剑,自刎而死。

  阎乐既迫死二世,立即归报赵高。赵高便想篡位,直入咸阳宫中,取了传国玉玺,佩在身上,召集百官及左右侍臣。谁知,此一班人平日虽畏赵高,如今闻得二世已死,赵高竟欲篡位,各人心中却不愿意,竟无一人听从。赵高自己便欲上殿,升坐御座。说也奇怪,赵高一走上殿,忽觉殿宇全部摇动,似要倾倒下来,吓得赵高连忙退下。到得庭中,回望殿宇依旧完好,心中不信,想是自己头昏眼花,于是定一定神,复走上殿,那殿又依前摇动,如此三次。赵高心想:“天意不许,人心不从,乃是我命中无皇帝之分 !”只得罢手。

  赵高虽不想为帝,却想比皇帝降一级,作个一国之王。于是一面遣人密报沛公杀死二世之事,欲与沛公立约,平分关中之地,各自称王:一面却想暂立公子婴为王,以顺群臣之意,待得沛公允从其约,再将子婴杀死。主意已定,遂召集诸大臣及诸公子,告以诛杀二世之故。又说:“秦本王国,始皇统一天下,故称皇帝。现在六国复出,天下分裂,秦地比前更小,不可虚称帝号,应仍前,改称为王。二世兄子公子婴,秉性仁俭,百姓归服,应立公子婴为秦王。”众人闻言,不敢异议。赵高见众人无甚话说,便令公子婴斋戒,择日祭告宗庙,受取玉玺。又下令以黔首之礼,葬二世于杜南宜春苑中。论起二世,身为皇帝仅得三年,末路欲求生为黔首,尚不可得,可笑亦复可怜!

  公子婴为人聪明仁厚,且有智略,与二世大不相同。今被推立为王,明知赵高不怀好意,却又不敢推辞,只得依言前往斋宫斋戒。过了五日,告庙之期已近,子婴心生一计,密召其子二人及心腹宦者韩谈嘱道:“赵高杀死二世于望夷官,本欲谋篡,因恐群臣诛之,立我为王。我探闻赵高实与楚人立约,尽灭秦之宗室,自据关中称王。今使我斋戒告庙,此定欲就庙中杀我,不如将计就计,如此如此,方可免祸。”三人答应,各自预备去了。

  到得告庙之日,赵高先至庙中,遣人来请子婴,子婴推病不行,一连数次均是如此。赵高见子婴屡请不来,只得亲自来请。到得斋官,韩谈与子婴二子,早巳身藏利刃,伏在壁厢等候,赵高全不在意,安然进宫。见过子婴,便说道:“即位告庙,乃是大典,大王何故不行?”话犹未完,他三人已从壁厢而出,手持利刃齐向赵高奔来。赵高措手不及,早被韩谈一刀杀死。子婴见赵高既死,大事已定,遂面见群臣,即了王位。

  下令将赵高尸首车裂示众,并灭其三族,时人无不称快。子婴探得沛公将由武关进兵,急遣将领兵固守峣关以拒之。

  却说沛公自破武关,遣人往说赵高,约为内应,原是一种离间之计,使之君臣自相残害。赵高却信以为真,竟将二世杀死,遣人来报,要与沛公平分关中之地。沛公心想:“赵高狡诈异常,而且卖主求荣,如此之人,岂可相信与之立约?况我兵势如破竹,指日可到咸阳,现成之功,又岂肯让与他人?”

  遂拒绝其请求。不过数日,据探报:“子婴为王,杀死赵高,现在峣关,有兵把守,我兵不得前进。”沛公便欲发兵二万人前往攻关,张良献计道:“现在秦兵尚强,不可轻敌。臣闻秦将出身,乃是屠家之子,此等商贩之人,无甚大志,容易为利所动。今宜先遣人前往四面山上,多立旌旗以为疑兵;然后再令郦生持金银宝货往献秦将,说其归降,方可取胜。”沛公依言行事。

  峣关秦将闻得沛公兵到,正想出兵迎敌,登城一望,但见漫山遍野布满旌旗,也不知敌兵来了多少,心中恐惧,便想闭关固守。忽报沛公遣使到来,秦将唤之入见。郦生便对秦将说明来意,献上许多宝物。秦将见了,果然大喜,反愿与沛公连兵,一同西袭咸阳。

  郦生如言回报,沛公便欲依允,张良急阻道:“此不过出于秦将一人之意,恐其部下士卒未必肯从。我若与之连兵,万一秦兵中变,其势甚危。不如趁此时秦将与我讲和,军中必不设备,我兵乘其懈怠,突出击之,可获全胜。”沛公称善。遂悄悄引兵跃蒉山,绕峣关之西,直袭秦营。秦兵出于不意,无力抵敌,弃关而走。沛公乘胜追至蓝田之南,奋击一阵,秦兵大败,四散而走。从此沛公长驱深入,沿途无阻,遂一直到了咸阳。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沛公自峣关大破秦兵,一路长驱无阻,遂于汉元年冬十月,大军到得灞上。秦王子婴闻信,计无所出,沛公先使人招其出降,子婴只得应允。遂乘坐素车白马,用纽带系在颈上,奉着天子符玺,投降轵道之旁。可怜子婴身为秦王,仅得四十六日,秦国由此遂亡。

  沛公既受子婴之降,众将中有请将子婴杀死者,沛公道:“当初怀王所以遣我入秦者,本因我能宽容之故,况人已投降而又杀之,此甚不祥之事。”遂不允其请,将子婴交与官吏看管,自己引兵西入咸阳,直到秦宫之中。

  沛公见宫室之壮丽,帷帐之华美,狗马珍玩之多,妖妃美女之众,已是心醉。又命开了府库,入内观览,但见金玉锦绣,奇珍异宝,五光十色,不计其数。内有数种最为奇异,列记于下:青玉五技灯:此灯用青玉琢成幡龙盘屈之状,高七尺五寸,口中衔灯,以火点灯,满身鳞甲皆动,如星光万点,照满一室。

  铜人奏乐:此为铜铸之人十二个,列坐一筵,座高三尺,铜人手中各执琴、筑、笙、竽等乐器,皆用花彩点缀,形状俨如生人。筵下有铜管二个,伸出后面,皆高数尺,管口向上,一管中空,一管内有一绳,粗如人指,使一人口吹空管,一人以指纽转其绳,立时众乐皆作,其音与真乐无异。

  璠玙之乐:此系一琴,长六尺,土安十三弦,有二十六徽,皆用七宝饰之。上有铭曰:璠璠之乐。

  昭华之琯:以玉为管,长二尺三寸,上有二十六孔,人若吹之,则见管上有山林隐约、车马络绎相连不绝之像,吹息之后,亦不复见。上有铭曰:昭华之琯。

  照胆镜:此镜为长方形,广四尺,高五尺九寸,表里通明,人直来照之,其影倒见。若以手扪心而来,则见腹中肠胃五脏,历历可观,毫无隔碍。遇有内病,掩心照之,能知病之所在,又女子若有邪淫之心,则胆张心动,秦始皇常用以照宫人,见胆张心动者,立命杀之。

  沛公见秦宫十分富丽,不觉心中大动,便想住宿其中。旁有樊哙挺身近前,直向沛公说道:“公本意欲得天下?还是欲为富翁?此等奢华之物,害得秦国灭亡,公要此物有何用处?

  望急回灞上,勿留宫中。”沛公此时已为财色所迷,不肯听受。

  张良见沛公不听樊哙之言,又进说道:“秦国所为无道,故公得至此地。公此来本为天下除暴,吊民伐罪,理宜缟素。今初入咸阳,便学亡秦,安享其乐,是助桀为虐也!且良药苦口,宜于疾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事。望公听从樊哙之言。”沛公大悟,乃将宫室府库,一概封起,回兵驻在灞上。

  沛公部下诸将随从沛公到得咸阳,见沛公入了秦宫,各人亦争先走到各处官署,开起府库,将所有金帛财物,分取一空。

  独有萧何一人,却入秦丞相府内,收取紧要图籍、文书。后来沛公得知天下情形,凡地方险要、户口多少、风气强弱等,了如指掌,由此破灭群雄,统一天下,皆是萧何之力,毕竟萧何见解与众不同。

  沛公回到灞上,立即遣人召集各县父老豪杰到来。沛公便向众人说道:“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诛及三族,聚语者罪至斩首。吾与各国起兵攻秦,立有契约,先入关者,立之为王,吾先入关,当为关中之王。今与父老立约,吾之法律不过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窃财物,按其轻重多少,分别定罪。

  此外,一切秦法,尽皆除去。所有官吏人民,按诸如故。须知吾此来乃为父老除害,并无侵犯,切勿惊恐。至吾所以回至灞上,乃待各国兵至,共定契约耳。”一班父老豪杰听了沛公之语,人人欢喜异常,拜谢沛公,各各回县,通知本处人民知悉。

  沛公又因地方广阔,乡僻人民或未周知,分遣多人随同各地方官吏,巡行各乡邑,到处晓谕。于是,秦地人民个个大喜,争先备办牛羊酒食,此一起,彼一起,送到军营,献与军士享用。沛公又一概辞谢,不肯收受,说是:“仓中米粟甚多,军士日食并非缺少,不欲使人民破费。”人民闻得,更加欢喜,只怕沛公不为秦王。

  秦自商鞅变法,专尚严酷,累代相承,只有加重。人民一举一动,往往触犯刑禁,束缚压制,日在汤火之中,已有一百五十余年之久。今沛公三言两语,竟将苛法一概废除,如鱼脱网,如鸟出笼,人民始知生人之乐。此种感激情形,真是永久不忘!沛公之得天下,便由此立了基础。堪笑秦代君相,枉费许多精神,虐待人民,却留此人情卖与沛公,成就汉家三百年天下!

  原来沛公心想:“自己首先入关,已合了怀王之约,早晚稳作秦地之王。”故用种种手段,固结民心。忽然一日,有人来向沛公说道:“秦地富足,十倍于天下,又兼形势强固。今闻章邯已降项羽,项羽立之为雍王,许以关中之地,不日,项羽率领各国之兵到来,恐公不能据有此地。今当急遣兵坚守函谷关,不许各国之兵入关,再召集关中之兵以拒之。”沛公依言,也不与张良计议,立即遣兵守关,谁知竟由此惹出祸来。

  当日沛公军到灞上之时,项羽正领兵由河南前进,十一月行至新安地方,忽演出一场惨祸。

  先是秦灭六国,天下统一之后,各国官吏士卒因徭役屯戌,行过关中,秦地官吏兵卒,以为此是亡国遗民,与俘虏无异,多不以礼看待。各国官吏士卒当时只得忍气吞声,过后心中自然怀恨。此次恰遇秦兵投降各国,真是天道循环,冤家路窄。

  于是各国将士趁势报复,以为汝等降卒,本是俘虏,照古代习惯,俘虏即是奴隶,遂把秦国将卒看同奴隶一般,使他服役,动不动还要责骂鞭打。秦国将卒受此凌辱,虽然无可奈何,心中着实不服,便私自商议道:“章将军等哄骗我辈降了各国,如今若能入关破秦,固是大妙。设或不能,各国之兵将吾辈掳掠东归,秦又将吾辈父母、妻、子尽行杀死,如何是好?吾辈必须预先打算。”

  一时秦兵议论纷纷,传入各国将军耳中,齐来告知项羽。

  项羽遂唤英布、蒲将军密谋道:“秦国投降将士,人数尚多,其心不服,到得函谷关,彼等若不听号令,事势危矣!今不如一概杀死,单与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人秦。”于是项羽命英布、蒲将军率兵乘着昏夜,不曾提防,竟将秦国将卒二十万余人,全数坑死新安城南。

  项羽既坑秦兵,遂前进至函谷关。闻沛公已定关中,关门有兵把守,心中大怒,使英布领兵攻破。十二月,项羽兵进至戏地,要与沛公为难,算是六国灭秦到此成功。刘、项战争,又从此起手。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项羽领兵前至函谷关,闻知沛公定了关中,心想:“被人占了首功 !”已是不悦,又见有兵守关,不得前进,愈加忿怒,便命英布攻破函谷关。一路前行,到得戏地之西鸿门地方驻扎。

  此时项羽虽怨沛公,尚未十分决绝。一因从前共事兵间,同经患难,已有许久;二因自己兵威强盛,将来各事,可以自由处置,沛公必不敢反抗。谁知却有沛公部下左司马曹无伤,因见项羽势盛,沛公难与抵敌,便想先来讨好,希望将来求得封地。遂暗地遣人报告项羽道:“沛公欲据关中为王,使子婴为相,所有府库中一切珍宝,都欲据为已有。”项羽听说,气得暴跳如雷,厉声大骂。范增在旁乘机说道:“沛公平日为人,贪财好色。此次入关,闻说是不取一毫财物,不近一个妇女,观此种举动,可知其志不小。吾曾令望气之人往望其气,据说皆成龙虎之形,具备五彩,此乃天子气也!可乘其不备,从速起兵击之,勿得迁延,致失机会。”

  项羽依了范增之言,便下令军中大排筵宴,遍享士卒,准备明日往攻沛公。此时项羽部下有兵四十万,号称百万,驻扎鸿门。沛公部下有兵十万,号称二十万,驻扎灞上。两军相隔四十里路。沛公虽知项羽攻破函谷关,含怒而来,但尚不知项羽即欲兴兵攻己,如在梦中。此时事势非常危急,却亏得项伯前来解此大难,也算天幸。

  说起项伯,亦是项羽叔父,前次杀人避到张良处,藏匿得免。如今却在项羽军中,闻说项羽欲击沛公,他与沛公素日毫无交情,自然并不在意。只因知得张良现在沛公军中,是他救命恩人,如今大难临头,岂可坐视不救。遂乘夜骑一匹马,私自出营,加上一鞭,直奔沛公营前。寻见张良,密告项羽来攻之事,便要张良与之同去。因说道:“在此与众人同死,有何益处?”张良答道:“吾为韩王送沛公入关,今沛公遇此急难,若私自逃去,乃是不义之人。必须告知其事,再决行止。”因留项伯在营暂坐,自己走入中军,便将项羽来攻消息,告与沛公。

  沛公听了,大惊失色,连连顿足,道:“为今之计,如何是好?”张良却从容问道:“公之本意,是否欲与项羽抵抗?”沛公暂恨道:“有小人教我守关,勿纳各国之兵,可据秦地称王,我故听从其计,如今侮之无及 !”张良又道:“公自料部下兵士,足以当得项羽乎?”沛公默然。少顷,说道:“我兵自然不及项羽,但是如今计将安出?”张良道:“臣今当往告项伯,说公不敢背叛项将军,托其将此情转达便了。”

  当时沛公一闻“项伯”二字,急问道:“君何以识得项伯?”张良便将项伯如何杀人,自己如何救他,告知沛公。沛公便令张良往请项伯。项伯等候张良许久不来,正在着急,今见张良回来,又要邀他入见沛公,心想:“沛公是他侄儿对头。”自然推辞不肯人见。张良再三固请,项伯碍着张良情面,只得应允,同到沛公营前。沛公十分恭敬,出来迎接,延请上坐,排出筵宴,亲自举杯敬酒,并欲与项伯结为男女亲家。项伯见沛公礼数殷勤,情意周到,也就十分浃洽。沛公因说道:“吾此次入关,一毫不敢擅动,造成官吏人民册簿,封锁各处宫室府库,专待将军到来。所以遣将守关者,恐别处盗贼擅自出入,并防有意外之变,日夜盼望将军速至,岂敢造反?望伯善言转达,备说臣不敢背德也 !”项伯许诺,因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遂告辞起身出营。沛公亲自送出,项伯临去又叮嘱沛公道:“明日须要早来面谢。”沛公应允。

  项伯飞身上马,当夜赶回自己营中,已是三更时候。却好项羽尚未就寝,项伯知项羽性急,今夜若不说通,明早一定发兵,待到其时,已来不及。于是立即入见项羽,备述沛公言语。

  随后自己又帮说道:“若非沛公先破关中,我兵岂敢长驱直入。

  今见人有功,反欲起兵击之,是为不义!不如善加看待,以结人心。”项羽闻得叔父言语,气已消了一半。也就点头道:“是”!

  到得次日一早,沛公果然带了张良、樊哙及马兵百余人,来至鸿门。望见壁垒如云,旌旗蔽日,将士人人持戈贯甲,似将出征。沛公吃了一惊,暗想:“此来如入虎口,能否生还,尚未可知。但事已至此,只得听之天命。”正在凝思之际,车马已到营口。沛公下车,整肃衣冠,遣人入内通报。项羽传令请人相见,沛公一步步行进营门,张良随从在后。沛公望见项羽,先自下拜谢罪,说道:“臣与将军并力攻秦,将军战于河北,臣战于河南,不自料竟能先入关中,破灭暴秦,得复与将军在此相见。今闻有小人谗言离间,使将军与臣不睦。”

  项羽本是粗人,生性好高,今见沛公举动谦卑,言词逊顺,立时怒气全消。及听沛公说到小人谗间之语,便不待沛公说完,直答道:“此乃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所说,不然借何至如是?”

  沛公力诉枉屈,项羽也就释然。便命设宴留沛公在军中饮酒。不消片刻,筵宴已陈,大众入席饮酒。当时尚是席地而坐,又因楚人尚左,故席次以西边为上坐,项羽也不谦让,自己与项伯坐了西边,范增坐在上首,沛公坐在东边,张良在下首陪侍。

  此一番宴会,席上诸人心绪各自不同。项羽性情爽直,从前嫌隙既已解消,便亦照常看待沛公。又听了项伯之言,算是沛公入关有功,所以不忍加害。偏是沛公坐在席上,如同针毡,刻刻提心吊胆,捏一把汗,惟恐遭了毒手。张良心中也替沛公担忧。项伯新与沛公交好,自然也十分关切。只有范增一人,真是沛公宿世冤家,沛公心目中所畏者即是此人。在范增,原不过各为其主,因见项羽势力已成,只有沛公一人是他大敌,所以存心要将沛公除去。昨日力劝项羽发兵往攻,不想今日一早沛公自己到来。范增以为沛公自来送死,到省得攻击费力,趁此筵宴中间,只须项羽喝令左右将他拿下,如同囊中取物。

  谁知,项羽今日却无心杀害沛公。

  范增坐在席上,甚是着急,当着众人又不便明言,只得频向项羽以目示意,并举起身上所佩玉块,与项羽观看,其意是要项羽决断,速将沛公杀死,一连如此三次。沛公吓得汗流遍体。却幸项羽虽明知范增之意,但只默然不应。范增寻思无法,立起身来,向外而去。沛公见此情形,知他又来算计,心中愈加恐惧。范增走到外边,密唤项羽从弟项庄近前说道:“将军为人仁慈,心存不忍,汝可入内敬酒;敬毕便请舞剑,趁势就座上将沛公杀死。不然汝辈皆将为此人所擒矣 !”项庄依言,入内敬酒已毕,便说道:“将军与沛公饮酒,军中无可娱乐,请舞剑以佐杯勺?”沛公知他不怀好意,急得心中有如小鹿乱撞。偏是项羽不知项庄是计,竟然许诺。项庄拔剑起舞,便要来杀沛公。沛公此时惊慌万状,魂不附体。未知沛公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项羽留宴沛公,项庄依范增之言,借舞剑为名,欲将沛公杀死。既得项羽许诺,项庄便拔出剑来,当筵起舞。此时沛公正在危急之际,忽见项伯离座,拔剑在手,转至东边,与项庄对舞。叔侄二人,各逞伎俩,但见两道剑光,如片片梨花,随风飞舞。项庄心绪原不在于舞剑,每欲趁势趋进,杀死沛公。

  无奈被他叔父将身遮蔽,不得近前。沛公心中十分感激项伯。

  张良见事势不佳,便托故走出营外来寻樊哙。樊哙在外,久候沛公未见出来,正在坐立不安,今见张良走出,连忙迎前问道:“其事如何?”张良答道:“甚是危急!现在项庄拔剑起舞,观其意思,意在沛公,常欲加害 !”樊哙听了跳起道:“如此,势已大迫矣!臣当即入,与之拼命 !”说罢,左手挽着革盾,右手按着佩剑,奋然上前。将入营门,两边卫士见樊哙一脸怒气,莽莽撞撞直闯进来,便一齐拥出,想要拦住,不许入内。樊哙心中惟恐沛公有失,急欲入内一看,却被众人阻着路口,顿然大怒,也不与之交言,横着革盾一路撞进。两边卫士抵拦不住,一齐被他撞在地上七颠八倒。到得爬起来时,樊哙早已入内,张良也随后同入。

  项庄因杀不得沛公,将剑空舞一回,只得收住,项伯亦收剑归座。范增在席上满望项庄杀死沛公,又被项伯保护,不得下手,直气得哑口无言。樊哙走入,以手披开帷帐,到得筵前,见沛公安然无恙,心中始安。便立在沛公座旁,面向西方,环睁两眼,怒视项羽,眼眶尽裂,头上之发一根一根向上竖起,此种情形,真欲寻人拼命一样。

  项羽素来勇猛,见了樊哙,不觉动色。遂以手按剑,将身跪起,向外问道:“来客何人?”张良代答道:“此乃沛公骖乘樊哙是也 !”项羽随口赞道:“好个壮士 !”命左右赐以卮酒。左右看他是个大汉,要试他酒量如何?却用一个大卮,斟满一斗之酒与之。樊哙拜谢已毕,立起来将酒一饮而尽。项羽见樊哙酒量甚豪,想食肠自必宽大,命左右赐以猪蹄。左右又作弄樊哙,却取一支生猪蹄与之。樊哙也不管他生熟,便也受了。但是完全一个猪蹄,如何吃法?樊哙到有主意,将革盾覆在地上,作为砧板,再将猪蹄放在革盾之上,左手按住,右手拔出佩剑,一块一块,切下生吃。不消一刻,竟将猪蹄吃得精光,左右之人都看得呆了!

  项羽不禁复赞道:“壮士!能再饮酒否?”樊哙见问,趁势用语打动项羽,便答道:“臣此来死尚不肯避,卮酒何足推辞?论起秦王,心如虎狼,杀人惟恐不及,是以天下叛之!怀王与诸将立约:先入咸阳便为关中之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丝毫不敢擅动,封闭宫室,回兵灞上,以待将军到来。所以遣将守关,乃防备盗贼与非常变故,似此劳苦功高,未得封侯之赏,将军反听小人之言,欲杀有功之人,此种举动直与亡秦无异,窃为将军不取。”项羽听了樊哙一篇话,要想将言对答,一时却想不出,便令樊哙就坐。樊哙与张良一排坐下。坐了片刻,沛公起身托言上厕,暗作手势,招樊哙出。樊哙会意,便随沛公出营,张良亦随后走出。

  樊哙便劝沛公逃走。沛公道:“此次出来,未曾当面告辞,如何是好?”樊哙急道:“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又何必辞 !”说毕,连声催促沛公起身。沛公遂嘱咐张良:“暂缓回去,代向项羽道谢。”张良问沛公:“今日来时,带有何种礼物?”沛公记起说道:“我带有白璧一只,欲献与项羽:玉斗一双,欲赠范增。适遇其怒气未息,不敢取出,君可为我献之 !”张良应诺。

  沛公打算回去,因恐惊动众人,报与项羽,或被留住。遂不敢乘坐原来车马,自己独骑一马,旁有樊哙、夏侯婴、靳疆、纪信四人,手持兵器,步行随去。却取僻近小路,从骊山下走。

  沛公临行又对张良说道:“由此路到我军,不过二十里,恐被项羽知得,遣人来追,君在外少待,约计我已到了军中,方人与项羽道谢 !”

  项羽坐在席上,等候了沛公许久,不见回来,便命军尉陈平往请沛公。陈平寻觅沛公不着,却见沛公车马仍在营外,入内回报。少顷,只见张良走进,对项羽说道:“沛公不胜酒力,不能面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只,再拜上献大将军足下:又有玉斗一双,再拜奉与范将军足下。”言毕,便将白璧、玉斗呈上。项羽问道:“沛公何在?”张良答道:“沛公闻说将军有意责备之,私自回去,现已到得军中矣 !”项羽无言,受了白璧,放在座上。范增见己计不行,竟被沛公脱走,误却机会,一腔怒气,无从发泄。又见沛公赠与玉斗,心想:“此是仇人之物,岂可收受?不如借他出一口气。”便将玉斗放在地上,拔出佩剑,砍将下去。只听得叮噹之声,可惜一双玉斗,都被打破。口中不敢骂项羽,却骂项庄道:“唉!竖子不足与谋,将来夺天下者,定是沛公,吾辈必为所擒 !”项羽见范增发怒,默然无语。

  沛公与樊哙等数人,从骊山下一路趱行。回到灞上军营,立将曹无伤唤至,大骂:“不忠之人,卖主求荣!使我今日几遭项羽毒手。”喝令左右:“立时推出斩首。”可叹曹无伤未曾讨得好处,自己先丧生命。真是小人枉自作恶,结果却没收场,何苦如此!沛公既杀曹无伤,不过一刻,张良也带同随去人马回营。沛公得脱此险,都赖项伯、张良、樊哙三人之力。

  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项羽因沛公自来面谢,陪了许多小心之后,怒气虽消,但因被沛公先入关中,占了首功,心中终不免芥蒂。过了数日,项羽遂引兵入到咸阳,先将秦降王子婴杀死,再将秦宫中珍宝、妇女一概收取,放起一把火来。此火可算古今无二,一连烧了三个月,烟焰不绝,竟将数百里楼阁亭台,化成一片焦土。

  项羽怒气未消,又令人发掘始皇坟墓,收取圹内货宝,共用二万人,搬运三十日始完。项羽部下随来兵士,也向民间淫杀掳掠。可惜咸阳地方,平日宫室何等华丽?人民素称富足,经此一次糟踏,地方残破,户口稀少,霎时变成荒凉景象。在项羽,不过快其一时之愤,遂使秦人失望,众心愈归向沛公。

  沛公此时畏惧项羽势力,任他肆意妄为,不敢出头干涉。

  但尚望项羽能依怀王之约,自己仍可称王关中,也就心满意足。

  项羽引兵在咸阳住了数日,忽有韩生来劝项羽建都关中。

  说道:“关中一面临河,三面依山,四围都有险可守。中间平原千里,土地肥饶,真是天府之国,可以建都称霸。”项羽心想:“韩生之言,固然不错,但因咸阳宫室都已烧毁,人民大半逃亡,自己又思念故乡,决计东归。”便答道:“富贵不归故乡,譬如身着锦衣,昏夜出行,虽然荣耀,无人看见。”遂不听韩生之言。韩生出,对他人说道:“人皆言楚人是戴冠猴子,此语果然可信 !”

  有人听得韩生之语,报与项羽。项羽大怒,立将韩生烹死。

  项羽心想:“自己虽不欲建都关中,但竟将关中让与沛公,实不愿意。”又想到:“入关之约是怀王所定,不如报知怀王,看其如何办理?再作计议。”遂遣使到怀王处,将破秦之事复命怀王。怀王听了,便说道:“依照原约办理 !”

  使者将怀王之言回报项羽,项羽本欲怀王自己解除原约,便可由他主意。今见怀王仍要依约办理,不觉发怒,对诸将说道:“怀王乃吾家武信君所立,并无功劳,何以得专自主约?

  当初起兵之际,不过假立各国之后,借其名义而已。至于倡率义兵,被甲执戈,攻城陷阵,辛苦三年始得破灭秦国,平定天下,此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怀王无功,自应将其地分立各人为王。不知诸君之意,以为何如?”诸将皆畏项羽,同声应道:“甚善 !”

  于是,项羽既不遵怀王命令,又不与诸将会议,独自一人主张,先尊怀王为义帝。说道:“古之天子,地方千里,所居之处,必在水之上流。”遂迁怀王于长沙,名义上尊之为帝,实则移于僻远之地,以便下手。项羽既立义帝,便将天下土地分立诸将为王。心想:“众人皆易区处,独有沛公甚难位置,欲照怀王原约,又恐沛公据有险要地方,与己为敌。欲待违背原约,又恐人心不服。”遂与范增秘密计议道:“巴蜀道路甚险,秦时犯罪之人皆迁居其地,不如封沛公于巴蜀,将关中地分为三国,封与秦三降将,使之拒绝沛公出路。”商议既定,乃对众说道:“巴蜀亦是关中之地,应立沛公为汉王。”其余诸将并原来六国之后,各有封地。列记于下:尊楚怀王为义帝,据有长沙之地,建都于郴。立沛公为汉王,据有巴蜀、汉中四十一县。建都南郑。

  立秦降将章邯为雍王,据有咸阳以西,建都废丘。

  立秦降将司马欣为塞王,据有咸阳以东,建都栎阳。

  立秦降将董翳为翟王,据有上郡,建都高奴。

  徙魏王豹为西魏王,据有河东,建都平阳。

  立楚将申阳为河南王,据有河南,建都洛阳。

  立赵将司马卬为殷王,据有河南,建都朝歌。

  徒赵王歇为代王,据有代地,建都代。

  立赵将张耳为常山王,据有赵地,建都襄国。

  立楚将英布为九江王,建都于六。

  立番君吴芮为衡山王,建都于邾。

  立楚柱国共敖为临江王,建都江陵。

  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建都无终。

  立燕将臧茶为燕王,据有燕地,建都于蓟。

  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建都即墨。

  立齐将田都为齐王,建都临淄。

  立齐王建孙田安为济北王,建都博阳。

  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据有楚、梁九郡,建都彭城。

  此外,惟韩王成仍旧,又赵将陈余,弃将印不从入关,现在南皮。项羽闻其素贤,且有功于赵,就南皮四围封以三县。

  齐相田荣,不肯助楚击秦,故不得封。

  项羽既已分立诸王,各令罢兵归国。沛公见项羽背约,立己为汉王,使居巴蜀险远之地,心中大怒,便欲发兵攻击项羽。

  部下诸将周勃、灌婴、樊哙等,皆愤愤不平,赞成其计。独萧何谏道:“汉中地虽险远,然犹南面称王,比之战败而死尚为远胜。”沛公道:“何至便死?”萧何道:“今兵士众寡不敌,百战百败,不死何待?古语有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又俗语常言:天河为天汉,以汉配天,其名甚美。臣愿大王先据汉中称王,爱养人民,搜罗豪杰,然后起兵回定三秦,天下事可图矣 !”汉王乃依言就国。

  独有张良相从汉王已久,甚属相得,此次须随韩王成归国。

  汉王念其功劳,赐以金百镒、珠二斗,张良受了,却都赠与项伯。汉王又另备厚礼,嘱张良转赠项伯,托其尽求汉中之地。

  原来,项羽分与汉王汉中之地,不过一半,汉王因欲全得汉中之地,故请项伯代求。项伯果与项羽言及,项羽应允,并拨兵三万人,护送汉王归国。各国之人,来从汉王者,又有数万人,汉王择日起行,张良恋恋不舍,随送汉王直至褒中。

  张良到得褒中,一路山势险峻,皆依山架木,作为道路,名曰“栈道”。汉王便命张良回去,张良拜别汉王道:“臣不能远送,就此告辞,愿大王自己保重 !”汉王也觉凄然。张良临去,又对汉王道:“项王心中终疑大王欲取天下,今大王可放火将栈道烧个净绝,一则表示无意东归,使项王安心,不作准备:二则可免他国起兵来犯。”汉王依从其计,便嘱张良回时,行过一处,烧绝一处栈道。

  汉王向南郑前进,一班随行将士因见道路险绝,多思东归故里,沿途私自逃走者,陆续不绝。到得南郑,点检人数,除兵士不计外,将官逃去者已有数十人。汉王却都不以为意,命萧何为丞相,其余诸将各授官爵。忽一日,有人来报汉王,说是丞相萧何私自逃走,汉王大惊,如失左右手。欲知萧何因何逃走,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汉王到了南郑,不久忽有人来报,丞相萧何逃走。汉王闻信大惊!其实萧何并非逃去,乃为汉王往追一人。

  此人姓韩名信,乃淮阴人。少时其父早死,家中极贫。信年已长成,既不能耕田作工,又不能经商买卖,要想学习为吏,托足公门。无奈,当时之吏须经乡里大众推举,再由官府选择。

  韩信平日并未见有何种德行才能可以动人,自然无人举荐。因此终日游荡,毫无职业,不但养不起母亲,连自己都是帮着他人家中吃饭。他母亲因儿子不能养活,只好做些女工,勉强度日,过了一时,也就身死。韩信见母亲已死,家无一物,只得草草殡殓,将柩停在荒郊。若论埋葬之事,也不知何年月日。

  但他虽落破到如此地步,心中却怀大志,常常走到野外,替他母亲寻觅墓地,欲得高燥地方,又要两旁空阔,能容万家之屋,竟如帝王选择山陵一般,预备将来富贵时埋葬母亲之用。

  韩信自母亲死后,只余一身,更觉漂泊无依,仍在人家寄食。有一人是他朋友,现为下乡南昌亭长,韩信便时常到他家中吃饭。亭长妻子见韩信日日到来,心中甚是厌烦,又不便当面拒绝,遂想得一计,起个绝早将饭煮好,放在床上吃食。待得早饭时间,韩信方到,谁知他家饭已吃过,也不替韩信备办。

  韩信见此情形,知自己被人讨厌,他却甚有志气,此后便绝迹不来。韩信既与亭长断绝,此外可以常往寄食之处本无几家,自然有一餐无一餐,甚至终日不得一食。自想也非久计,意中原欲寻一事业,无如世间凡百生计,都无一件合他之意。想来想去,只有钓鱼一事,既不费力,又甚清高。从前姜太公未遇文王,也曾垂钓磻溪。“我今学他行径,不至失了身份。”于是韩信觅得钓竿,到了淮阴城下淮河旁边钓鱼。钓得鱼时卖钱过活,惟是钓鱼原不能常得,所以韩信仍是一饥半饱度日,但免得寄食人家,受人闲气而已。

  一日,忽有一班妇人到得河边漂洗线絮,因为都是老妇,人遂称她为漂母。原来线絮就是蚕茧上剥来粗丝,如今持向水边,漂之使白。一班漂母作此生活,自然也是寒苦人家。但她家虽寒苦,日食倒尚不缺,每到吃饭时间,各家都有人送饭来吃,比起韩信,自然较胜。闲话休题。

  却说韩信自钓他的鱼,漂母自漂她的絮,虽然偶聚一处,彼此并不相识。谁知,中间竟有一位漂母,心极慈善,自己家道不丰,却喜怜贫济困。此次遇着韩信,同在河边数日,见他常是忍饥过日,问知情形,心中不忍,便吩咐家中每日多送饭来,分与韩信同食。韩信向来寄食人家已惯,况且腹中饥饿难受,也就食了,并不推辞。从此,漂母日日漂絮,韩信日日得食,一连数十日都是如此,漂母毫无厌倦之色。别个漂母见了,也不帮贴一餐。到得絮已漂完,漂母将去,韩信算是自少到今,始得此数十日饱食,心中自然感激异常,便向漂母道谢,并说道:“吾有日得志,定当从重报答母之恩德 !”漂母听了,心中不但不喜,反发怒道:“汝身为大丈夫,不能谋得一饱,我不过可怜王孙公子,故此供给饮食,何曾想汝报答 !”说罢竟自去了。

  淮阴乡里中人,见韩信如此贫困,不知谋生,大家都鄙笑他。市井上一班轻薄少年,更将韩信当作玩物,时时戏弄以为笑乐,韩信却都不以为意。他家虽贫,尚有一剑,出入常佩在身上。 一日,韩信偶在市上游行,忽遇一个少年,平空将他拦住,讥笑道:“汝生得身体虽然长大,喜欢带着刀剑,其实不过胆小心怯而已。”说罢,又当着众人面前,耻辱韩信道:“汝若肯拼一死,可即拔剑将我刺杀;如其不能,当由我胯下爬过。”说罢,便张开两足,立在街心,面上现出一种鄙薄之色,真是令人难受。韩信举目端看其人,心中想了一会,便俯伏地上,由他胯下爬过。全市之入见此情形,人人都笑韩信,说他实在畏怯。 及至项梁起兵,渡过淮水,韩信闻知,仗剑从之。项梁当作寻常士卒,编入部下。后来项梁兵败身死,韩信又从项羽。

  项羽以韩信为郎中,韩信几次献策,项羽不从其计,韩信知项羽不能成事。心想:“只有汉王,或能用己。”乃弃楚归汉,从了汉王入蜀。汉王不知其才,命为连敖。

  韩信虽遇汉王,未展其才,心中已是闷闷。岂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因误犯军法,合该斩首。同罪者尚有十三人一律绑至法场,由夏侯婴监斩。直至十三人都已斩讫,看看到了韩信,韩信此时心想:“怀抱大才,未曾施展,死得不值。”及至仰起头来,恰好看见夏侯婴,不禁说道:“汉王不欲得天下乎!何为杀死壮士?”

  夏侯婴听了韩信之言,又看他相貌不凡,便命左右:“松绑,免他一死。”唤到面前,与之言论,夏侯婴大喜,荐于汉王。汉王命为治粟都尉,心中尚未觉其奇。韩信一路上又常与萧何谈说一切,萧何知是大将之才,甚加敬重。因在路上,未向汉王言及。到了南郑,韩信心想:“萧何既知我才能,料已屡次在汉王前极力推荐,现在许久并无动静,当是汉王不肯用我。我在此有何好处?不如逃走,另行择主而事。”想毕,遂收拾行李,匹马出门,也不到萧何处辞别。

  有人见韩信逃去,便来告与萧何。萧何闻信大惊!也不及告知汉王,骑上骏马,一径从后追赶。行了一日,方才赶上韩信,萧何力劝韩信回来,共辅汉王,取得天下。并述自己尚未推荐之故。韩信应允,并马而回,萧何见韩信肯回,如得至宝。

  萧何出追韩信,行色匆匆,所以有人疑他逃走,告与汉王。

  汉王闻报大惊,有如失了左右手一样,连忙遣人往追。心中也疑:“萧何与己相处已久,何至中道相弃?或者此去别有事故,但望早日回来,方得安心。”过了二日,萧何果然回来,汉王一见萧何,心中又喜又怒。

  当时汉王骂萧何道:“汝也私自逃走,是何缘故?”萧何答道:“臣非敢逃走,乃是追赶逃走之人。”汉王问:“追赶何人?”萧何答道:“臣特追赶韩信。”汉王骂道:“诸将逃走不止数十人,汝皆不追,独追韩信,此乃谎话 !”萧何答道:“诸将皆属易得,任其逃走并无足惜。独有韩信乃是国士,天下无双,故臣闻其逃走,亲自追回。大王若但思长在汉之为王,可以不需韩信;若欲争得天下,除却韩信,更无可与计议之人。

  不知大王计将何出?”汉王听了,慨然说道:“我意亦欲东归耳,安能郁郁久在此间居住?”萧何道:“大王既欲东归,能用韩信,信始留此;若不能用,信终必逃走。”汉王道:“吾究不知韩信才能若何?今因君保荐,命之为将,何如?”萧何道:“仅使为将,信必不肯留此。”汉王道:“吾命为大将,何如?”萧何道:“甚善 !”

  于是汉王便欲将韩信召来拜为大将。萧何道:“且慢!大王平日待人简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韩信所以逃走。王必欲拜韩信为大将,须选择吉日,先期斋戒,设坛备礼,方可行事。”汉王许诺。此信传到诸将耳中,但知择日拜将,也不知所拜大将究是何人。曹参、樊哙等自夸战功,皆以为可得大将,暗自欢喜。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汉王依萧何之言,拜韩信为大将。命礼官选定吉日,设立大坛。汉王先期斋戒三日,祭告宗庙。到了是日,汉王身穿大服,排齐銮驾,率领文武百官到得坛下。汉王下车步行上坛,登了宝座,百官分立两旁。坛下四围排列军队,人人严装贯甲,手执兵器,列成阵势,旌旗招展,甲仗鲜明。一班将官,个个预备拜将,全身装束比往日加倍留意。又恐临时轮到自己身上,拜了大将不识仪节,当众出丑,便于数日之前,暗自学习礼数。所以到了今日行礼时节,愈觉得整齐严肃,十分精彩。

  但是彼此望来望去,也不知何人得了大将?

  诸人正在想得出神,忽听得坛上传下令来:“宜召大将上坛行礼 !”只见有一人,全身披挂,随着令官行上坛去。当时万众眼光,都盯在那人身上,觉得面目颇生,并非素常熟识之人,心中无不诧异!后来始闻说其人姓韩名信,全军将士人人大惊!曹参、樊哙等见自己无分,却被素不闻名之人占去,各自愤愤不平。只有夏侯婴一人心中明白。

  韩信奉命上坛,行到坛心,朝北而立。早有太常奏乐,鸿胪赞礼。第一次,汉王亲捧大将印绶授与韩信,韩信跪下拜毕,起立接过印绶,佩在身上;第二次,汉王再将符节与之,韩信又跪下拜受;第三次,汉王亲授斧钺,韩信如前拜受。众将见韩信平空受此荣典,得此高位,大半羡慕、忌妒,心中不服。

  韩信行礼已毕,汉王命坐。韩信拜谢就坐,汉王开口问道:“萧丞相时常称说将军,将军有何良策教导寡人?”韩信答道:“臣本草茅下士,愚陋无知,辱承大王明问,敢不竭诚上闻?现今与大王争取天下者,岂非项王乎?”汉王道:“是!”韩信道:“大王自料勇猛仁强,比起项王,谁人较胜?”汉王默然寻思良久,始说道:“寡人不如项王。”韩信听说,再拜贺道:“臣意亦以为大王不如也。惟是臣曾事过项王,试说项王平日为人行事:项王每当愤怒之际,发声如雷,千人恐伏,然不能任用贤将,此不过匹夫之勇而已。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和平,遇人患病,往往涕泣,分与饮食。及至其人有功,应加封爵,印已刻好,项王将印放在手中播弄,弄得印角都已损坏,尚舍不得给与,此真可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然称为霸王,各国畏服,然不肯居住关中,建都彭城,已失地利。加以违背义帝原约,自行专擅,将义帝逐往僻地。尽封自己亲爱之人为王,给与好地,反将各国旧王迁居恶地,各国人心,大抵不平。而且平日行军,所过地方,无不残破,名虽为霸,已失人心。所以天下未即背叛者,全由威力劫制而已。由此观之,其势虽强,容易使弱。今大王行事,果能与之相反,任用武勇之士,更有何敌不破?将天下城邑分封功臣,更有何人不服?

  举义东征,率领思归之兵,更有何地不克?况三秦之王,皆系秦之降将,从前带领秦兵,已有数年,屡经战争,部下死亡不计其数。及至势穷力竭,又欺骗士卒,归降项王。项王行至新安,设计坑死秦卒二十余万,只有三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得免于祸,秦兵家族怨恨此三人,深入骨髓。而项王恃其威力,强立此三人为王,秦地人民并不归服。大王自入武关,一路行兵,秋毫无犯。除去秦时苛法,与人民约法三章,秦人皆欲得大王为秦地之王。且照怀王原约,大王应得关中之地,秦人已尽知之。今大王失势,迁入汉中,秦人无不叹惜者。大王若举兵东征,三秦地方,可传檄而定也 !”

  汉王听了韩信一篇语言,心中大喜,自恨得韩信太晚。遂依从其计,分派诸将,招练兵卒,定于八月出征。先期使人修理栈道,预备进兵。

  当日项羽自称霸王,大封诸将为王,饬令罢兵各回本国。

  项王自己也就回到彭城,临行切嘱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防备汉兵。三人领命,各回本国,遣将领兵严守关隘。

  内中只有雍王章邯与汉最为接近,知得汉兵来攻,必由栈道前进,现在栈道已经烧绝,须要重新修理方可行走。遂遣人潜往褒中一带,探听消息。过了一时,探卒回报说是:“汉王果遣将带兵修理栈道,限期完工。但是栈道工程浩大,闻得所派兵卒甚少,期限甚短,日夜催迫作工,士卒多有怨言,照此情形,不知何时始能完竣。”章邯听了,心中不以为意。到了八月,忽报汉王兵至陈仓。章邯大惊!也不知汉兵从何处而来,连忙引兵前往迎敌。

  原来,汉王探知汉中有一条僻路可达陈仓,一面遣人修理栈道,扬言将由此进兵,使章邯不加防备。汉王命萧何留守南郑,收取租税,供给军粮。自己率领诸将,取僻路由故道直达陈仓,正遇章邯兵到,两边交战一阵。果然不出韩信所料,秦兵人人怨恨章邯,仰慕汉王,无心恋战,章邯大败而走。汉兵追到好畤,章邯回兵抵敌,又复大败,率领败残兵卒,逃入废丘都城固守。

  汉王遣曹参、周勃、樊哙围攻废丘。又遣郦商等引兵往取上郡、北地。遣薛欧、王吸引兵出武关,会同王陵之兵往沛迎接太公、吕后。汉王自同韩信领兵东进,一路势如破竹,直至河南。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皆望风降汉。郦商等亦取得陇西、北地、上郡,只有王陵之兵为楚兵所阻,不得前进。

  项王自由关中收拾美女、珍宝起程回国,因为韩王成并五军功,不令归韩,带至彭城,废之为侯,旋又将其杀死。项王回到彭城未久,各国已纷纷起兵。

  原来齐相田荣,因自己不得封赏,又闻项王徙齐王市于胶东,立田都为齐王,不觉发怒。遂坚留齐王市,不肯遣往胶东,尽起齐兵,迎击田都。都兵败,投奔楚国而去。齐王市心畏项王,趁田荣不在,私自逃往胶东。田荣闻知怒甚,遣兵追杀齐王市于即墨,遂自立为齐王。时彭越仍在钜野,有兵万余人,并无所属。田荣以将军印授彭越,使在梁地举事。彭越受命,引兵击济北王田安,杀之,田荣遂尽据三齐之地。

  赵将陈余,久与张耳有隙。今闻张耳为常山王,自己仅得三县之地,心中更怒!及田荣起兵,陈余乃遣使向田荣道:“项羽分地不公,诸将皆得善地,反将旧王迁居恶地。今赵王在代,愿大王借兵与臣,往攻常山,使赵王得复故国,当以赵国为齐之藩屏。”田荣许诺,遣兵往助陈余。陈余尽起三县之兵,合齐兵袭攻常山王张耳,张耳败走。陈余迎赵王歇归赵,赵王因立陈余为代王。

  此时汉王亦已平定三秦,兵将出关。项王闻得各处起兵消息,心中大怒,封旧吴县令郑昌为韩王,领兵拒汉。又令萧公角领兵往攻彭越。项王心想:“各国虽反,均不足忧,独有汉王最为可虑 !”正拟亲自领兵攻汉,忽报张良遣使送书前来。

  项王唤人,来人呈上书札,项王拆开一阅,中言:汉王欲得关中之地,希望能依怀王原约,便已心满意足,不复东进。惟有齐、赵,现正并力灭楚,急宜遣兵击之。并将齐、梁反书,附与项王观看。项王见书,拍案大骂:“齐、梁什么小丑,胆敢小看于我?我必须先灭齐国,将田荣碎尸万段,以泄此恨 !”

  项王即遣人召集九江王英布之兵,英布称病不到,遣将带兵数千前来,项王遂起兵伐齐而去。

  却说张良自别汉王,一径回到韩国,见韩王成尚未回国,心中正在疑惑,忽有韩王从人逃回,哭诉韩王被害情事。张良咬牙切齿,痛恨项王。闻得汉王兵定关中,恐项王出兵抵敌,故特作书诱使伐齐,以助汉王成功,自己却由间道归汉。项王果然中了张良之计,往攻齐国,汉王遂得长驱直入。欲知楚汉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项王得张良之书,准备起兵伐齐,因想起:“天下大乱,义帝尚在,将来如有人挟之以令各国,与我为敌,是为养虎贻患。不如及早除之,以绝祸根。”是时义帝已由彭城起行,项王因使人催其速行,一面遣使前往九江英布处,密令如此如此。

  义帝自见项王违背入关之约,擅立诸王,又将己迁往长沙荒僻之地,心中异常愤懑。但自顾权力薄弱,只得暂时含忍,带同群臣上路。项王复遣使催促,左右群臣多恋故乡,本不愿往。今又见义帝受制项王,落破不堪,更不愿意相从。一路上陆续逃走,义帝不能阻止,只得听之而已。

  到得长江北岸,义帝登舟溯江西上,行了多日,将到郴地,相距不过数十里,天色已晚,遇见一个小市镇,将船停泊。到得夜半,忽来贼船数十只,将义帝座船团团围住。贼人明火执仗,一拥上船,喊杀连天。船中侍卫人等从睡梦中惊醒,无力抵敌,各自逃走。那贼闯入舱中,先将义帝杀死,搜括珍宝财物,呼哨而去。

  原来英布自奉项王命令,因义帝已过九江,连忙遣兵追赶。

  此贼便是英布兵士假装,掩人耳目。其实事不瞒真,早被旁人窥破,喧传一时,尽人皆知。项王引兵向齐国进发,行至城阳,遇着田荣,大战一场,田荣兵败,逃至平原,为人民所杀。项王乘胜长驱而进,一路所过,烧毁城郭、民居,掳掠老弱妇女,坑死投降士卒,暴虐残酷,无所不至。齐地人心不服,到处起兵背叛。田荣之弟田横,趁此时机,收集败残兵卒数万,据住城阳,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以拒楚兵。项王往来攻打,无奈叛者四起,方才攻破此处,彼处又复聚众起事,因此项王久留在齐,一时不能平定。

  汉二年冬十月,汉王既定三秦,建都栎阳,布德施惠,万民悦服。时常山王张耳,为陈余所败,率众来奔,汉王待以厚礼。张良亦由韩来投,汉王封良为成信侯。一时远近豪杰归心,兵威大振。于是河南王申阳,魏王豹皆率众迎降。只有韩王郑昌,殷王司马邛拥兵抗拒。汉王遣韩太尉韩信,领兵击平郑昌,因立信为韩王。三月,汉王自率兵队伐殷,由临晋关渡过黄河,直到河内。殷王司马邛引兵迎敌,汉王挥兵进战,击败殷兵,阵擒司马邛,尽平其地,大军进至修武。忽报楚将陈平等来投,汉王下令召入。

  陈平乃阳武县户牖乡人,早失父母,与兄伯同居,兄已娶嫂,祖遗财产仅有田地三十亩。陈平性喜读书,终日闲坐家中,手把一卷,对之吟哦。兄伯甚是友爱,任其出外从师游学,自己勤苦耕田,供给家用。独其嫂见小叔但知交友读书,坐享现成茶饭,全然不念兄嫂辛苦,帮同力作,因此心中甚是不悦,但碍着丈夫身上,不便发作。

  陈平自幼既受其兄娇养,不曾劳苦。及至长成,遂生得身体肥白,面貌甚美。一日,有远处友人来到陈平家中,适兄伯前往田间,其嫂与陈平出来招待。寒暄已毕,彼此各叙家常。

  友人说话中间,留心观看,见茅屋数间,墙壁破坏.久未修理。日用器具,除土炕瓦盆外,萧然无物,心知其家甚贫。又看陈平却是容貌丰腴,举止儒雅,不像农夫模样,若非衣装粗恶,竟似贵家公子。因笑问道:“君家似非富足,不知君平日所食何物,竟长得身体如此肥壮?”陈平未及回答,其嫂久已嫌恶陈平懒惰,便应声答道:“不过食糠覈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言罢,长叹一声,愤然入内。

  友人见此情形,也觉无味,便即辞出。陈平被嫂氏当着人前抢白数句,虽然羞愤,只得忍住,不与计较。

  谁知隔墙有耳,却为邻人所闻,彼此传说,竟被兄伯得知,心中大怒,痛骂:“不贤之妇,妄肆口舌!若留在家中,必至离间我兄弟。”遂将其妻休回母家。陈平见兄因己割断夫妇爱情,心中也觉不忍,婉劝其兄仍留嫂氏,其兄不听,竟将妻逐回母家。后经陈平极力调和,方始接回完聚。

  陈平之兄见陈平年已二十余岁,决心欲为之娶妇。偏是高不成,低不就,只因邑中富人见陈平不事生产,不肯将女许之。

  至于贫人,陈平亦不屑与之为婚,以此蹉跎下来。

  忽一日,里中有一大姓,举办丧事,照当时俗例,同里各家都应出来帮忙,有钱者出钱,无钱者出力,以尽乡邻之谊。

  陈平家贫,惟有替他办事以当帮助。但他却比他人早到迟归,加倍出力。一日丧家来了一客,须发皓白,衣服华美,见陈平人品轩昂,大加赏识,便唤至面前,问其姓名居处。待得众人散去,陈平最后归家,来客欲观陈平家世,因随着陈平一路行去,直至城边一条穷巷,方到其家。来客站立门前,举头观看,见是数间茅舍,编席为门,心想:“其家果然清苦 !”再看门外,却有许多车辙之迹,细察辙迹,其深而且宽广,暗想:“此定是显贵人车马时常到此,故留下此种痕迹。可见陈平虽然贫穷,他所交游乃是有名人物。”心中甚是欢喜,却也不与陈平交谈,竟自回去。

  陈平见来客如此行径,甚是疑惑,但也不便动问。过了数日,忽有人来与陈平作媒,说是富人张负孙女,要与议亲。陈平大觉奇怪!其兄见是富家,自然欢喜应允。到了后来查明,原来前日来客,即是张负。

  说起张负在户牖乡是个富家,有一孙女,幼年早经许字,不料尚未过门,其夫已死。后来别行许字一家,其夫又死。一连许过五个人家,都是如此。因此乡里之人都说此女命带杀神,不利于夫,竟无一人敢来议婚。张负见孙女年已长成,姻事不谐,心中颇以为念。此次到得丧家,遇见陈平,留心察看,知他将来定能发迹。回到家中,便对其子仲说道:“吾欲将孙女嫁与际平?”仲闻说,愕然!因答道:“陈平家贫,其人平日不事生产,一县之人皆耻笑之!如何大人独欲许婚?”张负道:“此事我自有主意,非汝所知。世间岂有美貌如陈平者,竟至长久贫贱乎?吾意已决,汝勿多言 !”于是遣媒定议。

  到了行聘之日,张负自出财帛,借与陈平,作为聘礼。及陈平择日完娶,张负又私给钱财,使之备办酒席。并切嘱孙女道:“汝今出嫁,当守妇道,勿得倚富欺贫,奉事兄伯如汝父,事嫂如事汝母。”一家之人见张负如此看重陈平,人人窃笑。

  陈平自从娶得张负孙女,得了许多嫁资,用度充足,交游日广。

  一班世人,眼皮本浅,见陈平作了富家女婿,也就另眼相待。

  一日,适遇祭社,里中按户出钱,买得猪羊祭品,报赛酬神已毕,大众公推陈平为宰,分割祭肉。陈平将各物全数用秤称过,再将出钱总数,平均计算,每户出钱若干,应得祭肉若干,然后按其出钱数目,逐户给与。至于肉之美恶,骨之多少,亦皆配搭均匀。陈平左手执刀,右手持秤,一面割肉,一面称其重量,忙个不停。各人见陈平分肉甚是公平,都无争论,各各欢喜,持肉归去。里中父老在旁看得清楚,便赞美道:“善哉!陈孺子为宰,甚是称职 !”陈平听了,叹口气说道:“若使平他日得宰天下,亦当如此肉也 !”

  陈平在家,闻得周市平定魏地,立魏咎为魏王,遂辞别其兄,往见魏王,魏王命为太仆。不到几时,有人在魏王前诬毁陈平,陈平遂即逃去,投奔项王,随入关中。项王称霸,归到彭城,闻说殷王司马邛叛楚,便命陈平领兵攻之。陈平兵至殷地,司马邛投降,陈平得胜而还。项王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

  谁知不久又被汉兵攻破殷地,项王大怒,说是:“前次攻殷之人,冒功不实。”欲行严究。陈平心中恐惧,决计归汉,遂封所赐金与都尉印,遣人送还项王,即日改换服装,仅带一剑防身,由僻径逃走。

  陈平一口气奔到黄河岸边,雇定一船,跳上了船,坐在舱中。那船户一篙点开,将船离岸,撑向中流而去。正行之间,陈平举目观看,见船户五六人,皆是彪形大汉,面目狞恶,心知不是善类。回看船中只有自己一人,并无他客,不觉吃惊!

  并留心观其举动。只见船户一面撑船,一面频频以目注视陈平。

  陈平大恐,心想:“此一班人定是不怀好意 !”一时心急智生,连忙将身上衣服脱下,光着身体走出舱外,拈起竹篙,帮他撑船。再看一班船户时,也就不如前注视了。不多几时,船到对岸,陈平取出钱文给与船户。连忙穿上衣服,跳到岸上,方才放心。 原来那班船户都是强盗,看见陈平是个美丈夫,独身仗剑而来,疑他必是逃将,腰间当藏有金玉珍宝,起意要想将他杀死。后见其脱下衣服,身边一无所有,也就罢了。

  陈平幸脱此险,行至修武,恰遇汉王兵到。陈平有友人魏无知,现在汉王左右,遂往见魏无知,说明来意,魏无知即向汉王举荐,汉王命召之入见。是日与陈平一同进见者,共有十人。汉王赐与饮食,令各归舍。陈平见机会不容错过,便进前说道:“臣为谋事而来,所言可用与否?请就今日决之。”汉王遂独留陈平,与之变论,心中甚悦!因问陈平道:“汝在楚国所居何官?”陈平对道:“任都尉之职。”汉王立时拜陈平为都尉。并使之参乘,兼掌护军。

  此信传到诸将耳中,众议哗然,大都说是:“大王新得楚国一个逃兵,未知其人才能,便与之同车,且使之监护亲贵,殊不可解。”汉王闻得此言,更加宠爱陈平,遂与之一同伐楚。

  一日,渡过平阴津,汉王正行之间,忽有人拦住马前拜谒。

  未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汉王率领诸将士东征,渡过平阴津,到得洛阳地方。

  正行之间,忽有人拦住马前拜谒。汉王询其姓名?乃是新城三老董公。董公因对汉王说道:“臣闻兵出无名则事不成,故古语有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今项羽所行无道,放杀义帝,乃天下之贼。大王当率三军之众,为义帝素服发丧,遍告各国,声讨项羽之罪,天下莫不瞻仰,此三王之举也 !”汉王闻言,甚以为然。遂向董公谢道:“若非先生,寡人不得闻此议论!”

  汉王即日假作新得义帝凶信,袒臂大哭,命将士素服举哀三日。分遣使者,齐持文书,遍告各国,书中说道: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兵皆缟素,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汉王所遣使者到了赵国,见过赵王歇及陈余,呈上书札。

  陈余看毕,遂对使者说道:“张耳是我仇人,现在汉军,汉王如肯将他杀死,我当从命发兵。”使者将言回报汉王,汉王素重张耳,不忍杀害。便想得一法,暗中寻觅一人,与张耳状貌相似,将其斩了,遣使者持首级赴赵。余一时辨认不出,只道是真,遂遣将带兵助汉。

  汉二年四月,汉王率领巴蜀、关中及韩、魏、殷、赵、河南五国之兵,共计五十六万人,声势浩大,沿途无阻。到了外黄,忽报有一将军率兵来投,汉王急出一看,却是彭越,心中大喜。原来彭越引兵攻取魏地,却遇楚将萧公角,两下战了一阵,楚兵大败。今闻得汉王东征,特率领部下三万余人,前来归服。汉王因对彭越道:“将军既已收取魏地十余城,急欲立魏王之后。今有西魏王豹,乃魏王咎从弟,真是魏后,可立之为魏王,暂屈将军辅之 !”于是汉王遂拜彭越为魏相国,领兵往定魏地去了。

  汉王引兵东进,一路长驱直入,到得彭城。当时楚兵尽随项王伐齐,彭城守兵无多,闻风逃遁,于是项王都城竟被汉王占住。汉王入得彭城,一洗从前耻辱,心中十分高兴。料想:“项王一时不能回救,即使回来,我兵众多,亦自不惧。”遂将项王美女、珍宝,尽数收取享用,日日置酒,大会诸将。部下军士亦皆欢呼畅饮,全不防备。

  早有彭城逃出兵士,奔入楚军,报知项王。项王闻信,又惊又怒,留下诸将攻齐,自己急率精兵三万人,星夜回救。到了萧县,是时正值清晨,望见汉军,壁垒旌旗,数十里连绵不绝,项王全然不惧,挥兵前进。

  当日楚兵三万,都是本地之人,闻得汉兵占领楚地,人人各顾家室财产,拼命死战。汉兵连日饮酒,醉得昏天黑地,不料楚兵来得如此神速,勉强执持兵器,出来对敌。两下交锋未久,汉兵无心恋战,往后便退。项王引众追赶,直至彭城。汉王急率大队迎敌,战至日午,汉兵无力抵敌,四散逃走。汉王与诸将弹压不住,只得下令退兵。

  楚兵见汉兵败退,从后掩杀,呐喊如雷。汉兵投戈弃甲,没命奔逃,一路自相践踏。汉王拨马落荒而走,却遇楚将丁公领兵赶来。渐渐追近,汉王急得无法,只得回头望着丁公说道:“两贤岂有相害之理?”丁公见汉王说他是贤人,又与自己并称,心中甚喜!便卖个人情,领兵回去。汉王得脱,会合将士一直逃到谷泗河边。遥望前面,河水广阔,无船可渡,背后楚兵追来,杀声震天。汉兵被楚兵杀得人人胆丧,只顾向前狂奔,不敢回敌。及至楚兵追急,无路可走,便都跳入谷泅水中,希望泅水逃生。谁知河水甚深,奔流又急,一入其中,尽皆沉没,汉兵被杀及死于水中者十余万人。

  诸将保着汉王杀条血路南走,见有一山,汉王引兵上得山顶,未及歇息,楚兵又来夺山。汉兵弃山而走,向着灵壁县东行,偏又有雎水河横阻去路。汉王见进退无路,吩咐诸将士拚一死战。此时汉兵自早晨战至午后,尚未进食,又兼一路奔走,人马十分饥乏,闻命勉强回军拒敌,挡不得楚兵乘胜而来,锐气正盛,势如潮涌。汉兵立脚不住,自相拥挤,竟有十余万人被楚兵挤到雎水河边,一一堕水而死。河中尸身填满,雎水都被阻塞不流。

  此时汉军除死亡逃走外,仅有数万人,楚兵四面围之三重。

  汉王被困垓心,左冲右突,不能得出。项王见汉王困在重围,已如网中之鱼、笼中之鸟,不禁大喜。连忙传令军中道:“诸君成功,在此一举!各宜努力,有能生擒或杀死汉王者,封之为王。若敢私自放走者,诛及三族 !”楚兵闻令,人人奋勇当先,各图封王之赏。

  汉王见外无救援,所余将士,大半着枪中箭,饥渴困乏,面无人色。楚兵愈围愈近,此时欲战不能,欲降不可,心中绝望,料将束手受缚。正在万分危急之际,忽有大风从西北而来,声如千军万马,所过之处,树木尽拔,屋瓦皆飞。但见满空中沙石弥漫,吹得人目不开,霎时间天昏地暗,漆黑如夜。此风正向着楚兵迎头打去,势不可挡,楚兵大乱,立脚不住,各自散走。汉王见了大喜,急与诸将趁势夺路,逃出重围,回顾随身,仅有数十骑。

  汉王一路行去,却离沛县不远,便想趁此搬取家室回去,免遭楚军毒手。及到沛县,汉王匹马回家,走至门前,只见屋已封锁,空无一人,不觉大惊!急向左右邻居查问,皆云:“不知去向。”汉王甚是焦急,又恐楚兵来追,立即起行。汉王身坐车中,夏侯婴御车,其余将士均骑马跟随。行不上数里,却望见道旁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汉王仔细一看,认得是自己子女,不觉惊喜,连忙唤至身边,问起情由,说是:“随祖父及母亲来寻父亲,半路上忽然相失。”汉王便将子女二人载入车中,一同前进。

  当日项王指望一战擒了汉王,异常高兴。谁知天不做美,刮起风来,竟被汉王走脱,顿觉懊丧。待得风色稍定,收集士卒,聚在一处,心想:“汉王虽逃,此去不远。”遂命诸将:“各带军队,分作数路,前往追寻,务将汉王擒获回报。”汉王正在逃走之际,忽见后面尘头大起,楚将季布领兵追来。汉王催趱车马速行。季布望见汉王人数无多,便想追上擒获献功,催兵速进。

  汉王见自己车上载了多人,迟重难行,恐被楚兵追及,事在危急,也顾不得许多,急将子女二人推堕车下。夏侯婴见了,大惊!连忙跳下车来,左持右挈,仍行抱放车上。汉王心中焦急,怒骂夏侯婴:“不知轻重 !”夏侯婴只顾驱车前进,也不答话。 汉王一路上马不停蹄,落荒而走。季布紧一阵、慢一阵在后追赶。每到追得紧急时,汉王复将子女踢下车来,夏侯婴又下车收载,如此一连数次,到了末次,夏侯婴恐怕汉王又要弃去,遂不将子女放在车上,自己却一边一个用臂揽在怀中。左手仍执缰绳,右手扬起马鞭催车向前。汉王大怒,拔出剑来要斩夏侯婴。夏侯婴急得说道:“虽然事势危急,自己儿女,奈何弃却?”汉王听了,默然无语。后来楚兵走得力乏,渐渐落后,追赶不及。汉王子女竟赖夏侯婴之力得以保全。

  此时吕后之兄吕泽,带兵驻扎下邑,汉王便往依之。一路收集败逃士卒,回至砀县,使人探听太公、吕后消息,据回报说都被楚兵掳去,汉王大惊!未知太公、吕后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汉王自起兵以后,一向未曾搬取家室,刘媪早于起兵时病死。汉王带同少弟交入关,留兄仲及舍人审食其侍奉太公。

  此次汉王兵定三秦,乃遣薛欧、王吸同王陵往接太公、吕后。

  谁知半路上被楚兵拦住,不能前进。及至汉王据了彭城,遣人到家通信,审食其便奉着太公、吕后前往彭城。正值楚、汉交战,半路上来了乱兵,竟将子女二人冲散。太公、吕后见事势不佳,恐防遇着楚军,遂与审食其装作逃难平民,不敢向大道行走,却由僻径小路,暗中访求汉王踪迹。

  此时汉王兵败已到沛县,两下错过。偏值项王遣将四出追赶汉王,太公、吕后、审食其等恰与楚兵相遇,有人识是汉王家室,一齐带回军中,报知项王。项王见汉王虽被走脱,拿得家室在此,也是奇货可居。便吩咐软禁军中,好生看待。又有人来报擒得汉将王陵之母,项王也吩咐留养军中,不可杀害。

  一面传令进兵,往击汉军。

  汉王从彭城败走,一路筹思退敌之法。因想起:“项羽兵势甚强,我万敌他不过,照此看来,只好固守关中,不可与之力争。但是,项羽为人太觉暴横无理,实在气他不过,与其让他称霸,不如将关以东之地,索性弃却不要,分与豪杰之士,使其助我,共同灭楚,也可出此恶气。”汉王正在寻思,却已到了下邑。遂命将士等各自歇息。

  汉王下马,以手据鞍,招张良近前问道:“吾欲弃却关东之地,分与他人,不知何人能与我共破项羽,建此大功?”张良想了片刻,答道:“九江王英布乃楚之勇将!近闻与项王不睦。又,彭越现在梁地,此二人皆属可用至大王之将。独有韩信可当一面,大王若肯弃却关东之地,分与三人,则楚国可破矣 !”汉王称:“善 !”正商议间,忽报项王引兵来攻,将次到了。汉王见自己兵少,此地不可拒守,立命退兵,循着梁地而行。 一日,行至虞县,汉王记起前事,因命隋何带了二十人,前赴淮南往说英布,劝其叛楚归汉,隋何领命而去。汉王自与诸将入得荥阳安歇。恰好韩信闻得汉王兵败,自领大军到此相会。萧何又将关中老弱未冠之人,尽数编成军队,前来接应。

  汉王得此两路生力军,兵势复振。

  过不多时,楚兵已到荥阳,彼此战了数阵,互有胜负。汉王见楚军中骑兵甚多,急应多练骑兵,方可对敌。但难得熟练之将,因下令军中,寻求可为骑将之人。诸将一同推举二人:一名李必,一名骆甲。二人本秦骑士,今在军中为校尉。汉王召见二人,即欲命为骑将。二人辞道:“臣乃秦民,一旦为将,恐兵士不肯信服,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一人为将,臣等当尽力辅佐。”汉王遍观诸将,惟有灌婴善于骑马,虽然年纪尚少,屡次力战有功。于是拜灌婴为中大夫,以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带领骑兵。灌婴奉命,同二人日夜操演,兵马纯熟,遂与楚骑兵在荥阳城东交战一阵,杀得楚兵大败,因此楚兵不能越过荥阳。

  汉王又命军士筑成甬道,直达黄河,运取敖仓之粟,接济军食,预备与楚兵长久相持。布置已毕,汉王吩咐诸将坚守荥阳,自回栎阳,立子盈为太子,大赦罪人,命萧何:“侍太子,守关中,制法令,立汉宗庙社稷,凡事不及上奏者,萧何得便宜裁决,随后奏闻。”又命其:“运饷调兵,随时接济,不得缺乏。”萧何一一领命。汉王正拟起程赴军,忽报曹参、樊哙等定了雍地,回来复命,汉王大喜。

  原来曹参等围攻废丘,数月不下,因设一计,引水倒灌废丘城。废丘人开城出降,章邯力竭自尽。汉王见关中大定,便率同诸将仍到荥阳,与楚军对敌,此时王陵亦从南阳率众来投。

  王陵本沛县人,为人生性率直,自少在县中称为豪杰,年比汉王为长,汉王尝以兄礼事之。及至各国起兵,陵亦聚众数千人,占住南阳。汉王为沛公,领兵入关,路过南阳,遣人招之。王陵自思沛公平日敬我如兄,今我往投,反居其下,心中终觉不愿,遂托词谢绝不往。此次汉王还定三秦,使薛欧、王吸往迎家室,顺路到南阳,往见王陵,道达汉王之意,请其助汉伐楚。王陵飘泊数年,毫无成就,心中亦思择主而事。见项王暴虐,知其必败,此外各国国王,皆非素识,惟有汉王是其旧交。且闻得为政宽仁,人民归仰,今又遣人来招,王陵遂决计归汉,率领部众,偕同薛欧、王吸,准备前往沛县,迎取汉王家室,连着自己老母,一同入关。

  谁知行至阳夏地方,却被项王发兵拦阻,不得前进,两下相拒许久。一日,得探卒报告:“汉王由彭城大败,回至荥阳。”王陵知楚兵势盛,前进无功,急同二将赶到荥阳,见了汉王。

  方知太公、吕后,连自己老母,都陷入楚军。吃惊不小!心想:“现在老母不知是死是活,有无受敌人磨折,须设法探问明白,再作区处。”想罢,急使人前往楚军打听。

  项王自从获得王陵之母,留置军中,因闻王陵素来孝顺,吩咐看管之人格外优待,欲使陵母心中感激,引得王陵归楚。恰好一日王陵遣人到来,项王吩咐请出陵母,东向坐了上座,自己南向而坐,召进使者,问其来意?使者转达王陵之言,问母安好。陵母见了使者,问知王陵已从汉王,心中暗喜,却碍着项王在前,不便直说。项王意欲陵母招子来降,陵母偏不肯开口。使者见陵母无甚话说,便即辞归,陵母却假作亲送使者,一同走出。

  项王见陵母走出,密唤近侍吩咐道:“汝可暗地跟随,防其逃走,并探听其有何言语。”近侍领命,随着陵母,行到营外。送了使者上车,陵母眼中不觉流泪,便对着使者说道:“相烦使者为老妇传语陵儿,嘱其好好奉事汉王。汉王为人宽厚,切勿因老妇在此,怀有二心。老妇今当以死相送,免得陵儿紧念 !”说罢,拔出剑来,自刎而死。使者见了大惊!连忙加上一鞭,飞驰而去。

  此时近侍跟着陵母,将言语句句听得分明,及听到以死相送,心中正在错愕,忽见陵母拔剑自刎,急欲救时,已来不及。

  遂飞步入营,将情形报告项王。项王闻了,怒骂陵母:“不知好歹!我如此以礼看待,却还受她愚弄,实在气愤不过 !”便下令将陵母尸首放釜中烹煮,以泄此忿。

  当日王陵使者见陵母已死,自己恐被楚兵拘留,一直奔回汉军。见了王陵,备述其母语言,并告知死信。王陵闻母为己而死,哭倒在地。诸将闻信,都来劝解,王陵痛哭不止。后来闻得母尸被烹,痛入骨髓,哭得死去活来,深恨项王惨无人道,立意要报杀母之仇。汉王闻陵母死得轰轰烈烈,不胜伤感,极力抚慰王陵。从此王陵便一心归汉。

  一日,汉王正与诸将商议退敌之策,忽有探卒来报:“魏王豹私通楚国,断了黄河渡口,立起反旗。”汉王闻信大怒!

  欲知魏王豹成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汉王自从彭城大败,回到荥阳,各国国王见楚强汉弱,恐为项王所攻,遂皆反汉归楚。当时雍王司马欣,翟王董翳,趁着汉兵败散之际,投降楚国。赵相陈余,闻得张耳尚在,心怨汉王设计欺己,亦与汉断绝和好。只有魏王豹身在汉军,心中虽然也想反叛,一时不能回国,只得忍耐。及见汉王驾回栎阳,便心生一计,托词母病,请假回国侍疾。汉王信以为实,慨然应允,魏王豹得脱,回到平阳都城,即下令将黄河渡口截断,设兵防守。

  汉王闻信,心想:“我一向看待魏王豹不薄,此次定是听了楚人游说,一时迷惑。如今应遣口辩之士,先往劝导,或能令其悔悟,免得动兵。”想罢,便呼郦生至前说道:“特烦先生往说魏王豹,徐言譬喻,如能令其悔罪投诚,当以魏地一万户封与先生。”郦生奉命,到得魏国,见了魏王豹,道达来意,并传汉王命令,召之往见。魏王豹听郦生许多言语,全然不动,自己执定主见。但又不便与郦生明言,只好托词拒绝。便故意说道:“汉王待人怠慢,又性喜侮弄,往往当着大众,辱骂诸王群臣,如骂奴仆,并无君臣礼节,我实不能忍受,万难再与相见。”郦生见魏王豹不听,只得回来复命。

  原来魏王豹上次叛汉,却与各国意见不同,别有原因。只因当日河内温县,有一妇人姓许,人都呼为许负。许负为人善于看相,断人贫富贵贱,皆有应验,一时称为神相。一日许负至魏,魏王豹闻其名,召之入见。许负对魏王道:“大王之相,贵在后宫。”魏王乃召其姬薄氏,使许负相之。许负见了拜贺曰:“此系大贵之相!依法当生天子。”魏王大喜,心想:“我有贵妻,将来定当取得天下。目下楚、汉二国正在荥阳纷争,胜负未分,我起先助汉攻楚,已是失算,不如中立与楚连和。

  既不助汉,亦不助楚,袖手旁观,任他鹬蚌相持,我可坐享渔人之利。”因此决计叛汉,遣将拒守河津。郦生往说,亦被谢绝。

  汉王见郦生往说魏豹不肯听从,心中大怒!便命韩信为左丞相,带同灌婴、曹参率领马、步军队三万人,前往攻魏。汉王派遣韩信去后,因问郦生道:“魏国大将是谁?”郦生道:“是柏直。”汉王道:“此乃乳臭小儿,安能挡我 !”韩信再问:“骑将是谁?”郦生道:“是冯敬。”汉王道:“此人乃秦将冯无择之子,虽有才能,不能挡得灌婴。”又问:“步将是谁?”郦生答道:“项它。”汉王道:“不能挡得曹参,魏国用此等人为将,我军此去必胜,吾无忧矣 !”

  韩信既受汉王之命,预备出征。心想:“魏国有一位贤将,名为周叔,魏王若用此人为将,不可轻敌。”因思:“郦生新从魏国回来,当知其详。”遂遣人请到郦生,问道:“魏国是否用周叔为大将?”郦生答道:“魏国大将乃是柏直。”韩信道:“是直,黄口孺子耳 !”遂率灌婴、曹参欣然进兵。

  到得黄河岸边,临晋津口,望见对岸蒲坂地方,魏兵甚盛,旌旗蔽日,壁垒如云。此临晋津亦名蒲津,当津口有关,即名为“蒲津关 ”,是个险要去处。须由此渡河,方到魏国。如今已被魏兵将关塞断,汉兵自然不能得渡。韩信下令扎下营盘,自己上马看了一巡,回到营中,分遣探卒沿着黄河上下流,察看形势。过了数日,探卒回报:“一带河流迅急,魏兵防守严密,不易得渡。惟上流夏阳地方,对岸却不见魏兵动静。”韩信听了暗喜,便令:“曹参领兵三千,前往山中伐取木材,堆在夏阳河岸。”又令:“灌婴领兵三千,购买大瓦罂或瓦缶数千个,并多备绳索,运到夏阳等候。”二将领命去了。

  韩信再传令:“留兵一千守营,日中虚设旌旗,夜间满点灯火,并将船只一律排列岸边,每船派兵士一二十人,摇旗擂鼓,假作欲渡黄河之状。”又派兵一千,“在左右近处,每日更换旗帜服色,往来出入,作为疑兵。”韩信自引大军,悄悄离了大营,迳投夏阳而去。

  此时魏将柏直,带兵驻在蒲坂。闻说韩信兵到对岸,便下令军士,严行把守津口,一面遣派探卒,打听敌军消息。据回报说:“汉军在隔岸安营,兵势甚盛,又将船只布满河干,意欲装载兵士渡河。”柏直闻信,便令冯敬、项它二将,带兵前去,预备截杀。

  谁知一连数日,并无动静。柏直正在生疑,忽有魏王使者到来,说是:“汉兵早已渡河,袭取安邑,魏王亲自领兵迎敌,望将军火速回兵 !”柏直闻报大惊!也不知汉兵如何得渡,立即率同二将,引兵回救。走至半路,已报汉兵袭破平阳,魏王豹被掳,魏地大定,柏直等只得率众投降。

  原来韩信引兵到了夏阳,遇着曹参、灌婴二将。见各物都已齐备,便命将大木居外,小木居内,按着罂、缶大小,纵横缚成方格,然后将罂、缶安放格中,用绳索捆紧,每数百个为一排,每个罂、缶中间藏着兵士二三人,放入河中,俨如木筏,用桨划过对岸。魏兵因汉兵将船聚在临晋津口,料想此间无船,如何得渡,所以不作防备。

  韩信领兵登岸,命曹参率队先行,自己居中,灌婴在后接应。前锋到得东张地方,遇见魏将逊速领兵迎敌。曹参奋勇力战,大破魏兵,进至安邑,传令攻城。守城魏将王襄出战,被曹参生擒过来。汉兵趁势杀入城中,占住安邑。

  早有败兵飞奔平阳,报知魏王。魏王大惊!一面遣人追回柏直,一面自引大军,往迎汉军。行至曲阳,两下相遇,大战一阵,魏兵败走。曹参引兵随后追赶,到得东垣被汉兵赶上,四面围住。魏王豹无路可逃,只得束手受缚。曹参乘胜直抵魏都平阳,攻破城池,尽获魏王豹老母、妻、子。韩信又遣曹参招安各县,所到处望风归服,魏地大定。韩信遣使向汉王报捷,并将魏王豹及其老母、妻、子装入监车,派兵解往荥阳。

  使者到了荥阳,见过汉王,备言破魏始末。汉王大喜。使者又述韩信之言:“请汉王添兵三万人,乘胜北征燕赵,东伐齐国,然后南行断楚粮道,再到荥阳会齐。”汉王许诺,立即派兵三万人,命张耳带往,会同韩信伐赵。张耳辞别汉王,领兵去了。

  汉王命将魏王豹带上,大骂一顿。魏王豹顿首伏罪,无词可答。汉王免其一死,命在军中效力赎罪;将其妻薄姬送往织室作工。

  却说薄姬之母,乃魏王宗室之女,少时与吴人薄姓私通,遂生薄姬,其父早死。薄姬随母依外家过活,及年已长成,生得容貌端丽。恰值魏王豹即位,薄媪因与魏王同宗,故得将女进入宫中。魏王豹见了,大悦,立之为姬。又因许负言其相贵,魏王豹遂兴兵背汉。此次魏王豹被擒,薄姬竟成为罪人,下入织室。 一日,汉王无事偶到织室游玩,忽见薄姬貌美,便命送入后宫。汉王军务甚繁,后宫姬妾又众,一时虽然看中薄姬,事过便忘。故薄姬自入后宫,经过年余竟不得见汉王一面。

  先是薄姬未嫁之时,与管夫人、赵子儿二人结为闺中密友。

  三人曾私相约誓道:“将来如有人先享富贵,当彼此提拔,不得忘记。”及至此时,管夫人与赵子儿早在汉王后宫,并得宠幸。

  一日,汉王在民皋,身坐灵台,管夫人、赵子儿随侍左右,汉王忽见二人私相耳语,背地窃笑,心中可疑,便问其故?二人因述薄姬少时约誓之言,并道:“妾等偶然想及此事,因见其痴心妄想,所以笑之 !”汉王听了,心中怜念薄姬,也觉凄然。立即遣人召来,当晚命其侍寝。薄姬说道:“妾昨夜梦见一龙,盘在妾之胸上,不觉吃惊而醒 !”汉王道:“此乃贵兆,吾当为汝成就其事。”谁知薄姬自从侍寝之后,果然怀孕。等得期满,生下一男,汉王取名曰:“恒”。初封代王,后来即位,是为文帝。薄姬竟为太后,果应了许负之言。

  当日张耳带兵至魏,会同韩信伐赵,二人定议,就近先取代地,择了吉日,兴兵前往。未知韩信此去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韩信、张耳率兵向代地进发,早有代地边吏飞报代相夏说。说起代地,本属陈余,赵王歇前立陈余为代王,陈余因时局未定,自己留赵辅佐赵王,却命夏说为代相,留守代地。

  当日夏说闻信,急引兵前赴阏与地方拒敌,恰遇汉军到来,两下交战一阵,汉兵大胜,夏说败走。曹参追至邬东斩之,乘势进兵,定了代地。一面申报汉王,一面正拟进兵攻赵。汉王忽遣人来,收取精兵前往荥阳接应。韩信、张耳只得挑选能征惯战将士,使曹参领赴荥阳,自带数万兵士,多系新募之众,前往攻赵。

  韩信引兵到得井陉山前,立下营寨。此山四面高,中央低,形状如井,出入只有一条路线,山上有关,名井陉口,汉兵须越过此山,方入赵界。赵相成安君陈余,闻说汉兵来攻,亲自带兵二十万,在井陉口驻扎,聚集诸将商议退敌之策。

  旁有广武君李左车献计道:“闻得汉将韩信破魏王、斩夏说,今又佐以张耳,欲来攻我,其兵乘胜远斗,锋不可挡,此来当过井陉。井陉道路险隘,车辆不能并行,马兵不能成列,汉兵远行数百里之路,其势粮食辎重,必然在后,愿借臣三万人,从僻径出奇兵,截住后路,断其粮草。足下深沟高垒,严密拒守,勿与交战。彼兵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山野荒僻,无可掳掠,饥不得食,必生内乱。不出十日,可将两将首级献于麾下。愿足下依臣之计,定可成功 !”陈余本系儒生出身,常谓:“当用义兵,不喜诈谋奇计。”因对李左车道:“韩信此来,兵号数万,其实尚无此数。且不远千里来攻,长途跋涉,兵士疲敝。我兵众多,远过于彼。今若退避不敢迎战,后来更有大敌,何以拒之?况被各国闻知,道我怯弱,必至动辄来伐,有损国威。”遂不听李左车之计,吩咐诸将预备交战。

  当日韩信兵到陉山下,未敢轻进。先遣探卒,扮作赵兵模样,混入赵营,探听消息。过数日,探卒回报,备述李左车、陈余言语。韩信初闻李左车所设之计,甚觉惊惶!后闻陈余不用其言,心中大喜。遂引兵向井陉迸发。将至井陉口,相离三十里,传令安营歇息。

  到得夜半,韩信与张耳升坐中军,诸将齐集听令。韩信先唤骠都尉靳歙近前说道:“汝可领精壮骑兵二百人,每人手持红旗一面,由僻路抄到赵营后面,依着山林埋伏,不时瞭望赵营动静,但看赵兵全数出队,追逐我兵,汝速引兵占其营寨,拔去赵旗,竖起我兵红旗,不得有误。”靳歙领命退下。

  韩信又命:“左骑将付宽,常山太守张苍,各引兵一万人,前赴赵营左右伏定,但看赵兵回时,齐出夹击。”二人领命皆退。韩信传令将士,预备出战,令各严装立定,派遣裨将分给各人点心,暂行止饥。并说道:“待得今日破了赵军,再行会食。”诸将听得,心中疑惑,莫明其妙,只得答应道:“是!”各人食毕,三路人马先行起程。

  韩信又对诸将说道:“赵兵现据井陉口安营,得了地势,若未见我大将旗鼓,必不肯尽数来攻。”便命中军建起帅旗,排列鼓号,先遣步卒一万,渡过泜水,背着河岸排下阵势。韩信自与张耳带领大队渡河,向井陉口而进。早有伏路探卒,报知赵军。赵营将士遥望汉兵背水排阵,后无退路,正犯兵法所忌,尽皆大笑。

  此时天色大明,陈余见汉军中帅旗飘扬,鼓声大震,韩信与张耳大队已到。便下令大开营门,出兵迎敌。两军大战片刻,韩信、张耳诈作大败,率领人马回身便走。赵兵从后赶来,韩信、张耳弃了帅旗鼓号,径向抵河而去。赵兵获了胜仗,人人争先,皆欲夺得汉军帅旗鼓号,立此大功,因一齐并力追赶。

  韩信、张耳败到抵水河岸,会合先行一万人马,传令回兵拒敌。赵兵赶到,两下交战许久,未分胜负。陈余又将营中大队,尽数起来接应。汉兵见赵兵愈来愈众,后面又阻着泜河,进退无路,只得振作精神,拼命拒敌。此一番恶战,直从早晨杀至日午,赵兵不能取胜,陈余恐营寨有失,下令鸣金收军,韩信也不追赶。

  赵兵回到自己营前,望见营中遍插汉兵旗号,原来靳歙已将赵营占领。赵兵见了,以为主将已被汉兵擒拿,一时军心大乱,各图逃生,四散而走。赵将不能阻止,急行追上,拔剑斩杀数人,逃走之人仍是不绝。陈余正欲安排攻营,忽听得两边喊声大起,汉将付宽、张苍带领伏兵从左右杀来,营中靳歙亦引兵杀出。陈余催兵急退,后面韩信、张耳截住去路,两下夹攻,杀得赵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渠。陈余率败残兵卒,夺路而走,却遇张苍赶来,陈余措手不及,被张苍一刀杀死。赵王歇在军中,亦被汉军生擒,所余赵兵全数投降。

  汉军大胜,韩信与张耳升坐中军,诸将纷纷缴令,将斩获首级并生擒敌人,上前献功。韩信命军吏一一记人功劳簿上,慰劳一番,各令休息。诸将齐向韩信贺喜,因问道:“《兵法》云:‘右背山林,前左水泽 ,’今将军反令臣等背水列阵;又言破赵会食,臣等心中不服,到后竟能获胜,不知此系何术?”韩信答道:“此亦载在《兵法》,但诸君未曾留心耳?《兵法》有言:‘陷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即此是也!

  况我军皆系新兵,未经练习,此正《兵法》所谓‘驱市人而战者’也!其势须置于死地,然后尽力死战,不然,通敌皆走,安肯用命?”诸将听了,尽皆拜服道:“将军神算,臣等莫及!”

  正在议论之间,忽报将士擒了李左车到来。原来韩信甚是敬重李左车,预先发下命令,遍饬将士,不得将他杀害,若有生擒来献者,赏以千金。兵士得令,果然将李左车寻获,缚来献功。韩信传进来人照数给赏。左右推进李左车,韩信望见,急离座亲解其缚,延之上坐,纳头便拜。口中说道:“小卒无知,多有冒犯,望乞恕罪。”李左车感韩信厚意,遂即投降。

  韩信既定赵地,因问李左车道:“仆欲东攻齐,北伐燕,未知先向何处可以成功?”李左车辞道:“臣闻败军之将,不可言勇,恕臣愚昧,何敢妄参末议?”韩信道:“昔百里奚在虞而虞竟亡:入秦而秦遂霸。岂其人在虞则愚,在秦则智,乃由于能用与不能用之故。若使前日成安君听子之言,则仆亦被擒矣!今仆虚心求教,望勿推辞。”李左车见韩信意诚,乃说道:“足下掳魏王,杀夏说,斩成安君,自领兵以来所向有功,威震海内,名闻各国。然而将士疲劳,实难再用。今若北向攻燕,燕人固守坚城,日久不拔,粮尽力竭;齐又起兵拒守,二国联合,则胜负之势,尚难预定。愚见不如按甲息兵,休养士卒,遣一能言之人,奉书前往燕国,说燕王来降。燕王惧我兵威,必然俯首听命,然后移兵向齐,譬如迅雷不及掩耳。齐国虽有智谋之士,不知为计,如此则天下事可图矣 !”韩信听了,鼓掌称:“善 !”于是依言,遣人持书赴燕,燕王臧荼果然允降。韩信遂遣使报知汉王,并请立张耳为赵王,安抚赵地。汉王准请,使人立张耳为赵王。当日,汉王在荥阳与项王相持数月,未分胜负,项王正与范增计议攻取荥阳之策,忽报九江王英布,私通汉使,起兵叛楚。项王大怒,急命项声、龙且带兵往攻淮南。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九江王英布,本强盗出身,自率众投降项梁,击破景驹、秦嘉,连败章邯。每战常身先士卒,所至无敌,勇冠三军,诸将莫及。后随项羽救赵,布为先锋,引兵渡河,随身仅有三万人马,秦兵数十万来攻,布全然不惧,连战皆捷,竟擒王离、降章邯。历此,各国皆畏楚兵,率众听命。项王成了霸业,都亏英布之力。项王既到咸阳,大封诸将,遂立英布为九江王。

  布既到国,自以为功成名就,南面称王,正好及时行乐。

  于是大兴宫室,广造园林,多选美女,遍求奇花名木、珍禽异兽,终日饮宴游玩。一日,忽报项王遣使到来,英布请人相见。

  使者传项王之命,令英布带兵同往伐齐。

  英布此时已为声色、货利所迷,无心战阵,又久享安乐,不肯再干危险事业。因向使者故意推辞道:“吾近来多病,身体衰弱,大不如前,万难临阵杀敌。既大王有命,当即遣将率兵,随同征进,望使者善言转达大王,幸勿见罪。”说罢,遂派一员大将,领兵四千人,随使者前往复命。

  使者见英布并无病容,心知他是设词推却,回去便将实情告知项王。项王大骂英布:“忘恩负义,不想一身富贵,都是我提拔出来?如今我有急事,他却忍心坐视,不肯效劳,殊属可恶 !”项王再遣使者,赶赴淮南,严词责备,命其即行来楚。英布被责,心中恐惧,不敢前往。使者无法,只得回复项王。项王愈怒,又别遣使者立迫前来。英布起先原是一心顺着项王,所以项王命其杀死义帝,立即奉命办理。此次因自己贪懒不行,惹动项王怒气,使者接二连三,催促起程,英布惟恐项王见罪,更不敢往。项王见屡召不至,异常愤怒,便欲亲自起兵讨之。

  忽转念道:“现在北有齐赵,西有汉王与我为敌,环顾各国中惟有英布是我党羽,且其人骁勇,不可多得,当设法收买其心,使为我用,若迫之太甚,反为不美。”项王想到此处,怒气渐平,暂时也就置之不理,自己引兵伐齐去了。

  英布自思:“屡次违背项王命令,项王必定怨恨。如今要想前往亲近,又恐遭了陷害。要想与之断绝,又恐势力不敌。

  好在天下尚属未定,落得徘徊观望。”及至汉兵取得彭城,英布闻信并不来救,汉王由彭城败回,知英布与项王结怨,便遣隋何往说。

  隋何奉命带同二十人到得淮南,英布命太宰以礼接待,留住馆舍。隋何欲见英布,英布因见楚兵大胜,汉兵大败,楚使又现在国中,不便接见汉使,托词推延。

  隋何住在馆舍,一连三日,不能见得英布,心中纳闷。因对太宰说道:“大王连日托故不肯见臣,料大王之意,必以为楚强汉弱,臣此次奉使而来,特为此事,欲面见大王陈说。倘使大王肯一见臣,臣所言果是,固为大王所乐闻。若臣所言不当,请大王将何等二十人正法市曹,亦可表明大王背汉归楚之意,望太宰代为转达。”

  太宰遂往见英布,备述隋何言语。英布听了,方命太宰带同入见。隋何见了英布,说道:“汉王特遣使臣敬问大王,楚、汉、九江同为邻国,窃怪大王何以与楚独亲?”英布答道:“寡人一向对于项王北面称臣,所以应服事楚国。”隋何道:“大王与项王,同是一国之王,所以称臣服事者,必以为楚国甚强,可以托庇也。惟是项王前日伐齐,亲负版筑,身先士卒,大王理应尽率淮南之兵,自为先锋,何以但发四千人前往助战?所谓北面称臣者,固当如是乎?且此次汉王攻取彭城,项王尚在齐地,大王闻信亦应起兵往救,与汉兵决一胜负。今不遣一卒渡淮,坐观成败,所谓托庇于人者,又当如是乎?”英布闻言,默然不语。

  隋何接说道:“然则大王事楚,不过空名而已,项王岂不知之,其心早已怨恨大王,不过一时无暇来伐耳!在大王,所以不敢明言背楚者,必以为楚强汉弱,其实楚兵虽强,天下皆知其不义。因其背明约、杀义帝之故,况项王不过自负勇力,战无不胜。而今汉王收聚重兵,坚守荥阳、百皋,深沟高垒,楚兵远来,经过梁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欲战,则汉兵坚守不动,不能得战;欲攻城,则力又不及。加以千里运粮,难于接济,兵力疲敝,不能久持,故以现势言之,实则楚不如汉。

  今大王不肯亲近万全之汉,反欲托庇于危亡之楚,臣窃有所不解?臣并非谓淮南之兵足以灭楚,但须大王起兵背楚。项王闻知,必然亲来问罪,大王将项王绊住,争战数月,汉王便可稳取天下。到得其时,臣请与大王仗剑归汉,汉王一定割地分与大王,即淮南地方亦必仍归大王。汉王敬使使臣,进此愚计,伏惟大王留意。”

  英布听了隋何一篇言语,大以为然。因说道:“寡人当谨遵来命 !”隋何见英布许诺,辞归馆舍。又过数日,仍然不见动静。隋何心想:“英布虽然面许叛楚归汉,但心中尚未决断,又值楚国使者在此,未敢漏泄,当用方法促其起事,稍迟又恐别生变故。”于是,想得一计:暗遣从人在外,打听楚国使者入宫见王,即来报知。一日,从人来报:“楚使者现正入见。”隋何便整顿衣冠,到了宫门,一径走入。却见楚国使者正在殿上,催促英布,要他发兵助战。隋何不俟通报,直入殿中,对楚使者说道:“九江王现已归汉,汝楚国何得来请发兵?”

  英布见隋何将此事说破,大加错愕!楚国使者听了隋何之言,又见英布颜色有异,知所言是实,立即走出。

  隋何见楚使已去,遂对英布道:“今事已泄露,只有速杀楚使,匆使逃归报信。一面立即起兵与汉并力攻楚。”英布见事势如此,只得依言办理,兴兵叛楚。项王闻信大怒,遣项声、龙且领兵,往攻淮南。英布率众迎敌,相持数月。英布兵少,屡战屡败,心知淮南不能保守,要想领兵归汉,又恐半路遇着项王,战他不过,只得弃了军队,改换服装,偕同隋何,由山僻小路直到荥阳,求见汉王。

  汉王闻得英布到来,便吩咐左右如此如此。布置已毕,然后传请英布入见。英布当日到得宫门,自思:“我与汉王同是一国之王,此次虽然兵败来归,料想汉王亦必以敌礼看待。”

  谁知传报进去,并不见汉王出来迎接。候了许久,始有人传,请入内相见。英布心中已是不悦,勉强入得宫中。却见汉王独据一床,令人洗足,及英布走进,仍是安坐不动,面上露出倨傲之色。英布见汉王如此怠慢,不觉大怒!但到此地位,又不便发作出来,只得向前行礼。汉王略略起身招呼,说了几句无关痛痒之语。英布退出,心中又羞又气,自悔不该到来,遭此耻辱。想起平日为王,何等尊贵,与其依人宇下,任人凌践,不如早寻一死,倒反干净。

  英布一路走出汉宫,正拟寻思自尽,早有汉王派来招待官员,备齐车马,邀请英布到馆舍中歇息。英布垂头丧气,坐在车中,任其所至。忽然到了一处,车马一直进门,英布抬头一看,只见门墙高大,俨如王宫,门前卫士执戟排列两旁,一见英布车到,尽皆行礼。英布心想:“此间不知何处?”甚觉奇异。但见车马到了中庭,从人请英布下车,又有无数人员近前伺候。英布上得厅堂,四顾屋宇高大,帷帐华丽,早有人在前引路,经过数重大门,方到后堂。忽见有无数宫娥、彩女上前叩见。走至后面,又有一座宽大园林,内中楼台亭阁,花木禽兽无一不有。招待官引英布看了一周,因说道:“此是汉王替大王备下宫邸,请屈居。”英布见一处处装饰精美,陈设齐全,不觉转怒为喜。到得食时,厨人进来肴馔,山珍海味罗列满前;歌童舞女当筵奏伎,左右服事人等,尽皆殷勤小心。英布心想:“眼前享用,甚是不错。”又记起适才到得汉王宫中,亲见汉王服用,不过如此。于是乐得心花大开,竟把寻死念头全然忘却。

  原来汉王因英布为王已久,意中觉得自己非常尊大。今初来投降,必须先加屈服以折其气,然后再就饮食居处上,格外优待以结其心,此乃驾驭悍将之术,用在英布身上,真是恰当。

  从此英布入了汉王牢笼,安心归汉。

  一日,忽想起妻、子不知存亡,暗遣亲信之人前往九江探问。使人到时,谁知项王已遣项伯尽将九江之兵,英布妻、子逃走不及,都被楚兵擒获,尽行杀死。使者往寻英布旧日心腹将士,招集部下残兵,共计数千人,带归荥阳。汉王又分兵与英布,同往成皋而去。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汉王固守荥阳,拒住楚兵。荥阳西北有一山,名曰“敖山”。前临黄河,秦时于山下置有大仓,贮积无数米谷,名曰“敖仓”。汉王因遣周勃据了敖仓,筑成甬道一条,直达河边,遣兵往来运取仓谷,以供城中兵食。萧何又将关中粮食,遣人由水道陆续漕运到来,贮在敖仓接济。遇有士卒死亡,萧何并挑选壮丁从军,以补其缺。汉军粮食、士卒两不缺乏,皆系萧何之力。

  汉王虽然身在前敌,心中却常挂念关中,时时遣使回到关中察看动静。使者见了萧何,又无紧要言语,只说是:“大王见丞相日夜勤劳,特遣使者前来慰劳。”萧何见说,以为汉王真心感他,惟有谦言逊谢。后使者来了数次,都是如此,萧何尚不觉得,旁有萧何之客鲍生,窥破汉王意思,便对萧何说道:“大王栉风沐雨,亲临战阵,而君安坐关中,两相比较,劳逸迥殊。今大王反不时遣使前来慰劳,此乃有心疑君。君身处嫌疑之地,必须如此如此,方可固结王心。”萧何闻鲍生之言,方始明白。遂依言将兄弟、子侄能持兵交战者,悉数遣往军前效力。汉王果然大悦,因此遂不生疑。

  楚兵攻打荥阳,数月不下,范增心想一计,对项王道:“欲破荥阳,先须侵夺汉兵粮食,彼兵食尽,不攻自破。”项王依言,遣部将钟离昧前往劫粮。钟离昧奉命,领兵到得甬道两旁伏定。等候汉兵运粮将到,伏兵齐起,立将甬道攻破,截断去路,两下交战一阵,汉兵众寡不敌,大败而退,所有粮车均被楚军夺去。早有败卒报知汉王,汉王大惊!下令多派车队前往保护。无奈甬道甚长,楚兵处处可以埋伏,节节可以攻取,一连数次,汉兵粮草多被楚兵劫夺。荥阳城中兵食,渐渐接济不及。 汉王心中忧虑,便想出一种缓兵之计,遣人前往楚营,面见项王,欲与议和,请项王将荥阳以西之地,割归汉王,两下各自罢兵。项王连年争战,久已厌兵,今闻汉王请和,便欲依允。范增连忙阻道:“汉王被困荥阳城中,食尽救绝,旦夕可破,势在危急,所以求和。今我若轻易放过,难得如此机会,必致后悔无及。”项王遂依范增之言,辞绝汉王使,催督兵队,将荥阳城团团围住,四面攻打。

  汉王见项王不允议和,便召郦生问道:“有何良策,可以胜得楚国?”郦生答道:“昔日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虽然取得天下,不灭前王之后。今秦为无道,侵灭六国,使其子孙无尺寸之地。大王若能复立六国之后,六国之君臣百姓,定皆感恩慕义,愿为臣妾。如此,则大王可以南面称霸,楚国便当敛衽来朝,不敢抗拒。”汉王称善!也不与他人商议,立命有司铸造六国国王之印,督促工匠,克期完工。欲遣郦生赍印,前往行封。

  一日,汉王方在用膳,恰好张良由外走进。原来张良素来多病,此次又病了数日,今日稍愈,方始入内,所以铸印之事,一毫不知。汉王看见张良,忽记起郦生之计,便呼道:“子房速近前来,有事商议。近日有客为我筹一胜楚之计,如此如此,不知子房意下如何?”遂把郦生言语,照述一遍。张良听了,不觉大惊失色!急说道:“谁为大王出此计策?

  此策若行,大事去矣 !”汉王听了错愕,急忙问道:“是何缘故?”张良走近前来,借着席前之箸,在案上逐一指画,说道:“昔日汤武伐桀纣,所以封其后代者,因自料能制其死命之故!

  今大王岂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况天下豪杰之士,抛弃亲戚坟墓,不远千里来从大王,其心皆望得有封地。若立六国之后,更无余地可封诸人,诸人惟有各归其国,事其故主,更有何人辅助大王取得天下?且楚国不强便罢,若仍如今日之强,彼六国之王,又皆转而服楚,大王安能强使从汉?故此计若行,必失天下 !”汉王听说,心中大悟。此时含饭在口,不及咽下,连忙吐出,大骂郦生道:“竖儒,几乎误我大事 !”急命左右传令将印销毁。

  汉王既不用郦生之计,见楚兵攻城,日夜甚急,便又向陈平问计。原来陈平自从初见汉王,便拜都尉,已为诸将所忌。

  及汉王兵败彭城,陈平从至荥阳,周勃、灌婴等与之不睦,遂向汉王谮道:“陈平虽然貌美,不过如冠上之玉,外面好看,中间并无所有。且闻其居家时,与嫂私通,初事魏王,得罪逃奔楚国。后事项王,又不称职,始来归汉。大王授以尊官,令其护军,恩宠已极,陈平自应尽忠报答。乃据臣所闻,陈平反大受贿赂,勒索诸将金钱,钱多者得好处;钱少者得恶处,此真反复乱臣,愿大王留意察之。”

  汉王听了,心中不免生疑。记起陈平系魏无知引进,便唤无知近前,告以周勃等言语。因问:“陈平果有此事否?”无知直答道:“有之 !”汉王道:“既有此事,汝何以说其人甚贤?”无知道:“臣所称为贤者,系指才能而言。今大王所说,乃指德行,设使有人德行甚好,然于大局成败并无裨益,大王肯用之否?今楚汉相争,臣故进智谋之士,但求其计可利国家而已,此等琐屑之事又何必疑?”汉王见无知说得有理,便命退去。 汉王唤陈平问道:“吾闻先生两事魏、楚,皆无终局,今又来从吾游,想先生平日或未免有惹人议论之处?”陈平答道:“臣前事魏王,言不见听,臣故辞去;继事项王,见项王所信任者,非其宗族,即妻之兄弟,此外虽有奇才之士,不能任用。因闻大王善能用人,故特慕义相投。臣只身远来,若不受金,无以度日,设使臣计有可采之处,愿大王用之。若一无可采,则大王所赐之金,原物具在,臣当封还府库,免官归里。”汉王听了,连忙谢道:“吾乃戏言,聊试先生,幸勿见怪!”于是复加厚赐,升为护军中尉,诸将尽归监护。诸人见汉王如此宠爱陈平,遂皆不敢再言。

  汉王受困荥阳,终日劳心军务,不得休息。因对陈平叹息道:“似此战争纷纭,天下何时可定?”陈平答道:“项王素性恭敬爱人,廉节之士多归之。然吝惜赏赐,以此众心不服。

  大王待人傲慢少礼,廉节之人不肯来投。然大王能以爵、邑与人,故贪图功名之人,亦多归汉。若能去己之短,取人之长,天下指日定矣!但就现势而言,楚国亦有可图之处。项王心多疑忌,轻信谗言,左右忠直之臣,不过范增、钟离昧、龙且、周殷等数人而已。今大王若能轻弃数万斤之金,贿通楚人,广布流言,行反间之计,使彼君臣自相疑贰,必生内乱。然后举兵攻之,楚兵可破。”汉王大以为然,立命支出黄金四万斤,交付陈平,说道:“此款可作为反间之用,但求计策有效,不问作何用处。”陈平奉命收了黄金,自去行事。未知陈平计策有无效力,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陈平在汉王面前献了反间楚国君臣之计,汉王立将黄金四万斤,交付陈平,令其自由行事。陈平收了黄金回来,一路心想:“汉王为人真是阔达大度,我相随数年,并未建立大功,又遭诸将谗谮,他反升我官职,比前更加优待。如今我献一计,不过口头说说,他竟慨然交付多金,任我动用,略不迟疑,亦无吝惜,似此推心置腹,以诚待人,人岂有不感激图报之理!只此一层,远胜项王万万,定可取得天下。我今有此多金,暗中从容展布,既可显我才能,又借以报答汉王知遇,此种机会真是难得。但是,我亦曾事过项王,此计若行,于他有害。然项王将我看同常人一样,汉王却是我之知己,所谓士为知己者用,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反复寻思,心中甚喜。

  陈乎回到家中,密唤心腹小校数人,扮作楚兵装饰,怀着多金,混入楚营中去,分头行事。原来陈平前在楚军,与项王左右及各营将士交好之人甚多,知道项王平日吝惜赏赐,有许多人心怀缺望,可用金钱买动。因遣小校前往,秘密与之交结。

  各人收了黄金,尽皆欢喜应允。

  不到几时,楚营中忽发生一种流言,众口喧传。皆云:“楚将钟离昧等,久随项王,多立战功,竟不得封王之赏,因此心怀怨望,暗地与汉联盟,共灭楚国,分据其地。”此种消息传到项王耳中,果然心疑钟离昧等,不复如前信任。独有范增,项王尊为亚父,平日参与密谋,常在项王左右,不易离间。陈平几次布散流言,项王置之不理。陈平又使人诈称是范增心腹使者,入城求见汉王,却故意将此事漏泄于外,使楚军得知。

  项王闻说,心想:“亚父几番劝我杀死汉王,又劝我并力攻汉,他与汉王已成仇敌,岂有反与通使之理?”因此不肯相信。

  陈平正在无法可想,一日,忽报项王遣使到来。陈平大喜,急走近汉王身边,附耳低言,如此如此,汉王点头依允,陈平自去预备。汉王见过楚使,便遣人陪伴,留在馆舍用膳。楚使到馆舍歇息片刻,忽闻门外人众喧阗,楚使定睛一看,却见为首一吏,押着一群人役,扛抬十余贡物件入门。贡中排列无数山珍海味、牛羊鸡鸭、各色美酒,加着杯盘匙著,件件都是精美,后面又有厨丁十余人随入。楚使心想:“此乃一席丰盛酒食,定是为我而设,只因适才汉王托我与项王说和,所以厚礼看待。”楚使正在想得高兴,忽见吏人慌慌张张一直走进,对着楚使望了一下,面上似露出一种惊异之状,急忙回身趋出。

  楚使觉情形可疑,悄悄跟了出来,但见吏人走到外边,对着众人连连摆手,口中说道:“错了!错了!我道是亚父使者,谁知却是项王使者,他如何配吃此种酒席?如今速将各物抬回,另换一桌饭菜到来。”楚使听得明明白白,心中错愕!不过一刻,又见先前吏人,押着两三名人役,送进一桌饭菜,排在案上,来请楚使用膳。楚使用眼一瞟,见肴撰不过数件,都是些青菜、豆腐:再看米饭,也极粗糙,比起先前酒席,有如天壤。楚使受此薄待,怒气填胸,一口都吃不下,立即愤然辞去。

  楚使回到军中,屏退左右,从头至尾告知项王。因说道:“原来亚父与汉王私相通问,不消说得,亚父定将楚国军情,报与汉王,故其使者得受如此优待。幸而吏人言语不慎,被臣察破,特行秘密报闻。从今以后,大王务须留意提防为要。”

  项王见使者说得千真万确,因此大疑范增。范增全然不知,尚一心一意想替项王设计灭汉,夺取天下。

  一日,范增入见项王,说道:“汉王现困围城,外无救兵,内乏粮食,正是灭亡之时。大王急宜督励将士,奋勇攻城,早晚破得荥阳,擒获汉王成了大功,切勿失此机会。”项王此时已中陈平之计,见范增急欲攻城,反疑他别有用意,不肯听从。

  范增一连催促几次,项王只是含糊答应,心中愈觉可疑,便想夺了范增兵权。因托辞说道:“亚父年纪已高,每日亲理军务,太觉劳神,吾今觅得一人,可以代劳。亚父不妨从容颐养,遇有紧要事务,再行奉商。”

  范增见说,虽觉得项王有些不对,但想:“或者项王出于真意,体贴老人,恐我过劳,亦未可知?我也落得安闲自在。”遂依言将应办军务,交与他人料理。谁知项王此后遇事,无论大小,独断独行,全不与范增商议。遇着范增来见,谈起兵事,项王便用别话支开,几次都是如此。范增自思:“平日项王遇事,必来与我商议,言听计从。如今不但不听我言,连紧要军事都不向我提起一字。且见面时词色甚是冷淡,与前大不相同,其中定有原因。”遂密遣心腹人向项王左右探听,始知项王疑己。范增气得非同小可,心想:“我一向竭尽心力,希望辅佐项王,助成霸业。谁知项王竟轻信谗言,不分皂白!如今既已见疑,纵使极口分辩,于事无益,不如及早引退,若再留恋,必有杀身之祸。”

  范增想罢,立命从人收拾行装。自己往见项王,说道:“现在天下事已大定,大王以后好自为之。臣年老智昏,不能裨补万一,乞赐骸骨归里,以终余年。”项王听说范增要去,真是求之不得,立即应允。范增见项王并无丝毫留恋之色,也就心灰意冷,于是辞别了项王,回到自己营中,吩咐将项王所封历阳侯印绶,并前后赏赐物品,一律缄封,遣人送还项王。

  自己即日离了楚营,愤然就道。一路寻思:“我此去,眼看楚国河山不久尽落汉王之手!项王知人不明,自取败亡,又复谁怨?只我自恨不能择君而事,以致徒费心力,功业无成,留为后人话柄,殊属不值。”范增一腔愤闷无处发泄,加以年过古稀,经此忿郁,气血凝滞。行不到数日,背上忽生一疽,在医书上名为“发背 ”,乃是险恶毒症。范增想起:“楚国将亡,不如早死为妙,免得汉王得志,与我为难。”遂不肯延医服药,自己仍强勉上路,催促车马速行,尚望赶到家中,得见家人而死。谁知背疽日大一日,尚未行到彭城,范增自觉不能支持,便停留旅舍暂住。左右延得医来,只因毒气已深,无法施治。又过数日,范增竟死于旅舍,时汉王三年夏四月也。

  从人见范增已死,用棺殡殓,运回居鄛,葬在郭东,后人因立庙祀之。又,居鄛县庭中有井,土人即名为“亚父井”。

  吏民岁时祭祀,每遇县官初次到任,皆先设祭祭井,然后理事。

  直到魏晋都是如此。

  当日项王自范增去后,催兵围攻荥阳。又过一月,荥阳城中被围既久,粮食将尽。汉王闻知范增已去,虽喜陈平计策有验,但是楚兵来攻转急,将荥阳城围得铁桶相似,自己要想逃走,却又无法可施。正在忧虑之际,忽报将军纪信有事面见,汉王命其入内。纪信见了汉王,屏退左右密语。未知纪信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汉王被楚兵围在荥阳,粮食将尽,正在无计可施,忽有将军纪信来见。屏退左右密说道:“现在楚兵势盛,攻城甚急,城中兵少食尽,眼看荥阳不能保守。但失却荥阳,尚是小事,大王万乘之躯,关系甚重。处此危城,甚属危险,一旦城破,如何脱身?必须及早预为打算。若令诸将保护,冲杀出去,纵然得脱重围,兵士必多死伤,项王闻知,定起大军随后追赶,亦难走脱。臣今想得一计,必须如此如此,使楚军不作防备,大王便可乘机逃出。”

  汉王听了,说道:“此计固妙,但是于将军身上甚有不便,如何是好?”纪信慨然道:“臣素受大王厚恩,今得杀身以报,臣之愿也 !”汉王见纪信言出至诚,心中大加感动。因谢道:“将军忠义之气,可动鬼神,但愿此去,天佑保全,异日天下平定,自当共享富贵,永不相负 !”纪信道:“大王既用臣计,事不宜迟,以速为妙。”汉王允诺。

  纪信辞了汉王,才出宫门,恰好陈平入见,汉王便将纪信言语告知,陈平听毕,称:“善 !”因又献计道:“荥阳地关重要,大王虽去,须留军队把守。但纪信此去,若无军队一同出城,楚人未必肯信。现在城中粮食无多,妇女尚众,不如趁夜间将妇女扮作兵士,身穿盔甲,开门放出,只说城中食尽,我等各自逃生。似此办法,一则可坚楚人之心;二则可省城中食料;三则可留军队守城。”汉王也就依言,因又说道:“汝二人之计,皆恐瞒不过范增。今幸范增已去,彼军无人识破,吾可安然行事。”

  于是汉王先遣使者前赴楚军,诈称汉王明日出降。项王闻言大喜,立即允准,打发使者回报。又转念道:“汉王诡计多端,莫非其中有诈?”便传令各军,暂行停止进攻,仍各按营伍驻扎。楚军将士闻得汉王来降,尽皆懈怠。到得夜半,驻在东门楚军,忽见城门大开,城中涌出无数人来,黑暗中辨不清楚,隐约身穿盔甲,像是兵队,还疑汉兵前来劫营,急持兵器出外锓敌。及至来人走近,但听说是因为:“城中无食,汉王明早出降,我辈只得各自逃生。”楚军闻说,愈加相信,也不知出来之人尽是妇女,便自任其过去。此信传到驻扎西、南、北三门楚军,人人心想:“汉王明早是由东门出降,我辈坐守此间,无所事事,不如往看热闹。”待至天明,三处将士不约而同,一齐抛下空营,前往东门观看。

  到了次日,纪信早起,辞别汉王,身穿龙袍,头戴冕旒,乘坐汉王御车,排齐仪仗,出了东门,诸将闻知,尽来相送,人人为之坠泪。汉王早探得西、南、北三门楚兵均已不在,遂留韩王信、周苛、枞公、魏豹四人领兵守城。自己带同张良、陈平及诸将共数十骑,悄悄开了西门逃向成皋而去。周苛见纪信、汉王都已去了,便命将城门关闭,照常派兵把守。

  当日,楚兵一早即在东门外围观,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开。等候良久,始远远望见城门开处,一簇车马出来。此时万头攒动,争先观看,只见前导之人,各执旌旗羽盖,拥定龙车,车中黄罗伞下,端坐着一位王者,面目辨不清楚,都道真是汉王来降,人人心中都替项王欢喜,齐呼“万岁”!拍掌称庆,欢声如雷。

  来车直到楚军营前停住,军吏入内通报。项王正坐在中军帐上,闻说汉王果然来降,心中甚喜,立即传令入见。纪信昂然下车,入到庭中,挺立不跪。项王望下一看,来人虽然穿着王者衣服,相貌却并不是汉王。便问左右将士道:“此人岂是汉王?”楚军将士与汉兵交战日久,无人不认得汉王,只因先前被仪仗遮蔽,所以都不觉得,也无人疑其是假,及被项王动问,各人方始认真细看,果然不是汉王,大众都呆了半响。

  项王心想:“中了汉王诡计!他一定乘机逃走。”遂急喝问纪信道:“汝不是汉王,汉王到底何处去了?”纪信直答道:“已出荥阳城了。”项王大怒,拍案厉声问道:“汝是何人?

  竟敢大胆冒充汉王,前来欺我 !”纪信挺身答道:“我乃大汉将军纪信是也,特设此计,救得汉王出城。已料定汝等无识之徒,不能窥破。我此来功成愿足,早办一死,任汝如何处置,何必多言?!”

  项王听了,大怒道:“我若将汝一刀两段,尚觉得太便宜了汝!必须令汝慢慢受苦,方足泄我胸中之气。”遂吩咐左右:“将纪信捆绑起来,就空地上架起柴薪,用火烧死。”左右答应,即将纪信推下。纪信面无惧色,至死大骂不绝。后人有诗叹道:忘身救主古无俦,不忍君王作楚囚。

  汉寝只今无麦饭,将军庙食尚千秋。

  汉王与诸将出得荥阳,走入成皋,闻说纪信被项王烧死,汉王大哭一场。遂起驾西回关中,征集大兵,预备再往荥阳,与纪信报仇。忽有辕生求见,献策道:“我兵与楚在荥阳相拒年余,我常受困,为今之计,大王当出兵武关。项王闻之,必然引兵南来迎敌,大王坚守,勿与之战,使荥阳、成皋之间暂时得以休息。且韩信、张耳亦得抚定赵地,联合燕、齐,待得燕、齐既定,然后大王再回荥阳。如此,则楚兵应行防备地方甚多,备多则力分,我兵从容休养一时,复与之战,楚必破矣!”

  汉王依从辕生之言,移兵南下,随带英布,一路收聚兵士,直到宛城驻扎。下令军中挖掘深沟,筑起高垒,坚守营寨。项王闻得汉王在宛,果然自领大兵前来,一连挑战数日,汉兵只是不出。欲待进攻,又因汉兵防守甚密,不能取胜。项王正在焦燥,忽据探报:“彭越引兵渡过雎水,与楚将项声、薛公战于下邳,楚兵大败,薛公被杀,现在彭越乘胜进攻,楚地势甚危急。”

  原来,彭越自奉汉王命为魏相国,领兵取得梁地十余城。

  后来汉王兵败,彭越一路逃回荥阳,楚兵随后赶来,经过粱地,将彭越所得十余城,尽数夺回。彭越收聚败兵,北到河上。汉王又时常遣人到来,命其作为游兵,不时袭攻楚兵后路,绝其粮草。此次闻得项王南去,彭越故特乘虚进攻。项王闻报,连忙退兵,东击彭越,留大将终公领兵围守成皋,以拒汉兵。汉王闻说项王兵退,也不追赶。却引军北行,杀败终公,入得成皋,暂行驻兵。

  一日,汉王忽得探卒报告:“彭越与项王战个大败,仍领兵渡过雎水,向北逃奔而去。”汉王心想:“彭越既败,项王又要来攻?”果然不过几日,复有探卒来报说:“楚兵攻破荥阳城,即日起兵来攻成皋。”汉王得此两路败报,心中大惊!

  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荥阳城中,自从汉王逃出,留下周苛、枞公、韩王信、魏豹四人守城。周苛便与枞公密议道:“魏豹本是反国之王,其心难测,如今大王却命其与我等一同守城。彼见楚兵势盛,难保不生异心,与敌人私通信息,约为内应,我等只能守城拒敌,不能时时刻刻防范内贼。此等人实难与之共事,不如将他杀死,以绝祸患。事在危急,即使有违大王命令,也说不得。”枞公听了,也以为然。二人议定,遂埋伏下刀斧手,遣人往请魏豹来,假说商议军事。

  魏豹一毫不知,立即依言而来。二人接入坐定,周苛起个暗号,两壁厢刀斧手一拥上前,竟将魏豹杀死。周苛又遣人往请韩王信。韩王信一到,忽见魏豹杀死在地,吓得面无人色。

  韩王信疑周苛叛汉,故杀死魏豹。周苛急上前说明其事,并道:“此举乃出于不得已。”韩王信听了,方才心中稍安。

  明知魏豹死得冤枉,但事已如此,只得听之。于是,三人同心守城,楚兵几次猛攻,不能得手。后来项王闻得汉王兵出宛城,引兵南下,方解了荥阳之围。城中将士,劳苦已久,方才稍得休息。 谁知,此次项王击败彭越,立即回军,不分昼夜,赶到荥阳,四面围住,并力攻打。汉兵不料项王来得如此之速,抵御不及,竟被楚兵攻破,周苛、枞公与韩王信皆被楚兵生擒过去。

  此时正当汉三年六月,项王大军入得荥阳城中,赏劳将士已毕,左右拥上周苛,喝令跪下,周苛挺立不屈。项王素知周苛深通韬略,自受汉王之命,困守孤城,竟能支持许久。又见他一表人材,气概雄壮,知是谋勇兼优之将,心中颇觉爱惜。

  因说道:“汝今既为我所获,如肯相从,我当拜为上将,封三万户,比汉王看待更厚,不知汝意如何?”周苛听了,睁起两眼,厉声骂道:“汝要劝我投降,据我看来,不如汝自己及早降汉!汝非汉王敌手,不久必为汉王所擒,如何反来劝我?”

  项王闻言,大怒道:“我好意令汝归顺,汝反敢如此无礼 !”

  喝令左右推入汤釜烹之。

  周苛既死,左右又拥上枞公,项王恐又如周苛遭其辱骂,遂也不与交言,立命推出斩首。只留韩王信一人,囚在后军,听候发落,即引兵进攻成皋。

  汉王在成皋闻荥阳已失,楚兵乘胜来攻,其锋甚锐,自料不能抵敌,因想:“韩信、张耳现在驻兵修武,有众十余万,军势甚盛,欲往依之,又恐韩信见我狼狈情形,未免心中看轻,他既手握兵权,设使不遵我命,我亦无可奈何。到了此时,我反受制于他,万一他别生异心,更为可虑。必须设计夺其兵权,方无此患。”汉王想定主意,遂留下将士守城,独自一人与夏侯婴同坐一车,出了城皋北门,渡过黄河,行至小修武,天色已晚,觅一旅舍,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汉王即同夏侯婴乘车驰至韩信营前,假称汉王使者,一直入内,守营将士不敢拦阻。汉王走进中军,却值韩信、张耳尚在高卧未起,中军将吏认得是汉王到来,欲入内通报,汉王连忙摇手阻止。自己慢步走进韩信卧室,见韩信仍是睡熟,汉王暗喜,即取将印、兵符持在手中,悄悄出来。汉王既得将印、兵符,立时升坐中军宝帐,命军吏传令召集诸将。

  诸将闻令,尽皆顶盔贯甲,上来参见。大众举头一望,谁知坐在帐上之人,竟不是韩信、张耳,却是汉王。各人出其不意,尽皆吃惊!也不知汉王何时到得中军?韩信、张耳现在何处?

  如何不见?但是将印、兵符既归汉王掌握,只得上前听令。汉王便发出命令,将诸将重新分派职守,诸将领命而去。

  此时韩信、张耳方始唤醒,闻说汉王到来,自己将印、兵符都被夺去,二人大惊!只得急整衣冠,出来相见。汉王见了二人,但说是:“我要亲统此军,往与项王对敌。”因命:“张耳速回赵地固守,防备楚本来侵。”又命:“韩信尽起赵地未曾当兵之人,编成军队,往伐齐国。”二人此际失了将印、兵符,毫无权力,只得奉令各自收拾前往。汉王夺得二人之兵,军势复振。闻项王围攻成皋,正拟遣兵往救,忽报:“成皋城中将士,被楚兵攻打甚急,无力抵御,陆续逃出,现在成皋已被项王占领,楚兵不日西来。”汉王得报,急遣将领兵固守巩县,阻其进路,一面召诸将商议。

  诸将闻命齐集,汉王对众说道:“如今荥阳、成皋相继失守,吾意不如弃了成皋以东之地,聚集兵力专守巩、洛一带,诸君以为何如?”郦生急谏道:“不可!臣闻敖仓积粟甚多,楚人既拔荥阳,不知坚据敖仓,反引兵东行。留戌卒分守成皋,此正天以之资我者,望大王急攻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绝太行之道,守白马之津,得地利以制敌人,天下可定矣 !”汉王闻言称善!

  郦生又进说道:“现在燕、赵已平,惟有齐国未服。齐国地方千里,大将田闲现方拥兵二十万,屯于历城,地势险阻,我虽遣兵数十万,一时未易攻破。臣请奉诏往说齐王,使之降汉。”汉王依言,遂遣郦生往齐。秋八月,汉王决计复取敖仓,自率大军南临黄河,安营小修武,准备进攻成皋,与楚兵接战。郎中郑忠谏道:“楚兵远来气盛,我兵且坚守以挫其气,一面分兵截其粮道,实为上策。”汉王听从其计,顿兵不进。密令将军刘贾、卢绾率步卒二万,马兵数百,由白马津渡河,会合彭越,攻楚后路。

  刘贾等奉命领兵,到得河上,见了彭越,道达汉王之意。

  彭越道:“楚军粮草多聚在燕县,屯有大兵防守,吾因新被项王杀败,部下士卒无多,未敢轻动。今得将军等带兵来助,便可前往劫其粮草,彼守粮将士不料我兵骤至,必无防备,只在今夜一举,定可成功。”于是吩咐军士饱餐一顿,偃旗息鼓,悄悄前进。

  到得燕县,已是三更,望见粮草堆积如山,守粮楚兵果然毫无防备。彭越命兵士将随带硝磺等物,就粮草堆上放起一把火来。此时正是九月时候,天气干燥,诸物遇火即着,又兼西风甚紧,一要时烈炎腾空。彭越与刘贾、卢绾挥兵杀入楚营,楚兵从梦中惊醒,但见火光烛天,喊声震地,不知敌兵来了多少。一时军心大乱,四窜逃走,彭越等大获全胜,乘势攻入粱地,一连取得雎阳、外黄等十七城。

  燕县之败,早有败军飞奔成皋报信。项王闻说大惊,立召海春侯大司马曹咎说道:“今彭越劫我军粮,侵入梁地,断绝我军后路,事关紧急,我当亲自引兵攻之。汝督饬士卒,谨守成皋,若汉兵前来搦战,切勿好胜与之对敌,但当坚守此城,阻住汉兵,使之不能东进可也。我此去不过半个月,必能平定梁地,再到此间。”曹咎诺诺领命,项王遂领兵往攻彭越去了。

  欲知此去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汉王探知项王离了成皋,往攻彭越,心中甚喜,即遣将领兵前至城下索战。大司马曹咎依着项王命令,坚守不出。

  汉兵等侯终日,不得一战,回报汉王。汉王吩咐:“明日再往,如此如此。”

  次日,汉兵到得成皋城下,一齐向城中叫骂,骂到口渴,便就怀中取出饮食,坐在地上大啖。有时困倦,即卸下衣甲,倒地而睡,睡醒又复叫骂,直到日落,方始收队回去。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城中楚兵听得,人人愤怒,告知曹咎,皆欲出战。曹咎便将项王临去嘱咐言语,传谕将士一番,说:“此是汉兵见我不出,故意前来诱敌,但当置之不理,不可逞着一时之忿,中他诡计。”众将士闻了曹咎之言,只得忍气退去。

  谁知,汉兵见楚军不出,又多派兵士,将荥阳城团团围住,日夜分班,轮流叫骂,竟无一刻停歇。后来愈骂愈甚,真是不堪入耳。城中楚兵被他絮聒得睡卧不安,五心焦燥,竟连曹咎都动了气,定欲出兵一战。长史司马欣苦谏不听。先一日遣人到得汉营,下了战书。汉王闻知曹咎出战,心中大喜。遂遣樊哙引一军伏在汜水之左,靳歙引一军伏在汜水之右。嘱咐道:“来日楚兵出城,必渡汜水,俟其半渡时,两军齐出攻之,必能取胜。”到了次日,曹咎同司马欣果然领兵渡过汜水。方才渡得一半,忽见一彪军从岸左杀来,为首大将乃是樊哙,曹咎急挥兵迎敌。正战之间,又闻背后喊声大作,靳歙引军从岸右杀来。

  曹咎命司马欣分兵拒住,两下苦战一阵。汉王又领着众将前来接应,三路夹攻,楚兵抵敌不住,死者无数。隔岸楚兵又因汉兵阻住汜水,不能得渡,曹咎、司马欣被汉兵四面围困,随身仅有数十骑,二人势迫力穷,无路可走,便拔起佩刀自刎而死。

  汉兵大获全胜,收取楚国金玉财宝甚多,时汉四年冬十月也。

  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得了敖仓,命周勃领兵把守,自己带同樊哙等进兵广武,又遣郦商引兵往攻荧阳。

  当日项王领兵离了成皋,前到梁地外黄。此时外黄已归彭越占领,派有将官镇守,一见楚兵到来,闭城拒敌。项王引兵攻城,城上木石交下,项王大怒,亲督将士,并力急攻。一连攻了数日,外黄小小城池守兵无多,粮食缺乏,外面又无救援,守将力竭势穷,杀条血路逃走。城中无主,人民只得开城投降。

  项王入得城中,深恨外黄人民为彭越坚守,不肯即时投降,又动了杀心。下令城中男子年在十五岁以上者,悉数前往城东地方,要想将他们尽行坑死。

  外黄人民闻得此令,知是祸事临头,欲待反抗,无奈楚兵到处密布,连逃走都无出路,恰同猪羊遇了屠户,惟有任他宰割而已。此时众人性命只在呼吸,谁知忽来了一位救星。

  外黄城中有一小儿,现年十三岁,乃是县令舍人之子,生得聪明伶俐,口才便捷。今见项王要坑死多人,自己虽然五分,但是亲族朋友连累不少,于是想出一计,前往楚营,求见项王。

  楚军将士见此人小小年纪,竟敢冒昧见王,各自称异。项王闻说小儿求见,亦觉奇怪,传令唤入。小儿闻命入内,见了项王,行礼已毕。项王问其来意,小儿说道:“前日彭越倚借兵力,劫制外黄人民,令其归降,外黄人民无力抵拒,不得已暂时假降,日夜专望大王到来。谁知大王一到,又欲将人民尽行坑死,似此举动,大失人心!由此东去粱地十数城,自皆不敢来降,大王岂不枉费兵力?”

  项王闻言,猛然醒悟,心中暗想:“小儿之言,甚是不错,我与曹咎只约十五日回兵,今攻打外黄,已费数日,别城若照此样,岂不误了约期。”于是传出命令,一律赦免,立即催兵进发。所过之处,闻此消息,争先开门迎降,一直到了雎阳。

  不过数日,竟将彭越所取十七城,全数收复。正拟回兵,得急报:“曹咎兵败自尽,成皋已失,汉王现在屯兵广武。”项王闻信,顿足叹息,吩咐拔队尽起,星夜赶回。

  项王将到荧阳,望见汉兵正在围攻,楚将钟离昧被困垓心,不能得出。项王挥兵急进,汉兵一见项王到来,人人胆怯,发一声喊,溃围而走,都向广武退去。钟离昧得脱,与项王合兵,同到广武驻扎。

  原来广武乃是山名,此山中间断裂,成一深涧,名为广武涧。汉兵在涧之西边,筑城驻札。楚兵在涧之东边,亦筑城驻扎。两军各据险阻,相持不下。项王几次出兵索战,汉兵坚守不出,项王也就无法。

  一日,项王无事,就军中挑选一班壮士,命其陆继前往汉营,独身挑战汉军中有一人最善骑射,名曰楼烦。汉王闻说楚使壮士挑战,便命楼烦前往射之。楼烦奉命,带了弓箭走到营前,早望见楚军一个壮士,身骑战马,手中抡着兵器,在营外扬威耀武,大声叫道:“何人敢来与我决一胜负?”话声未了,楼烦一箭射去,正中其人要害,立即坠马而死。楚军赶将尸首拖回,却又使一人出来叫战,楼烦依前放箭,其人又被射死。

  如此一连射死数人,楚兵见楼烦箭无虚发,人人心惊,不敢再出挑战。

  楼烦射死楚兵,甚是得意,正待回营报功,忽远远望见楚军中又有一骑如飞而至,马上坐着一人,全身披挂,手持画戟。

  楼烦不知是谁,心想:“他又前来送死。”方欲拈弓搭箭,仍前射去,瞥见其人已近,圆睁两眼,威猛非常,不觉望而生畏。

  又猛听得大喝一声,有如晴空打个霹雳,楼烦未及提防,竟吓得目不敢视,两手弓箭散落地上,抱着头飞奔回营。汉王闻知,急遣人出外探问:“楚营来将,到底是谁?竟然如此勇猛 !”

  其人回报:“并非别人,乃是项王。”汉王听了大惊!传令将士:“紧闭营门,不可轻与对敌。”原来项王闻得楼烦射死数人,心中大怒,亲自出马,喝退楼烦。又等片刻,见汉营中竟无一人敢出,然后回去。

  过了数日,项王又遣人到汉营中,见了汉王,传达项王之语道:“现在天下纷乱数年,人民不得休息,不过因吾二人而已。今吾愿与王独身挑战,决一雌雄,谁胜谁败,立时可定,何苦累天下许多百姓,无辜受苦。”汉王听说,心想:“我如何斗得过项王。”因笑对使者道:“汝为我辞谢项王,所言不能从命,吾情愿与王斗智,不能与王斗力。”使者回报,项王见计不成,也就罢了。一日项王忽然想得一法,便欲将太公挟制汉王。未知此策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楚汉两军在广武地方相拒数月,汉兵早得敖仓,粮食丰足。楚兵远道运粮,又不时被彭越引兵截击,以致军饷缺乏,项王几次搦战,汉兵坚守不出。项王心想:“我兵食少,利在速战,似此长日相持,如何是好?”正在寻思无策,忽然念起:“太公、吕后现在我军,一向好生看待,未曾用他,如今事势紧迫,说不得要将他挟制汉王。但吕后是汉王妻子,或尚吓他不动。只有太公,是他父亲,我若将太公捆起,要杀要烹,汉王见了,定然心中不忍,涕泣求饶。到了其时,我便要他投降,他亦当俯首听从,只此一法,可以制其死命。”

  项王想罢,心中欢喜,便下令军中制成一个高俎,命人将太公捆绑,放在俎上,推出军前,遣人传语汉王道:“汝若不速出降,吾即将太公烹煮食之。”汉王闻言,大惊!又闻太公缚在高俎,心中委实过去不下,自揣道:“我若投降,必至父子俱死,此事万万不可。然眼见老父危急,不为解救,岂非成为大罪之人!但若婉言求乞,正中了项羽之计,以后遇有为难之处,便用此法挟制,岂不累老父长受磨折。不如硬着头皮,假作无关痛痒,使他绝望。料他不过用此吓我,安敢便杀我父?”

  汉王筹思已定,遂遣人传语项王道:“吾与汝同事义帝,义帝命吾二人约为兄弟,由此看来,我父即是汝父,汝今必欲烹食汝父,尚望分我一杯肉羹,不必虚言吓我。”项王听了,大怒!便认真欲将太公杀死。项伯连忙阻道:“现在天下事尚未可知,况为天下者不顾家。今虽杀太公,于事无益,徒添他人怨恨而已。”项王见项伯说得有理,便命将太公解下,照前留养。汉军闻知,人人欢喜,也有称赞汉王善于对付者,也有说汉王杯羹之语,太觉忍心者。

  项王因此计不行,沉思数日,又想出一策。自领将士出营,排齐阵势,预先伏下弩箭,却遣人请汉王相见,说是有事面谈。

  汉王不知是计,亦即引兵而出。

  此时楚兵在广武涧东,汉兵在广武涧西,项王与汉王各立马阵前,隔着广武涧,彼此对语。项王又提起独身挑战之事,汉王闻言,大声责备项王道:“汝身犯十大罪,吾今数与汝听:背义帝之约,立我为汉王,汝罪一也;矫诏杀死宋义,汝罪二也:奉命救赵,不回楚复命,擅率诸侯之兵入关,汝罪三也;烧秦宫室,掘始皇坟墓,收取财宝,汝罪四也;杀秦降王子婴,汝罪五也;用诈谋坑死秦降卒二十万于新安,汝罪六也;封所爱诸将于好地,迁各国故主于恶地,汝罪七也;逐去义帝,自都彭城,又侵夺韩、梁二国,多占土地,汝罪八也;使人暗杀义帝于江南,汝罪九也;汝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加以大逆无道,天下不容,汝罪十也。吾今统率义兵,联合诸侯,以诛残贼,当使刑余罪人击汝,岂屑与汝挑战?”项王听毕,气得七窍生烟,便趁势发下暗号,一时伏弩齐发,箭如飞蝗,射过涧来。汉王不曾提防,胸前早中一箭,翻身落马,左右连忙救起。

  汉军将士见汉王中箭,恐怕伤了要害,难保性命,人人大惊!汉王知得众人之意,忍住痛,故意用手扪着足上,说道:“不料被贼射中吾之足指。”众人闻言,心中稍安。左右将汉王扶归中军,立召医士,取出箭镞,伤处用药敷扎。汉王受了重伤,卧病在床,一连数日不出。汉军将士见此情形,料想汉王箭疮必然沉重,彼此交头接耳,纷纷议论,都说是:“强敌在前,大王若有不测,军中无主,楚兵乘胜来攻,如何是好?”张良从旁听得,心中忧虑,便人到帐中,力劝汉王出外巡行各营,以安军心。汉王依言,勉强挣扎起身,左右扶上小车,遍到各处巡行一遭。大众看见汉王出来,谣言方息。汉王便趁着巡行之便,一直回到成皋城中养病去了。

  项王见汉王中箭坠马,心中大喜。急令人前往汉营打听,并嘱直:“如探得汉王死信,即来回报,以便进攻。”自己坐在营中,甚是得意,调遣士卒,安排厮杀。

  过了数日,探卒回报说是:“汉王仍出巡行,军中并无动静。”项王闻说汉王受伤不死,一天高兴顿成冰冷,也便无心进攻。忽一日报说:“齐国遣使到来。”项王召入,齐使备述:“齐王听信郦生之言,与汉联合,尽罢守备。汉将韩信乘虚进攻,夺了临淄,齐王逃至高密,特遣使者前来求救。”项王闻说,允即起兵,打发使者先回。命大将华龙且领兵二十万,克日前往救齐。

  原来韩信奉汉王之命伐齐,先往赵地,收集兵队。早有探卒报知齐王田广、齐相田横。二人闻信,急命大将华无伤、田解领兵二十万,屯驻历下,安排拒敌。

  一日,忽报汉王遣郦生来见,齐王召入,郦生见了齐王,因说道:“现在楚、汉相持,大王知天下将归何人否?”齐王答道:“不知也。”郦生道:“大王若不知天下应归何人,则齐国将不能长保矣 !”齐王急问道:“天下究竟当归何人?”

  郦生道:“天下不久当然归汉。”齐王道:“先生何以知之?”郦生道:“汉王与项王一同攻秦,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背约,移汉王于汉中。又杀义帝于江南,汉王闻之,为义帝发丧,兴兵讨楚,名正言顺。所过之处,无不降服,每遇攻取城邑,即以封有功之将;收得财货,便分与士卒。故各国闻风服从,豪杰皆乐为之用。项王有背约之名,杀义帝之罪。又吝惜爵赏,任用私人,以此,天下背叛,贤才怨恨,莫肯为之尽力。由此观之,汉王之得天下无疑也!且汉王起蜀汉、定三秦、涉西河、破魏豹、下井陉、诛成安君,此乃天助,非人力也。今已据敖仓、塞成皋,绝太行之道,守白马之津,恁据险要,兵精粮足,楚兵无食,旦夕可破。大王宜速降汉,齐国社稷,庶几可保,否则危亡立至矣 !”齐王闻言,便与相国田横商议,皆以酃生之言为然。遂遣使者往汉通好,饬历下军队,尽罢守备,齐王与郦生日日酣饮作乐,并不提防汉兵。

  当此之时,韩信带同曹参、灌婴诸将,收集赵地兵士数万人,一路东行,尚未渡过平原,已闻齐王听郦生之言,与汉联合。韩信便欲顿兵不进,旁有蒯彻急出谏阻。

  说起蒯彻,自劝范阳令降了赵王武臣,一向居住赵地。此次随同韩信在军,见韩信停止进攻,因进说道:“将军受诏伐齐,而汉王别遣使者说齐来降,并无诏书,命将军罢兵,将军何得不进?且郦生不过一儒生耳,仗着三寸之舌,一旦说降齐国七十余城,将军领数万之兵,历时年余,始攻得赵国五十余城,为将数年,论起功勋,反不如一个竖儒,岂不被人耻笑?”韩信被蒯彻一激,起了争功之心,下令拔队渡河。只因蒯彻数言,断送郦生一命。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韩信听从蒯彻之言,引兵渡过黄河,乘着齐军无备,掩旗息鼓,直到历下。韩信发下命令:“命灌婴领兵二万人,往攻华无伤营寨;命曹参领兵二万人,往攻田解营寨。”韩信自领大军,随后接应。二人奉命,各领兵队前进。

  将近齐营,华无伤、田解始知汉兵到了,各自大惊,慌忙引兵迎敌,只因事前并无布置,临时措手不及,自然杀个大败。

  田解杀死阵上,华无伤被灌婴生擒。齐军见主将已没,各自逃生。韩信既得历下,立命进攻临淄。

  临淄乃是齐国都城,当日齐王田广、齐相、田横正与郦生饮酒,忽得探报,说是韩信大破历下之兵,不日将至。田广、田横闻此消息,正如迅雷不及掩耳,大惊失色!此时郦生在座,也觉得韩信此举是与他作对。但素性倔强,更兼有了酒意,遂假作不知,谈笑如常。齐相田横见郦生夷然不动,心想:“此人必与韩信通谋,故闻信并无惊惶之色。”因对齐王道:“我君臣竟为郦生所卖。”齐王闻言,猛然醒悟。二人遂向郦生厉声说道:“汝来讲和,我已允准,如何韩信却又进兵?此明是韩信令汝说谎,要乘我无备,来灭我国。如今也无别话可说,汝能阻住汉兵,令其退去,我便饶汝一命。不然,我立即将汝烹死。”说罢,即命左右就殿下架起汤釜来。郦生听了全然不惧,瞋着双目,大声答道:“汉王命我说和,如今韩信违旨进攻,与我何干?我不能替汝退兵。”齐王与田横心中大怒,喝令左右将郦生提起,往釜中一掷。不到一时,竟煮得烂熟!后人有诗叹道:本是高阳一酒徒,争功末路竟亡躯。

  淮阴他日同烹狗,得失鸡虫孰有无。

  齐王既烹郦生,人报汉兵已到,齐王与田横急引兵登陴拒守。韩信催兵急攻,不消几日,竟将临淄攻破。齐王带同兵士,拼命杀出城来,奔往高密,遣人到项王处求救。田横亦奔入博阳去了。韩信既得临淄,闻齐王现在高密,遂遣将守住临淄,自领大军追之。将到高密,探报:“项王遣龙且领兵二十万救齐,已与齐王合兵,现驻在潍水东岸。”韩信闻报,传令即就潍水西岸安营。

  龙且听得韩信兵到,便与次将周兰商议迎敌,旁有客献计道:“汉兵远来,譬之穷寇,尽力死斗,其锋实不可当。我兵皆近地之人,各顾家室,无心恋战,容易败散。为今之计,不如坚壁清野,固守不出。一面令齐王遣亲信之臣,分往所失城邑,招其来降,各城守将闻齐王尚在,又得楚兵来救,必然反汉归齐。汉兵去国二千里,客居齐地,运粮不便,若各城邑尽皆反叛,其势必至无所得食。到得其时,可以不战而破。”龙且听说,笑道:“吾平生深知韩信为人,少时贫困无以为生,至寄食于漂母,又受人胯下之辱,毫无勇气,似此等人,何足畏惧?且吾为救齐而来,若不战而降,吾有何功?今能战胜,可得齐国一半之地,岂宜失此机会。”遂不用客言,准备厮杀。

  韩信早使人探得龙且要战,心中欢喜,下令军中制造布囊万余个,满装沙土,即日制就,听候使用。到得晚间,韩信独唤傅宽上前听令,密嘱道:“汝可领兵五千人,每人携带沙囊数个,悄悄行到潍水上流河面窄处。一齐用沙囊填下,将水壅住,但不可使楚军得知。”傅宽依言行事,当夜回来复命。

  次日一早,韩信升帐,命曹参、灌婴:“各引兵一万,就河岸芦苇中伏定,待得楚兵渡水,追赶我军,即时突出,截其归路,围住厮杀。”又命:“傅宽领兵五千,前往潍水上流,守住壅口,若见楚兵渡河,即令军士拔起沙囊放下水来,不可有误。”三人领命而去。

  韩信自引大军,到得潍水岸边。一望河中之水,仅可没胫,便令军士涉水而过。对岸楚营将士见汉兵渡水来攻,连忙报知龙且。龙且披挂上马,引兵出营,遥望汉兵,仅有一半渡河,尚余一半屯在隔岸。龙且挥兵进战,韩信率众迎住抵敌,两下交锋片刻,韩信诈作大败,拨马而走。汉兵随着一同渡水,龙且率众掩杀,遥望韩信到得对岸,会合先前未渡之兵,往后便退。龙且大喜道:“我早知韩信畏怯,不能力战。”传令尽起大军追赶,龙且匹马当先,引着楚军,涉水而过。

  傅宽在上流头,远望楚军渡水,急令兵士将沙囊尽数拔起,但见河水汹涌,争流而下。此时楚兵大队立在东岸,正待陆续渡河,忽闻上流水响,蓦然一望,河水陡长数尺,河中兵士不及提防,猛被水势一冲,立脚不住,已有数百人随波逐流而去。

  大众心中惊异!都说:“隆冬天气,此一股水何从而来?”一时急切又无船只,不能得渡,只得立在东岸呆望。

  当日龙且领兵渡过水来,望着汉兵一直赶去,也不等大队到齐,只顾前进。赶了数里之路,忽闻后面喊声大起,尘土涨天,曹参、灌婴两彪军从后追来,前面韩信亦回军掩杀,三路汉兵,前后夹攻,将龙且四面围住。楚兵见势不佳,逃走大半,龙且与周兰拼死抵敌,尚望后队大军来救,谁知为水所阻。战到力竭,部下兵士死亡略尽。汉兵一拥上前,将龙且杀死:周兰方欲夺路逃走,却遇灌婴一马追到,生擒过来。韩信传令将龙且首级挑在竿上,与隔河楚军观看。东岸楚军见主将已死,便如一窝蜜蜂失了蜂王,四散而走。

  齐王田广闻楚军大败,弃了高密逃去。汉兵追至城阳,将田广杀死。韩信遣曹参、灌婴分路招安齐地各城邑。田横在博阳闻说齐王田广已死,遂自立为齐王,进兵往攻灌婴。灌婴迎战于赢下,田横大败,逃往梁地,投奔彭越而去。齐地由此大定,时汉四年冬十一月也。

  韩信因见齐地富足,便想自立为齐王,遣使持书前往汉王请命。 却说汉王自被楚兵射伤,归到成皋,养病两月,箭疮始愈。

  西回栎阳小住数日,又到得广武军前。一日,忽报:“韩信遣使到来。”汉王召入,使者备述:“韩信大破楚军,平定齐国。”汉王甚喜。使者又呈上韩信书信,汉王拆开一看,其中略言:“齐人多诈反复,又其国南境近楚,非立王无以镇抚。今臣权轻,恐不能负此重任,请自立为假王,地方方可安静。”

  汉王阅书大怒,骂道:“吾正困守此间,日夜望汝来助,汝竟扬扬得意,便欲自立为王 !”此时张良、陈平在旁,见汉王发怒,惟恐忤了韩信之意,误却大事。又碍着韩信使者在前,不便当面说出。二人甚是着急,遂不等汉王说完,连忙走到背后,用足向汉王足踉轻踹一下,汉王便也乖觉,立即住口。二人附耳说道:“我军战事,方在棘手,安能禁阻韩信不自称王。

  大王不如趁势立韩信为齐王,使之为我坚守,不然变生顷刻。”汉王闻言大悟,遂又对使者转口骂道:“大丈夫既建大功,平定一国,便为真王,何必称假 !”言罢,立命铸成王印,遣张良随同使者前往,立韩信为齐王,令其发兵攻楚。

  项王闻得龙且兵败身死,韩信已定齐地称王,将要起兵来攻,心中大惊。想道:“韩信善能用兵,若与汉王会合夹攻,如何抵敌?不如遣一辩士,前往游说,使他不助汉王,方保无虞。”项王想定主意,立命盱眙人武涉前往齐国去了。欲知武涉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张良同韩信使者到了齐国,道达汉王之意,辞别回去。

  韩信受领王印,择定吉日,即了齐王之位,心中十分满足。正在调集军队,预备攻楚。一日,忽报项王遣使者武涉到来,韩信命其入见。

  武涉见了韩信,说道:“项王闻足下为了齐王,甚是喜悦,特遣使者前来拜贺!足下与项王本有旧情,如今何不反汉为楚。

  在足下之意,必以为与汉王交情甚厚,殊不知汉王为人,反复无常,不可相信。从前汉王为项王所困,身居项王掌握之中者,不知几次,当其危急之时,服礼哀求,誓不敢负。一旦得脱,便背弃盟约,反来攻楚,可见其人不足亲信。此次迫于无法,强立足下为王,并非其心所愿,足下所以得安然无事者,只因项王尚在。将来项王若亡,足下亦不能保,为足下计,何不与楚联合,三分天下,鼎足而立。若但知为汉攻楚,必致后悔,此乃智者所不为也。”韩信听了,因答道:“吾前事项王,已有数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吾屡言事献计,项王不肯听纳,吾故背楚归汉。汉王授吾以上将军之印,付吾以数万之兵,解衣推食,言听计从,故吾得至于此。今人既如此亲信厚待,吾若背之,于心何安?敢烦使者回谢项王,所言不能从命。”武涉见说韩信不动,只得告辞回楚。却说蒯彻随韩信在齐,因思:“楚汉战争,胜负未定,现在韩信已据齐地称王,汉王遣张良来催发兵攻楚,项王亦遣武涉来说背汉为楚。楚汉二国所以看重韩信者,只因韩信为汉则汉胜,为楚则楚胜,是天下之权操自韩信。若为韩信打算,最好暂守中立。既不为楚,亦不为汉,方可长享一国。但默察韩信之意,却是一心为汉,便想用言词感动,使之醒悟,免被汉王利用。”蒯彻想罢,遂即入见韩信。

  此时韩信身为齐王,自然比前不同,左右侍卫人等甚多。

  蒯彻当着众人面前,不便直说,心生一计,故意说道:“臣曾学相人之术。”韩信听了问道:“先生相法如何?请言大略。”蒯彻道:“凡人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三种互参,用以相人,万不失一。”韩信赞道:“先生相法甚是高明,请相寡人,看是如何?”蒯彻道:“乞屏退左右,以便面陈。”韩信便挥令左右退去。

  蒯彻四顾无人,方始说道:“以臣愚见,若相君之面,位不过封侯而已,又多危险不安。但相君之背,则贵不可言。”

  韩信不知蒯彻来下说词,却以为真谈相法,急问:“此是何故?”蒯彻道:“方今楚、汉分争,天下人民劳苦不息,项王起彭城乘胜逐北,至于荧阳,威震天下。然兵困京索,三年不进:汉王领数十万之兵,拒守巩洛,恁借险阻,然而屡战屡败,无尺寸之功。此二国者,智勇俱困,方今两主之命,系于足下。

  足下诚能听臣之计,两不相为,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则其势莫敢先动。以足下之贤能,拥甲兵之众,据强齐之地,西并燕赵,因民之欲,为众请命,四方响应,谁敢不服?然后分割强大之国,封建诸侯,天下莫不怀德畏威,而相率来朝于齐,此王霸之业也。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足下熟思之 !”

  韩信听了,方知蒯彻借着看相为名,前来说他。因答道:“汉王待我甚厚,岂可见利忘义,为此悖德之事?”蒯彻道:“足下自以为与汉王相得,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当日张耳、陈余,布衣时为刎颈之交,后因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张耳逃归于汉,借兵东来,杀陈余于泜水上,为天下所笑!此二人岂非天下之至交?然而终至自相残杀。今足下欲以忠信固结汉王,纵使君臣极其相得,必不能胜过张耳、陈余之交谊。至于天下之事,比起张瞋、陈泽更为重大者,不计其数。由此观之,足下以为汉王必能终始保全者,实大误也!

  且臣闻‘勇略震主者必危其身,功盖天下者无可为赏。’足下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下井陉、诛陈余、服燕定齐、南破楚兵二十万,阵斩龙且,此所谓勇冠一时,功高天下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欲归楚,楚人不信:欲归汉,汉人恐惧。足下欲持此何归乎?臣窃为足卜危之 !”韩信被蒯彻说得痛切,毛发慷然,心中已动,但尚犹豫未决。因对蒯彻道:“先生权且休息,容我细思。”删彻退去。

  过了数日,蒯彻又见韩信,说道:“凡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足下依臣之计,决然行之,勿再疑虑 !”蒯彻为韩信计,可谓切当之极。谁知,韩信此数日中想来想去,到底不忍背汉。又倚着自己功多,汉王必不夺我齐国,遂不听蒯彻之计。

  蒯彻见说韩信不动,心恐韩信杀他,转向汉王处献情。因假作癫狂,辞别韩信,迳自去了。

  楚汉在广武相持数月,楚兵屡次索战,汉兵只是坚守不出。

  汉王不时遣兵接应彭越,断绝楚军粮道。又立英布为淮南王,使之领兵恢复旧地。一面专候韩信兵到,合力破楚。但因:“太公、吕后尚在楚军,恐项王到了事势危急之时,又将他出来挟制;更或一时性起,竟被杀害,亦未可知!必须设法救回,方免顾虑。遂欲趁此楚兵乏粮之际,遣人往说。”汉王想罢,因命陆贾前往楚军,假作讲和,请将太公、吕后送回,两下各自罢兵。

  陆贾奉命到得楚营,见了项王,面陈来意。项王此时虽然兵少食尽,心中尚希望武涉能说动韩信,不来攻楚,仍可勉力支持,岂肯轻易放了太公、吕后,遂辞绝陆贾,不允所请。陆贾只得回报。汉王见事不成,又欲再遣一人往说。因想起侯公口才甚好,使命其再往楚军说和。恰好武涉已由齐国回来复命,备言:“韩信不肯听从,现已引兵来攻 !”项王闻言,大惊!

  正在踌躇无计,人报:“汉营又遣侯公到来。”项王命其入见。

  侯公口如悬河,指陈和战利害,甚是贴切。项王默想:“自己势穷力竭,汉王既来说和,谅他一时不至背约。借此罢兵,也是善策。”遂允了侯公之请,定下和约,楚、汉两国以鸿沟一水为界。鸿沟之东属楚,鸿沟之西属汉。

  汉四年九月,楚、汉和议既成,项王遂命将太公、吕后送回汉军。汉王亲率军队,出营迎接。见了太公、吕后,夫妻、父子复得相聚一处,自然悲喜交集!一班将士齐向汉王道贺,大呼“万岁”!汉王因侯公议和有功,遂封为平国君。后来侯公进见数次,汉王均拒绝不见。左右从官见了,不免疑惑,便问道:“侯公新立大功,并无不是之处,大王何故屡次不肯见他?!”汉王道:“汝等不知,此人乃是天下辩士,舌锋可畏。

  试看前次陆贾往说项王不动,偏他一去,立即成功!此等人所到之处,能倾覆人之国家,故号之为‘平国君 ’,我实在怕见其面 !”左右闻言,方悟。

  过了几日,汉王闻说项王已领兵离了广武,起程东归。自思:“我此次虽是假作请和,救回太公、吕后,但和议成立不久,未便立时背约。”因亦欲传令将士收拾行装,暂回关中歇息。旁有张良、陈平闻得汉王意欲回兵,二人连忙进前谏阻。只因此数句言语,又引起两国干戈!欲知二人所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汉王因和议成就,项王已归,亦欲罢兵西回关中。张良、陈乎一同谏道:“现在天下土地我已得了三分之二,又有燕、齐、赵诸国皆来归服,势力正强。项王兵少粮尽,穷乏无助,此乃天亡楚国之时!不趁此时进兵剿灭,任其回去,真无异养虎贻患 !”汉王闻言,大悟,决定进攻。先遣使者分头往约齐王韩信、魏相国彭越,各起兵前来接应,定期会合三路军队,夹击楚兵。又命刘贾领兵助英布,往取九江。布置已定,汉五年冬十月,汉王自率大兵往追项王。

  此时,项王去已多日,汉兵一路追赶,直到固陵,与楚兵相离不远,立下营寨。项王闻汉王背约来追,心中大怒!立命回兵迎敌。汉王原约韩信、彭越领兵来会,此时追及楚兵,屈指一算,期限已过,两路兵仍不见到来,只得独自出兵接战。

  当日,两边排成阵势,项王出马,大骂汉王:“不顾信义,反复无常 !”汉王不答,挥兵杀进,彼此大战一阵。项王因恨汉王无信,怒不可遏,勇气比常百倍,匹马当先,冲入汉军。

  汉兵将士见了项王,皆有惧色,抵敌不住,一齐大败。汉王率领败兵退回营中,坚守不出。

  汉王对张良说道:“齐、魏两处不肯从命,为之奈何?!”张良道:“楚兵不日可破,韩信、彭越二人因未得大王分与地方,所以不至。韩信前此立为齐王,乃由自己请命,非出大王本意,其心自觉不安。且其家在楚,亦欲得其故乡之地。彭越本来定有梁地,大王因为魏豹之故,拜之为魏相国。今魏豹已死,彭越亦望为王,而大王不早立之,未免心中缺望。现在大王若能将雎阳以北直至谷城,封与彭越,再将由陈以东至海之地,许与韩信,此本皆楚国之地,大王许与二人,使之各自为战,则楚兵易破矣 !”汉王依言,复遣使者前往齐、魏,告知分地之事。韩信、彭越二人闻言,果皆大喜!立即应允引兵前来。 项王虽然胜了汉兵一阵,却因粮食不足,一路缓缓退兵。

  汉王引兵随后追赶,恰遇韩信、彭越领兵到了,与汉王会合一处。又值英布、刘贾说降楚大司马周殷,平定九江,亦引兵前来接应。

  十二月,项王兵至垓下,汉兵四路云集,项王全然不惧,激励将士,预备一战。此时,项王部下将士共有十万人,汉兵全数不下三十万人。汉王命韩信为大将,各路军队皆归节制。

  韩信分军为三,使将军孔熙领兵为左翼,将军陈贺领兵为右翼,自率诸将为中军。又使将军周勃、柴武领兵为后队,保护汉王。

  韩信分派已定,人报:“项王自引大军前来搦战 !”韩信传令:“左右两翼,按兵不动,但看我兵退走,敌人来追,便一齐出兵,从后击之。”

  韩信自率中军出营迎敌,两阵对圆。起初,距离尚远,各用长枪、硬弩向前射击。后来,愈战愈近,便是短兵相接。楚兵人人奋勇,汉兵个个争先。但见烟尘涨天,喊声动地。此一场恶战,直杀了两个时辰,未分胜负!项王杀得性起,抖擞威风,大喝一声,匹马陷阵,楚军随后如潮涌进。汉兵渐渐不能抵敌,韩信传令退军,项王引众赶来。孔熙、陈贺见楚兵追赶韩信,各率大队人马从后夹攻,项王急回兵迎敌。此时,楚兵苦战许久,人疲马乏,却遇两支生力军,已是不支。更兼韩信回兵接应,遂杀得楚兵大败。

  项王急收集败残兵士,退回营中,计点人马,已折了一半。

  韩信得胜而回,分拨将士,四面安营,将楚军围了数重。张良又令随军楚人,分教各营兵士唱起楚歌,以乱其军心。项王在围中,自念兵卒寡少,粮食将尽,筹思无策。到得晚间,辗转床上,不能成寐。遂独自出帐,走到营前散步。忽听得远远唱歌之声,四处响应,心知出在汉营。便侧耳细听,字字清晰,暗自惊讶道:“此岂不是楚歌,难道楚地都被汉人占得?所以汉营兵士方有许多楚人,似此如何是好!?”项王郁郁不乐,回到帐中,吩咐左右取出酒肴,小饮解闷。

  原来,项王有一美人,姓虞,人都称为虞姬,平日甚得宠幸,随在军中。又有一匹骏马,名骓,临阵常骑,最所心爱。

  项王饮酒中间,想起自己一生,东征西讨,所向无敌,威震天下,创成霸业。谁知到了今日,身困重围,水穷山尽。自料力竭惟有一死,但念到美人、骏马,未免多情,如何舍得!项王此时满腔怨愤,心绪如潮,觉得有许多言语,口中却说不出。

  因作一诗寄意,其诗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令可奈何,虞兮虞令奈若何!

  项王诗成,朗吟数过。虞姬在旁见诗,知得项王之意,因亦口吟一诗,和道:汉兵已掠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项王闻虞姬和诗,声情凄咽,不觉心伤,流下数行眼泪。

  左右侍者见此情形,尽皆痛哭失声。再看虞姬,早已转面悲啼,泪痕满袖。停了片刻,虞姬收泪,向项王说道:“大王自己保重,贱妾不能相随,早寻一死,免被汉兵凌辱 !”说罢,拔起佩剑,自刎而死。

  项王见虞姬自刎,急待救时,已来不及。大哭一场,命左右就军中挖一土坑,将尸埋葬。至今安徽定远县南六十里,尚有虞姬之墓,坟高六丈,土人冬为“嗟虞墩”。后人因怜虞姬贞烈,谱成词曲,歌咏其事。所以曲谱中有“虞美人”一调。

  又相传楚地生有一种香草,花叶两两相对,人若向之唱“虞美人”曲,此草便应声自舞,因又名之为“虞美人草”。清人谢启昆有诗咏虞姬道:八千子弟失江东,止有虞兮效始终。

  死共乌骓埋骏骨,生怜红粉是英雄。

  花间名字留芳体,帐下悲歌泣晓风。

  若使当年成帝业,宁同吕雉祸深宫。

  项王见虞姬既死,自念:“我若坐困此间,矢尽粮竭,束手受缚,岂不丧了一世英名!殊属不值。不如趁早杀出围去,若能回到江东,再行起兵报仇,固为上策。否则,惟有力战而死,也算死得轰轰烈烈 !”主意既定,便想趁着黑夜,正好走路。遂即披挂上马,就帐下挑选壮士八百余人,骑马相随。撇下大队将士,一径出营而去。

  此时已是四更向尽,又值十二月天气,霜华一白,北风甚紧。项王冒寒前进,将近汉营,遥望灯火全无,刁斗不鸣,知是将士睡熟。项于率同部下,悄悄过去,一连过了数个营寨,均未被汉兵发觉。到得天色平明,项王已出重围,汉营中始有人起来。远望一簇人马,向南而行。定睛一看,认出楚兵服色,知是项王逃走,连忙报知韩信。韩信闻说项王在数十万军中从容脱走,神不知,鬼不觉,大为惊骇!急命灌婴率领马兵五千往追。灌婴奉命,立即领兵起行,项王去得已远。未知项王此去能否逃脱,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项王率领骑队八百余人,脱出重围,随行军士,一路陆续逃走。直至淮水河边,觅得船只,渡过对岸。回顾部下,只剩了百余人!又前行半日,到了阴陵,忽然迷失道路。瞥见路旁有一农夫,项王上前向之问路。农夫见是项王,知道兵败逃走,心恨其人平日暴虐,便想骗其陷入绝地,不能走脱。于是故意指着左边说道:“可由此路前进。”项王信以为实,策马前进,行了数里,却遇一个大湖,横住去路。项王方知受欺,重复折回原处,觅路行到东城,随身仅余二十八骑。

  此时灌婴率领马兵五千随后追到。项王自知众寡悬殊,不能逃脱,因对部下二十八人道:“吾自起兵,至今八年,身经大小七十余战,未曾一次败北,所挡必破,所击必服,遂至称霸天下。岂料,今晚困于此!此乃上天有意亡我,非我不能取胜!今日固当决一死战。但诸君观我必当突围斩将,三次胜敌,使诸君知乃天亡我,非用兵之罪 !”项王言罢,乃引二十八骑,上一小山,布成圆阵,各执兵器向处。

  汉兵追到,将山围住。项王对部下道:“诸君看我斩其一将。”遂命二十八骑分为四队,四面直驰下山,约定:“同到山之东边取齐,再分作三处驻扎。”于是,项王大声一呼,二十八骑一齐大呼,纵马驰下。汉兵素畏项王,今见楚军四面驰下,也不知项王所在,尽皆退避,裂开一条道路,让楚军杀出。项王趁势斩了一员汉将,突出围外。汉骑将杨喜见项王走脱,便策马追赶。项王正行之间,闻得后面鸾铃声响,知是有人来追,急回过头来,大喝一声。杨喜只顾向前追赶,不提防被项王一喝,直如迅雷震耳,魂飞魄散,连着坐下战马,都受大惊,一直倒退数里之远!

  项王到得山东,果然会合部下,分作三处。汉兵追来,不知项王究在何处?也将兵分为三队,一齐围住。项王又冲出围来,斩了汉军一员都尉,杀兵士数十人,救出两处部兵,复聚一处。点算二十八骑,仅失去两骑。项王对部下道:“吾言何如?”部下尽皆心服,齐答道:“大王之言果验 !”后人因名其山为“四溃山”。

  项王遂引部下到了乌江之旁,意欲渡江。恰遇乌江亭长遣人撑船,泊在岸边。见项王到来,便迎住说道:“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人众数十万,亦足立国称王,望大王速即渡江。今惟臣有一船,汉兵纵使迫到,无船可渡,大王尽管放心。”项王见亭长甜言蜜语,情形可疑,暗想:“莫非设计诱我上船,趁势擒住,献与汉王邀功?我若被擒,不惟失却身分,而且玷了名声,岂可落他圈套!但我若露出迟疑之状,被他看破,不免笑我胆怯。为今之计,惟有设词谢绝。”项王因含笑对亭长道:“天既亡我,我何必渡!况我率领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行,如今竟无一人随我回家。纵使江东父兄见我可怜,奉我为王,我更有何面目与之相见?又纵使父兄并不责问,我心独不惭愧?”说罢,长叹一声,指着坐下骓马,对亭长道:“吾骑此马已历五年,临阵战争,所向无敌,曾一日行千里之路,今不忍杀之!吾知汝乃忠厚长者,故特赐汝。”说罢,跳下马来,将马交付亭长。又命部下二十六人,尽皆下马步行。项王见追兵已近,令部下各持短兵接战。项王奋勇厮杀,汉兵遇着便死。此一阵,连杀汉兵数百人,项王身亦受伤十余处。自知力竭,便欲寻个自尽。却望见汉军骑司马吕马童,说道:“汝岂非吾之故友乎?”吕马童闻说,望了项王一面,用手指示与王翳道:“此乃项王也 !”项王因对吕马童道:“吾闻汉王悬出赏格,得我头者,赐金千斤,邑万户。吾因汝是故友,今特卖个人情与汝。”说罢,拔剑自刎而死。王翳乖觉,骤马取了项王首级。汉兵见项王已死,一拥上前,各想分取项王尸身,邀得重赏。彼争此夺,自相杀死数十人。项王肢体,竟被分为四段。

  杨喜、吕马童、吕胜、杨武四人,各得一段,齐向汉王报功。汉王命五人各将所得首级、肢体凑合一处,验得果是项王全身,于是将悬赏万户之地,分为五国,封五人皆为列侯。

  此时,垓下楚军闻项王身死,楚将季布、钟离昧二人易服逃去,余人皆来投降。内有楚将丁公,自恃前在彭城曾经放走汉王,留下人情,以为:“此次汉王见我,定加优待 ”,遂到汉营求见。谁知,汉王一见丁公,记起前事,即喝令左右将丁公捆绑,巡行各营一周,说是:“丁公为臣不忠,以致项王失了天下。”因命将丁公斩首示众,使后来为人臣者,勿学丁公模样。 汉王既斩丁公,其余降将,一律授以官职,命人安抚楚地各城。各城守将,闻风尽皆归服,只有鲁城坚守不下。汉王大怒,自引大军围之,欲待城破,屠其人民。忽闻得围城之中犹有弦歌读书之声,因转念道:“鲁乃礼义之国,或者不知项王果死,故特尽忠坚守?”遂令人持项王首级,与城上人观看。

  城上认是项王之头,方始开城迎降。

  汉王因怀王初封项羽为鲁公,此次项羽死后,鲁地又最后降,遂命收拾项王尸身,用鲁公礼葬于谷城。汉王亲自设祭,哭泣尽哀而去。所有项氏支属,一概不诛。内中项伯等四人,有功于汉,皆封为列侯,赐姓刘氏。至今河南河阳县有项羽墓。

  又安徽和县东北乌江浦,有西楚霸王庙。清人黄景仁有《乌江吊项羽》诗道:愤王遗像黯承尘,已事空悲五裂身。

  百二山河销赤炬,八千子弟走青磷。

  好寻鬼母挥余泪,自有狮儿作替人。

  王气东南来尚早,不须亭长在江滨。

  项王已死,各国皆已归汉。惟有临江王共尉,乃共敖之子,嗣父为王,不肯来降,汉王遣刘贾领兵讨平之。汉王自由鲁地回到定陶,驰入韩信营中,再夺其军。因下令道:“义帝无后,新定楚地无人镇抚,齐王韩信熟悉楚国风俗,兹立韩信为楚王,据有淮北之地,建都下邳。立彭越为梁王,据有魏地,建都定陶。又,韩王信前在荥阳为楚兵所擒,后得逃归,仍立为韩王,封以颍川之地。”并下令大赦天下。汉五年春正月,各国国王相聚会议,欲尊汉王为皇帝,遂上疏道:楚王韩信,韩王信,淮南王英布,粱王彭越,故衡山王吴芮,赵王张耳,燕王臧荼,昧死再拜上言大王陛下。先时,秦为无道,天下诛之,大王先入关中,降秦王,存亡继绝,以安万民。功盛德厚,又加惠于诸侯王,有功者皆得分地,而位号同等,无上下之别,何以表著功德,传示后世!谨昧死再拜上帝尊号。汉王见疏,推让道:“寡人闻‘帝号惟贤者始得有之’。

  今诸侯王皆推寡人,寡人何以克当?!”诸侯王皆道:“大王起细微,灭乱秦,诛不义,平定天下,德施四海,宜居帝位,天下幸甚 !”汉王道:“既承诸侯王厚意,寡人敢不从命 !”

  于是,诸侯王及太尉卢绾等三百人,与博士叔孙通,议定即位礼节。 择二月甲午日,汉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是为汉高祖。

  下沼追尊刘媪为“昭灵夫人 ”,立王后吕氏为皇后;太子为皇太子。封故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故越王无诸为闽越王。命诸侯王各自罢兵归国,高祖自率群臣,定都洛阳。

  自从陈胜起兵,天下大乱八年,至此复归统一,成立汉家三百年基业。后人有诗咏道:秦皇雄武并六国,欲立万世帝王业。

  销兵铸锯也乱萌,焚书坑儒积威劫。

  筑城万里北防胡,戍兵五岭南平粤。

  域中驰道几周游,海上仙山劳梦结。

  平吞泾渭起阿房,更鉴骊山营墓穴。

  一朝命尽沙丘宫,奄竖生心谋篡夺。

  泉合鱼烛肉未寒,篝火狐呜难先发。

  亡秦岂必定胡人,张楚何期由戍卒。

  一夫袒臂万方应,星火涓流势莫遏。

  望夷昏主已亡身,轵道降王终屈膝。

  环楼绮殿一炬收,金凫银雁骈车出。

  沐猴霸王思归乡,斩蛇帝子恨失职。

  登坛国士一军惊,传檄三秦期月克。

  龙争大野苦未休,鹿逐中原更谁得。

  百战百胜势终穷,斗智斗力谋竟获。

  未须绛灌夸战功,肯许良平炫奇策。

  经营天下岂力征,成败人心关顺逆。

  巍巍帝位汜水阳,传世十二年三百。

  不阶尺土扫群雄,一代兴王开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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