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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野获编

《万历野获编》为明人笔记。三十卷,又有补遗四卷。明代沈德符撰。

沈德符(1578—1642)字景倩,又字虎臣、景伯,明浙江秀水(今嘉兴)人,万历四十六年(1618)中举人。他的祖父、父亲都是科举出身,曾任职监司词林,他自幼生长于北京,曾得以在国子监读书。据说他聪敏好学,每天都要读一寸厚的书籍。他的著作除本书外,还有《清权堂集》、《敝帚轩剩语》三卷、《顾曲杂言》一卷、《飞凫语略》一卷,《秦玺始末》一卷。

由于家庭的原因,得以同当时的许多士大夫、故家遗老,朝廷显贵,功勋之臣及皇亲国戚有较多的交往,熟悉朝廷事务及许多宫庭内幕。尤其对时事和朝章典故十分了解和熟悉。

仕途无望后,作者回到家乡秀水,开始凭记忆断断续续地写作旧事,依照欧阳修《归田录》的体例,记录在京城的所见所闻。

万历三十四年到三十五年间写成了三十卷,由于书中所记载的多半是万历年间的事,加之作者功名不就仅是个秀才,寓“野之所获”的意思,把这本书取名为《万历野获录》。万历四十六年又编成《续编》十二卷,与前三十卷合为一书。最初的刻本是明朝的大字刻本,每卷自起止,没有分类。流传并不广泛。到了康熙二十五年,桐乡人钱枋因为它不便查阅,就依据朱彝尊的旧钞本,分类编排为三十卷,四十八门,另有《补遗》四卷。三十卷或以官,或以人,或以事,或以物,或以地域等,分类编排,用木活字刊刻发行。四十八门为列朝、宫闱、宗藩、公主、勋戚、内监、内阁、词林、吏部、户部、河漕、礼部、科场、兵部、刑部、工部、台省、言事、京职、历法、禁卫、佞幸、督抚、司道、府县、士人、山人、妇女、妓女、畿辅、外郡、风俗、技艺、评论、著述、词曲、玩具、谐谑、嗤鄙、释道、神仙、果报、征梦、鬼怪、礻几祥、叛贼、土司、外国。其中列朝、内阁、词林、礼部所占分量较重。但是,这个刻本有许多条目被遗漏了。

到了康熙三十八年,沈德符的第五世孙沈振,依据这个本子,又汇聚收集诸家藏本,一共搜集到二百三十余条,编成了八卷。后来,又根据钱枋的体例,把它编成四卷,附在书后。整本书经过后人一再加工,再也看不出原书的本来面目了。未分类的刻本已经很难见到了,现存的有道光年间钱塘人姚祖恩扶荔山房的,依据钱氏例编为四卷附刻于三十卷后的重刻本。今天流行的本子是1958年北京中华书局根据姚氏刻本出版的铅印标点本。

该书的记述起于明初,迄于万历末年,包括明代典章制度、人物事件、典故遗闻、阶级斗争、统治阶级内部纷争、民族关系、对外关系、山川风物、经史子集、工艺技术、释道宗教、神仙鬼怪等诸多方面,尤详于明朝的典章制度和典故遗闻。书中所记大都博求本末,收其是而芟其伪,常者固加详、而异者不加略,内容详实,尤其是世宗、神宗两朝的掌故,最为详赡,在明代笔记中称得上是上乘之作,是研究有明一代历史的重要史料。

书中所记载的都是作者耳闻目睹的亲身经历,所以叙述有些史事较《明史》更为详细,可以补充正史中的缺失错误。书中内容十分丰富,从钱枋所分的四十八门中,可以概见。在人物方面,涉及到皇帝后妃、宗室勋亲、大监佞亻幸,内外朝臣、文人士女,山林隐逸、和尚道人。在记事方面,不仅有朝章典故、风土人情,也有文人雅轶、琐闻遗事等等不一而足。

例如记述嘉靖年间张桂之的横行霸道,霍文敏的阴险忌恨,徐文征的献媚取宠,汪荣和、汪钅宏的邪谄;隆庆年间高文襄的骄纵恣肆;万历年间给事中王元翰的贪戾,以及废辽府、勘楚狱二事,玩翰的贪婪凶恨都有详细完备的叙述。清代编修《明史》,有不少传中所载的事实,其来源皆出于此书。

该书的取材也十分广泛。在书的自序中,作者说:“余生长京邸,孩时即闻朝家诗,家庭间又窃聆父祖绪言,因喜诵说之。比成童,适先人弃养,复从乡邦先达剽窃一二雅谈,或从陇亩老农,谈说先辈典型及琐言剩语,娓娓忘倦。”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收集素材的渠道不仅来源于祖父、父亲的日常言谈,来源与家庭相交往的朋友,而且还从家乡的老人甚至陇亩老农那里收集素材。所以,此书对正史少叙或不叙的社会见闻、民间情状,大小统治者的卑劣行状都有较多的记述。书中描述世风日下,邪谄滔天的情况非常具体,比如“为搏严土藩欢笑,光录寺少卿白肇常至以粉墨涂面”;“江陵公卧病邸第,大小臣工莫不公醮私醮,竭诚祈祷。御史朱琏暑月马上首顶香炉,暴赤日中,行部畿内,以祷祝奉斋。”

书中还提供了嘉靖、万历时期上至皇帝、首辅,下至按院、和尚、塾师、士兵淫风甚盛的普遍情况。成为研究当时出现的《金瓶梅》等小说、《东郭记》等戏剧的可贵的旁证资料。另外,书中关于道释荣耀,妖妄之说盛行也有详细记载。这些材料对于研究明代中叶以后神魔小说大量出现的原因也提供了背景材料。作者对历史事件、人物的评价议论,也都较为公允、客观,并不片面。例如记述名列正史奸臣传的严嵩,即写了他贪残横恣的劣迹,也写了他在家乡做好事,受到乡人的拥戴。而记述享有刚正盛誉的海瑞被弹劾之事,也写出他不识时务,不近人情的一面。

作者在书中还对民歌、戏典、小说的演变及其创作的情况有一些记载和议论,也大多比较中肯稳妥。论述了民歌从宣德、成化年间的“锁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三只盛行于中原的曲目,到嘉靖时流行的“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怒”、“哭皇天”、“乾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纽丝”等,到万历时出现的“打枣儿”、“挂枝儿”的发展过程,提供了明代民歌发展的重要依据。

此书对于所记事件的考证也十分切事,足以征信。例如第十三卷记载了明朝官员佩戴牙牌的情况:“唐宋士人腰带之外,又悬鱼袋,为金为银,以别等威。本朝在京朝士,俱佩牙牌,然大小臣僚皆一色,惟刻官号别耳。如公、侯伯为‘勋’字号,驸马则为‘亲’字号,文臣则为‘文’字号,武臣则‘武’字号,伶官则‘乐’字号,惟内臣又别为式。其后工匠等官,虽非朝参官员,以出入内廷,难以稽考,乃制‘官’字号牌与之。”

后代对该书的评价很高,李慈铭在《爱礼庐日记》中集里说:“综核有明一代朝章国故及先辈佚事,议论平允,而考证切实,远出《笔生》、《国榷》、《孤树哀谈》、《双槐岁抄》诸书之上。考明事者以此为渊数焉”。   


沈德符(1578-1642)撰。

沈德符,字景倩,浙江嘉兴人。另著有《清权堂集》。

《万历野获编》原书分前编、续编,清人“割裂排缵,都为三十卷,分四十八门“。另有《补遗》四卷,系沈德符后人沈振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辑成,共二百三十余条。道光七年(1827)姚祖恩合刻,是为通行之扶荔山房本。尚有明大字本《分类野获编摘录》,列四十四类,收四百六十六条。   


这是本很有价值的明代史料著作。

著者明代沈德符(1578~1642),字景倩,又字虎臣。嘉兴(今属浙江)人。有《清权堂集》。他的父、祖,都是科举出身,为监司词林。他自幼生长京邸,熟悉朝廷诸事。南归后,不时凭记忆将旧事写出,成《万历野获编》、《续编》共几十卷。此书原未分类,直至清康熙年间,桐乡人钱枋才分类编排为30卷、48门,另有《补遗》4卷。此书内容上记朝章掌故,下及风土人情、琐事轶闻,举凡内阁原委、词林雅故,以及词曲技艺、士女谐谑,无不毕陈。有明一代,尤其是世宗、神宗两朝的掌故,此编所记,最为详赡,是资料十分丰富的明代笔记。

书中所记,多为作者目睹见闻,所以叙述有些史事较《明史》为详。特别是所提供的朝廷种种情况,足以补苴史阙。如记世宗朝张璁、桂萼的横肆,霍文敏的险忮,汪荣和的邪谄,徐文贞的献媚,穆宗朝高文襄的纵恣,神宗朝言语的嚣张,给事中王元翰的贪戾,以及废辽府、勘楚狱二事等等,都叙述详备。此外,作者所述内阁诸事的原委,亦考证切实,议论平允。清代编修《明史》,有不少传中所载的事实,其来源皆出于此书。

此书对正史少叙或不叙的社会见闻、民间情状、大小统治者的卑劣行径记述颇多。书中描述士风日下、邪谄滔天的情状非常具体,比如“为博严世蕃欢笑“,“光录寺少卿白肇常至以粉墨涂面“;“江陵公卧病邸等,大小臣工莫不公醮私醮,竭诚祈祷。御史朱琏暑月马上首顶香炉,暴赤日中,行部畿内,以祷祝奉斋“。书中还提供了嘉靖、万历时期上至皇帝、首辅,下至按院、和尚、塾师、士兵淫风甚盛的普遍情况。这些都是研究嘉靖、万历以来出现《金瓶梅》等小说、《东郭记》等戏剧的可贵的旁证资料。另外,书中关于道、释荣耀,妖妄之说盛行亦有详细记载,这对探讨明代中叶以后神魔小说大量出现的原因也有助益。这些记载也为研究明代万历以来的文学思潮的某个侧面提供了背景材料。

此书对民歌、戏曲、小说的演变及其创作情况的记载和有关议论,大多比较中肯稳妥。作者论述民歌从宣德、成化年间有【锁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三曲盛行于中原,到嘉靖时兴起【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乾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纽丝】等,再到万历年间又出现【打枣竿】、【挂枝儿】的发展过程,提供了明代民歌发展状况的重要依据。他对南北散套、弦索入曲、笛曲俚语、戏旦俗乐的考索,更为戏曲研究者称道。此外,他评论《五伦全备记》是“俚浅“,《钟情丽集》“亦学究腐谭,无一俊语“,较有见地;他批评郑若庸戏剧“所乏者生动之色“,讥议张伯起暮年所作传奇“以侈其勋,润笔稍溢,不免过于张大“,也比较精当。书中对《金瓶梅》、《玉娇李》的创作情况的记载,提供了对有关问题进一步探讨的线索。

此书《词曲》门所收二十三条,集中记录了小说戏曲史料。卷二十五有关《玉娇李》和《金瓶梅》的一段记载,特别引人注意。在这条记载里,记录了万历三十四年(1606)在城京遇到袁中郎,告诉他麻城刘承禧(延白)家藏有《金瓶梅》抄本全书。过了三年,袁小修上公车,已携有此书,并借抄下来。后来带到苏州,马仲良正任吴关榷部,时在万历四十一年,“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对《金瓶梅》抄本流传和刊流问世作了较详的记录。

在这则记载中,还首次披露了《金瓶梅词话》初刻本中的第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乃“陋儒补以入刻“的赝作。针对《金瓶梅》作者问题,也指出当时相传作者是嘉靖间大名士。《金瓶梅》的续书《玉娇李》今已佚,这则记载保留了《玉娇李》的相关情节,并称此书亦出自此名士手笔。

此外,书中对《水浒传》郭勋本、汪道昆的天都外臣序刻本的记载,以及所记《英烈传》本事与创作情况等,都是较为珍贵的小说史料。

由于明朝嘉靖、万历时期不少作家是作者父祖及自己的知交、朋友,所以关于他们的记述都颇真切生动。比如,作者写在自己邸中与袁中郎论诗,十分形象地描绘了袁中郎攻讥王世贞、李攀龙,推奖徐文长的情状。又记作者朋友张幼予的怪癖,竟在“常庑间挂十数牌,署名张幼予卖诗或卖文,以及卖浆、卖痴、卖呆之属“,写出了当时一部分文人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书中关于“以诗卷遍贽达官“的“正人“愚妄可笑事迹的记载关于高僧达观生平事迹的介绍,为考察嘉靖、万历时期明代诗人的状况和研究著名戏曲作家汤显祖也提供了重要材料。   


余生长京邸,孩时即闻朝家事,家庭间又窃聆父祖绪言,因喜诵说之。比成童,适先人弃养,复从乡邦先达,剽窃一二雅谈。或与陇亩老农,谈说前辈典型。及琐言剩语,娓娓忘倦,久而渐忘之矣。困厄名场,梦寐京国。今年鼓箧游成均,不胜令威化鹤归来之感。即文武衣冠,亦几作杜陵夔府想矣。垂翅南还,舟车多暇,念年将及壮,邅回无成,又无能著述以名世,辄复绸绎故所记忆,间及戏笑不急之事,如欧阳《归田录》例,并录置败簏中,所得仅往日百之一耳。其闻见偶新者,亦附及焉。若郢书燕说,则不敢存也。夫小说家盛于唐而滥于宋,溯其初,则萧梁殷芸,始有小说行世。芸字灌蔬,盖有取于退耕之义,谅非朝市人所能参也。余以退耕而谈朝市,非僭则迂。

然谋野则获,古人已有之,因以署吾录。若比于野人之献,则《美芹十论》当时已置高阁,非吾所甘矣。编中强半述事,故以万历冠之。

万历三十四年丙午仲冬日,沈德符题于瓮汲轩   


今上御极已垂五十年。德符幸生尧舜之世,虽困处菰芦,然咏歌太平,无非圣朝佳话。间有稍关时事者,其泾渭自明。

藿食者,但能粗忆梗概而已。至于风气之转移,俗尚之改革,又渐与往年稍不同。盖自丙午、丁未间。有《万历野获编》共卅卷,弃置废簏中,且辍笔已十余年而往矣。壮岁已去,记性日颓;诸所见闻,又有出往事外者。胸臆旧贮,遗忘未尽。恐久而并未尽者失之,邃不问新旧,辄随意录写,亦复成帙,绪成前稿,名曰“续编“,仍冠以万历。其事亦有不尽属今上时者,然耳剽目睹,皆德符有生来所亲得也。昔吾家存中,身处北扉,淹该绝世,故《笔谈》一书传诵至今。吾家石田,虽高逸出存中上,终以布衣老死吴下,故所著《客座新闻》,时有牴牾。德符少生京国,长游辟雍,较存中甚贱。而所交士大夫及四方名流聚辇下者,或稍过石田,因妄为此笔。总之,书生语言,疵误不少,姑存之以待后人之斥正。或比于《玄怪》、《潇湘》诸录,差为不妄。今圣人在宥,当如纪年所称万数,与天罔极,野之所获,正不胜书也。万历四十七年己未岁新秋,题于敝帚齐   


先高祖孝廉公。撰万历野获编二十卷。又续编十二卷。精核该博。凡朝常国典。山川人物。钜细毕举。惜未梓。至崇祯末。长溪为萑苻之薮。流离播迁。累世琬琰。具已澌灭。是编所存。仅十之四五。振自束发受书以来。抚卷寻绎。辄为扼腕痛悼。叹遗编之失守也。犹幸天假之缘。原目俱在。得以知其残缺。藉以搜订。辛卯壬辰间馆禾城。旁征博询。所见不下数十余册。无如传钞互异。讫无全编。惟桐川钱氏所藏。得自梅里朱氏。较多于他本。而质之原目。亦止十之六七耳。尔载先生更为列门分部。事以类序。惟次第非复本来。然颇便于展览。因以钱本为主。而汇集诸家所藏。视钱本之所缺者而抄附之。又共得二百三十余条。作为八卷。覆校原目。一无所遗。振窃大幸是书之得全。不敢谓小子搜缉之力。而丰城剑合。先高祖之灵。实凭式之也。康熙癸巳闰五月五世孙振谨识。(据康熙写本补)   


钱牧齐云。自王李之学盛行。吴越间学者拎其残渖。相戒不读唐以后书。而景倩独近搜博览。其于两宋以来。史乘别集。

故家旧事。往往能敷陈其本末。疏通其端绪。家世仕宦。习闻国家故事。且及见嘉靖以来名人献老。讲求掌故。纲罗放失。

勒成一家之言。以上史馆。惜其有志而未逮也。朱竹垞诗综。

亦全录此文。但于勒成一家之言下。节去以上史馆四字。并易下句为惜其未就也。谨按牧齐先生有志未逮之语。谓上史馆也。今诗综所易。则直视此编为未就之书矣。恨振生也晚。哲人已逝。不获以此全帙奉正。而受之先生之言不我欺也。(沈振撰。据康熙写本补)   


秀水沈景倩先生,以万历戊午举于北畿。祖父皆以进士起家。景倩初随寓京师,该洽好古,日读书一寸。所交卿士大夫,及故家遗老、中官戚里,习闻前朝掌故,沿革折衷,考之往昔,验之将来,其是非予夺,一出于公,而不为门户偏党。此史家必当取材者。但随时纪录,缺失甚多。即其自叙,云仅得往日百之一,后复合成续编。而遗目及编中所载之录于前书者,往往不可得见。朱竹垞检讨向日抄传未全,归田之后,多方搜辑,略已具备。余得借观,苦其事多猥杂,难以查考,因割裂排缵,都为三十卷,分四十八门,庶便因类检寻云。

凡分类之书,皆先立篇目,后集其事词以相从。今此编止就所有者各为标出,或以官,或以人,或以事,条章粗列,各以类聚。取明白易晓,非敢好立异同。编中次第,多因篇首之年月,其后有追叙以前与傍及者,概不暇细为分析。昔人云:君子言欲纯事:书欲纯理。详于志常,而略于志异。今此编,上自宗庙百官、礼文度数、人才用舍、治乱得失,下及经史子集、山川风物、释老方技、神仙梦幻、闾闬琐语、齐谐小说,无不博求本末,收其是而芟其伪。常者固加详,而异者不加略也。六朝唐宋以来,说家概然,有识之士,知无识讥焉。

康熙庚辰八月,桐乡钱枋识   


○列朝

【告天即位】高皇帝将登宝位,先于前一年之十二月百官劝进时,上御新宫,拜词于天。其略曰:惟我中国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百有余年,今运亦终。其于天下人民土地,豪杰分争。惟臣帝赐英贤李善长、徐达等为臣之辅,戡定群雄,息民于田野。臣下皆曰:恐民无主,必俗推尊,臣不敢辞。是用明年正月四日,于钟山之阳,设坛备仪,昭告上帝皇祗。如臣可为民主,告祭之日,伏望帝祗来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如臣不可,至日当烈风异景,使臣知之。

是时连阴,入明年元旦即晴。至日,日光皎洁,合祭天地,上即位于南郊。按是词先告上帝,以见未敢遽登至尊,且请烈风异景以示不可。是以天下为公,未尝矫饰符命,涂世耳目,真合尧舜汤武为心也。超千古而延万世,宜哉!

【奉先殿】奉先殿者,太祖所建,以奉先灵。凡节候朔望荐新以及忌日,俱于大内瞻拜祭告,百官皆不得预列。循至列圣,追附先朝帝后,行礼如仪。又崇先殿,则世宗初建,以奉兴献帝,效奉先为之。其后进称宗,亦附于奉先殿,而崇先废。

奉慈殿者,孝宗所建,以奉生母孝穆纪后,其后以祖母孝肃周后奉安其中。嘉靖中,又安祖母孝惠邵后于中。此天子所以报诞育之恩,若私祭然。至嘉靖二十九年而罢之。又穆宗登极,迁世宗元配孝洁陈后附庙,而徙孝烈方后于宏孝殿,故景云殿也。又奉生母孝恪杜后于神霄殿,而以上元配孝懿皇后附享其后。今上又迁三后主于奉先,而此二殿之祭,亦辍不举。今岁时及忌日祭告如初者,唯奉先一殿耳。内廷因目之为小太庙。

闻主上每遇升殿受大朝,必先谒奉先殿,次及两宫母后,然后出御外殿。盖甲夜即起盥沐,非如常朝御门之简便云。张太岳相公纪事,又云奉称殿为洪武三十五年十月所作,以祀五庙皇太后。则又属之革除末年文皇鼎建,非太祖矣。此公或别有据。

【京师帝王庙】太祖洪武六年建帝王庙于金陵,七年始设塑像。示几遇火,又建于鸡鸣山之阳。及文皇都燕,未遑设帝王庙,仅于郊坛附祭。至嘉靖十年,始为位于文华殿而祭之。

其年中允廖道南请撤灵济宫二徐真君,改设历代帝王神位及历代名臣,上下其议于礼部。时,李任邱为春卿,谓徐知证、知谔得罪名教,固宜撤去。但所在窄隘,不足改设寝庙,宜择善地。上以为然,令工部相地,以阜成门内保安寺故址整洁,且通西坛,可于此置庙。上从其言。次年夏竣役,上亲临祭,今帝王庙是也。是年修撰姚涞。即议黜元世祖祀,李任邱亦执奏以为不可而止。至二十四年竟斥去,识者非之,则费文通迎合也。廖中允疏。以大慈恩寺与灵济并称,欲废慈恩改辟雍,行养老之礼。礼臣以既有国学为至尊临幸之地,似不必更葺别所。

唯寺内欢喜佛。为故元丑俗,相应毁弃。上是之,谓夷鬼淫像可便毁之,不数年而此寺铲为鞠场矣。邵、陶两方士,以提督灵济等宫,领天下道教八衔矣。任邱先已测上意,故存此宫,智哉!

【帝王配享】太祖放古,祀历代帝王俱以功臣配。唯宋太祖之侧,以赵普虽开国功臣,然不忠于太祖,摈不得预。词严义正,似预知他日蹇、夏诸臣背故主投义师者,真圣人也。若元世祖之侑食,则罢安童、阿术二人,而进木华黎与伯颜,尤太祖独见。至世宗并元君臣俱去之,时恨虏寇入犯,用汉武帝诅匈奴故事也。

【孝慈录】世以父母忧制中举子为讳。士大夫尤不欲彰闻,虑涉不孝。然太祖作《孝慈录·序》中,已为嗣续大事,曲赐矜贷矣。穆宗在裕邸生长子,是为宪怀太子,时去母妃杜氏丧方期,世宗不悦,得少詹事尹台引《孝慈录·序》为解,上始释然。南朝宋文帝谅阴中生子,秘之至三年始下诏。其来久矣。

【御制文集】帝王御集,莫尊崇于赵宋。每一朝则建一阁庋之,如龙图天章而下,俱为收贮秘阁,置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诸官,若此朝无集则阙之。即徽宗播迁裔土,南渡尚能博访遗文,以建敷文阁是矣。本朝唯太祖高皇帝、宣宗章皇帝御集裒刻,尊藏禁中。窃谓亦宜特设一阁,以奉云汉之章,令词臣久待次者充之,以寓后圣宪章遗意,亦圣朝盛举也。至若累朝列圣,俱留神翰墨,以至世宗之制礼乐、更祀典,其时高文大册。布在人间。即下而诗余小技,如世传武宗诸帝圣制,莫不天纵多能。即有散佚,亦可多方搜辑,各成一集,建阁备官,以待文学近臣寓直其中,庶乎礼乐明备之朝,无缺典之恨耳。按宋最重龙图,呼学士为老龙,直学为大龙,待制为小龙,直阁为假龙。今世唯礼部仪制一司,说有大仪、中仪、小仪之称,盖昉于此。然唐人又呼谏议大夫为大坡,拾遗为小坡,散骑常待为大貂,补阙为小貂,又以吏部尚书为大天,郎中为小天。尤奇。【访求遗书】国初克故元时,太祖命大将军徐达,收其秘阁所藏图书典籍,尽解金陵。又诏求民间遗书。时宋刻板本,有一书至十余部者。太宗移都燕山,始命取南京所贮书,每本以一部入北,时永乐十九年也。初贮在左顺门北廊,至正统六年而移入文渊阁中,则地邃禁严,事同前代矣。至正统十四年英宗北狩,而南京所存内署诸书,悉遭大火,凡宋元以来秘本,一朝俱尽矣。自后北京所收,虽置高阁,饱蠹鱼,卷帙尚如故也。自宏政以后,阁臣词臣。俱无人问及,渐以散佚。至嘉靖中叶,御史徐九皋上议,欲查历代艺文志书目参对,凡经籍不备者,行士民之家,借本送官誊写,原本给还,且加优赉。又乞上御便殿,省阅章奏,处分政事,赐见讲读诸臣,辨析经旨。

时夏贵谿为礼卿,议覆,谓御史建白良是,宜如所言备开书目,收采藏贮,所请召见侍从讲官,亦仰体皇上圣学备顾问之意。上曰:“书籍充栋,学者不用心,亦从虚名耳。苟能以经书躬行实践,为治有余裕矣。此心不养以正,召见亦虚应也。“因命俱已之。盖上已一心玄教,朝讲渐稀,乃欲不时赐见侍臣,已咈圣意,故求访遗书,一并寝罢。惜哉按古来求书者,无过赵宋之殷切,所献多者,至赐进士出身。即故元起沙漠,尚立经籍所,又设兴文署,以编集经史,收贮板刻。当此全盛之世,反视为迂缓不急之事。自嘉靖至今又七八十年,其腐败者十二,盗窃者十五,杨文贞正统间所存文渊书目,徒存其名耳。即使徐九皋之说得行,亦只供攘攫耳。

【赐百官食】太祖时,百官朝退,必赐食于廷。盖用法虽严,而驭臣有礼。且其时每日赐对无间寒暑,即恤劳亦宜然。

至末年赐亦渐疏,唯每月朔望日,各衙门大小堂上官,俱有支待酒馔,历文昭章三朝皆然。直至正统七年,光禄卿奈亨始奏罢之。唯元旦、冬至两大节筵宴,礼部奏请举行。其他如立春则吃春饼,正月元夕吃元宵圆子,四月八日吃不落夹,五月端午吃粽子,九月重阳吃糕,腊月八日吃腊面,俱光禄先期上闻。凡朝参官,例得餍饫天恩,亦太平宴衎景象也。至若万寿圣节、郊祀庆成,则有大咽。太后圣诞、皇后令诞、太子千秋,俱赐寿面,又不在此例。近年主上御朝既稀,筵宴顿减。每遇令节,辄奉旨免办。虽稍省浮费,而祖制渐湮矣。

四月八日为释迦生日,所赐亦面食,名不落夹者,从释氏名也。世宗癖佛,改赐期于四月五日,其食亦改新麦面,盖凡属释氏必尽废为快。如大慈恩寺先朝最盛梵刹,宪孝武历朝法王、国师居停者万人,皆仰给天庖。嘉靖初尽革去,驱众番僧于他所。至二十二年遂命毁之,寸椽片瓦亦不存。今射所是也。

【国初实录】实录不甚经见,唯唐顺宗则韩昌黎所草,故至今传世,然亦不甚详。至宋则备甚矣。《神宗实录》,初为黄鲁直、张文潜辈所修,至绍圣而章、蔡辈改之,尽收原稿入内,以灭其迹。世间遂无旧本。后赖梁师成从秘府传出,始行人间,所谓朱墨本者是也。至南渡后,以章、蔡本为诬罔,命再修,则《神宗实录》凡三开局矣。本朝《太祖实录》修于建文中,王景等为总裁。后文皇靖难,再命曹国公李景隆监修,而总裁则解缙,尽焚旧草。其后永乐九年复以为未善,更命姚广孝监修,总裁则杨士奇,今所传本是也。然前两番所修,则不及见矣。国初时事变革,与宋神宗绝不同,然三更其史,则古来唯两朝为然。李景隆等进录表,予偶从他书得之,今录附《太祖实录》之后。初修、再修时,杨文贞俱为篡修官,则前后三史,皆曾握管。是非何所取裁?真是厚颜。

【监修实录】实录监修官,累朝俱以勋臣充之。惟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建文君新即位,征江西处士杨士奇充实录篡修官,至建文元年正月始大开局。修《太祖实录》时,总裁为礼部侍郎董伦、王景彰,副总裁为太常少卿廖升、侍讲学士高巽志,篡修官为国子博士王仲汉、中府教授胡子昭、齐府副理审杨士奇、崇仁县训导罗恢、马龙他郎甸长官司吏目程本立。而监修者,则未之闻。至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实建文四年也,文皇新即位,以前任知府叶仲惠等修太祖录,指斥靖难君臣为逆党,论死籍没,本年十二月始命重修。其时监修者为曹国公李景隆、忠诚伯茹瑺。虽文武各一人,皆勋臣也。永乐九年,又以景隆、瑺等心术不正,编辑不精,改命姚广孝、夏原吉为监修,其篡修则属之胡广等。又命杨士奇、金幼孜佐之,而总裁则属祭酒胡俨、学士黄淮、杨荣。此国初未定例也。洪熙元年五月,修《太宗实录》,以英国公张辅、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为监修,则武臣一人,文臣二人矣,而总裁则杨士奇等。本年闰七月,又修《仁宗实录》,仍以英国公张辅、通山侯王道、及蹇、夏共四人为监修。盖文武各二人,而篡修亦仍士奇等。

至宣德十年修《宣宗实录》,始命以英国公张辅一人充监修官,其总裁仍属辅臣杨士奇等。自此累朝以来,遂为定制,无复文臣监修事矣。唯嘉靖间修《兴献录》,以定国公徐光祚、吏部尚书廖纪、礼部尚书席书为监修官,盖用祖宗初年故事,以重其典。书成各受上尝。然实录已属僭拟,即欲加隆于列圣之上,从为识者所哂,无足为轻重也。

【避讳】古来帝王避讳甚严。如唐元宗讳隆基,则刘知几改名。宋钦宗讳桓,则并“嫌“、“名“、“丸“字避之,科场韵脚。用“丸“字者,皆黜落。高宗讳构,则并“勾“字讳之,至改“句龙氏“为“缑氏“,盖同音宜避,亦臣子至情宜然。唯本朝则此禁稍宽。然有极异者,如懿文太子既有谥号矣,何以少帝仍名允炆?盖当时已改尊称为兴宗康皇帝,犹为有说。

而建文年号,音同御名,举朝称之凡四年。何以不少讳也?至建文二子,长名文奎,次曰文圭,其音又与“炆“字无少异,又可也?岂拘于太祖所定帝系相传之二十字耶?似亦宜变而通之。当时方、黄诸大儒在事,纷纷偃武修文,何以不议及此?至后章谥号,又犯太祖御讳,抑更异矣!

【玺文】自秦玺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为文,后世祖之。然其八字甚少,本朝诸宝皆四字,若敬宗庙,则以“皇帝尊亲“之宝;赐亲藩,则用“皇帝亲亲“之宝;赐守令,则用“敬天勤民“之宝;求经籍,则用“表章经史“之宝。又有丹符出验四方,另为一玺。以上俱六字为异。惟建文三年正月朔所受凝命神宝,则大异矣!先是建文皇帝为太孙时,梦神人致上命,授以重宝。甫即位,有使者还自西方,得青玉雪山,方逾二尺,质理温栗。二年,宿齐宫又梦若有所睹,惊寤,遂命匠琢此玉为大玺。至是功成,赐今名,告天地祖宗,宣示远迩。百官毕贺,大宴文武、四夷于奉天门。玺文曰“天命明德,表正万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凡十六字。古来印玺,未有此繁称。唯宋徽宗政和八年,于所用八宝之外,又作一玺,其文曰“范围天地,幽赞神明。保合太和,万寿无疆“,亦十六字,命名“定命宝“,与此正吻合。靖康之祸,诸宝俱为金所取,唯此独留。高宗携以渡江,抑为十一宝之第十。盖以蔡京所书,故诎之也。今建文之凝命宝,亦为文皇所斥不用矣。

而两重器俱为不祥物也。但宣和间,京甫用事,宜有此夸诞之举。革除时,方、黄诸正人在事,又燕兵日南,国如累卵,乃亦粉饰虚文如此。何耶?按自古印章,无大至径尺者。似此笨物,未知建文朝施用于何所。且宋定命宝号最大,亦不及九寸。

又前此,元魏文成帝和平三年,河内人张超。得玉印于坏楼故佛图,其文曰:“富乐日昌,永保无疆,福禄日臻,长享万年“。其玉光润,其刻精巧,时以为神明所授,诏天下大酺三日。古今十六字印,凡三见。然元魏所得,只方三寸,形模最小,仅建文所作十之一耳,尚存古式。

【园庙缺典】懿文太子寝园在南京。每年忌辰、四孟、清明、中元、冬至、岁暮,俱遣使往祭。其祭文亦填御名,但例遣南太常寺属道官为奉祀者行礼。乃哀冲、庄敬二太子之在北京者,则遣都督亲臣往祀。向来人心颇不惬,而无敢言及者。至万历十八年五月,太常少卿谢杰,始抗章议其非礼。上下部详议,始改遣南京五府佥书官行礼,似于祀典稍加隆重。而礼之未备者,尚多可商。按宏治中台州人缪恭走京师,上书言六事,其一请封建庶人之后为王,以奉懿文祀。通政司大怒,谓为讨死,囚之兵马司,以其疏上。上不罪也。列圣相承,善体文皇意中之事,无奈臣下溺下习闻,无能将顺。惜哉!

【陵寝之祭】列圣陵寝,俱在京师天寿山。其在金陵,唯太祖孝陵,以及懿文太子寝园耳。太祖一岁大祭者凡三,而懿文园则九大祭,不知何故。意者,建文追谥兴宗时,加隆祢庙,有此缛礼。其后因循不及改正,而南中大老,视为寻常故事,亦无一语及之。按懿文园在孝陵之东,至今称为东陵。想当日追崇尊号,必追上陵名,既经革除,遂不可考。而人之称陵如故,则建文之泽,犹在人心也。

【建文君出亡】建文君出亡再归,其说不一。陆文裕谓从云南到阙,有故臣太监吴诚识之,遂留之内廷,以寿终,葬金山。郑端简之说亦如之。独薛方山《宪章录》云:正统十二年,广西思恩州获异僧杨应能,升州为府,以土知州岑瑛为知府。

异僧即建文也。亦以吴诚为证,初不言其伪。《实录》则云:正统五年,有僧年九十余,自云南至广西,语人曰:我建文帝也。张天师言我四十年苦,今数满宜返国。诣思恩自言,岑瑛送之京师。会官鞠之,其姓名为杨应祥,钧州人,洪武十七年度为僧,游两京云贵。以至广西。上命锢锦衣狱而死。同谋僧十二人俱戍边。凡三说俱不同。弇州独以《实录》为真,而薛所纪相近。又云:“思恩故府,未闻某年升州为府。“则大不然。按思恩本元邕州,属田州府路。本朝洪武间,土官岑永昌归附,授思恩知州,仍属田州府。永乐初,改属布政司,永昌死,子瑛袭。至正统四年,瑛以弑贼功,升田州府知府,仍管思恩州(升府事,见正统四年十月,实录内可查)。瑛欲并有田州,与知府岑绍交恶。总兵官柳薄议升思恩为府,益以诸峒诏从之,寻改称军民府。瑛累升参政,改都指挥使。传至孙浚,又与田州知府岑猛交兵逐之,濬后败,其妾入官为婢,即故相焦泌阳所嬖者。至正德七年,始改流官,以至于今。然则思恩本以州改府甚明。薛仲常谓为获僧而改固误。弇州以为无改府事,则又误之误矣!大抵少帝之出,亡不可知,其来归也,为真为伪,亦未可臆断。但建文帝以洪武丁巳年生,至正统初不过六旬,而杨应祥自称九十余,则假托立见,不待鞠已明矣。

史官撰实录,自宜用隽不疑缚成遂故事,以正国体。即真如陆文裕、郑端简所言,亦不过令终其天年。英宗圣主,薛文清、李文达辈贤相,处分似亦宜然。但懿文太子之祀不废,而少帝犹然。若敖之鬼,是在圣子神孙。用故主事杨循吉。及近年庶子王祖嫡、通政司沈子木等之议,续其烝尝,若子产所谓。有以归之斯可矣。至唐隐太子巢刺王立后故事,未敢轻议也。近年陈南充议开局修史,言官因请复建文纪年,上命建文朝事,俱附太祖本纪之末,而不没其年号。会修史中辍,不果行。少帝自地道出也,踪迹甚秘,以故文皇帝遣胡滢托访张三丰为名,实疑其匿他方起事。至遣太监郑和浮海,遍历诸国,而终不得影响。则天位虽不终,而自全之智有足多者。当时,倘令故臣随行,必立见败露。近日此中乃有刻《致身录》者,谓其先世曾为建文功臣,因侍从潜遁为僧,假称师徒,遍历海内,且幸其家数度。此时苏、嘉二府逼近金陵,何以往来自由?又赓和篇什,倘佯山水,无一识察者?况胡忠安公之出使也,自丁亥至丙申,遍行天下,凡十年而始报命。观《忠安传》中云:“穷乡下邑。无不毕至。“胡为常州人,去此地仅三舍,且往来孔道也,岂建文君臣,能罗,公远隐身法耶?所幸伪撰之人,不晓本期典制,所称官秩,皆国初所无。且妄创俚谈,自呈败缺。一时不读书不谙事之人,间为所惑;即名士辈,亦有明知其伪,而哀其乞怜,为之序论,真可骇恨!盖此段大谎,又从老僧杨应祥假托之事,敷演而成,或流传于世,误后学不小。又,《传信录》云:宣宗皇帝,乃建文君之子,传至世宗,皆建文之后。此语尤可诧。盖祖宋太祖留柴世宗二子,及元末所传顺帝为宋端王合尊幼子二事,而附会之耳。乃不自揆,僭称传信,此与近日造“二陵信史“者何异!庸妄人自名为信,他人何尝信之。此皆因本朝史氏失职,以至于此。

甲戌年,今上御日讲,问辅臣以建文君出亡事。张居正对曰:此事国史无考,但相传正统间于云南邮壁题诗,有“流落江湖数十秋“之句。一御史异而询之,自言建文帝,欲归骨故土。遂驿召入宫养之,时年已七八十,后不知所终。盖江陵亦不曾记忆《英录》中有此事也。

【龙潜旧邸】宋时人主龙潜时,封国登极后,例升为府。

如吾秀州之升嘉兴府亦其一也。文皇帝从燕起,已改北平布政司为北京。肃皇帝从兴邸入缵,已升安陆州为承天府,最合古义。惟宪宗以沂王再正储宫,穆宗以裕王肇登宸极,二地一在山东,一在河南,俱名邦要郡,似亦宜升州为府,以表两朝潜藩故地。天下有视之若迂,而于国体有关者,此类是也。今宇内大州,在中原无如徐州,当四战之地,须改为府。他则如山西之蒲、泽二州,地险而固,其属邑俱不奉约束,宜亦改为府治,从本省汾、潞二州事例。又如四川之潼川州,在宋为利州路,列四蜀之一,以镇帅开阃,最为雄盛。且所领十县,俱上腴善地,尤宜急升为府,以资弹压。今建议者,非抵掌卫、霍,即抗颜桑、孔,于此等事,俱置不问。一旦有急,始议更张,晚矣!

又四川眉、邛、嘉、雅四州,列上川南道,各统大县而无府治。此在唐中叶,别建一镇为节度使,今亦宜并为一大府,而以诸州属之。其中嘉定州最为上腴,且统六县,即设两府治亦可。

【年号】古来纪年多有犯重复者。即本朝亦有之,如永乐、天顺、正德、皆是也,文皇靖难,诸降附解、杨诸公,扶服乞哀,圣意独断,料无献替。英宗复辟,石亨辈俱武人,第取美名以彰天眷,岂能谛考?若孝宗上宾,曾无暴遽,何不详审乃尔。惟今上所纪最新而确。即今御历久长,如川方至,业已应之。盖时高、张二相,学问自胜前人也。至若先帝纪年,虽前代所无,然兴邸已有隆庆殿,改名庆源;宣府又有隆庆卫,改名延庆;襄府隆庆郡王载 鼎,改封郧城,不免多一番纷更。

而宪宗第六女下嫁附马游泰者,亦号隆庆公主,则不及追改矣。

又,今四川剑州,曾以宋孝宗潜邸,升为隆庆府。金章宗徒单后宫,亦名隆庆。皆灼然耳目,岂一时未遑审订耶?前此若宣宗宣德之号,虽前所无,但梁武起兵,用齐宣德太后命令,隋官有宣德郎四十人;五代钱氏,曾号湖州为宣德军;宋正朝为宣德门,宋元丰官制有宣德郎;本朝洪武间有宣德侯,金朝兴元有宣德府,即今宣府是也,似亦未能精考。世宗入缵,初拟绍治为号,而上不用。此未必薄弘治为不足绍,而继统不继嗣之意已蓄于隐微,特辅臣不及窥其端耳。况“嘉靖“二字,王守仁已称示于所勒文矣。识应之说,良不可诬!又“嘉“字,古以纪年者不少,惟宋理宗之嘉泰,当时离合之为有力者喜。世宗甫即位,张、桂辈以庙议骤得柄政,尽逐故老,非有力而何?

【太庙功臣配享】古来帝王,皆有功臣侑食,本朝惟中山王徐达以下十二人,配享太祖。至洪熙元年,又加清河王张玉、东平王朱能、宁国公王真、荣国公姚广孝,陪祀太宗。此后列圣附庙,俱无臣子侑食于帝,此圣朝祀典第一缺事,而建白无及之者。惟夏文愍言为礼卿时,曾建论谓二祖所配皆武臣,未确,请如宋世。易以文臣,而世宗不从。然亦未暇以列帝左右为请也。世宗订定祀典,进刘基于太祖之侧,而斥姚广孝,不使得侍太宗。此不特圣主独见,亦海内公论。惟滥入武定侯郭英,则以元孙佞幸得之。户部左侍郎唐胄曾力争以为不可,而上不从,惟此未惬人心耳。愚谓二祖陪祀大臣,宜进宜退,事关宗庙,非今日所敢擅议。惟自仁宗以至穆宗凡八庙矣,岂少疏附后先如丙、魏、姚、宋其人者。乃旷典至今不举,真不得其解。窃尝考宋十三帝,惟钦宗无配享,其他帝皆有侍臣:太祖则赵普、曹彬;太宗则薛居正、潘美、石熙载;真宗则李沆、王旦、李继隆;仁宗则王曾、吕夷简、曹玮;英宗则韩琦、曾公亮;神宗则富弼,后斥弼而用王安石,最后又斥安石仍用弼;哲宗则蔡确,其后斥确改司马光;徽宗则韩忠彦。以上惟彬美、继隆、玮开臣,余皆文臣也。南渡,高宗用赵鼎、吕颐浩二文臣,韩世忠、张浚二武臣。盖以再造与开国同也。孝宗则陈康伯、史浩,光宗则葛邲,宁宗则赵汝愚,俱纯为文臣矣。然则夏贵谿之议,固未可非也。尝妄臆之,仁宗朝如黄淮、蹇义等。

宣宗朝如金幼孜、杨士奇等,英宗朝如杨溥、李贤等,景帝虽不入庙,其时亦有于谦、王直诸人,宪宗朝如商辂、彭时等,孝宗朝如刘健、刘大夏等,武宗朝如李东阳、杨廷和等,世宗朝如张孚敬、徐阶等,穆宗朝如高拱、杨溥等,皆其选也。草野之见,不知可备采择否?

唐胄之驳郭英也,谓太祖手定配享功臣之后,又十六年郭英始以偏裨从大将傅友德平云南,始封武定,则英之得侯,乃云南之功,而非开国之功也。其他说更辨,而世宗终不听。

【赐外国诗】永乐三年,满剌加国王遣使入京,求封其山为一国之镇。上嘉之,命封其国之西山为镇国山。上御制碑文,赐以铭诗曰:“西山钜海中国通,输天灌地亿载同。沐日浴月光景融,两崖露日草木浓。金花宝钿生青红,有国于兹乐雍谷。王好善义思朝宗,愿比内郡依华风。出入导从张盖重,仪文裼袭礼虔恭。天书贞石表尔忠,尔国西山永镇封。山君海伯翕扈从,皇考陟降在彼穹。后天监视久益隆,尔众子孙万福崇。“

四年,又以日本国王源道义捕海寇有功,赐白金千两、织金彩色币二百、绮绣衣六十件、银茶壶三、银盆四,及绮绣纱帐衾褥枕席诸物,海船二支,封其国山曰寿安镇国之山。上亲制碑文,赐以铭诗曰:“日本有国钜海东,舟航密迩华夏通。衣冠礼乐昭华风,服御绮绣考鼓钟。食有鼎俎居有宫,语言文字皆顺从。善俗殊异羯与戎,万年景运当时雍。皇考在天灵感通,监观海宇罔不恭。尔源道义能迪功,远岛微寇敢鞫凶。鼠窃蝇嘬潜其踪,尔奉联命搜捕穷。如雷如电飞蒙冲,绝港余孽以火攻。焦流水上横复纵,什什伍伍禽奸凶。荷校屈肘卫以从,献俘来庭口喁喁。彤庭左右夸精忠,顾咨太史畴勋庸。有国镇山宜锡封,惟尔善于山增崇。宠以铭诗贞石砻,万世照耀扶桑红。“六年,嗣浡泥国王遐旺还国,赐金镶玉带一、金带一、金百两、银三千两、钱钞锦绮纱罗衾褥帐幔器皿,及王母王叔以下有差。先,遐旺父言:蒙恩赐爵,国之境土,皆属职方,而国有后山,封为一国镇。至是其子又请上命,封长军镇国之山,御制碑文,其铭诗曰:“炎海之墟,浡泥所处。煦仁渐义,有顺无迁。慺慺贤王,惟化之慕。道以象泽,遹来奔赴。同其妇子,兄弟陪臣。稽颡阙下,有言以陈。谓君犹天,遗其礼乐。

一视同仁,匪厚偏薄。顾兹鲜德,弗称所云。浪舶风樯,实劳恳勤。稽古远臣,顺来怒逆。以躬或难,矧曰家室。王心亶诚,金石其坚。西南番长,畴与王贤。矗矗高山,以镇王国。搀文于石,懋昭王德。王德克昭,王国攸宁。于万斯年,仰我大明。“先是浡泥国王麻那惹加耶乃率其妃弟妹男女陪臣来朝,上遣中官宴劳,所过诸郡设宴。比至,上亲享之,宴其妃于三公府。

未几,卒于会同馆,上致祭以礼,葬安德门外,赐谥曰恭顺。

命其子遐旺袭封,因有是请。又,遣官行人送归其国。至九年,满剌加国王拜里迷苏剌率其妻子陪臣五百四十余人入朝,上遣官往劳,有司供帐会同馆。上御门宴劳王妃、陪臣如浡泥国王,赐与亦如之,而妃赐加厚。盖又封山赐碑以后事也。十四年,封柯枝国王可赤里为国王,并封其国中之山为镇国山。上亲制碑文,内系以铭曰:“截彼高山,作镇海邦。吐烟出云,为国洪庞。时其雨旸,肃其烦熇。作彼丰穰,祛彼妖氛。庇于斯民,靡灾靡河。室家胥庆,优游车岁。山之崭矣,海之深矣。勒此铭诗,相为终始。“盖对外国山者,凡四见,皆出睿制诗文,以炳耀夷裔。且词旨隽蔚,断非视草解、杨诸公所能办。因思唐文皇兵力仅伸于漠北,而屈于辽水一海夷。如文皇帝威德,直被东南。古所未宾之国,屃赑宏文,昭回云汉。其盛恐万礻冀所未有也。【释乐工夷妇】宣德十年,英宗即位,论礼部曰:教坊乐工数多,其择堪用者量留,余悉发为民。凡释教坊乐工三千八百余人。又,朝鲜国妇女,自宣德初年取来,上悯其有乡土父母之思,命中官遣回金黑等五十三人还其国,令国王遣还家,勿令失所。以宣宗励精为治,而不免声色之奉如此。英宗初政,仁浃华夷矣。

是时,各寺法王国师剌麻等六百九十馀名,亦减数存留,余者令回原寺居住。又放添财库夫役二千六百四十余人。又省猪羊鸡鹅二万七千余、子鹅二千、羊三千、牛三千。又减厨役六千四百余名。至牲口料粮,亦减粟四万石。盖宣德正值全盛之极,然去开创未远,尚冗滥破冒至此。况成、正以后乎!【赐图记】人主赐臣下印记,始于文皇帝赐井泉、张泌诸臣。至仁宗朝,蹇、夏、三杨、金、黄诸公皆得之。继而宣宗赐蹇、夏、三杨以及胡滢、吴中。此后,则景帝赐胡滢、王文、孔宏绪。若宪庙之赐李孜省等佞幸耳。至世庙赐杨丹徒、张永嘉、桂安仁、李任邱、费铅山、夏贵谿、顾昆山、翟诸城、方南海、严分宜诸公,乃至郭勋、仇鸾之属,亦俱得之。后方四樵辞相位归南海,其年仅五十,于议礼诸公去位最早。临行,缴上上所赐银记,所谓“忠诚直谅“者。刘铳适见之云,先朝三杨相公俱带回不缴,因口诵三公疏。方从之,遂携之归。铳且嘱曰:“林下有所见,可即用印记上闻。“方叹曰:“使桂见山闻此语,亦不缴上矣。“盖当时揆地诸公无有不缴还者,仅西樵留之家耳。今上惟赐张江陵一银记曰:“帝赉忠良“,其事在戊寅张归葬之年,令其在途在家俱得用以入奏。然还朝以后,不闻奏缴,后遭藉没,亦不闻此记仍还内帑。想张氏诸嗣君至今犹宝藏也。

按井泉、张泌,俱官止光禄卿,泉又厨役出身,二人俱被免死诏,尤奇。

【节假】永乐间,文皇帝赐灯节假十日。盖以上元游乐,为太平盛事,故假期反忧于元旦,至今循以为例。惟遇外吏考察之年,则吏部都察院、及吏科当事者,不得休暇。盖外僚过堂,正值放灯之时,不可妨公务耳。近年建白,遂有为灯事嬉娱,为臣子堕职业、士民溺声酒张本,议禁绝之,其不知体制甚矣!又,京师百寮出外夜还,必传呼红铺以灯传送。此起于弘治间,孝宗一日夜坐甚寒,问左右:“此时百官亦有宴集而归者否?“左右曰:“有之。“上又问曰:“如此凛冽且昏黑,倘廉贫之吏,归途无灯火为导,奈何?“左右曰:“亦有之。“上因传旨“此后遇京官夜还,无问崇卑,令铺军执灯传送。“

孝宗之曲体臣下如此。近日,言官上奏,欲裁省宴会,至于僚采亲属并禁其酒食过从。似此不近人情,乃吴元济所以防淮蔡三州民者,曾是全盛之世所宜见也?又乙酉、丙戌间,沈归德为大宗伯,立议禁奢崇俭,其议甚正,其说甚详。奉旨颁示天下,至欲并禁娼优,则以议者不同而止。无论两京教坊为祖宗所设,即藩邸分封,亦必设一乐院,以供侑食享庙之用,安得尽废之!至于中宫王妃合卺,及内庭庆贺,俱用乐妇供事,一革,则此诸庆典将奈何?又如,外夷朝贡赐宴,大廷元会,及诸大礼,俱伶官排长承应,岂可尽废!此俱不必言。即四方优人集都下者,亦为勋贵缙绅自公之暇,借以宴衎即遇大比之岁,宴大小座师,贺新进郎君,亦情礼之不可缺者。何以并欲禁之?隆庆间,山东葛端肃长西台,曾建此议,穆宗允行,而终不能革。沈则以众咻而阻。两公俱清正名臣,而建白及此,似未为知体。【中秋无月诗】世传中秋无月词,如永乐中,上开宴,月为云掩,命学士解缙赋诗,因口占《落梅风》以进云:“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着臣见。拚今宵倚阑不去眠,看谁过广寒宫殿。“上大喜,复命以此意赋长歌。半夜月复明,上大喜曰“才子可谓夺天手段也!“按此词虽佳,不如金海陵炀王在汴京作《鹊桥仙》词云:“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是谁遮定水晶宫,作许大,通天障碍?虬髭燃断,星眸睁裂,犹恨剑锋不快。一挥挥断彩云根,要看嫦娥体态。“似更雄快可喜。又先大父曾云:弘治癸丑庶吉士薛格,阁试《中秋不见月》诗,考第一,中一聊云:关山有恨空闻笛,鸟鹊无声倦倚楼。当时争传诵之,惜其全首不称耳。解所进歌行,远不及词之俊,不知文皇何以赏之。

【先朝四骏】今上丙子,出内府旧藏文皇靖难时所乘四骏图,命辅臣张居正等恭题。其一曰龙驹,郑村坝大战,胸膛着一箭,都指挥丑丑拔箭;其二曰赤免,白沟河大战,胸膛着一箭,都指挥亚失帖木拔箭;三曰枣骝,小河大战,胸膛一箭,后两曲池一箭,安顺侯脱火赤拔箭;四曰黄马,灵璧县大战,后曲池着一箭,指挥鸡儿拔箭。以上拔箭四人俱夷名,文皇所收虏中号骁卒用以冲锋者宜非盛庸、平安辈所敌,况李景隆乎!郑村坝距北平止五十里,自是马首日南。一日至灵璧,而渐逼京畿矣。时,阁臣所上诗章,俱不足发挥神功圣烈,亦才限之也。古来以干戈手定宇内,堪匹我文皇者,惟唐太宗一人,当时亦有六马,其一曰拳毛騧,黄马黑喙,平刘黑闼时所乘,前中六箭,背三箭;其二曰什伐赤,纯赤色,平王世充、窦建德时所乘,前中四箭,背中一箭;其三曰白蹄乌,纯黑色,四蹄俱白,平薛仁杲时所乘;其四曰特勒骠,黄白色,喙微黑,平宋金刚时所乘;其五曰飒路紫紫燕骝,平东都时所乘,前中一箭;其六曰青骓,苍白杂色,平窦建德时所乘,前中五箭。

时殷仲容为赞,欧阳询书之,赞文亦不甚称,而书法则佳甚矣!二太宗俱从百战之余享有太平。唐宗用兵七年,然在邸之日居多;我太宗虽仅四年,然无日不在师中,濒危而后济者数次,以故入金川门之后,恸哭于孝陵,始登大位,其艰苦可知矣。此四骏六马者,载负真龙,出入矛戟,图形翰墨,与登麟阁凌烟何异?然昭陵宴驾后,琢石为六马,列置柏城,如生前天厩之状。后来,天宝兵乱,遍体沾湿,杜甫所云:“玉衣晨自举,石马汗常趋。“盖纪实也。靖难四骏,非神孙表彰,几泯无传。

盖祖宗缔构,与倒戈壶浆者大不同,后世勿徒赏其神骏权奇可也。

按:成化间,刘文安定之所咏文皇战马,本有八骏。自郑村坝、白河沟之后,又有马曰乌兔,东昌府县大战中箭,都督童信拔箭;曰飞兔,夹河大战中箭,都指挥猫儿拔箭;曰飞黄,栾城县大战中箭,都督麻子帖木儿拔箭;曰银褐,宿州大战中箭,都督亦赖冷蛮拔箭。此后遂战于灵璧县矣。盖文皇靖难,每战必身先士卒,御马皆伤。当时既有此图,不知今上何以仅出其半。内府所珍,断无遗失之理,或中有别故,亦未可知。

如唐太宗六马,而杜甫仅举一拳毛騧,即其例也。

【从龙诛赏迥异】潜邸从龙之赏,宣宗之后,即接景帝,凡旧臣俱沾恩命。而其一时之厚薄,后日之荣枯,竟成两截。则莫如宣德一朝,如两庶子陈瑛、张山,即大拜入阁,可云厚矣。而洗马戴纶以兵部侍郎出镇交趾,中允林长懋为郁林州知州,一守夷方,一斥瘴乡,此际之疏薄已极矣。其后,纶死于狱长懋久锢,至英宗朝赦出,仅得仍守郁林。曾闻长懋因侍上,上还北京,取道水路,致触圣怒,而纶之得罪则未详。今观《立齐闲录》所述,则长懋及纶为宫僚时,多苦口犯颜,遇宣宗稍有衔违,即以闻于文皇,衔之已非一日。长懋之出守,复多怨望语,遂下锦衣狱,并某弟刑部主事遵节,亦出为庆远通判。又,勒懋攀指纶罪,遂逮至京,纶叔河南守贤、太仆寺卿希文,百口俱藉没。希文幼子怀恩腐刑,至成化间为司礼太监,皆非常处分也。宣宗仁圣,不宜修故却至此。意者以戴纶规切,将如内臣江保、黄俨辈之危仁宗耶?若景帝之长史仪铭,至兵部尚书;审理俞纲、伴读俞山,俱至太子少保,且保全于天顺鼎革之际,恩礼不替。较宣德戴林,抑何霄壤也!

怀恩在成化间执大权立大功,为本朝贤榼巨擘。然恩自云吴人,而戴纶则山东高密人,岂当时有所讳避耶?抑别一怀恩耶?【赐讲官金钱】御前八局中,有所谓银作局者,专司制造金银豆叶以及金银钱,轻重不等,累朝以供宫娃及内侍赏赐。

今上冲年,每将钱豆乱撒于地,任此辈拾取。观其跌攘夺,以为笑乐。然有可异者。李古廉为侍讲学士,宣宗至史馆,袖金钱赐诸词臣,俱争从地上拾取。李独立不动。上呼至前,以袖中钱赉之。盖宠异儒臣偶一戏剧耳。景帝初年,开经筵,以宁阳侯陈懋、阁臣陈循、高谷知经筵,阁臣商辂等为讲官,每值讲毕,辄布金钱于地,令诸臣竞拾。独高文义以老不能俯仰,遂无所得,同列代拾以贻之。窃意讲筵非争财之所,宰相非攫金之人,景帝亦英主也,似未必有此。

【广寒殿】大内北苑中,有广寒殿者,旧闻为耶律后梳妆楼,我朝成祖命留之,为后世鉴戒。宣宗曾为之记,盖当时上及群臣,尚用为游览之所。其后日就倾圯,无人复登。然故老相传,及贵臣大榼。以至隶人,则众口云辽后妆台。想文、章二圣亦未必知其误也,此殿虽久颓废,直至今上已卯岁端阳前一日,遗材尽倒,梁上得金钱百二十文,盖厌胜之物。其文曰:“至元通宝“,此号为元世祖纪元,可见非契丹所建明甚。

是时,阁臣张江陵首叨金钱之赐,备记其事。张集晚出,人不及睹。且事涉宫掖,世尤喜谈也。则今吴越间,灵岩之西施脚迹,吾邑之苏小小墓,皆此类耳。又传金章宗同李妃坐此台,出一对云:“二人土上坐。“妃对以:“一月日边明。“一时诧为绝奇。不知乃本朝国号之谶。【蟒衣】今揆地诸公多赐蟒衣,而最贵蒙恩者,多得坐蟒。则正面全身,居然上所御衮龙。往时惟司礼首榼常得之,今华亭、江陵诸公而后,不胜纪矣。按正统十二年,上御奉天门,命工部官曰:“官民服式,俱有定制。今有织绣蟒、龙、飞鱼、门牛、违禁花样者,工匠处斩,家口发边卫充军。服用之人,重罪不宥。“弘治元年,都御史边镛奏禁蟒衣云:“品官未闻蟒衣之制,诸谙书皆云蟒者大蛇,非龙类。蟒无足无角,龙则角足皆具。今蟒衣皆龙形。宜令内外官有赐者俱缴进,内外机房不许织。违者坐以法。“孝宗是之,著为令。盖上禁之固严。

但赐赉屡加,全与诏旨矛盾,亦安能禁绝也!【天顺年号】景泰七年秋,妖贼李珍者,浙之钱塘人也,为火居道士,闻苗贼作乱,往投之。遇武当山道士魏元冲于途,与言:“我有异相,汝随我当富贵。“因同往苗贼执银寨中,谓曰:“我唐太宗之后,生时有紫气三昼夜。今闻空中人言,命我率兵征讨天下,遂与元冲同至此。“苗贼俱顺之。筑台伪称皇帝,书“天顺“年号,封苗首等为侯及都司等官,率兵二万至天柱,为都指挥湛清擒获,解京磔之。不数月而上皇复辟,正用此纪年。萑符小寇,乃与圣主同号,盖机兆亦非偶然。但“天顺“二字,在辽穆宗已自称为徽号。金宣宗时,盖都杨安儿者,亦僭号天顺。至故元泰定帝崩,其太子阿速吉人,即位于上都,亦以天顺为年号。俱著之史册。时武人石亨辈不足责,徐武功亦不学之甚矣!

【英宗即位日期】英宗在位,前十四年,后八年。先以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壬戌车驾北狩,至次年八月十五日丙戌还京,凡蒙尘恰一年,不差一日。自是居南宫者七年,以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壬午复辟登极,至天顺八年正月十七日己巳晏驾,前后不差一日,岂运会偶尔相值,抑果如术家所云:星命必然之数耶?

按吴越国钱俶,以八月廿四日之四更生,寿止满六旬,即以其年八月廿四之四更卒。又与其父元瓘同一讳日。南唐国李煜以七夕生,亦以七夕卒。二人皆偏霸降王,非可比拟真主,然亦异矣。至南济王奂妻殷氏,孪生二子,曰融曰琛,以四月二日生,同以四月二日刑死于市。又,唐宰相乔琳亦生于七夕,后以降伏朱小泚伏诛,亦七月七日也。其年已七十余矣。宋蔡京父祖与京。俱以七月廿一日卒,三世同一忌辰,尤奇。

【复壁诛赏之滥】天顺元年正月,南内夺门之功,开赏过滥,不必言矣。乃至无目人刘智,亦拜漏刻博士。以致教坊司乐工高钅监升司乐,俱见之明旨。不亦重辱此盛举哉!以故朝天宫道士朱可名、大兴隆寺僧本金,皆以诵经所祝乞官。而山西按察司俞本,亦以曾祷关羽庙祐上还京,且录告神诗文以献矣。若于谦、王文诸大臣,即云得罪主上,僇其身,永戍其子孙足矣。何至藉没其家?祖宗来非叛逆不用此法。此时已过于惨烈。至如阁臣岳正,仅以漏泄圣语,罪止戍边,亦以其室庐及所有家具,尽赐通事达官李铎,无乃更甚耶!乃至都督范广,战功与石亨相亚,特以于谦爱将,为曹、石辈所恶,即抵极法,且以其第宅并妻孥赐降虏皮儿马黑麻,则尤国朝怪事。一时诛赏不遵祖制,不厌人情,一至于此。成化二年,广妻宿氏诉冤,宪宗恻然哀之曰:“范广骁勇,为一时诸将冠,中外奸臣以计杀之。“命其子升仍袭世职,仍还所没家赀。则广之妻小,辱于匈奴者十年矣。后来忠义报国者,能无丧气自沮耶?

【景泰初赐边臣敕】正统己巳八月十五日,上北狩不返。十七日报至京师,十八日景帝以太后命监国,至二十八日令旨谕镇守居庸关内臣潘成、都指挥孙斌、员外郎罗通:“今得镇守大同等官报虏寇围拥一人,到彼城下,称是至尊,都出朝见,及与银两锻疋、赏众等因,此等无谋无知之人,听其诈诱,已令人去责他,不许再蹈前失。谕至,尔等只依前谕,不可如彼轻信。中国惟知社稷为重,尔守将等只知为国守关为重。今后若有此等不分真伪,切不可听虏诱诈。慎之慎之!“故渝上钤郕王之实。此时监国才十许日,而有“只依前谕“之语,则所遣示意,非一次矣。又云“不许再蹈前失“,又云“不分真伪“,明示以睿皇再临边,必当拒回明矣。而“社稷为重“一语,早已布告边将。则监国登极以后,自然全以此言折虏谋。乃其后独归罪于肃愍、王毅愍,不亦冤哉!罗通寻升右副都御史,总督军务赐敕,遂居内官潘成之前矣。通筮仕为交趾清化知府,后谪广西河泊所官,路遇异人授以兵书曰:“己巳之难,需公大用。“其言果验。亦异矣。

【宪孝二庙盛德】宪宗在东朝,景帝废之为沂王。及登极,而训导高瑶者建言,请追复郕王尊号。黎文僖淳时为庶子,疏劾之,谓瑶有死罪二。上批曰:景泰已往过失,朕不介意。显是献谄希恩,俱不必行。数年而景皇帝得追崇矣。黎既被此旨,自宜引退,乃此后在侍从历成化二十余年,至孝宗弘治四年,始以南大宗伯休致。抑何厚颜耶!孝庙初元,臣下欲治故锦衣都指挥使万喜等罪,且藉其家,上不许。然万妃当日若果进鸩于纪妃,揆之天理人情,即追雪怨毒,亦未为过。而孝宗以事状未明,且恐伤先帝在天之心,迄不见从。此虽圣孝超越古昔,亦揆地刘博野诸公调护之力也。孝宗注意外家,思富贵之而不能得者,仅追爵孝穆之父福斌为都督而已。后有自言为元舅者二人,又太监陆恺者,亦附会为皇亲,俱官金吾,受厚赉。并于孝穆原籍祖莹设一巡检司,以司守护。后诈冒事败,俱置之法。上仍命遣官往粤西寻访真外家,究不能得,因命革所设巡检司,访求事亦遂罢。盖初时讹报纪为李,故假托者纷纷起。

孝穆之崩逝既不显明,而宗族又不及承恩泽,何薄命也!按孝穆相传为广西桂林人,实平乐府贺县人。又,《双槐岁抄》云:孝宗曾赠后父李公为庆元伯。既讹其姓,又无其名,似未确。又,陆自云孝穆亲兄,其籍乃无为州巢县人,又与广西远万里,不知何据。

【君相异禀】宪宗皇帝玉音微吃,而临朝宣旨,则琅琅如贯珠。近年新安许文穆公头岑岑摇,遇进讲取旨,则屹然不动,出即复然。乃知君相天赋,本非常人可比,常理可测。又有丙戌进士。浙人罗应斗者,素强壮无疾,但每坐堂皇,辄眩晕欲死。初,起部郎陆郡守,谢事归。后再起,病如前,甫抵任即去。此盖福薄使然。【贡鲊贡茶】楚中鱼鲊之贡,始自成化初年,盖镇守内臣私献耳。为数不过千斤,后渐增至数万,改属布政司,贡船至十二号。孝宗仁恕,仍命属中使,减去船十双,累朝因之。今上壬辰,以楚贡粗恶,至褫左方伯官为编氓。盖又属藩司,但不知改于何年耳。此等事皆职贡成例,敝规既立,贻累无穷至此。因见宣德六年,常州知府莫愚奏:本府宜兴县旧贡茶额止一百斤,渐增至五百斤,近年乃至二十九万斤,陈纳过尚少九万,乞恩贷之。上曰:不意茶害乃至此。令补者免进,仍于廿九万斤中止贡其半。时去二祖庙未远,且宣宗圣德,尚不免加旧额至数十倍。即云减半,为数亦不少矣。况后世但知增,不知减耶!【召对】孝宗留心政事,优礼大臣。每赐召对,几如古之昼日三接。此本朝极盛际也,先是,宪宗以天语微吃,以故赐对甚稀。一日,召阁臣万眉州、刘博野、刘寿光等入,访及时政,俱不能置对,即叩头呼万岁。当时有“万岁相公“之谑。

今上沉默岁久,自庚寅元旦召吴门、新安、太仓、山阴入对,以后又廿五年而为乙卯之四月,以张差闯宫一事,召方德清、吴崇仁二相入内商榷,方惟叩首唯唯,不能措他语,吴则口噤不复出声。及上怒,御史刘光复越次进言,厉声命拿下,群阉哄聚殴之。事出仓卒。崇仁惊怖,宛转僵卧,乃至便液并下。上回宫,数隶扶之出,如一土木偶,数日而视听始复。真所谓天威在颜。使温峤不容得谢者,况崇仁自登第后。尚未觐穆若之容,一旦备位政本,不觉失措至此,以视宪宗朝万眉州诸公,又不逮矣。

【重修会典】《会典》一书,盖仿《唐六典》而加详焉。太祖初著《诸司职掌》,至英宗复辟,复命词臣篡修《倏格》,以续《职掌》之后。盖《会典》已权与于此,但未及成帙耳。至弘治十年丁巳始创立,此书成于弘治十五年,赐名《大明会典》。进呈之日,上御奉天殿受之,宴总裁刘健等于礼部,命英国公张辅侍宴,典极隆重。即日孝宗御制序序之,但未及刊行。至正德四年,删润而登之板。又至嘉靖八年,世宗再命诸词臣重修之,已有绪矣。二十四年春,阁臣严嵩等,又请续添新例,以成全书。上允之。至嘉靖二十八年而始成。初则张永嘉、桂安仁、夏贵谿等为政,以故如宗献王,如分郊,如四禘,如改制冠服,俱详载新制,而旧仪反略焉。又,礼部仪司所列大行皇太后丧礼一款,则兴献王之章圣蒋后,反居太祖孝慈马后之前。至其后又皆严分宜总裁,徒知取媚主上,而紊礼逾法则极矣。进呈御览之后,世宗留之禁中,不制序,不发刊,圣意深矣。至今上四年,又命辅臣张江陵等偕史臣重修,至十五年始竣事,今刊行者是也。盖此书虽四修,而人间传行板本,止正德与万历两部而已。

【弘治中年之政】番僧尚师答巴坚参,封万行庄严,功德最胜,智慧圆明,能仁感应,显国光教,宏妙大护法王、西天至善金刚普济大智慧佛,此成化间事也,至孝宗登极已革去矣。

弘治九年,又下诏升灌顶大国师答巴坚参为西天佛子,而道录司左正一王应琦等三人,亦复真人高士原职,至十年复赐真人王应琦、陈应循等真人印并诰命,而言官无能救正之者。先是,成化间僧继晓、李孜省以左道进,后俱伏法。至是太监李广。

又以烧炼服食蛊惑孝宗。观弘治十年,大学士徐溥所上谏疏云:“所成何丹?所炼何药?“而给事中叶绅之劾李广也,谓“一诳陛下以烧炼之名,而进不经之药;二为皇太子立寄坛之名,而有缓疏之说。“盖其左道欺诞,亦不下继晓等矣。十一年,清宁宫灾,吏部员外张彩又疏谏,谓“太监汪真、梁芳挠乱国典,脱万死之诛,幸矣!陛下何以复召还之?“盖李广虽死,而直、芳再进矣。十二年五月,五府六部奏彗星见,云:“近年传升乞升文职至八百四十余员,武职至二百六十余员,此成化末年增一倍。又,进入内库银两俱有定数,近者额外三次,取入太仓宫银至一百三十万两。“十四年,命御用太监王端,齐玄武神像至武当山,用黄围快船至八十余。科道及吏书倪岳、兵书马交升,俱力谏不听。又,太监孙振侄汉,乞恩送国子监读书,允之,更累朝仅有之事。又,尚膳监奉御赵瑄献雄县等处闲地为东宫官庄,上命官踏勘。户部力言其不可,上云:“业已差官,姑俟之。“其时霸州等处有仁寿宫皇庄,仁寿孝肃后所居,时称太皇太后,上祖母也。为给事中周旋等所纠,上命退出牧马矣。独东宫之献地得请,何耶?异日武宗登极后,皇庄遍于畿甸,得无权与于此欤?以上数事,皆内榼辈媚上为之。虽于孝宗圣德无牵芥之玷,较之宏治初政。则似稍不牟矣。宦官之关系治道如此。

按张彩以曹郎抗疏,不可谓非直臣,其后至列逆党。嘉靖间,赵文华亦然。

【进玺】秦玺始末,予因也先嫚书辨之矣。本朝初,无心于秦物,而弘治十三年,巡抚陕西都御史熊翀奏:鄠县民毛志学得一玺,广一尺四寸、厚二寸,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上下之礼部。时传文穆瀚为尚书,以为后世摹仿秦玺所刻,断非真物,姑宜藏之内府。上是之,仅赏志学银五两,抚臣等别无加赉。按秦玺止四寸,即雍州玺。所谓蓝田玉者止六寸,若元阳桓所上亦止四寸耳。今乃大至一尺四寸,其为不待辨。圣主之明察,礼臣之持正,胜宋元符君臣万万矣。

【御膳】人主御膳用素,惟孝宗朝为甚。每月必有十余日斋。然皆光禄寺卿省旧例以进,而内庖自行供给。又,因给事中徐昂言,仍发膳银与光禄,以补上供之缺乏。至世宗久居西内,事玄设醮,不茹荤之日居多。光禄大烹之门既远,且所具不精,故以烹饪悉委之大榼辈。闻茹蔬之中,皆以荤血清汁和剂以进,上始甘之,所费不赀。行之凡三十年而至先帝以逮今上,俱仍为故事。且奉斋日少,玉食加丰。自司礼掌印大榼以下,轮日派直。常见一中贵卖一大第,止供上饔飧一日之需,往往攒眉陨泣而不敢言。盖先朝横赐无纪,奉赐所得又多,以余力辨此不难。而今上驭下最严,凡岁时例赏亦行裁减,执御辈平居无策,惟以吏、兵二部为外府,居间所入,半充牙盘进献。乃大臣执法不能尽从,大榼恚怒,往往借中旨诘责,或至龃龉不安其位。真可慨也夫!

【先朝藏书】祖宗以来,藏书在文渊阁,大抵宋版居大半。其地既邃密,又制度卑隘,窗牖昏暗,虽白昼亦须列炬。故抽阅甚难,但掌管俱属之典籍。此辈皆赀郎幸进,虽不知书,而盗取以市利者实繁有徒,历朝所去已强半。至正德十年乙亥,亦有讼言当科料理者,乃命中书胡熙、典藉刘祎、原管主事李继先查对校理。繇是为继先窃取其精者,所亡益多。向来传闻,俱云杨升庵因乃父为相,潜入攘取,人皆信之。然乙亥年则新都公方忧居在蜀,升庵安得阑入禁地?至于今日则十失其八,更数十年,文渊阁当化为结绳之世矣。

【御辂】大贺卤簿,为大朝会丹陛所设者,大凉步辇一、步辇一、大马辇一、小马辇一、玉辂一、大辂一、板轿一。至于上郊祀及巡幸近地,但乘步辇,其他用备观美而已。按古有五辂:曰金,曰革,曰象,曰玉,曰木。今玉辇大辂以象负之,而革木之名不显。意者木辂即板与,惟革辂则征伐用之,武宗以正德十四年亲征宸濠,曾乘革辂,最合古礼。玉辂则耕籍田用之,其他辂不知先朝亦曾御否?予儿时,值乙酉之五月,今上以旱,躬祷南郊,自宫中即徒步入天坛,亲见穆若之容,衣青苎布袍,洁黑角带,天行矫健,群臣莫及。四阁臣俱侍从,时山阴王家屏为末相,中喝于途,扶曳以归。潞王亦扈从上左右,直至午后上始乘马回宫,并步辇却勿御也。至主上禁中游幸,惟用稷轿,其制轻捷,又减少辇数倍。若古时五副车、金根车、豹尾车、云母辇,以至踏猪车、阘虎车之属,其制盖不传久矣。【武宗游幸之始】武宗八骏之游,始于宣府,事在正德十二年之八月。而先一年丙子之元旦,以及仲冬之朔,已先不成礼矣。元会罢后,御史程起充谏曰:“近者正旦令节,文武百官,四夷百蛮。待漏入贺,迨酉而礼始成,比散已漏下久矣。枵腹之众,奔趋赴家,前仆后踬,互相蹂践。有将军赵朗者竟死禁门,而他臣僚失簪笏,毁冠冕,以得生相慰。午门左右,吏觅其官,子呼其父,仆求其主,喧如市衢,闻者寒心。若仓卒变起,何以御之?“上不省也。是年仲冬上视牲,入夜始归。边兵争门,填塞阃内,践踏多死。是时,杨新都忧去,梁南海代为首揆,当以死生力诤,竟不闻伏阙苦口也。次年,丁丑正月郊天大礼,遂出猎于外,又以夜半还。而三月传胪,状元舒芬等待命直至夜分,殿上灯火传呼始克竣事。盖以宵易画,习为故事。自是期门微行遂不可问。至秋而出居庸,巡上谷,以至太原、榆林,皆发轫于此。当元旦时,政地即能碎首玉阶,亦未必至此。而套疏一二,不蒙悛改,遂持禄默默矣,焉用彼相哉!今人娱误信《鸿猷》诸录,动称梁文康为社稷臣,误矣!其后吴廷举以不谏止责蒋全州,蒋在正德为三揆,至嘉靖初始当国也。

【武宗托名】武宗南征,托名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后军都督府,带俸。出有敕书之赐,归有旗帐之贺,此人所尽知。至于崇奉佛教,自称大庆法王,而番僧因之奏讨田百顷。为大庆法王下院。时,礼部尚书傅珪佯为不知,疏驳之曰:“法王何人?至与上尊号并列,当大不道,宜诛。“有诏不问,而下院之说亦止。按此即嘉靖间奉玄,累加真人帝君之权舆矣。

正德五年,上自号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给金印玉轴诰命。此弇州已纪之异典者。又宝录云:以大庆法王印为天字第一号,且镇国公爵号,亦命刻牙牌与朝参官无异,尤为奇事。又,宸濠反时檄文,指斥上云:“自佩都太监牙牌“,则似未可信。

【武宗再进爵号】武宗初出,以威武大将军总兵官为衔,提兵以行。其后亲征应州凯旋,则又加官号焉。其敕谕兵部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寿,亲统六师,剿除虏寇,汛扫腥膻,安民保众,雄威远播。边境肃清,神功圣武,宜加显爵,以报其劳。今特加威远大将军公爵俸禄,仍谕吏、户二部知之。“盖至是又易威武为威远之号。至本年九月,遂进为镇国公,后府带俸,支禄五千石,造镇国公牙牌,并赐诰券。又,以自称总督,因改天下总督官俱为总制。明年春,又加太师。未几,南讨宁王,复以前衔仍称威武大将军统兵而南,安边伯许泰为前锋,挂威武副将军印。泰因敢对人称上为僚友矣。比十五年十二月班师至京师,提督赞画军务平虏伯朱彬疏称:奉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指授方略,擒获宸濠逆党申宗远等十五人。上优诏答之。前此题奏,虽有称镇国公者,尚无敢称名,至彬乃斥名直奏,遂直为同列云。威武之称,古无其官,虽宋将曲端曾拜威武大将军、泾州防御使,后死狱中。非佳名也。

【人主别号】古来帝王,不闻别号。惟宋高宗署其室曰损斋,想即别号矣。本朝惟武宗自号锦堂老人,但升遐圣寿。甫逾三旬,何以遽称老。世宗自号天池钓叟,在直词臣各赋诗,惟兴化李文定一时最当圣意,即今所传“拱极众星为玉饵,悬空新月作银钩“者是也。又,嘉靖二十三年,内廷施药于外,其药有“凝道雷轩“之印,传闻“雷轩“上道号也。又云世宗号尧斋,其后穆宗号舜斋,今上因之亦号禹斋,以故己卯“应天命禹“一题,乃暗颂两朝,非谄江陵也。未知信否。

【帝后别号】武宗南征,自号总兵官镇国公,是以至尊而下夷于兜鍪将师,然犹寓名朱寿也。至于奉竺乾教,自称大庆法王,则同西番入贡僧所封,斯已怪矣。以至世宗事玄所加道家名号,大抵与宣和帝略同,乃于孝烈皇后。亦追封妙化元君。夫龙虎山张真人母妻,例得元君封号,其后欲改封一品夫人,严旨不允。乃天下之母,下拟异端伉俪,何以示后世?二教之惑人,虽英主不免也。嘉靖间,真人邵元节、陶仲文妻,俱封一品夫人,不称元君。

【御赐故相诗】杨文襄在正德末年,以次揆少傅居丹阳。

适武宗南巡,以征宪宁庶人为名幸其第,留车驾,前后凡三至焉。上赋绝句十二首赐之,杨以绝句贺上圣武,数亦如之。又有应制律诗诸篇,刻为二编,名《车驾幸第录》。吴中王文恪。

为诗四章侈其事,其最后一律云:“漫衍鱼龙看未了,梨园新部出西厢。“想其时文襄上南山之觞,以崔、张传奇命伶人侑玉食,王诗盖纪其实也。杨是时特荷殊眷,徒以邀致六飞为荣,而不能力劝旋轸,仅以《册府元龟》等书为献,似乖旧弼之谊。

然能止苏浙之行,则功亦足称。今世宗登极,召起再相,尚用词臣润色故事,而格心无闻焉。盖此公杂用权术,逢迎与救正备居其半,宜为张、桂辈所轻。

【白服之忌】白为凶服,古来已然。汉高三军缟素是矣。晋世妇人,一时俱簪白柰花,相传天女死,为之服孝。俄,太后崩,疑为咎徵。但南朝天子晏居皆戴白,如宋明帝着乌纱帽,刘体仁遽易白纱是也。武宗征宸濠凯旋入京,旗帜尚素,凡江西从逆藩臬大小诸臣,以至前吏部尚书陆完、左都督朱宁,皆裸体反接,首插白旗。其逆徒已伏法者,则枭首于竿,亦以白帜标其姓名。自东安门贯大内而出,数十里间弥亘如雪,识者以为不祥。时,已逼除夕矣。次年壬午之春,上即晏驾于豹房。

然则国容、军容,即屏除白色亦可,况俘囚廷献,例顶绯巾披红衣乎?

【禁宰猪】宋徽宗崇宁间,范致虚为谏官,谓上为壬戌生,于生肖属犬,人间不宜杀犬。徽宗允其议,命屠狗者有厉禁。

此古今最可笑事。而正德十四年十二月亦有之。时武宗南幸,至扬州行在,兵部左侍郎王。抄奉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帖,照得养豕宰猪,固寻常通事。但当爵本命,又姓字异音同,况食之随生疮疾,深为未便,为此省谕地方:除牛羊等不禁外,即将豕牲不许喂养。

及易卖宰杀,如若故违,本犯并当房家小,发极边永远充军。然则范致虚之说,又行于本朝矣。今古怪事堪作对者,何所不有。王侍郎为王宪,时扈上亲征逆濠,后见知世宗,仕至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康毅。范致虚从宋高宗南渡,亦拜宰相。

【禁杀怪事】古今杀牛,自郊祀外有厉禁。唯边塞则不尽遵,此亦理势宜然。内地则两京俱日日享饫太牢,虽明旨不能遏也。乃禁杀更有可笑者,如正德己卯,武宗南巡禁宰猪,则民间将所畜无大小俱杀以腌藏。至庚辰春祀孔庙,当用豕牲,仪真县学竟以羊代矣。近年,因天旱断屠,给事中胡汝宁。遂请并禁捕蛙。按《周礼》蝈氏供御食,即今所谓蛙也。汉霍光亦奏丞相擅减宗庙蛙羔。则人主存亡俱用之,何给事好生,并及此水族耶?此与则天后时,狼咬杀鱼何异耶?较之成化间,御史请禁驴骡同车;弘治间,给事请防马鬃被偷者,尚可恕也。

【坝上马房】内外大小祀典,俱领之祠部及太常。惟有坝上马房无所隶属,不列祀典。若值祀期,光禄备牲羞,遣中官往祭。不知何所起意,必后世添设,非祖宗旧耳。今本房刍粟至烦,房部一郎官司之,所费不赀。先是,成化十八年,内官梁芳进白水牛一只,每岁支费千余金,历孝宗至武宗已二十余年,至是言官疏言:“坝上八处,所拳惟牛,最浪费无算。先帝朝给事许文锡建白,谓宜送之牺牲所及光禄寺,已得旨,以内臣黎春言而沮。今宜如议,以省冒滥。“武宗允之。然坝上马房,至今刍牧供应如故也。国家不经之费,往往如此。

【伶官干政】武宗之宠优伶,几同高齐及朱耶之季,至赐飞鱼等禁服。然官秩犹有节。惟臧贤以教坊司右司乐,请告疏云。病不能侍左右。上优诏勉留。仍升本司奉銮供职。其礼视朝士有加焉,已为异矣。至中书官光禄卿周惠畴,既以聚劾允其去矣,复托贤恳于上,以家远难归,乞暂留京师。诏仍复职,犹曰异途也。编修孙清者,登弘治壬戌一甲第二,以士论不齿去官,复用贤荐,起为山西提学副使。时,丹徒杨文襄为太宰,谓人曰:如清者不以一官羁之,将何所不为。冀以弭一时之谤议也。伶人瓷横,至操文学词臣进退之权,不待与钱宁通逆濠,已当寸磔矣。乃仅赐杖遣戍凶终,世谓尚未蔽辜云。

先是贤奉命祀碧霞元君,所过州邑倨坐受谒,肩舆呼殿,官吏望风迎拜。至济南,三司出城郊劳,俱具宾主礼。及贤戍广西驯象卫,因狱词连钱宁,宁惧谋泄,密使人杀之于张家湾。   


○列朝

【世宗入绍礼】世宗从兴邸入缵,初至京城外,驻跸行殿,礼部具议如皇太子即位礼。上谓长史袁宗皋曰:“遗诏以吾嗣皇帝位,非皇子也。“辅臣杨廷和等请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以待劝进。上不许。辅臣辈不得已,乃以慈寿皇太后令旨,内外臣民即於行殿上笺。行三劝进礼。盖上继统不继嗣之说,早已定於圣心。张、桂等建白,不过默窥其机耳。是年九月,章圣太后自安陆至京,礼部具议从崇文门进东华门,上不允,命再议。由正阳左门进大明东门,上又不从,令再议;而诸臣又执前说,上乃亲定其仪,从正阳中门直入,以至他门及大内皆然。此旨已下,大臣等不敢复违,乃礼部具奉迎圣母凤轿义仗,请用王妃礼如故事中旨批出,竟命治母后驾义注已俱云圣母,又何待嘉靖三年之称本生皇太后。与夫七年之直称圣母皇太后而始定耶?诸臣纷纷哭谏伏阙者。徒自取谬遣耳,然事君则当如此矣。

【引祖训】世宗之入绍也,用武宗遗诏曰:“皇考孝宗亲弟兴献王长子,聪明仁孝,伦序当立。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按“兄终弟及“祖训,盖指同父弟兄,如孝宗之於献王是也。若世宗之於武宗,乃同堂伯仲,安得援为亲兄弟?时,草此诏者为杨文忠廷和,既妄引《祖训》,后张、桂议起,复改口援宋濮安懿王故事以拒之,持论不坚,遂终不能胜。今上之二十一年,建储事久不定,上忽出御劄,有待嫡之议。时,王太仓新从里中起当国,拟两旨以进:一为册立定期;一则云中宫年少,且待数年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以遵《祖训》,今且并封三王以俟之。

上竟出待嫡之旨,於是举朝哗然。谓《祖训》所云:“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乃藩王嗣爵之例,非天家也。上虽震怒,王自认条旨偶误之罪。上曰:“卿既认罪,置朕何地?“未几而并封事亦寝矣。待嫡之说,沈商邱鲤为宗伯时,亦曾私建此议,但王以《祖训》为证则误矣。王出一时仓卒,姑以臆对,亦理势所有,杨文忠时。上不豫已久,筹度推敲,当无剩义,犹不免舛谬如此,何耶?二公俱一代名臣,初不以此贬望,然授后生以话端,致其弹舌相讥。可见通今之难胜於博古。

【世室】世宗登极后,张、桂议更兴献王尊号。是时,附和者尚少,且兴献王亦既安祀於观德殿矣。嘉靖元年九月,听选监生何渊继璁上言,力请追考兴献王且加帝号,立世室於京师,不宜远在安陆。上是其言,命会议,无一人应者。时,廷臣憎之,选陕西平凉县主簿以去。屡为上官笞挞,自诉乞改京职,乃拜光禄珍羞署丞。时,嘉靖四年之春,则献皇帝称考久矣。渊至京又上疏,请立世室祀献考於太庙。下礼部议,时,席书为尚书正大礼贵人也,力言其不可。上不允,令会多官详议以闻。时张、桂并为学士,各抗章力阻,乞罢会议,亦不见从。至礼部再议,廷臣俱有异词。上又命复议。张、桂等又争之,疏仅报闻。命席书又会文武大臣科道议,无一人以为可者。

上命内臣传示,必欲祔庙而后己。席书上密疏劝止,乃令止议世室。于是何渊复上《祢庙正议》,上亦下之礼部。礼臣乃会议立庙京师,别为祭享,亦无不可,且引汉宋故事为证。上亲定其中名为世庙,命於太调节左右。择日兴工。时礼臣疏中有云:待献王服尽之日与孝宗一同祔庙。上乃又遣内臣谕旨更议,部覆以为此宜俟百年,圣君贤相自定之。上又不悦,令别议。

部乃议请于世庙另建一室为祧庙,上不从,云:“既别立庙,则与太庙不同,以后子孙世世奉祀不迁。“事遂定,而议礼诸臣。如黄宗明、黄绾,皆疏乞速正何渊谬议之罪。止报闻而已。

比庙工工兴,何渊又疏以新庙神路迂远,宜别开路与太庙同门。

於是群议谓改别路当坏垣伐木,震惊宗庙。上大怒,责对状。

於是张、桂等又疏诤之,宜如初议。上乃命拆神宫监对房通路。

盖渊之横恣求荣如此,张、桂等亦厌恨之矣。渊以《大礼集议》书成,升上林右监丞。其年十二月,渊又上疏,奏以席书格其世室诸疏,请将以前后疏。增入重修续编。上又下之礼部。时,席书目疾不能出,乃上疏乞召王守臣及议礼臣方献夫等增修,其何渊章奏,纰缪不可采。上又谕席书。将续修事理,直对以闻。书不得已,奏请将世庙事编次为上、下二卷。上允之,命张、桂诸人为纂修宫。六年,渊又进《大礼续奏》一部,并疏已倡议立庙之功数千万言。上命付史官。既而《明伦大典》成,渊已升太仆寺丞,又上疏谓大典中寿安皇太后今进为太皇太后矣,请改在昔之误称,庶为全礼全书。上以已经进呈不许,且云毋得再扰。上亦厌恶之矣。渊犹不悟,十八年二月,上言璁等没其太庙世室之说,私汇其疏为五卷进之,且讦璁引汉哀别庙之谬。上怒甚,谪为湖广永州卫经历。盖哓哓狂渎者,凡八年而始逐,天下快之。

【御制元夕诗】世宗初政,每於万几之暇喜为诗,时命大学士费弘、杨一清更定。或御制诗成。令二辅臣属和以进,一时传为盛事,而张璁等用事,自愧不能诗,遂露章攻弘,诮其以小技希恩。上虽不诘责,而所出圣制渐希矣。上常命一清拟赋上元诗进呈,有“爱看冰轮清似镜“之句。上以为似中秋,改云“爱看金莲明似月“。一清疏谢,以为曲尽情景,不问而知为元宵矣。圣资超悟,殆非臣下所及。信乎非一清所及也。

惜为璁辈所挠,使天纵多能,不遑穷神知化耳。

【定策拜罢迥异】世宗自兴邸入绍,诸宰辅翼戴之功,良不可没。如杨新都、蒋全州、毛东莱,世封伯爵,固其宜也。费铅山时在林下,至上御极后,召还入阁,亦得世袭锦衣指挥使。而梁南海时为次揆,位在蒋上,竟无寸赏,已为可异。至如驸马崔元以亲奉金符,迎立於邸中,遂进封金山侯世袭。而梁以辅臣偕奉符以往,独无涓滴及之,又何说耶?若云梁储扈武宗南征,不能力谏,以是为罪,则蒋冕固同侍六飞往还,何得独求多於梁也?盖是时新都受遗,为物清归乡。而梁素不为杨所重,以故世宗以四月廿二日登极,梁即以五月五日见逐,盖相新朝仅十余日耳。其后,议礼贵人方献夫、霍韬、泽辈俱南海入也,蓄不平久矣,乘机而发,至指新都为元恶,为逆臣,必削其籍,戍其子,著之丹书而后快,亦新都有以取之。最后高岱著《鸿猷录》,遂谓镇国朱寿之出,梁以死捍诏,而薛氏《宪章录》,又以草敕属之新都,皆方、霍余唾也。杨廷和去位次年,上念梁储定策迎驾功,荫一子世袭锦衣指挥同知,特命太监戴永往谕意。储力辞,上嘉其让,特允所请,加荫其子中书为玺丞。时,大礼已定,杨以议礼失上意,而毛蒋亦以传会廷和,相继谢事。上始追录梁旧劳。梁谢疏中自陈无功,词旨抑扬,微露去国之由,且引蒋、毛二辅不受荫为比,而无一语及廷和,其不惬可知矣。又一年梁殁,上眷之不衰,饰终之典大备。又一年而《明伦大典》成,新都奉“本当僇市,姑宥为民“之旨,蒋、毛亦闲住,而梁不及也,乃知祸福吉凶,倚伏无常,非人力可争矣。

【嘉靖初议大礼】世宗欲考兴献帝,其议合,得大用者七人,以称大礼用者五人,言大礼用而不终者四人。此王龠州纪之张孚敬传后者也。然用而不终者其人尚多,今略记於后。正德十六年十一月,山东历城县堰头巡检方浚,建言欲考献王,其说与张璁同。此宜与张、桂偕受赏,竟不见登进。继之者为致仕训导陈云章,革退儒士张少连教谕王价,亦不闻优擢。后惟云章为霍韬所荐,起升国子博士,转太仆寺丞而已。此皆进议最先者。稍后有南京通政司经历金述者,以官生入仕与黄绾同,亦疏称张璁之言为是,吏部升为随州知州,致仕去后得起为武昌府同知,至工部员外而止,其位去黄绾远矣。嘉靖三年,原任给事中升佥事陈洸,以议大礼复职,寻以他事遁解原藉为民。七年,霍韬荐起升一级。十二年,南京考察,以贪斥。则韬以忧去,不及救矣。三年九月,锦衣卫革职百户随全、光禄寺革职录事钱予勋上言:献皇帝当改葬北京之天寿山,以会议不同而止,二人废罢如故。五年,大礼书成,王价、钱予勋复职。给事中解一贯谓二人皆考察斥官,不可坏典制。从之。四年,有致仁县丞欧阳钦,荐席书及张、桂等宜另给诰命,上允之,而钦无所加赏。五年十一月,南宁伯毛良及百户陈纪,以议礼求长,旨升纪一级,良不升。至嘉靖十年,光录寺厨役王福、锦衣千户陈昇,又祖随全之说,力请迁献王梓宫葬於北。上又命会议。礼部尚书李时、工部尚书赵璜等,极论其不可,得寝。未几,而缘事监生詹◆、温州武举杜承美为民、兵马周密、湖广生员萧时用、致仕佥事宁河,又剿前说,托名地理,请迁显陵。尚书汪鋐驳之,上不允,命礼部会议。宗伯夏言乃言此事前礼部尚书席书、今大学士李时,皆极言於昔,又尚书赵璜言尤切至,望圣明独断,勿为群议所惑。上大悟,下旨曰:“卿言良是。朕奉圣母慈训,谓陵不可轻动。奏扰诸人,本当拿究,姑宥之,再犯者必置重典。“继而湖广壁山县听选官黄维臣等,又数奏迁陵寝,上廉知其妄,有希冀,命锦衣卫逮下狱治罪。於是迁陵一说,无复及之者矣。是年,归州南逻口巡检徐震,请於安陆州建立京师。上下礼部议云:京师之建,於典礼无据。当依太祖龙兴濠州,改州为凤阳府故事,升安陆州为府。诏从之,命改建府,赐名承天。而徐震无寸赏也。至十一年,而广平府教授张时亨上言:“皇考当有天下,请更定庙号称宗,自皇上诞生之年,追改钟祥年号,不用正德纪年,以昭皇考受命之符。皇上当效古人,刻木为皇考圣像,朝夕侍立,以决万几。仍请圣母改衣帝服,正位内廷,上执太子礼,关决政事。“於是礼部参奏其罪。上责以大礼久定,时亨假建言希进,又潜住京师,著法司讯问。后以时亨有心疾,姑褫其职。十二年,山西蒲州诸生秦锺伏关上言:“孝宗之统,已讫於正德,则献皇於教宗实为‘兄终弟及‘。陛下承献皇之统,当奉之太庙。今张孚敬乃别创世庙,永不得与昭穆之次,是幽之也。“上大怒,谓其毁上讪君,大肆不道,下锦衣拷讯主使之人。锺服妄议希恩,实无主者,乃命比妖言律坐死击狱。自是言礼者,知献谀无赏,亦稍稍息矣。至何渊之建世室,丰坊之宗献王,虽其说得伸,要俱无赖之尤,别纪详之。

【帝社稷】嘉靖十年,上於西苑隙地,立帝社、帝稷之坛。用仲春、仲秋次戊日。上躬行祈报礼。盖以上戊为祖制,社稷祭期。故抑为次戊。内设豳风亭、无逸殿其后添设户部尚书或侍郎专督西苑农务,又立恒裕仓,收其所积以备内殿。及世庙荐新先蚕等祀。盖又天子私社稷也,此亘古史册所未有。自西苑肇兴,寻营永寿宫於其地,未几而元极高元等宝殿继起。以元极为拜天之所,当正朝之奉天殿;以大高元为内朝之所,当正朝之文华殿。又建清馥殿为行香之所。每建金◆大醮坛,则上必日躬至焉。凡入直撰元诸侥臣,皆附丽其旁,即阁臣亦书夜供事,不复至文渊阁。盖君臣上下,朝真醮斗几三十年,与帝社稷相终始。至穆宗绍位,不特永寿宫夷为牧场,并西苑督农大臣,亦立裁去矣。西苑农务,凡占地五顷有余,役农五十人、老人四人、骡夫八人,每人日支太仓米三升,仍复其身。耕畜则从御马监支粮草。先是,工部盖农舍,筑牛宫,造仓库,顺天府岁进谷种。比其积也,户部以本年所入之数上闻。盖自夏言“皇后亲蚕“之说行,於是农桑并举,以复遂古神农之政。

未几,亲蚕礼即废,而农务则终世宗之世焉。今西苑宫殿久撤,惟无逸、豳风尚存,仍为至尊亲稼之所。

【景灵宫】宋世建景灵宫於汴京,凡祖宗帝后御容,俱陈设其中,以表羹墙。虽非古制,亦后主孝思也。本朝事先典制极备,独此礼未讲。直至嘉靖十五年,造献皇帝庙於太庙之巽隅,其旧时营建名世庙者,遂空寂无所用,始移列后列帝神像於其中,改名曰景神殿。其后殿则曰永孝,以示尊崇。盖前此虽藏之禁廷,未有专地专名也。至十八年,又命帝后忌辰,俱列祭於景神、永孝二殿,最合宋世所行旧典。至二十四年而罢,还其祭於奉先殿。此宫神御虽存,而昭告骏奔绝迹矣。按景灵宫在宋,不特人主四时瞻礼,即大臣遇有除拜,俱行谒谢。圣朝缺事,幸世宗修举,而礼数简略,识者犹有遗恨云。

【配天配上帝】世宗既分祀天地於南北郊矣,其后以太祖、太宗并配天为非礼,遂省去太宗之祀,盖阴为献皇地也。至嘉靖十七年,谀臣丰坊言:“请仿古明堂之制,如献皇宗号,以配上帝。“上意甚惬,遂以其年九月举明堂大享礼於大内,尊献皇称睿宗。更上昊天上帝号,为皇天上帝,而以睿宗配享,盖用《周礼》故事。按上帝即天,岂有分祀为二之礼?此举在古人已属支离,至於昊天、皇天更易名号,尤为赘词。盖世宗熟揣献皇之不可配天,故抑而从明堂之说。至穆宗登极,并大享礼罢之,真千古卓见。宋徽宗政和间,上玉帝尊号,曰“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盖循真宗旧称,而益以昊天字也。其事与嘉靖相似。

【会典失载】嘉靖八年,开局重修会典。时,副总裁詹事霍韬等上疏,其略云:“臣等将旧典翻阅,见洪武初年天下田额,以至弘治十五年,如湖广田额二百二十万,今存二十三万,失额一百九十七万;河南额田一百四十四万,今存四十一万,失额一百三万。自洪武至今百四十年矣,天下田额已减如此,再数百年,减失不知如何。乞敕户部考订。又,天下户口,洪武初年一千六十五万,弘治四年承平已久,户仅九百一十一万。

乞敕户部檄实。天一藩府,洪武初年山西晋王府岁支禄一万石,今增郡爵而下,共支八十七万石有奇,则加八十七倍矣。乞敕礼部稽纂,俾司计者计之处之。天下武职,洪武初年二万八千余员,成化五年增至八万一千余员;锦衣官,洪武初年二百一十一员,今增一千七百余员。此成化已前耳。若弘治已后,尚未之及也,乞敕兵部稽纂,俾司计者何以处之。再,按内臣监局官,《祖训》置职甚详。惟弘治年间,儒臣失考,不及纂述,致皇祖圣制不得而知。乞敕礼部行司礼监备查、洪武年职掌员数、列圣来钦差事例、及今日员数,送馆修纂。臣等观《周礼》内监统天官,今监局事例多由礼部。若遵《祖训》添修内臣职掌,亦圣朝礼以制治之意。至刑、工二部,都察院累年匠役之制,官府供应之式,四方物料之准,律令异同之宜,太祖俱有定典在。惟弘治间庸臣舞智,更为新例,尽坏成宪,乞敕廷臣削斥,订积年之陋。“得旨:令各衙门备檄沿革定数送付文馆。按霍疏最切时弊。至查考内官冗滥,尤为吃紧。世宗虽俞允严稽,迄至书成,犹循弘正之旧。至今上再修时,则江陵公为政,交惧榼寺,惟恐稍失其欢。欲如霍渭厓昌言刊补,难矣。惜哉。

【驳正大礼】大礼定后,举朝缄口。而远外下吏。及昌言以纠其非者,又二人。嘉靖九年,福建平和知县王禄者,疏请建献帝庙於安陆,封崇仁王以主其祀,不当考献帝,伯孝宗,以涉二本之嫌。宗藩之子,有幼而岐嶷者,当预养宫中,以备储贰之位。上斥其言,下巡按御史逮治。比疏下,则禄已先解印归矣。御史坐以避难在逃律,诏罢职不斜。按禄前封崇仁之说,即上初年杨廷和议也;次预养宗子之说,即他日薛侃所建白也。杨、薛俱蒙重谴,而禄以小臣擅兴此议,且其时《明伦大典》已颁行逾年,璁正位首揆,萼为次辅,不闻起而嚣谇昌言,使禄仅以微罪行,其人亦幸矣。至十一年,原任山西霍州知州陈采者,又上言:“《祖训》‘兄终弟及‘,指同父而言耳。武宗遗诏谓陛下乃孝宗亲弟兴献王之长子,伦序当立。非与武宗为‘兄终弟及‘也。杨廷和误主濮议与初诏自相矛盾,张孚敬谓陛下不当继嗣孝宗,止继统於武宗,因以为‘兄终弟及‘,事皆无稽,难以施诸宗庙。既明知其非,又□成薛侃之谋,以阴坏祖宗成法。杨廷和虽蒙斥罚,而心迹不明。张孚敬首开议礼之端,而乃那移《祖训》,诬罔先帝,疑误圣躬,当先正典刑。乞将《明伦大典》所载事情轻重,各论如律。“疏上,上大怒,谓大典朕所裁定,行天下久矣,乃辄敢妄议,命锦衣卫逮送法司拷讯。陈采此论,又并新都、永嘉议论一概掀翻,其词辨而谲,乃亦无驳之者。时,永嘉以陷薛侃甫去国,桂安仁又病死。内阁辅臣,唯方南海为议礼贵人,然而新入,又性和易,不愿与人竞也。盖大礼虽定,不旋踵而即纷纷若此,况后世乎!【献帝称宗】献皇帝之称宗也,非张、桂意也,始於何渊之世室。至四年渊复申前说,上惑之,下其事礼部会议。时,席书新以议礼得上眷,拜宗伯,力止,且曰:“昔者献考观德殿成,医士刘惠欲更殿名,已蒙圣断。发戍边卫。臣上议曰:假使张璁、桂萼谓献帝可以入太庙,非独诸臣欲诛,臣当先攘臂诛之。今何渊欲以御定殿名改同文武世室,臣昧死以为不可。“上不允。至学士璁、萼及太宰廖纪咸力言其非,且共请重治渊罪,犹不许。至兵部尚书金献民,乃调停为别庙京师之说,上始允行。至十五年,又命改世庙为献皇帝庙,与九庙并列。

其称宗祔庙,上心知其不可,亦不复再议。继而犹有请者,上严治论死,事寝久矣。直至十七年四月,原任通州同知丰坊,遂请加尊皇考献皇帝称宗,礼明堂以配上帝。礼部尚书严嵩覆奏:谓配帝当如所奏,称宗则未安。上必欲行坊言。户部臣侍郎唐胄,力持以为不可,上震怒,下胄狱讯治。於是严嵩等改口奉命,进献皇为宗,一如坊议。坊父丰熙,以翰林学士率修撰杨慎等诸词臣,於嘉靖二年,痛哭阙下,撼门长跪,力辨考兴献之非,廷杖濒死,下狱远戍。至嘉靖十六年,恩诏大霈,部议赦还,上许尽还诸臣,独丰熙、杨慎等不宥。是年,熙即卒於戍所。坊之入都献谀,距其父殁时尚未小祥也,不忠不孝,勇於为恶,一至於此。上既以献皇明堂配上帝,称宗入庙,居武宗之上,圣意始大惬,无遗恨。而坊仍罢归田里,老死不叙。

坊素有文无行,以故世皇用其言,薄其人。圣哉神哉!坊归,至十八年,又上《庆云雅诗》一章,命付史馆,而坊终不召。坊字存礼,浙之鄞人,举解元高第,初为南考功郎,谪是官,旋以察罢。既两献谄不售,居家益狠戾,不为乡里所容。出游吴越间,以善书知名,稍用自给。而与人交多不终,偶有不谐,辄为文诅之於九幽。晚年尤甚。人皆厌憎之,困阨以死。隆庆元年,礼科给事中王治建议欲奉还睿宗於世室,上不允。至今上登极,礼科都给事陆树德,又疏言穆宗祔庙,则宣宗当祧,不如仍以世庙祀睿宗,而免祧宣宗。事虽不行,识者韪之。

【邵经邦讥议礼】《明伦大典》行后,张璁被劾遣归,寻即召还。刑部员外邵经邦者,以阳月日食上言:“议礼贵当,用人贵公。陛下私议礼之臣,是不以所议者为公礼也。夫礼惟当,乃可万世不易。使所议非公礼,则固可守也,亦可变也;可成也,亦可毁也。陛下果以礼为至当,欲子孙世守,莫若厚其赉与,全其终始,以答议礼这功。然后专选硕德,置诸左右,使万年之后,庙号世宗,不亦美乎!“上大怒,谓朕私议礼诸臣,自比茅焦之谏,讪上无礼,逮下诏狱讯治。已请付法司拟罪,上以非尝犯不必拟,竟发边卫充军。经邦之疏,语简而该。即张、桂闻之,亦无辞置辨。但人主生前,未有臣下辄拟谥号者,惟曹魏大臣,预尊明帝为烈祖,贻千古笑端。经邦敢於英主初年,肆言至此,即茅焦所不道也。而仅以戍行,岂“世宗“二字,已默契圣衷,遂从末减与?其后上升遐,庙号“竟符“二字。若经邦者,固得气之先耶?

【更正殿名】太祖初定大朝会正殿曰奉天殿,门名亦如之。

其后,文皇营北京,遂仍其名。毁於火。世宗更其名曰皇极,而华盖殿则曰中极,谨身殿曰建极,盖取《洪范》之义。而议者以为《洪范》中更有六极,字面相同,意义不美。然上方亲定礼乐,薄视百王,少忤即立糜,无救正者。至隆庆初元,而御史张槚请改仍太祖旧号。时,高仪为大宗伯,以为皇考所定,且遗诏中多所改正,独不及殿名,乞存之,以存“三年无改“之义。遂不果易。按太祖“奉天“二字,实千古独见,万世不可易。以故《祖训》中云:“皇帝所执大圭,上镂‘奉天法祖‘四字,遇亲王尊行者,必手秉此圭,始受其拜。以至臣下诰、敕命中,必首云‘奉天承运皇帝‘。“太宗继之,一切封拜诸功臣,必曰“奉天靖难“。其次曰“奉天翊卫、奉天翊运“。

至列圣所封者,无论为功勋,为恩泽,为文武,亦必“奉天“为号,至今不改。若皇极、建极本属一义,而中极尤为无出。

穆宗初元,未忍遽改,於圣孝宜然。今殿与门再罹祝融,鼎建在迩,仍用太祖初号,亦是机会使然。有识大臣,必有起而建明者。完颜氏上京宫殿,其正寝取名乾元殿,盖袭唐世旧号。至天眷元年,改名皇极殿,则亡金先已称之,尤为不典。张侍御疏后,原任山东副使王世贞。亦有《复殿名疏》,不允许。

其与张侍御同时,则有太监李芳。请改南北郊合祀天地如国初典制,礼臣亦执不许。盖以议出中官。其后,今上甲申议崇祀陈献章於孔庙。礼臣为沈鲤,亦疑大榼张宏主之,不肯行。而内阁竟票发多官,会议允祀,由是与政府不协。其事与隆庆中李芳正相类。李芳者能读书,喜谏诤,穆宗於裕邸,代滕祥柄事,益发舒,屡指上过举,积久不能平,乃杖之百,下法司论斩,刑官毛恺等力争之不能得。其人亦金英、覃昌之流亚也。

张宏继冯保柄事,亦有称於时。

【玉芝宫】初,世宗之建世庙也,先名世室,以奉皇考献皇之祀。既以世字碍后世称宗,改建献皇帝庙。即而献皇祔庙称宗,遂闭世庙不复祀。至嘉靖四十四年,旧庙柱产芝,上大悦,更名玉芝宫。钦定祀仪,日供膳如内殿。四时岁暮、大小节辰,牲帛诸品如庙祀。穆宗即位,礼臣以献皇已同列圣临享,则玉芝之祀可罢。况宗庙常礼如四孟大袷,止行於太庙;节辰忌辰,止行於内殿;国有大事,止告太庙或内殿。未有并告者。今无所不祭告,则列圣先帝,将何以处之?至於日供之膳,宜仿南京奉先殿太祖例,如旧奉设,以存有举莫废之义。上命如所议,而议者犹以日膳为渎云。按玉芝之祀,去世宗上仙仅匝岁。说者谓上春秋高,欲仿汉原庙衣冠故事,存此旧朝肇举盛典,默示意於后,稗尊奉祢庙,传之子孙,为中兴元祀,如汉光武、晋武帝万世烝尝张本。即改太宗为成祖,亦圣意虑及此耳。未知然否?

【斋宫】西苑宫殿,自十年辛卯渐兴,以至壬戌凡三十余年,其间创造不辍,名号已不胜书。至壬戌万寿宫再建之后,其间可纪者,如四十三年甲子,重建惠熙、承华等殿,宝月等亭既成,改惠熙为元熙延年殿;四十四年正月,建金◆大典於元都殿,又谢天赐丸药於太极殿及紫皇殿,此三殿又先期创者;至四十四年重建万法宝殿,名其中曰寿憩,左曰福舍,右曰禄舍,则工程甚大,各臣俱沾赏;至四十五年天月,又建真庆殿,四月紫极殿之寿清宫成,在事者俱受赏,则上已不豫矣。九月,又建乾光殿,闰十月紫宸宫成,百官上表称贺,时上疾已亟,虽贺而未必能御矣。自世宗升遐未匝月,先撤各宫殿及门所悬扁额,以次渐拆材木。穆宗欲以紫极宫材,重建翔凤楼,因工科都给事中冯成能力谏而止。未历数年,惟存坏垣断础而已。

盖兹地为文皇帝潜邸旧宫,因而入绍大位,且自永乐以来,无论升遐,即嫔御无一告殒於此者,故上意为吉地而安之。禁药初起,命名为仁寿殿,他如洪应雷坛,上有祷必至。如凝道雷轩,上画日常御,皆无迹可问。惟清馥殿则整丽如故,外门曰仙芳,曰丹馨,内亭曰锦芳,曰翠芬,流泉石梁,颇甚幽致。

且松柏列植,蒙密蔽空,又百卉罗植於庭间,花时则今上亦时一游幸。盖其地又与万寿宫稍隔,故得免焉。读《连昌宫》词,数世后舞榭犹存,转眼已成蔓草,悲夫!今西苑齐宫,独大高元殿以有三清像设,至今崇奉尊严,内宫宫婢习道教者,俱於其中演唱科仪。且往岁世宗修玄御容在焉,故亦不废。至万历庚子五月,忽下旨令见新,凡费物料银二十万、工匠银十万,不过油漆一番而已。然则修葺更当费几何?乃知当时徐文贞力主毁,未为无见。

【无逸殿】世宗初建无逸殿於西苑,翼以豳风亭。盖取诗书中义,以重农务。而时率大臣游宴其中,又命阁臣李时、翟銮辈,坐讲《豳风·七月》之诗,赏赉加等。添设户部堂官,专领穑事。其后日事玄修,即於其地营永寿宫。虽设官如故,而主上所创春祈、秋报大典,悉遣官代行。撰青词诸臣,虽暴直於无逸之傍庐,而属车则绝迹不复至其殿。惟内直工匠寓居,彩画神像,并装潢泻染诸猥事而已。至上甲辰年,翟銮坐二子中式被议,銮辨疏以日直无逸为辞。时,上奉道已虔,惟称上元、高元,及元威、元功,而銮椎朴尚举故事,上大怒褫逐之,此后并殿亭旧名无齿及者矣。世宗上实未期月,西苑宫殿悉毁,惟无逸则至今存。至尊於西成时,间亦御幸,内臣各率其曹,作打稻之戏,凡播种收获,以及野磕、农歌、征粮诸事,无不入御览。盖较上耕耤田时尤详云。今上甲申乙酉间,无逸烬於火。辅臣申吴县等奏:“皇祖作此殿,欲后世知稼穑艰难,其虑甚远,非他游观比,宜以时修复。“上深然之。今轮奂尚如新也。

【西内】世宗自己亥幸承天后,以至壬寅遭宫婢之变,益厌大内,不欲居。或云逆婢杨金英辈正法后,不无冤死者,因而为历,以故上益决计他徙。宫掖事秘,莫知果否。上既迁西苑,号永寿宫,不复视朝,惟日夕事齐醮。辛酉岁永寿火后,暂徙玉熙殿,又徙元都殿,俱湫隘不能容万乘。时分宜首揆。

请移驻南城,盖故英庙为上皇时所居也,天顺间修饰完整,实远胜永寿。上以当时逊位受锢之所,意甚恶之,闻分宜言大不怿。然是时方兴三殿大工,县官匮乏,无暇他营,分宜建议甚善,但仓卒不及避忌讳耳。时,华亭公为次揆,即封云:“今徵到建殿余材尚多,顷刻可办。“且荐司空雷礼材婿足任此役。

上大悦,立命华亭子璠以尚宝司丞,兼营缮主事,督其役。不三月宫成,上大悦,即日徙居,赐名曰万寿。华亭进少师荫子,璠亦躐迁太常少卿。雷司空礼加太子太保,大匠徐杲者,亦拜工部尚书,分宜仅拜加禄银币之赐。其年七月,即有御史邻应龙之疏,分宜逐而世蕃戍矣。分宜一生以逢迎称上旨,独晚途片言稍逆,顿失权宠,岂天夺其魄耶?

雷司空古和,素名博洽,居官亦以勤劳著绩,初以分宜同里厚善,得官六卿。时,窥知上意已向华亭,复去严事徐。其营万寿一事,俱先有成谋,因分宜失旨,愈得间之以固宠。分宜恨甚,面詈之,雷答语甚誖,几至攘臂,徐以此益厚之。世宗上宾未几,万寿宫殿悉已撤去,仅存阶础。若诸臣直庐,更榛莽不可问矣。而南内之完整,则至今如故也。识者谓华亭此举于“三年无改“一段,稍未谙解云。雷在世宗末年,又进少保,再加少傅。隆庆二年,以上修祭乐器縻费,劾太监滕祥词旨甚激,上不悦,令致仕,人议其迎合于先帝,而触忤於新朝,借题卖直云。

【代祀】嘉靖十一年二月惊蛰节,当祈壳於园丘,上命武定侯郭勋代行。时,张永嘉新召还居首揆,夏贵溪新简命拜宗伯,不闻一言匡正。独刑部主事赵文华上言,切责而宥之。时,文华登第甫三年,其辞严而确,使其末路稍修洁,固俨然一直臣矣。次年十一月,大祀天於南郊,又命郭勋代之,大小臣遂无一人敢谏者。时,上四郊礼甫成,且亲定分祭新制,遂已倦勤如此。至中叶,而高拱法官,臣下不得望清光,又何足异。

盖代祀天地自癸巳始,至甲午后,遂不视朝。己亥幸承天还,途中火灾,上仅以身免,因归功神佑。壬寅宫婢之变,益以为事玄之效,陶仲文日重矣。然邵元节实以嘉靖三年召入,五年遂封清微妙济守静修真凝元衍范志默秉诚至一真人,给玉金银牙印章各一,得密封言事。是时,铅山费文宪为首揆,已不能有所谏正矣。至其后,是礼悦尚书,赠其父守义为太常寺丞,犹之可也。又封其师范文泰为清微崇玄守道凝神湛默履素养和衍法辅教真人,则滥极矣。至陶仲文更劝上以退居为祈天永命秘术,何论郊祀哉!

【圣诞忌辰同日】八月初十日,为孝慈高皇后忌辰,而世宗皇帝以是日诞生。及即位,礼臣毛文简请先一日称贺,但并习仪及山呼之礼,俱杀之。行之二年矣,至嘉靖三年,又遇圣诞,时礼部为汪文庄,请即以是日先行孝慈奉祭礼,然后嵩呼大庆,一切如先朝故事。上允之,四十余年不复辍。则以孝慈虽开天圣母,而上则藩王入嗣,又中兴圣主,自不相妨也。其时议者又云:正月初三日为宣庄忌辰,然孝武二庙,凡遇祭祀,得衣大红吉服为比。是又不然,均为在天之灵,自不宜轩此轾彼。若嗣君必当自尽其诚,但普天臣子又欲申祝釐之敬,则先凶后吉,亦无不可。使其事在宋朝,又有洛蜀哭则不歌之争,成一大党论矣。

【世宗圣孝】嘉靖丙午外计言官拾遗疏,有贵州寻甸知府汪登不谨。当斥,吏部尚书廖纪覆疏,谓登以母老赴官偶迟,宜镌秩示罚。上命降职三级,特改京官,以便其母就禄。盖上圣性至孝,以登为母被议,故左其官,实优之也。其后陕西参议于湛者,直隶金坛人。以母老求改南方。言官纠其诡避,宜重惩,上又命改江西,便其迎养。吏部侍郎董玘以闻母丧久不奔赴,褫职。盖锡类之孝如此。嘉靖间,京师人张福欲图赖邻人张柱,自弑其母,谓柱杀之。既鞫得情,且有福姊为证。上谓必不然。再三研审,刑官执如初献。上终不信,竟坐柱辟,盖上谓世间无弑母之人也。

【讲学见绌】世宗所任用者,皆锐意功名之士。而高自标榜,互树声援者,即疑其人主争衡。如嘉靖壬辰年御史冯恩论彗星,而及吏部侍郎湛若水,谓素行不合人心,乃无用道学。

恩虽用他语得罪。而此言则不以为非。至丁本年御史游居敬又论南太宰湛若水学术偏陂,志行邪伪,乞斥之,并毁所创书院。上虽留若水,而书院则立命拆去矣。比湛殁请恤,上怒叱其伪学盗名,不许。因以逐太宰欧阳必进,其憎之如此。至辛未年九庙焚,给事戚贤等因灾陈言,且荐郎中王畿当亟用。上曰:“畿伪学小人,乃擅荐植党,命谪之外。“湛、王俱当世名流,乃皆以伪学见斥。至於聂双江道学重望,徐文贞力荐居本兵,上以巽懦偾事逐之,徐不敢救。比世宗上宾,文贞柄国,湛、聂俱得恩赠加等。湛补谥文简,聂补溢贞襄。盖二公俱徐受业师,在沆瀣一脉宜然。而识者以为溢美,非世宗意矣。若王文成之殁,在嘉靖初年,既靳其恤典,复夺其世爵,亦文贞力主续封,备极优异,而物论翕然推服,盖人情不甚相远也。王龙溪位止郎署,且坐考察斥不得复官,故文贞不能为之地。即隆庆初元起废,亦不敢及之,第为广扬其光价耳。湛文简之学,以随处体认天理为宗,而不免失之迂腐。如劝世宗求嗣,必收敛精神。上曰:“既欲朕收敛,则不必如此烦渎。“其时即已厌之矣。聂贞襄任本兵,曲庇分宜孙严鹄冒功,为时所薄。及罢官南远,遇倭乱暂留吴门,人问何以御倭,则曰“壮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闻者窃笑。如此经济,何以支俺答哉!惟王龙溪聪明机警,辨材无碍,闻其说者解颐心折,即王文成当时亦欢服,以为门墙第一人。至徐华亭又为同心至友,推奖赞欢。如司马公之与邵尧夫。又,龙溪性好游,以故安乐行窝所至,四方共重,逾於王公。同时同乡钱绪山、唐一庵诸公,俱不尔也。【进诗献谀得罪】古今献诗文颂圣者,史不胜纪,然惟世宗朝最为繁夥,乃遭际亦自不同。如嘉靖四年,天台知县潘渊,进嘉靖《龙飞颂》,内外六十四图,凡五百段,一万二千章,效苏蕙织锦回文体以献,其用心亦勤矣。上以其文字纵横,不可辨识,命开写正文再上之。然其时不闻有赏,尚不闻被罚也。至嘉靖十三年,朝天宫道士张振通奏:“臣祝釐之暇,作《中兴颂》诗二十一首,金台八景,武夷九曲,皇陵八咏,以及瑞露、白鹊、白兔,俱有诗上进。乞赐宸翰序文。“下部议,以猥鄙陈渎,替逾狂悖,希图进用,诏下法司逮击讯问。则进谀希恩反得谴矣。然犹黄冠也。嘉靖二十六年,朝觐竣事,上敕谕天下入觐官员,此不过旧例套语耳。而给事中陈棐者,将敕谕衍作箴诗十章上之,上大怒,谓棐舞文墨,辄欲将此上同天语,风示在外臣工,甚为狂僭。令自陈状,棐服罪,乃降调外任。棐即议帝王庙斥去元世祖者,素善逢君,不为求荣得辱。

然前此乙未年春正月朔大雪,上谕大臣曰:“今日欲与卿等一见,但蒙天赐时玉耳。“礼卿夏言。即进《天赐时玉赋》以献,上大悦,以忠爱褒之,甫逾年而入相矣。此非上同圣语乎?乃知富贵前定,圣主喜怒偶然值之,容悦无益也。

【贺唁鸟兽文字】世守朝,凡呈祥瑞者,必命侍直撰元诸臣及礼卿为贺表,如白龟、白鹿之类,往往以此称旨,蒙异眷,取卿相。然在先朝固亦有。故事如永乐间,北京得白鹊,时仁宗监国,命宫臣撰表为贺。杨士奇以为不着题,即贺白龟、白鹿亦可。仁宗即命士奇改作,云:“望金门而送喜,驯丹陛以有仪。“又云:“与凤同类,跄跄於帝舜之庭;如玉其荤,蒿在文王之囿。“仁宗大喜,云:“方是帝王白鹊。“命撤内膳赐之。士奇之见知,此亦一也。其后世宗庙,胡宗宪进白鹿,诸生徐谓作表,一时传诵,而上不及知。及礼卿吴山贺表,实祠部郎徐学谟所作,为上特赏。未几,山以不贺日食闲住,未尝得表文力也。最后西苑永寿宫有狮猫死,上痛惜之,为制金棺葬之万寿山之麓,又命在直诸老为文,荐度超升。俱以题窘不能发挥,惟礼侍学士袁炜文中有“化狮成龙“等语,最惬圣意。未几,即改少宰,升宗伯,加一品入内阁,只半年内事耳。

同一禽畜,同一谀词,而不遇如此。

按白鹊为瑞,仅见於曹子建《魏德论》。嘉靖十年,郑王厚烷贡二白鹊,上大喜,命献宗庙及两宫,颁示百官。廷臣为鹊颂、鹊赋、鹊论者盈廷,遂为献瑞作俑。癸亥年八月,湖广巡抚徐南金献白鹊,云出自景陵,群臣表贺。昔杨椒山喜鸦恶鹊,谓鸦忠鹊佞也。鹊身为佞,又导人以佞。然杨文贞已先学鹊矣,何论嘉靖诸人。至若厚烷晚年,又极谏世宗事玄,上大怒,革爵锢之高墙。至穆宗即位,以忠正见褒,还爵复国。是又始鹊而终鸦矣,极堪捧腹。先是弘治十七年,大名府元城县民家,乌巢中生一白雏,因收豢之。及长,莹洁如雪。时孝肃太皇太后上仙未久,咸以为上孝感所致,遂表献之朝。上不受,却还。甫逾年,而孝宗亦鼎成矣。白乌较鹊,不知孰佳,然为灾不为祥如此。使在嘉靖朝,骤贵者不知几人矣。【庙议献谄不用】嘉靖中,太庙被灾,寻即鼎建,时,尚宾司丞舆首上议,请增建庙制伦次,绘图上之,其意在尊睿宗也。上不悦,下法司鞫之,拟以纳赎还职,上特命冠带闲住。

舆即谀臣萼之子,将窃父故智取宠,不意其遭斥也。又数月,国子监司业江汝璧请备亲庙,谓上享祀宗宫,考庙不可独缺,宜奉皇考入居昭庙。又,请预立世室,以待皇考。其言无非尊兴献以媚上,而上不省。其冬,上自下谕,仍复旧制:太祖正南面之位,成祖以下,及睿考俱同堂而序,享毕,各归於寝。

已如敕奉行矣。次年甲辰,又会议同堂异室之制。时,江汝璧已迁为左庶子矣,又上言“皇考入庙,宜迁於穆庙之首,与成祖对峙,三昭三穆列於前,成庙睿庙翼於左右。“盖欲以兴献,为百世不祧之主也。又,赞善郭希颜,则请如太祖立四亲庙,以明未有无父之国,无非为睿考计久远,而上皆报寝。不逾岁,汝璧已进少詹事,坐科场事革职为民。希颜升中允,谪运副罢归矣。盖上入绍之初,大礼未定,人心方摇,故贵张、桂诸臣,以招徕天下,至是且二十年矣,称宗入庙,礼无可加。而此辈憸邪,犹仍佞习,为横飞直拜之地。甫出口,而上已洞悉其奸,斥逐不已。而郭希颜遂以吊奇至杀身,岂非下愚之尤哉!就江、郭两疏细详之,则汝璧之议,尤为狂恣蔑礼。【捐俸助工】嘉靖二十年辛丑,九庙被毁。更建时,边饷亦告匮。太宰许赞,议借百官之俸,上以非盛世事已之,真得治朝大体。今上甲申大峪寿陵兴工,阁臣亦议令百官捐俸,上不许,盖养廉为重,亦体群臣之一也。顷,三殿之灾,群僚又欲捐俸助工,会议於中府。一御史奋笔书曰:“主上好货。诸公捐俸是矣。倘主上好色,诸公何以处之?“皆赧然退散。其后各衙门公疏,或各官私疏,以捐俸为请,主上亦欣然俯从。

自此以后,为开矿,为抽税,遍大地皆以大工为名,不复能遏止矣!

【工匠见知】世宗既以创改大礼,得愉快於志,故委毗春曹特重。如言,如嵩,如阶,为宗伯时,其寄托已埒辅相。又以掀翻大狱,疑刑官皆比周挠法,立意摧抑之,即贤者多不以善去。至末年土林繁兴,冬卿尤难称职。一切优游养高,及迟钝不趋事者,最所切齿,诛谴不逾时刻。最后赵文华为分宜义子,欧阳必进为分宜妻弟,特以贪戾与阘茸相继见逐,权臣毫不能庇。而雷丰城以勤敏,独为上所眷倚,即帝尧则哲之明,何以过之?终上之世,雷长冬曹,无事不倚办。即永寿宫再建,雷总其成。而木匠徐杲,以一人拮据经营,操斤指示,闻其相度时,第四顾筹算,俄顷即出,而断材长短大小,不爽锱铢。

上暂居玉熙,并不闻有斧凿声,不三月而新宫告成。上大喜,以故尚书之峻加金吾之世荫,上犹以为慊也,杲亦谦退,不敢以士大夫自居,然其才自加人数等,以视文华、必进,直朴椒下材耳。

按奉天等三殿并奉天门灾,在嘉靖三十六年四月。时,上迫欲先成门工,以便朝谒。而文华不能纠缠,屡疏迁延。上大怒,尽夺其官,而用必进,甫匝岁门成,必进得一品。则督工侍郎雷礼有劳,而躬自操作,则徐杲一人力也。又,三年而殿工无完期,必进以司空为苦海,营改左都,而上怒矣。甫一月分宜又劝上改必进吏部,而圣怒遂不可解。先革孤卿并兼官,未几并尚书夺之,其去工部半岁耳,明年而三殿告成矣。然先一年永寿宫已灾,旋奏工完,不特礼得一品,杲得正卿,而华亭亦因以进少师,乃子尚宾丞璠,躐拜太常少卿。识者不无代为恧焉。时,分宜以子世蕃官工部侍郎,反不得监工。求与璠同事,而上峻却不许。退而父子相泣,不两月祸起矣。比三殿落成时,徐杲已称尚书,上欲以太子太保宠之,而徐华亭力沮,谓无故事,得中止,仅支正一品俸。雷亦仅以宫保转宫传。其他在事诸臣,升赏亦止不行,仅拜银币之赐。以较永寿宫加恩,百不及一矣。时,上爱念杲不已,倘再有营建,杲必峻加,即华亭亦不能尼也。

【触忌】古来人主多拘避忌,而我朝世宗更甚。当辛巳登极,御袍偶长,长屡俯而视之,意殊不惬。首揆杨新都进曰:“此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天颜顿怡。晚年,在西苑召太医院使徐伟察脉,上坐小榻,衰衣曳地,伟避不前。上问故,伟答曰:“皇上龙袍在地上,臣不敢进。“上始引衣出腕。珍毕,手诏在直阁臣曰:“伟顷呼地上,具见忠爱。地上人也,地下鬼也。“伟至是始悟,喜惧若再生。又乙丑会试第一题为“绥之斯来“二句,下文则“其死也哀“。上已恶之矣。第三题《孟子》,又有两“夷“字,时上苦虏之扰,最厌见“夷“、“狄“字面,至是大怒,欲置重典。时主文为高新郑,徐华亭诡辞解之而止。然初年讲章,有进《曾子·有疾章》,去却“人之将死“一节,上谓:“死生常理,有何嫌疑?“促令补进。

又似豁然无所讳者。盖进讲时,讲官为学士徐瑨,上方富於春秋,嗣位未久,乐闻启沃,恐臣下有所避匿,故亦优容。至乙丑之春,上年已六旬,不豫且久,宜其倦勤多疑也。

按世庙晚年,每写“夷“、“狄“字,必极小,凡诏旨及章疏皆然。盖欲尊中国卑外夷也。而新郑出题犯之。又有前一题,益益原作盖。据写本改。疑其诅咒矣。高之得免,谓非全出华亭不可。新郑晚途与徐讲和书,亦引先帝见疑,赖公调解为言,亦是天理难泯处。

宋南渡后,人主书“金“字俱作“今“,盖与完颜世仇,不欲称其国号也。至高宗之刘贵人、宁宗之杨后,所写“金“字亦然,则宫阃亦改用矣。然则世宗之细书,亦不为过。

【正嘉御宝之毁】御宝凡十七。正德九年甲戌,大内遭火,宝玺散佚。至嘉靖四十五年之冬,则世宗已不豫久矣,乃下诏曰:“先朝甲戌遇灾,御宝凡六,其五已遭毁。“命所司觅美玉补造。想十七宝者,大半范金为之,而此六玺乃玉制耶?然嘉靖十八年,上又添制七颗,合之世守者为廿四矣。辛酉西苑之灾,则历代所传,尽付煨烬,所少奚止五宝?意者圣主讳言。而托之甲戌耶?【符印之式】秦天子六玺,唐始有八宝。宋世尚循其制,至徽宗而加九,南渡至十一,皆非制也。本朝初有十七宝,至世宗加制其七,今掌在符台者共二十四宝,盖金玉兼有之。若中宫之玺,自属女官收掌。更有太祖所作白玉印,曰“厚载之纪“,以赐孝慈后者,至今相传宝藏。若历朝太后,则每进徽号一次,辄另铸新称一次,皆用纯金。此故事皆然。

其臣下印信,则文武一品二品衙门,得用银造,三品以下俱用铜,惟以式之大小分高卑。两京兆虽三品,印亦银铸,则以天府重也。以上俱用九叠篆文,不知取义谓何?唐宋以来并无此篆法,盖创自本朝。意者乾元用九之意乎?巡按御史用方印,其式最小,比之从九品巡检僧道衙门,尚杀四之一。又百官印止一颗,惟巡按则有循环二印,以故拜命即佩印绶,且其文八叠,与大小文武特异。岂以斧绣雄剧,特变其制耶?此外,则各镇挂印总兵官,如征南、征西、镇西、平羌、镇朔、征蛮、平蛮、征虏诸将军,俱银印,视一品稍杀,二品稍丰,独以虎为鼻钮,且篆文为柳叶,则百僚中所未睹。其他添设大帅,虽事体不殊,而另给关防,与督抚文臣无异矣。明兴,无正任大将军,国初徐武宁达曾一领之,其他则必带军号。如徐达、蓝玉、冯胜、邱福、盛庸、领征虏,杨洪、朱永。领镇朔,仇鸾领平虏,俱得称大将军,而印之制无可考据矣。内阁大学士位不过五品,而所用文渊阁印台,仅一寸七分,略似御史巡方印,乃亦用银,视一二品,其重可知。且玉筋篆文,与主上御宝书法相埒,宜其权超百辟也。邱福北征失律,并印亦亡,屡购不得,后於沙漠夜吐光怪,始纵迹得之。仇鸾病笃,藏印内寝,忽跃出於地有声,寻夺印暴死戮尸。而文渊阁印,自今上丙戌失后,再铸则阁权渐削,陵夷以至今日。盖将相二大柄,关於印章如此。【嘉靖青词】世庙居西内事斋醮,一时词臣,以青词得宠眷者甚众。而最工巧最称上意者,无如袁文荣、董尚书,然皆谀妄不典之言。如世所传对联云:“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呜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此袁所撰,最为时所脍炙,他文可知矣。时,每一举醮,无论他费,即赤金亦至数千两,盖门坛扁对皆以金书,屑金为泥,凡数十碗,其操笔中书官,预备大管,泚笔令满,故为不堪波画状,则袖之,又出一管。凡讫一对,或易数十管,则袖中金,亦不下数十铢矣。吾邑谈相辈,既以此得贰卿,且致富云。

【嘉靖始终不御正宫】大内乾清宫,以正德九年遇灾,旋鸠工创建。役尚未竣,比肃皇以正德十六年四月,自郢中入奉大统,暂居於文华殿,亟促冬宫书夜缮治,至十月而落成,上始移跸。临御垂二十年,至己亥南巡,则永寿宫已成,至壬寅宫婢之变,上因谓乾清非善地,凡先朝重宝法物,尽徙实其中。

后宫妃嫔俱从行,乾清遂虚。直至丙寅上宾,始返龙蜕於大内。

盖自践阼之初,及弥留之际,皆於别宫行吉凶礼。说者谓世宗以禁中为列圣升遐之所,意颇疑惧。而永寿则文皇旧宫,龙兴吉壤,故圣意属之。古云:“先天而天弗违。“世宗有焉。【大行丧礼】本朝大行皇帝皇后初丧,每寺各声钟三万杵。盖佛家谓地狱受诸苦者,闻钟声即苏,故设此代亡亲造福於冥中。非云化者有罪,为之解禳也。声钟一事,累朝皆见之诏旨,盖自唐宋以来,相沿已久。惟冥镪最属无谓,今贵贱通用之。

如周世宗发引,以楮为金银锞,黄者名“泉台上宝“,白者名“冥游亚宝“,已为可笑。至宋高宗梓宫就道,百官奠用纸钱差小,孝宗不悦,谏官云:“纸钱乃释氏使人以过度其亲者,本非圣主所宜。“孝宗曰:“邵尧夫何如人,祭先必用纸钱。

岂生人处世,如汝辈能一日不用钱乎?“则此亦相传故事。本朝虽用而不以此相高,贤於前代多矣。

【实录纪事】世、穆两朝实录,皆江陵故相笔也,於诸史中最称严核。其纪新郑将去,为南北科道及大小臣工所聚劾,以为皆迎合时情,而参高保徐,尤属谄媚。况上未尝有意弃徐,纷纷保之何为?其言可谓至公。及至夺情恋位,一切保留,偏大小南北倍於谄徐之时,而杖谴忤意者以快睚眦,又有华亭所不为者。其於新郑幕客吏科都给事韩原川等,亦极笔丑诋,目为无忌惮小人。岂非真正实录!及吏科都陈锦江等入幕后,献谀画策,与韩蒲州诸公无异,顾一一任为腹心,资其角距,恬不为异。则笑人适以自笑也。顷见屠纬真《昙花记》,其填词皆无足取,惟内户杞说白云:“我做秀才时,也曾骂过李林甫来。“此一语也,亦后来黄扉药石矣。

【实录难据】本朝无国史,以列帝实录为史,已属纰漏。

乃太祖录凡经三修,当时开国功臣,壮猷伟略,稍不为靖难归伏诸公所喜者,俱被划削。建文帝一朝四年,荡灭无遗。后人搜括捃拾,百千之一二耳。景帝事虽附英宗录中,其政令尚可考见,但曲笔为多。至於兴献帝以藩邸追崇,亦修实录,何为者哉!其时总裁费文宪等,苦无措手,至假借承奉长史等所撰实录为张本,后书成,俱被酬赏。至太监张佐辈,滥受世锦衣,可哂亦可欢矣。今学士大夫有肯於秘阁中借录其册、一展其书者乎?止与无双字同,其修《承天大志》亦然,但开局太迟,词林诸公,各具事希宠,纷纷不定,比成未几,则世宗已升遐矣。总之,皆不经这举也。

【两朝仁厚】世宗末年,一更严明之政,如海忠介狂戆尚能容之。贻谋穆庙,以迨今上,礼遇士大夫,绝无往年论报见法之事。惟初政逮讯廷杖数君子,皆出权相意,后皆不次登用。

仅临江钱知府,以滥刑被劾坐辟,亦意在重微酷吏。终以辅臣请贷,至今长击。李见罗中丞,以滇事下狱七年而从戎。近年矿税忤旨者,或致逮系,非久即释。惟曹心洛侍御,以争东封,在狱稍久,顷得旨编戍,出狱之日,京师拥曹欢呼者数万人,且颂圣主如天之量云。

【主上改臣下名】世宗时,喜改臣下姓名,如改张相国璁为孚敬,改袁中丞贞吉姓为衷,又改指挥佥事琴大鸣为大声是也。穆宗朝,掖县赵宦为御史,因巡方题差,上见名不雅,改为焕,今历大司空以侍养归。弟名耀,亦拜御史,后以中丞抚辽左,亦请告归养。其父名孟,以明经官教授,得封吏部左侍郎。二子俱为大九卿,在膝下娱侍,尤不易得云。赵长公巡方,为陕西巡茶任满,而乃弟代之,兄弟交承,亦一时佳话。事在今上初元。

【圣主命名】今上以全亥八月生於裕邸。时世宗惑於“二龙不相见“之说,凡裕邸喜庆,一切不得上闻。是年四月西苑玉兔生子,七月有白龟卵育之瑞,廷臣俱上表贺。而今上弥月,不敢请行翦发礼。至穆宗即位,大臣以立太子请,上命先命名,徐议册立,始以元年正月赐今御名。故事命名在百日,至是睿龄已五岁矣。从来朱邸皇孙,未有愆期至此者。然而次年即主震方,又四年龙飞,开万亿年盛治,千古未有也。

【朝觐官进献】近以国用匮乏,议加田赋,加关税,以至搜索赎鍰,且有“无碍官银“之说。夫既曰官银,那有无碍之理,真掩耳盗铃也!当穆宗戊辰外计时,陕西副使姜子羔者上言:朝觐官各有路费及馈遗私帑,宜令进献羡余以佐国计。且限为定制:布政司三百两,按察司二百两,苑马行太仆一百两,运司府正二百五十两,府佐一百两,州县正官二百两,州县佐五十两。上曰:“进献非事体,且国用亦不藉此。其勿许。“且并禁入朝官员不得借觐名科派。大哉王言,与岁进月进者天壤矣。姜未几即转行太仆,稍示裁抑,犹有太平气象云。

【今上圣孝】今上初登极,尊礼两宫。嫡母陈皇后,上号仁圣皇太后。生母李皇贵妃,上号慈圣皇太后。每遇大庆辄增二字。至丙申年则仁圣上仙,慈圣独享天下之养,庆典频举。

丙午之春,以皇太子元孙诞生,加上徽号。曰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恭喜皇太后,则圣寿仅六十有二。

按本朝母后得亲见曾孙者,惟孝肃周后一人,今慈圣福履正同。但孝庄后先崩,时孝肃为邪说所惑,虑他日不得与英宗同穴,欲改葬孝庄於他所,赖大臣力诤而止。今慈圣在位,事仁圣最恭,岁时尚执嫡庶之礼。仁圣上仙,悲慕逾礼,宜其备享荣哀。今上圣孝又千古所无,白玉栏观牡丹,正偕先帝游赏,无意人间信有之矣。

【今上御笔】今上自髫年即工八法,如赐江陵吴门诸公堂扁,已极伟丽,其后渐入神化。幼时曾见中贵手中所捧书金扇,龙翔凤翥,令人惊羡。嗣后又从太仓相公家,尽得拜观批答诸诏旨,其中亦间有改窜,运笔之妙,有颜柳所不逮者,真可谓天纵多能矣。

【贞观政要】今上圣学高邃,远非臣下所及。如戊子二月,以春和初启讲筵,上御文华。讲毕,复传谕阁臣申时行等,曰:“唐魏徵为何如人?“对以征能强谏,亦是贤臣。上驳云:“征先事李密,再事建成,后事太宗,忘君事仇,固非贤者。“

其时产臣以伊尹就汤就桀为比,已非其伦,又引太祖时佐命刘基等皆元旧臣,顾其人可用否耳,此语尤为失当。刘基辈用夏变夷,岂魏徵处角逐时可拟!上遂置不问。又传圣谕云:“唐太宗协父弑兄,家法不正。“阁臣对曰:“伦理果亏,闺门亦多惭德,但纳谏一事可取耳。“此语稍为得之。上意终不释,命罢《贞观政要》,而讲《礼记》。阁臣又言宋儒云:“读经则师其意,读史则师其迹,宜令《通监》与《礼经》参讲。“

上允之。乃命先讲《尚书》,徐及《通监》,以至《大学衍义》。上之於经史,后先权宜审矣。至评论魏征、太宗,真千古斧钺。惜乎对风诸语,稍未能助高深耳。

《通鉴》一书,今上元年冬杪,张居正当国,将本年讲章进呈,已首列此书,上命镂版印行矣。今阁臣何又以《通鉴》为请,似乎未经御览者。意或卷帙浩汗,启沃未竟耶?然《贞观政要》,亦上初御讲幄,辅臣即以劝讲,至是乃厌薄中辍。

或以张居正所进,终未审当圣意耶?然自政要罢后,次年四月遂不复御文华。广厦细旃,迄成尘坌,辅臣屡请不允。其年冬,即有评事雒于仁“酒色财气“四箴之疏。庚寅元旦召对以后,阁臣亦不得复望天颜矣。唐太宗贞观之治,季年亦少逊焉。盖古今同一慨矣。

【冲圣日讲】列圣经筵,每月用初二、十二、廿二、凡三日。而日讲则不拘期,一切礼仪视经筵俱减杀,仅侍班阁部大臣,与词林讲官,及侍书等官供事。然圣体稍劳,则不御之日居多,值日词臣依例进讲章,以备乙览而已。今上初登大宝,江陵相建议,上每日於日初出时驾幸文华,听儒臣讲读经书。少憩片时,复御讲筵,再读史书。至午膳而后还大内。惟每月三六九常朝之日始暂免,此外即隆冬盛暑无间焉。以故十年之中,圣学日新,坐致太平之治。昔英宗御极亦在幼冲,初不闻三杨诸公有此朝夕纳诲,遂使王振得盗国柄,几危宗社。则主上早岁励精,真可只千古矣。【今上待冯保】上初以慈宁及江陵故,待冯榼厚,而不堪其钤束,屡有以折之。一日,上御日讲毕,书大字赐辅臣等,冯榼侍侧,立稍倾欹,上据以巨笔濡墨渖过饱,掷其所衣大红衫上,淋淳几满。冯榼震惧辟易,江陵亦变色失措。上徐书毕,起还内。时戊寅己卯间事,故相申吴门已从讲筵入阁,是日正得上所赐大字,其长公职方为予言。此时上意已作李辅国、鱼朝恩之想,而冯榼尚以少主视之,了不悟也。后惟癸巳年王太仓为首揆,兰谿、新建为次,因自讲得御笔大字。是后遂不复赐。【壬寅岁厄】世宗中年,静摄斋居,不御朝已久。至壬寅冬十月,而有宫婢之变,主上已濒危,至丙夜始能言。医官用去血剂稍苏,犹数日始能复故。从此圣体愈康,又二十五年丙寅,而龙驭始上升。真古来奇事,载籍所未睹。今上御极之三十年壬寅二月,上不豫数日,至十六日己卯遂大渐。上急召辅臣及部院大臣,入至启祥宫,时内阁止沈一贯一人耳,至则中官及郑贵妃俱避不侍,上命太子及诸王跪听,上呼沈近前听谕云:“朕享国已久,亦无所憾,佳儿佳妇,今以付先生,辅之为好皇帝,劝其讲学勤政。“且命向来矿税悉罢,并诸无稽之征停止,释诏狱及法司击囚,还职起用建言得罪诸臣,此后遂当舍诸臣而去矣。按此即玉几末命。比及二更,而上稍苏。至次日庚辰,则圣躬顿安,寝膳复旧。盖垂殆者仅一书半夜耳。时东宫成婚甫三日,故有“佳儿佳妇“之语,如唐太宗故事。

是时垂拱内廷,不视朝者亦十年矣。今上神明威断,动法皇祖,而罹灾之岁,亦属壬寅,恰恰六十年。岂非上天仁爱,同一示警哉!上所颂圣谕,旋即取回。虽普天有反汗之疑。又三年为乙巳冬,命税务归并,有司封闭矿洞,撤回内臣,出孑遗於水火,圣德远被,共祝圣寿。较之世宗再御二十五年,行且什佰倍之矣。

【壬寅上寿】壬寅之岁,上圣龄甫满四旬,而御极已三十年。至秋八月,值上万寿圣节,内廷{执曰}御辈,思别效嵩祝,以博天颜一启者,乃以上诞生及在宥,合之为七十岁,上南山之觞。大小监局,竞奢斗侈,罄其力以备进奉。时矿税甫罢而旋兴,诸采榷使,方忧喜交并间,得此消息,争市瑰异未名之宝,名“孝顺钱粮“。充金帛之媵,左藏为之充牣。圣情果大怡,嗣后乾德、寿皇、小南内诸工,及造龙凤船亭之属,一切惟群下所请。而榷税纵横,愈不可谏止矣。然但行之禁掖,惟阉尹宫娃辈共献谀词而已,不以闻之大廷。故谏官无敢以其事显诤者。盖长生久视,固圣主所乐闻,况春间启祥,召臣下,惊魂甫定。此举虽似不经,亦古所谓此非恶心也。

【百年四叶】邵康节谓自本朝建隆受命以后,百年而仅止四叶,诧以为近古所未睹。昭代历年之久,前此不必言。即如世宗以辛巳入缵,在位四十六年,中更穆宗之隆庆,而为今上之壬申御极,今年己未,恰已九十九年,只三叶耳。而圣躬强豫,方共日升月恒。三皇御宇俱百年以外,兹且将四之。使康节生今日,其庆幸又何如也?

【北台】今上仁俭,至土木事尤为减省。惟辛丑年於禁城内乾方筑一高台,台名曰乾德台,阁名乾祐阁,其钜丽不待言,而高入云表,望之真如五城十二楼。顷驸马万仲晦招同戚里诸公,入游西苑,因试登之,如旋蠡然,殊不觉足力之疲。每一层即有一小殿,几榻什物毕具,凡数转未至其巅,已平视兔儿山矣。时天曙未久,万瓦映日,大内楼台,约略在目。悚然心悸,急促同行诸公趋下。闻落成时,主上以软舆升陟,则宫城外巷陌街,逵如灵济宫前后一带,皆近在眉睫。圣心亦以下瞰为非体,嗣后仅以月夜再登。今宸游不至,已数年矣。

【章奏留中】先朝章奏亦有不报闻者,然多是奏本。若题本用印,则系衙门公事,例不留中。即不当上意,再三更改亦可。自今上厌臣下之屡聒,一切庋之禁中,屡催不下。初亦甚以为为苦,久而稍习,遇大小兴革,主者自行其意,第具本题知,不复取上意可否。而大权反下移矣。台省建白,间有当取旨者,则建言之人上疏以后,即请谒政府,云此本当条旨云云。

政府即唯唯如命,一同属吏之禀承於长官,其名曰讲旨。此互古未有之事,福清在时,尚未然。

【端阳】京师及边镇最重午节,至今各边,是日俱射柳较胜。士卒命中者,将帅次第赏赍。京师惟天坛游人最胜,连钱障泥,联镖飞鞚,豪门大估之外,则中官辈竞以骑射为娱,盖皆赐沐请假而出者。内廷自龙舟之外,则修射柳故事,其名曰“走骠骑“。盖沿金元之俗,命御马监勇士驰马走解,不过御前一逞迅捷而已。惟阁部大老,及经筵日讲词臣,得拜川扇香药诸赐,视他令节独优。今上初年犹然,自内操事兴,至甲申岁之午日,预选少年强壮内侍三千名,俱先娴习骑射,至期弯弧骋辔,云锦成群,有京营所不逮者。上大悦,党赉二万余金。然是日酷热,当值候操诸榼,擐甲操兵,伺令于赤日中,因而喝死者数人。按禁本非观兵之所,其事起于正德初年,盖不特八虎辈各有裨列校,仿效外廷,而本兵王恭襄,亦顶罛刺飘靛缨,杂处于中贵之中矣。今上因癸未谒陵,始选内臣具军容扈从,旋跸后益广其伍,俱江陵败后事也。近年来则内教场已鞠为茂草,想武事置不讲矣。闻之先辈云:孝宗在御日,遇午节会于便殿手书一桃符,云:“采线结成长命缕,丹砂书就辟兵符。“盖圣主好文,宴衎自娱,又与后圣不同如此。其后午节,惟世宗初元,曾奉两宫圣母游娱,最后十五年,又同李时、夏言、郭勋泛舟西苑,赋诗唱和。按介子推以五月五日自焚,而古来就以冬至后一百五日禁火,太原之地峭冷未解,因禁烟寒食。人多有死者。何不考订改正?既令楚晋二忠臣各享极唁,民间馂角黍之余,即寒食。不至伤生也。附以解颐。【七夕】七夕暑退凉至,自是一年佳候。至于曝衣穿针、鹊桥牛女,所不论也。宋世,禁中以金银摩睺罗为玩具,分赐大臣。今内廷虽尚设乞巧山子,兵仗局进乞巧针,至宫嫔辈则皆衣鹊桥补服,而外廷侍从不及拜赐矣,惟大榼辈以瓜果相饷遗。民间则闺阁儿女尚修乞巧故事,而朝家独无闻。意者盂兰会近,道俗共趋,且中原遗祭陵寝,尤国家重典,无暇他及耳。

江南李煜以七夕生,至期其弟从益自润州赴贺,乃先一日乞巧,江浙间俱化之,遂以成俗,直至宋化间始诏更定仍为七夕。亦奇事也。【扈从颁赐】至尊初登极,行郊祀大礼,其四品以上,及禁近陪祀官,俱赐大红织金纟宁袍。若恭谒诸陵及行大阅,则内阁辅臣俱赐蟒衣,或超等赐服,至鸾带金银瓢绣袋等物,以壮扈从。其次即日讲官,以至文武勋戚、部府大臣,俱沾绣带采带之赐。皆主上肇行大礼,特恩殊典一次耳。惟阁臣未及受赐者,则于嗣举补给,他官不尔也。又锦衣卫官登大堂者,拜命日即绣春刀鸾带大红蟒衣飞鱼服,以便扈大驾行大祀诸礼。

其常朝亦衣吉服,侍立于御座之西,以备宣唤,其亲近非他武臣得比。以故右列艳之,名为武翰林。

【六曹答诏称卿】从来六尚书与左右都御史,一切谢恩乞休之类,旨下皆称卿,以示重,不论南北也。嘉靖之末,以至今上初年,凡南六卿一切叱名,识者以为非体。万历己亥大计,南六卿自陈,旨下,有得称卿者,一时以为荣遇。自后渐复旧制,可谓厘正陋规矣。王给事忽于建白疏内,辅臣条旨之,谓其献媚大僚,为植党地,盖未谙典故耳。

【御座后扇】今主上御门常朝,黼扆之后,内执一有柄之物,若擎扇然,用黄帕裹之,自上升座拥蔽于后,降座则撤去,从来不曾展开。或疑为雉尾之属,终莫知其真。后闻其名曰“卓影“,乃先朝外夷所贡瑞物,最能祓除不祥,以故临朝辄举,以卫御座。未知果否?

【矿场】今开矿场遍天下,生民罹其毒,说者以始祸归罪张新建相公。因考永乐十三年,太监王房等督夫六千人于辽东黑山淘金,凡九十日,得金八两。又永乐十五年,有言广西南丹州矿发者,命内臣开采,岁余得九十六金,旋变为锡乃止。胡文穆当国,江西之吉水人,成化十年,湖广宝庆府开金矿,岁役夫五十五万,湖南民为水淹死,及虎豹所食无算,仅得金三十五两,始报罢。时,彭文宪当国,彭亦江西之安福人。【矿害】今开矿偏天下,为世乱阶。然权属内榼与无赖奸宄,故致纷纭耳。按宋金冶有二十一处,银冶则登号等二十三州,又三军一监,共冶场八十有四。皇祐中,得金万五千余两、银二十一万余两,其后银又增九十余万两,盖所入止此。堂堂天朝,安用经刀锥之利?然皆守令为政,闾闬受害犹浅。今日则敲朴善良,必足其数,发冢夷山,以为协取之术矣。

○宋仁宗皇祐中,金脉大发於登、莱州,其民掘地采取,至有一块重二十斛者,取之不竭,是时为宋盛世,岂真地不爱宝耶?   


○宫闱【修女戒】洪武元年三月朔,命翰林儒臣修《女戒》,谓学士朱升等曰:“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使预政事。至于嫔嫱之属,不过备职事,侍巾栉,若宠之太过,以骄恣犯分。观历代宫阃,政由内出,鲜有不为祸乱者卿等为我篡述《女戒》,及古贤妃事可为法者,使子孙知所持守。“上之立法,直追三代。故列圣以来,不第后妃专司阴教,即以英庙及今上冲圣御宇长乐,居尊惟保护皇躬,未曾预闻一政。诒谋远矣,使宋祖以此示戒,则元祐时,宣仁后之谤,何自而兴?

【母后圣制】本朝仁孝皇后著《内训》,又有《女诫》,至章圣皇太后又有《女训》,今俱刻之内府,颁在宇内。今上圣母慈圣皇太后所撰述《女鉴》一书,尤为详明典要,主上亲漉宸翰序之,真宫阃中盛事也。然慈圣圣制又不止此,今文华殿后殿,所悬扁凡十二字,每行二字,共分六行,其文曰:“学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经大法,乃慈圣御笔。臣下但见龙翔凤翥,结构波碟之妙,以为今上御书,而实非也。古来惟宣仁皇后善飞白大书,然不过一二字,岂如慈圣备得八法精蕴哉!真天人也。

【国初纳妃】高皇帝提一剑芟群雄,于所平诸国妃主,无选入侍者。惟伪汉违命最久,上心恨之,曾纳其妾,旋即遣出,深以为悔。野史讹传为曾生潭王,复叛诛,不知潭王与齐王同为达定妃所生,自坐犯家事自焚,初不叛,亦不受诛也。惟第十四女含山公主母妃韩氏,系高丽人,考辽简王母妃亦韩氏,但不知与含山同产否?无所证据,不敢臆断。公主以洪武十三年生,二十七年下降附马尹清,永乐间进长公主,洪熙初进大长公主,至天顺六年方薨,年八十三。于太祖位下二十五子十六女中,最为寿考。然则高丽贡女,不始于文皇时光禄权永均等诸女也。天顺五年七月,上致书含山大长公主云:“高皇祖所生,惟祖姑享高寿,诚为难得。近者承谕,用度有缺,腾心恻然。

特遣太监蓝忠,赉送珠翠九翟,博鬓冠一顶、白金三百两、钞一万贯、纟宁纱罗各十匹、生熟绢三十匹,以表亲亲之义。“

按博鬓惟皇后得用之,国初,王妃亦许用,永乐间革之,亲藩曾有请而不许。今特以赐含山,盖异数也。【天家生母不同】高皇帝贵妃孙氏,以洪武七年薨,上以妃无子主丧,命吴王橚认为慈母,治后事,服斩衰三年,一如《孝慈录》中生母之例。橚后改封周王,高后嫡出也。嘉靖三十四年,肃皇帝第三女宁安公主。将下降驸马李和,以母妃先薨,命拜皇贵妃沈氏为慈母,出阁醮戒谢辞诸仪,一同生母。

及和与公主成婚后,入谒皇贵妃,赐宴宫中,尤多异数。一则无子而子,一则无女而女,孰非圣主异恩哉!至有不幸而反是者,如嘉靖三十三年康妃杜氏薨,则穆宗生母也,礼官请复三年丧,上不许:又引孙贵妃故事,亦不从;且以应避至尊,不宜重服下谕。大臣遂不敢争。且自穆宗就裕邸后,生不得见,没不得诀,亦可悲矣!又如孝宗为淑妃纪氏出,自离母腹,即为万贵妃所妒,妃出居内安乐堂。迨季宗六龄,始得见父皇,而淑妃旋以暴薨报,宪宗亦不敢诘。孝宗龙飞,偏觅母家宗族几十年,终不可得。两妃为两朝圣主所托体,他日虽备享尊崇,祔葬山陵,而所遭屯剥乃尔,天耶?人耶?意者运数宜然,特假手至尊耶?

【列朝贵妃姓氏】内廷嫔御,尊称至贵妃而极。先朝拜此秩者历历可数。高皇帝朝,有贵妃孙氏谥成穆;文皇帝朝,有贵妃张氏谥昭懿,贵妃王氏谥昭献;昭皇帝朝,有贵妃郭氏谥恭肃;章皇帝朝,则孝恭后亦曾先拜,且特加“皇“字,旋位中宫,不敢并纪,嗣后则有贤妃何氏,赠贵妃谥端靖,然而不得皇字矣;睿皇帝朝,则孝肃后亦曾拜,不敢并纪纯皇帝朝,则有皇贵妃万氏,谥恭肃端顺荣靖,为宫妃六字谥之始,而宸妃邵氏进封贵妃,是生兴献帝后称孝惠后,不敢并纪;肃皇帝朝则有皇贵妃王氏,谥端和恭顺温僖,皇贵妃阎氏,谥荣和惠顺端僖,皇贵妃沈氏,谥庄顺安荣贞静,其谥号皆用宪宗万妃例也;庄皇帝朝,则有皇贵妃李氏,即今慈圣皇太后,不敢并纪;今上则有今东宫母妃及敬妃,追封皇贵妃李氏,谥恭顺荣庄端靖,及今翊坤宫郑氏。盖列帝十二朝,历年二百五十,而得此号者仅十六位,内二位犹非生拜。然二祖及仁宗朝,尚未有“皇“字,故有册而无宝。世宗时,阎、王两妃未闻殊宠,特以储宫之重,骤得峻加。而贤妃柏氏在宪宗朝,曾育悼恭太子,竟不得封。盖轩龙副贰不轻授如此。然柏妃至嘉靖六年薨,距生悼恭时已五十九年,虽啬于遇,而丰于寿矣。

孝惠邵后封贵妃时,有册又有宝矣,而不加“皇“字。意者同封者共十人,不欲太轩轾耶?是不可晓。嘉靖四十五年八月甲子,进封敬妃文氏为贵妃,时去上六十圣诞仅三日耳。然封号内无“皇“字,故止用金册无宝。此则近代未有,姑附纪之。

【帝王娶外国女】太祖第二子秦愍王,以洪武四年娶故元太传中书右丞相河南王扩廓帖木儿女王氏为正妃,至二十八年愍王薨,王妃以死殉,遂得合葬。而次妃邓氏,则功臣清河王愈女,反屈居其下。同时洪武十八年戊辰科状元为襄阳人任亨泰,其妻本蒙古人,赐国姓朱氏,而亨泰母为乌古论氏,亦色目人也。又文皇帝纳高丽所献女数人,其中一人为贤妃权氏,侍上北征,回师薨于峄县,遂槁葬焉。贤妃父拜光禄卿,仍居高丽。是时尚仍元俗,未禁属国进女口也。此后遂不闻此事矣。

后正德间,回回人于永上言:高丽女白皙而美,大胜中国,因并取色目侯及达。官女入内。盖亦有所本。

古来中国娶胡妇者,如魏文帝悼后郁久闾氏,为蠕蠕主阿那环长女,文帝至废元配乙弗后纳之。复以悼后妒,赐乙弗死。

阿那环次女,又为齐神武后,神武每因事跪拜,盖皆仰其鼻息以为盛衰。及突厥减蠕蠕,其强盛倍于往时,宇文与高氏争衡,倚以为援,共求其女,终为周所得,藉以灭齐。则唐诗所云“安危托妇人“者,又不在和亲之公主矣。我朝英宗北狩,也先欲进其妹,上坚拒之,迄不能强。圣主英概,处困不挠,奚止雪耻酬百王也!

【高丽女见疑】洪武十三年,高丽愆贡期,上赐诏诘责之。

既而彼国遣使周谊来计事,上敕辽东都指挥使司曰:“高丽朝贡违约,朕拘其使,后纵之归,乃复怀诈,令谊作行人,非有谋而何?前元庚申君曾纳谊女于宫中,庚申君出奔,内臣得此女以归,今高丽数遣谊来使,殊有意焉,卿不可不备。敕至当遣谊来京,别有以处之。“及周谊至京,署本国衔,为礼曹判书。上赐以袭衣,遣通事先归,留谊于京师。仍命边将:“自今入境者,皆止于边,不许入见,虽有贡赋亦不许入献。“盖终以女在宫为疑。圣主之严防女戎如此,又安得褒女、骊姬之祸乎?

【故后无讳日】太后吕氏,故懿文太子追崇兴宗康皇帝之继配也。太子娶开平主常遇春女为妃,先薨,以太常卿吕本女为继。建文帝即位,追尊常氏为懿敬孝康皇后,吕为皇太后。

及文皇兵入,召后至,告以不得已举兵之意,后出宫复故号为太子妃。寻命懿文诸子:吴王为广泽王,居漳州;衡王为怀恩王,居建昌。是年俱召还,锢之凤阳高墙。惟少子允 熙,先封徐王,改封敷惠王,随母吕太妃居懿文陵园。永乐四年,火起于邸中暴卒,追谥哀简。盖以吕后生,不欲显诛之也。经吕后遂不知所终,今纪述中有云与建文同日自焚者,妄也。今懿文园近附孝陵,岁时尚能沾祭,常、吕二后想亦并祔不废。然吕后竟无讳日可考,亦无谥号追赠。虽大义灭亲,然于文皇为长嫂,于仁宗为伯妣,恩礼缺然,可为叹息。今志士仁人徒致意于建文尊号,屡形章奏,尚未循其本也。嘉靖间,孝宗张后崩,追谥孝康,与懿文帝后号同。此大臣不讨论之过。时贵溪首揆,分宜掌礼部。

【母后在位久】本朝母后,如仁宗诚孝后张氏,以中宫拥立宣、英两朝,进称皇太后、太皇太后,而在位止十八年。宣宗孝恭后孙氏稍久,正位中宫及太后三十一年。英宗之孝肃周后,称太后、太皇太后,共四十一年,为更久。然在成化初,以宪宗生母从贵妃崇进者,惟宪宗之考贞王后,以中宫拥立,孝、武两朝,称太后、太皇太后,共五十五年,最尊且寿。所微恨者,圣主非所出耳。至若孝宗之孝康张后,专宠椒宫,古今无匹,且诞育毅皇,爰立肃皇,享天下养,前后亦五十五年,可称备福。然在正德间已拥虚位,嘉靖间,以章圣之故,开罪主上,祸延二弟,夏挠憔悴,不复可堪。何如早从敬皇上仙之乐?人有以寿为戚者,帝后且然,况下此者乎?

【宣宗废后】初,宣宗为皇太孙时,纳胡氏为妃,及居东宫,称皇太子妃,宣宗登极为皇后。至三年十一月,以无子多病,表请闲居,而孝恭孙后代其位。盖孝恭既诞英宗,甫三月即已正位储宫矣。胡氏以正统八年薨于别宫,尊为静慈仙师,又至天顺七年,上复下敕所司,追复皇后尊称,谥曰恭让顺康穆静慈,加葺金山寝园,但不立陵名,不祔庙祀耳。盖英宗之达孝如此。其时诏中有云:“于情于礼,两皆无憾。“真不诬也。此与天顺四年,赦出建庶人文圭,同一盛德。成化四年六月,慈懿皇太后钱后崩,是为孝庄后。时,孝肃周后正并尊,恐他日不得祔葬裕陵,乃胁上欲别择地以葬慈懿,赖辅臣彭时、商辂,礼臣姚夔等争之,始许钱后葬。虚其右以待周后。按姚夔之疏云:“或曰慈懿无子,宜与恭让同,此又不然,恭让在宣宗时已逊位,而立孝恭矣。慈懿当时未尝退处,而别立一后。况宣宗晚年悔恨莫及,曰:‘此朕幼年事‘,盖可知矣。“盖其时谄孝肃者,有引胡后以比钱后,故夔有是言。然则圣主举动,为子孙取法,不可不慎如此。

弘治十七年,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崩,即孝肃后也上召辅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赐封,出裕陵图以示,则英宗隧道,右圹相通,而左为庄钱氏玄宫,相去数丈,中隔不通。辅臣谢不知。

上曰:“先生辈如何得知,都是内官做的勾当。“又曰:“内官有几个识道理的。昨见成化间彭时、姚夔等章奏,先朝大臣,忠厚为国如此。“健等曰:“英宗遗命钱后合葬,大学士李贤记在阁下。“上曰:“遗命奈何违之?“东阳曰:“闻当时尚有别议,委曲至此,非先帝意。今日断自圣衷,勿惮改作,则天下臣民痛快。“上曰:“钦天监言恐动风水,朕以为不然。“

迁对曰:“阴阳拘忌不足信。“上曰:“朕已折之矣。今开圹合葬,非动风水乎?皇掌不通,则天地否隔。惟一点诚心为之,料亦无害。“东阳、健等力赞。上曰:“此事不难。“后事竟不行。钦天监既以为岁杀在此,内宫监又谓事干英庙陵寝,难以轻动也。以孝庙仁圣,尚不能改已成之误。当时内臣曲媚孝肃,致英宗在天之灵,终于不安。是时去孝庄祔葬,已三十七年矣。此事详李文正《庙对录》中,而《孝宗实录》反不详。其祔庙事更出孝宗独断,文正辈不过将顺而已。【封妃异典】皇贵妃始于宣庙朝,是固然矣。然亦有异者。

如高皇帝洪武十七年甲子,册李氏为皇淑妃,又进封郭氏为皇宁妃,而贵妃反不得“皇“字,此其异也。至文皇帝嫔御,自贤妃而下,凡二十余人,无一得“皇“字者。至宣宗孝恭后后,而“皇“字始专属贵妃矣。又如后宫姬侍列在鱼贯者,一承天眷,次日报名谢恩,内廷即以异礼待之,主上亦命铺宫以待封拜。列圣前后皆然,惟世宗晚年西宫奉玄,掖庭体例,与大内稍异。兼铒热剂过多,稍有属意,间或非时御幸,不能尽行册拜。于是有未封妃嫔之呼。如追封荣妃杨氏,乃以宫人随上遭火灾而得追贲,且谥以恭淑安僖四字,且祔葬于孝洁皇后之侧。

此殊特之典,又前此未有者。此后殆难尽纪。然承恩殁没者,必加封内爵,以是外廷得闻。逮龙驭上宾,其现存未封者概不得知矣。闻之老内侍云:世宗一日诵经,运手击磬,偶误槌他处,诸侍女皆俯首不敢仰,惟一幼者失声大笑。上注目顾之,咸谓命在顷刻矣。经辍后,遂承更衣之宠,即世所称尚美人是也。从此贵宠震天下,时年仅十三,世宗已将耳顺矣。其后册拜为寿妃,拜后百余日,而上大渐。说者归罪寿妃,微似汉成帝之赵昭仪云。寿妃之薨,在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宫嫔承恩早,而下世晚者,近代少其比。

【帝后祔葬】本朝先帝大行山陵,止一后祔葬。直至英宗元配孝庄钱后崩时,宪宗压于生母孝肃周后,几不得祔葬裕陵。

大臣力诤之,始虚孝穆肃玄宫以待,而二后并祔自此始矣。宪宗初选吴氏,旋废,则元配为孝贞后王氏,而孝宗生母为孝穆后纪氏,二后同祔茂陵。盖循用裕陵新例。至嘉靖入缵,则宪宗贵妃邵氏,已称寿安皇太后,寻崩,初葬金山,后亦迁祔尧陵。于是三后并祔又从此始。世宗元配为孝洁后陈氏,继曰孝烈后方氏,上以方氏有定变卫护功,其崩也,梓宫先入永陵玄宫,又特祧仁宗以孝烈神主入太庙。比穆宗登极,迁孝洁梓宫与孝烈并祔,而上生母为孝恪后杜氏亦迁祔焉。永陵亦有三后同穴,一如茂陵故事矣。今上孝祀两宫,他年千秋万岁,其并祔昭陵不待言。惟太庙配享,列朝以来,止一帝一后,嗣圣俱遵行旧礼,不敢更也。

【废后加礼】本朝废后,如恭让胡后,在天顺间,英宗已复位号矣。惟宪宗吴后,立匝月而废,后以抚育孝宗稍得加礼,至正德四年薨于别宫,辅臣李东阳等疏称:“吴氏虽先朝所斥,而诏止云退居闲住,无废为庶人之文,宜稍加恩礼。“上命如英庙惠妃王氏例,岁时以素羞祭别所。然惠妃得谥端静安和,而吴竟缺谥号,盖以追称窒疑也。又后兄瑛,为羽林卫指挥使,于弘治间自陈:“臣职乃先世军功所遗,不沾外戚恩泽。乞升职改卫。“孝宗命升都指挥佥事,改注锦衣卫而已。当昭德贵妃谋螫储皇,吴氏保护功实多,而酬报之恩止此,于义俭矣。

至嘉靖张后之薨,上命一依成化吴氏故事,寻得旨改称继后,视吴氏稍优焉。盖吴之得罪,以谴万妃。张之得罪,以救张延龄。皆一时微眚,遂干天怒,真不幸也!

【英宗重夫妇】周璟者,先为云南左布政,居妻丧未几即继一室,为巡抚侍郎郑辰所指摘,问杖罪革职闲住矣。至正统五年,缘恩赦诏书自辨云:“律所载,但有居父母及夫丧。而私嫁娶者杖一百,无妻丧嫁娶坐罪之条。乞命廷议是非,昭示天下。“上怒甚,勒回不叙。次年,陕西参议载弁,任满候代,以妻丧及女亡辄归。都御吏曹翼劾其奸惰不职,弁乃自陈其故。

上曰:“此亦至情可矜,姑贳其罪。“时大婚未举,已重人伦之始如此。又有都督同知马良者,少以姿见幸于上,与同卧起,比自南城返正,益厚遇之,驯至极品,行幸必随,如韩嫣、张放故事。一日以妻亡在告,久未入直。上出至内苑,忽闻鼓乐之声,问之,知良续妇,又知为阳武侯之妹,上怒曰:“奴薄心肠乃尔!“自此不复召。盖圣德仁厚,加以中宫钱后同忧患者积年,伉俪情更加笃挚,因推及于臣妾,真帝王盛节也。

闻英宗为太上时,钱后至手作女红卖,以供玉食。今安昌侯钱氏,宅在城东。英宗同孝庄后,曾两幸其第。今正寝尚设有御座。钱后为浙江之钱塘人,与孝惠后邵氏同邑。

【英宗敬妃丧礼】英宗敬妃刘氏之薨,距上升遐数月耳,其丧礼皆上手定,恩礼独厚,辍朝五日,赠惠妃册谥贞顺懿恭。

一切祭葬之体,视文庙昭献王贵妃有加焉,他妃所不论也。时,刘氏虽久承恩,然未有所出,则上钟情独至矣。次年正月,上弥留之际,召太子及太监牛玉等至御榻前,口谕命太子百日后即成婚,次即及皇后钱氏,他日寿终须合葬,惠妃亦须迁来。

盖亦必欲祔葬山陵也,少顷而上宾天矣。盖始终眷念刘氏如此。

其后成化四年,孝庄太后崩时,孝肃周后恐身后不得同穴,至欲别葬孝庄于他所。赖阁臣彭时等,及礼臣姚夔等力诤,且述英宗遗命,当时李贤曾纪于阁下。宪宗始婉达孝肃,得并入玄宫。而惠妃之得祔与否,则未详考。但今《祀典》载裕陵十八妃,一葬绵山,余皆金山,意者绵山为刘妃乎?

按太祖孝陵,凡妃嫔四十人,俱身殉从葬,仅二人葬陵之东西,盖洪武中先殁者。至太宗长陵,则十六妃俱殉矣。英宗独见,罢免此举,遂破千古迷谬,视唐宗命孟才人先效死于生前者,圣愚奚啻千里。

嘉靖三十一年,康妃杜氏薨逝,礼臣奏循成化纪妃丧礼。

盖杜为穆宗生母,而纪则孝宗所自出,故引用之。上不悦,仅辍朝三日,加二字谥,并无褒赠。益见英宗之厚妃至矣。

【景帝废后】成化十一年十二月,上追复郕戾王仍旧帝号,寻上谥曰:“恭仁康定景皇帝“。且致书于周王等各府诏告天下,云请之圣母皇太后,亦云出自衔帝遣意,不幸上宾,未及举行,兹奉慈训诞告在廷,用成先志,仍令有司修葺陵寝。盖是年十一月已立孝宗为皇太子,太赦海内,上意欲追崇郕邸。

而难于赦书发之,故特下诏以示崇奉,亦首揆商文毅等苦心也。

但景帝继后杭氏,已于天顺元年废死,而王妃汪氏,故景帝元配,正位中宫者四年,而后被废。睿皇复辟,即追复为王妃,现居郕邸。何以不并其位号复之耶?况天顺初,廷臣以无罪废汪后,为王文、于谦之罪,见之弹章。今王、于既雪,而母后又不返正,亦事理之未惬者。汪妃至正德元年始薨,乃上谥曰“贞惠安和景皇后“云。

【景皇后寿考】本朝母后在位最久者,宪宗孝贞后王氏五十五年,孝宗孝康后张氏亦五十五年。王则皇后称皇太后,又称太皇太后。张则皇后称皇太后,改称伯母皇太后,初无贬降也。惟景帝汪后,以正统十年乙丑册为郕王妃,十四年景帝即位,立为皇后,景泰三年被废,天顺元年复为郕王妃,至正德元年丙寅始薨。后以丁未年生,春秋恰八十,追崇为贞惠安和景皇后。凡为王妃者二次,为皇后者一次,为庶人者一次,为追赠母后者又一次。凡历五帝六朝,前后六十二年。升沉兴废,更叠为之,终得与景皇同穴,实前古未之闻。

【宪宗废后】宪宗登极,以天顺八年七月廿一日,册立吴氏为皇后,已诏告天下矣。至本年八月廿二日,复下诏曰:“太监牛玉,偏殉己私,朦胧将先帝在时选退吴氏,于圣母前奏请立为皇后。吴氏言动轻浮,礼度粗率,略无敬慎之意。今废斥吴氏,退居别宫闲住。“盖中宫正,位甫满一月耳。又下诏云:“牛玉论罪本当处决,念先帝时曾效微劳,与吴熹都饶死,押发南京孝陵种菜。“后父都督同知俊戍登州,子雄随之。至本年十月十二日,又立王氏为皇后。诏中谓先帝临御之日,尝为朕简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以待期,不意内臣牛玉云云。盖吴氏之得罪,实由万妃受挞而谗之,其祸遂不可解。而王氏即孝贞皇后,能委曲下之,故得安于位,在孝宗朝称皇太后,武宗朝称太皇太后,加尊号曰“慈圣康寿“。母仪两朝,寿过八十。夫岂偶然?废后吴氏,至成化末年尚在西宫,孝宗为万贵妃所忌,赖吴氏保护以全。至弘治初,孝宗以吴后抚育恩,命供给俱如后礼,至正德四年正月十六日薨逝。按天顺八年三月初八日,皇太后圣谕:“皇帝婚期在迩,必得贤淑为配。先时已常选择,尚虑有司遗忽,礼部具榜晓谕京城内外大小官民之家,素有家法女子,年十五至十八者,令其父母送来亲阅。“时去睿皇升遐才五旬,而遽下此诏,盖宗祧之计重也。此事在谢文正公弘治元年疏抗之前,当时不以为非。至正德元年八月,武宗大婚,纳孝静皇后夏氏,遂已备设六宫。时去衔帝升遐,亦甫窬年耳。且圣龄止十六岁,少于孝宗三年。则谢已为少傅次揆,正受遗当轴,却不闻一语救正,岂蹇谔于宫僚,而循默于宰辅耶?不可得而知矣。英宗大婚时,年亦止十六。

【孝宗生母】东阿于谷峰宗伯《笔麈》,纪孝宗生母孝穆皇后纪氏,孕孝宗时为万贵妃所妒,潜育西宫,上不及知。一日,上见百官奏,咄嗟叹愤,太监怀恩奏:“万岁有子在西宫已三岁。“上惊喜,敕百官语状,召皇子。纪妃泣曰:“儿去,我不活矣。“皇子至,遂贺,颁诏天下,移纪居东朝,后寻赐死,或云自缢。后万妃曾召皇子食,以有毒辞。妃因忿不能语,以致成疾。此言似是而实不然。按尹文和《直琐缀录》云:“纪后有娠万妃恚而苦之,上令托病处安乐堂,以痞报,而属门官照管。既诞皇子,密令内侍谨护。“则宪宗设计潜养他所,初非不知也。又云:“甲午春悼恭太子亡后,与彭先生谈及,请赐名付玉牒。及冬,乃托太监黄赐达之上。上云:“果有一子在西宫,俟再打听。“按孝宗庚寅生,至是已五岁矣,不止三岁也。又云:“太监张敏结万妃主宫太监段英,乘间说贵妃。

妃惊曰:“何不令我知?遂具服进贺,厚赐纪氏母子。次日下敕,徙纪居西内永寿宫,礼数一视贵妃。“是时,内臣乃黄赐等三人之功,怀国成惟奉上命传谕内阁耳。而纪后迁西宫亦成礼,未有遽称不活之语,亦不曾有进毒一事。至次年乙未,孝宗正位东宫。至二十三年春,则孝宗已年十八,万妃方薨。距立太子时又十三年,安得有忿不能语成疾之说也。独纪氏有病,万妃虽请以黄袍赐之,俾得生见,未几而卒,则此中暧昧致薨事必有之。所以孝宗登极后,县丞徐琐等建言,请追报母仇也。

惟此说为稍实耳。尹謇斋虽非贤者,然此时正长禁林,亲履其事,岂有谬误?于公起北方早贵,并本朝纪载不尽寓目,自谓得其说于今上初年老中官,不知宦寺传言讹舛,更甚于齐东。

予每闻此辈谈朝家故事,十无一实者,最可笑也。

尹录所云彭先生,盖彭文宪也,时甲子年彭正当国,而尹以读学掌院,与彭最厚,故得进言。尹所纪未免居功,而情景则不谬云。

商文毅公于成化十一年,因悼恭太子薨,上忧念甚,知西宫有子六岁,乃上疏,略曰:“皇子聪明,国本攸系。重以昭德贵妃抚育,恩逾已出,百官万民皆谓贵妃贤哲近代所无。但外议皇子生母,因病别居,久不得见。“人情事体未便。伏望敕令就近居住,皇了仍烦贵妃抚育,庶朝夕便于接见。按此疏,孝宗之在西宫,商公已颂言于朝,且归美万氏,以颂寓规,可谓苦心。今《麈史》乃云出自怀恩密奏,想于公并文毅疏未之见耳。

成化五年,柏贤妃生长子,即悼恭也。大臣请告之天下,上不许,盖虑伤万妃之心也。至孝宗之生,臣下不敢请命名,无怪其然。先宪宗大婚时,初选吴氏为中宫,柏氏与王氏为东西二宫。迨吴氏废退,王氏代为后,止存柏妃一人,为初婚三宫之一。若孝穆本万妃宫中人,而万妃又孝肃侍女,先以赐上者,初未有位号,故吴氏得而笞之。后以此废。万妃之始先入孝恭太后宫。【万贵妃】宪庙时,万贵妃专房异宠,首揆万文康至通谱称从子。而孝宗生母孝穆皇后纪氏,噤不敢自明,至六岁而左右言之,始得见父皇,命养于仁寿皇太后宫。万贵妃恚甚,孝穆旋以暴薨报,未逾年而孝皇亦旋正东宫之位矣。以万氏之专妒,遂令孝穆不全,而终不能有加于孝庙,则宗社之灵凭之也。万氏丰艳有肌,每上出游,必戎服佩刀侍立左右,上每顾之辄为色飞。其后成化二十三年,挞一宫婢,怒极,气咽痰涌不复苏,急以讣闻。上不语久之,但长叹曰:“万侍长去了,我亦将去矣。“于是悒悒无聊,日以不预,至于上宾。情之所钟,遂甘弃臣民不复顾。然妇人以纤柔为主,今万氏反是而获异眷,亦犹玉环之受宠于明皇也。《晋·传咸传》云:“妹喜冠男子之冠,桀亡天下。“《晋书·五行志》谓男子屐方头,女屐圆头。至惠帝时,女屐亦如男子,以为贾南风专妒之应。今万氏女而男服,亦身应之矣。又,武周垂拱二年,雍州新丰县有山涌出,初仅六七尺,渐高至三百尺。因命改新丰为庆山县。江陵人俞文俊上书,谓太后女居男位,反易刚柔致然。成化十六年,福建长乐县,地中突起一阜,高三四尺,人畜践之辄陷,寻又涌出一山,广袤五丈。此见《双槐岁抄》,以为男女易拉之象,盖亦以属万氏之服妖云。唐武宗贤妃有盛宠,其貌与帝甚肖,每戎服从帝骑射,莫知其孰为至尊也。万氏以成化二年丙戌封贵妃,生皇长子将百日而薨,未及命名。至妃之薨,则二十三年丁未,想其年必非少艾矣,而恩宠不衰。亦犹今上之专眷郑贵妃,岁三十年也。然万氏戚里之封,仅得锦衣秩,虽渐进不离本卫。今郑氏亦然,并不敢援永乐之例,以请文职。盖两朝之恩厚,而有节如此。

【谢韩二公论选妃】弘治元年,太监郭镛,请选女子于宫中,或诸王馆,以待上服阕,册封二妃,广衍储嗣。左庶子谢迁谏止,谓六宫当备,而三年未终,山陵未毕,谅阴犹痛,不宜遽及此事。焦泌阳秉史笔,谓谢进此谀词献谄,以误孝宗继嗣之不广。王弇州《考误》中驳焦云:“此泌阳怼笔。盖阴刺中宫之擅夕,而讥谢公之从臾,时上圣龄甫十九,中宫何以有擅夕之声耶?谢疏议甚正,焦乃小人无忌惮耳。“此说固不谬,然次年礼科右给事韩鼎,又以皇嗣未广为忧,上言:“古者天子一娶十二女,以广储嗣,重大本也。今舍是弗图,乃信邪说,徒建设齐醮以徼福,不亦惑乎?“上感其言,优诏答之。次月,鼎又言:“臣有立天下大本之言,仰承温诏。今几五十日,而圣断杳然。伏望慎选良家以充六宫,为宗庙长久计。“上曰:“立大本之言诚有理,但未宜遽行耳。“按韩之疏,正与谢牴牾。但据韩疏细味之,则是时中宫已擅宠,专以祈祷为求嗣法。

上虽是鼎言,终不别广恩泽,盖为后所制也。以故后自再举蔚悼王后,孝宗更无他子。泌阳之讥谢文正,诚属无稽。然而谢之为圣孝计,韩之为宗祧虑,俱忧国谠言,未可偏废也。至弘治三年,荆王见潚,亦请上博选良家女,以广胤嗣,而上终不从。盖中宫之擅夕,已著闻于宗藩矣。至弘治四年,吏部听选监生丁巘者,又疏言内庭妃之选,上用谕德谢迁言而止,所以保护圣躬者至矣。今恐左右谗巧之人,或以皇储未建为言,移上初意,乞慎终如始云云。是时去谢疏时已阅四岁,且上亦从无采择之诏,其意不过迎合中宫,结欢张氏。为进用地也。然时武宗已在孕矣。

历朝大行山陵后,凡生时嫔御已逝者,及他日亡者,俱得陪葬陵寝,或近陵之金山。岁时侑食于本陵之享殿,俱得标名沾祭孝宗以前,孝陵在南京,高皇帝之葬,帝后以下祔葬者,妃嫔共四十人。其在北葬天寿山者,如太宗长陵。则帝后以下有十六妃祔;仁宗献陵,则帝后以下有七妃祔;宣宗景陵,帝后以下有八妃祔。以上三陵,俱主上升遐时,殉节从葬者。英宗裕陵,帝后下有十八妃祔祭;宪宗茂陵,帝后下有十四妃祔祭;其后武宗康陵,则二妃祔祭;世宗永陵,则妃三十人,嫔二十六人祔祭。以上四朝,则先后薨逝不祔先帝山陵,俱葬金山。惟孝宗止有孝康皇后,宝山双峙即泰陵,祭祀更无一妃旁侍侑食。盖上自青宫婚后,未几登大位,无论鱼贯承恩,即寻常三宫亦不曾备,以至于上仙。真千古所无之事。

【郑旺妖言】当弘治末年,孝康皇后张氏擅宠,六宫俱不得进御。且自武宗生后,正位东宫,再举蔚悼王薨后,更无支子。京师遂有浮言:“太子非真中宫出者。“时有武城尉军余郑旺,有女入高通政家进内,因结内侍刘山,宣言其女今名郑金莲,现在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周氏宫中,实东宫生母也。孝宗闻之大怒,即殛刘山并郑旺论斩,后遇赦得免。至正德二年十月,又布前言,同居人王玺擅入东安门,且云欲奏国母见幽之状,武宗下之刑部,再谳再不服,久之始成狱正法。此案倡议甚怪。往年郭江夏行勘楚府,时冯开之先生为予言楚事,因及武宗,亦曾被谤如楚宗所言。以此世宗尤追恨张太后,并及鹤龄、延龄兄弟,决欲族之。余谓不然。此谤实始于郑旺,一时皆信之,传入各藩。正德十四年,宁王宸濠反逆,移檄远近,中有“上以莒灭郑,太祖皇帝不血食“之语。盖又因郑旺之言而传会之,以实昭圣太后之罪耳。

《治世余闻》云:“郑旺招系坝上人,有女选入内,近闻生有皇子,见在太后宫。每来西华门内臣刘林探问往来,送时新瓜果入本宫,使人黄女儿递进,回有衣服等物。旺因夸耀乡人称为郑皇亲已二三年,被缉事衙门访获。说者以为有所受。奉旨:刘林便决了,黄女儿送浣衣局,郑氏已发落了,郑旺且监着。时谓旨云发落,意自可见。若果妖言,旺乃罪魁,不即加刑,何也?其案在刑部福建司。至弘治十八年五月,武宗登极大赦,闵尚书珪放出。盖意亦有在。“此当时目击其事者所纪,较国史更确。其所谓有所受者。指孝康皇后也。旺罪魁不加刑者指孝宗知旺之冤也。闵珪意有在者,谓孝宗为中宫所制。

其意实不欲杀旺也。然则武宗果为郑金莲所出,而孝康攘为嫡子耶?抑更有他皇子也?至正德二年,则已罢去,屠勋代为司寇矣,旺犹不平,复理前说。时孝康与武宗母子恩深,岂有更改之理,旺不死更何待哉?若金莲者,则编修王赞教内侍书于司礼监,亲见其红毡裹送浣衣局,内臣皆起立迎入,待之异常。

则旨中云发落者,止与黄女儿同耳。其后日处分,则不可考矣!【颁行女训】世宗以章圣太后所著《女训》一卷示辅臣,其首即献帝为之序,次即太后自序,为目十有二。已复以《慈孝高皇后传》及仁孝皇后《内训》同示,欲与《女训》并刊行。

辅臣张璁赞美,请上御制跋语于后,已奉旨允行矣。次辅桂萼复献谀,谓《女训》一书,臣拜观详味,知天启中兴,圣贤继出,胚胎于此矣。宜仿古胎教,妊子及月,将二南诗古诗编成简明说词,选哲妇十余人以备轮直,凡中宫图书花鸟寓目之物,尤当一一拣择。又令两京布政司府州县各修官女学,设庙奉先代女师之神;傍有廊,为习女工之所;中一堂,为听教之堂。

选行义父老掌其事,每年十月开学,十二月止。其教矇瞽之人以《女训》一书,教令讲解背诵,量与俸给,提学官岁考阅之。

又欲选大家有家法之人为媒氏,凡女七岁以上入学习《女训》者,书其年月名籍,令之收掌。国有大嘉礼,按籍而取之。则太子必得圣女,诸王及士大夫家,亦有士行之女配矣。观萼此疏,欲谀悦取宠而迂诞不经,令人齿冷。萼素以直名,何澜倒至此也?次年之春,萼即以病去位,寻卒于家。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验之此公,殆不其然。近年重刊《吕氏闺范》,翊坤宫郑妃作序,凝其书仁孝后之《女诫》、章圣后之《女训》。说者遂有僭逼之疑,致启大狱,贻祸迄今未解。是时不知何人视草,不识忌讳乃尔。

【母后谥号】历朝皇后谥号,例用十二字,谥中必有“天圣“二字,而以虚字别之,如高后之“承天顺圣“是也。盖以匹耦至尊,没后仍存伉俪之体,后世皆仿此。至世宗朝,追谥章圣太后,乃曰“安天诞圣献皇后“,是直以笃生嗣皇见之徽称,而没其敌体先帝之实矣。至同时加上高后谥,改“承天顺圣“为“成天育圣“,则又但以生文皇见重,而助赞开天圣人置不论矣。盖其时世宗自谓应运中兴,功同文皇之靖难,为万世不祧张本。以故一时在事大臣,政府则李文康、夏文愍、顾文康,礼卿则严分宜,但知逢迎上意,容悦固位而已。宗庙大体,彼岂暇顾哉!

【世宗废后】世宗自孝洁崩逝,甫逾月,即册立顺妃张氏为后,事在嘉靖七年。至十二年之正月初六日,忽下诏废为庶人。时首揆张永嘉,新从里居起,再位首揆,亦不能力诤。而夏文愍为宗伯,最得上眷,寂不闻一言。即台谏亦无一人出疏谏止。亦不以废后罪状告宗庙示天下,但云不敬不逊、侮肆不悛而已,至今后学不解其故。王弇州于本朝事极博,独于此事略之。前辈如郑端简、雷丰城,时俱已立朝,负史才,所著书。

并不记涯略。说者谓建昌侯张延龄坐罪当死,昭圣太后乞哀于废后,后乘新正侍上宴,微及其事。上震怒,立褫冠服鞭挞之,斥谴以去。本月初八日,即下诏册封德妃方氏为皇后,盖圣心先定久矣。废后事属之建昌侯者,其说似为近之。延龄横于孝宗朝,至杀无辜,污宫眷,如文臣李梦阳、内臣何文鼎辈所奏,真死有余僇。至是大臣力请宽延龄,盖恐昭圣因此不豫,致有他故。以故延龄在狱十余年而后弃市,时昭圣已升遐不及见矣,此张永嘉、方南海诸公力也。然十七年章圣服药崩,上疑昭圣为巫蛊,欲行大事。非李文康以死捍诏旨,几如唐宣宗之于郭太后矣。昭圣崩之次年,即有宫婢杨金英等谋弑大变,使昭圣尚在,难乎免矣!孝宗优假外戚,反贻后殃,所谓爱之适以害之。

张后以嘉靖十五年闰十二月初三日薨,诏丧礼视宪宗废后吴氏例。

【皇后祔庙之礼】宗庙大事,有以忠愤太过,激成莫解之祸者,无如嘉靖初之议大礼。若微言至理,导人以不得不从者,无如成化初孝庄太后之议祔葬。夫葬嫡后于他所,诚为悖谬。当时彭时、商辂、姚夔诸大臣,回天之力固伟矣,然礼卿姚文敏疏中云:“慈懿葬于左,皇太后万年后葬于右;慈懿今日祔于庙,皇太后他日亦祔于庙。同尊并列毫无低昂。“其词甚婉,故孝肃曲意勉从。又三十七年,而为孝宗弘治之甲子,孝肃始崩,则洛阳、长沙、余姚在阁矣,孝宗以本朝虽未有此事,然二后合葬为非礼,因玄宫先就,无可奈何,遂仍旧贯。然此后孝贞王后得与宪宗同穴,而孝穆纪后先亡,仅得祔葬。则孝宗恪遵古礼,嫡庶昭然,不敢逾尺寸,何其仁而断耶?至于祔庙一事,刘健等尚祖姚夔旧说,引唐宋二后三后并尊旧事,以待上之自裁。而上乃曰:“祖宗以来,惟一帝一后。今若并祔,乃从朕坏起。况孝穆为朕生母,尚祀于奉慈殿。“又有事须师古,末世鄙亵不足学之语。健等始称诵赞决,而祔庙之议遂定。

果止孝贞合葬茂陵,且与宪宗同入太庙,而孝穆祔葬别祀。于是一帝一后,永为后世法矣。其后世宗议大礼,非有孝宗故事在前,则孝惠邵后,亦必入祔太庙,与宪宗同享蒸尝,而孝穆纪后见摈于外矣。孝宗之为孝,岂非千古一人哉!最后世宗先祔孝烈后,宁非祧仁宗而不恤者,亦以一帝一后成规已定,恐他日身所并食者不为孝烈,而为元配之孝洁,故预为之谋,其心苦矣。孰知圣子神孙,他日定当补救匡正,安肯违礼拂经,以成先帝之过举耶!【孝烈祔庙】孝烈既以拥护圣躬,大获殊眷,其父安平伯方锐,亦进封侯。二十六年孝烈崩,上欲升祔太庙,久之廷议不决。上自出睿断,竟祧仁宗祔孝烈神主于庙。时分宜当国,固不足言,而华亭新拜宗伯,亦仅一执奏,继奉严旨,即唯诺从事矣。此事关宗庙最大,而廷臣无有以死诤者。此时,去议大礼时已二十余年,当时批鳞诸臣,死者无算,即幸存亦流落荒裔。朝士但羡张、桂诸人之骤贵,其贬窜者无一收召,遂不复能执古谊力争,使圣主有此过举,良可惋叹!至于孝烈梓宫,亦开上寿宫隧道纳之玄宫,尤不惬人情。盖先世贤主,如南宋文帝之于袁后,唐太宗之于长孙后,亦以先亡归陵寝,他日帝反祔葬焉本朝惟孝陵长陵母后先葬,此后累朝皆别葬他所,及上升遐,始迁后祔葬,于典礼甚合。况孝洁为上元配,尚瘗袄儿峪,而孝烈为第三后,乃先居上寿宫,更觉失序。至隆庆初年,孝洁仍祔世宗室,而孝烈神主迁置于奉先殿。补救折衷,咸归穆宗达孝云。

按隆庆初元,加孝烈谥号有“祗天卫圣“字面,盖亦著当时弭变之功也。然嘉靖三十五年已从玄门法,加孝烈为九天金阙玉堂辅圣天后、掌仙妙元君,则先有辅圣之语矣。

【母后减谥】嘉靖十四年正月,武庙后庄肃夏氏崩。时张孚敬为首揆,议以夏后与他后不同,其谥号只可二字,多亦不过四字,盖用景帝废后江氏“贞惠安和“四字故事也。时汪鋐亦助孚敬,谓只可二字,李后时谓可八字,惟礼卿夏言谓宜如故事,仍为十二字。都御史王廷相、吏部侍郎霍韬,亦同夏言所议。上命定为八字。次年四月,上幸天寿山,坐行宫召大臣曰:“庄肃之谥未安,仍宜循旧。“至九月乃进今谥,时孚敬已去位矣。世宗圣意何曾菲薄夏后,乃永嘉素工揣摩,创为异议,其罪岂止逢君之恶?而汪鋐则又逢相之恶。时贵溪、南海皆以议礼骤贵,犹能持正不阿如此。今谀永嘉相业者,大抵多溢美。则江陵公秉史笔时,以声气相附,每追颂其功也。

【庄肃后丧礼】嘉靖十四年正月,武宗庄肃夏后崩。礼臣上仪注,疑上素冠服举哀,及群臣行奉慰礼。上曰:“朕于皇兄后无服制,又迫圣母寿诞,朕当青服视事。“于是礼臣改请:“皇上服制既绝,不必举哀,臣下亦不必奉慰。“越七日,即为章圣太后寿诞,上命百官不必赴衙门,但于私第尽制,盖视群情也。辅臣孚敬等言:“圣母圣诞,吉礼重大,宜吉服终日。“上始悦而许之。然数日前元旦,以宪庙恭妃初丧,免文武百官庆贺矣。且庄肃于世宗为同堂从嫂,祖宗亦服緦麻。乃上曰无服,礼臣亦曰服绝,不得其解。时贵溪长礼部。

【嘉靖两后丧礼】世宗初年,以议大礼,得伸志于兴邸两亲,其后尊礼靡所不及。从此遂亲定曲制,厚薄任情,其于丧礼最减杀者则昭圣太后,最隆重者则孝烈皇后而极矣。嘉靖二十年,昭圣崩,上谕礼部:“昭圣虽称伯母,朕事之敬慎,自十七年秋事,不得不自防爱,以爱宗社。朕故不敢躬诣问安。今崩,朝夕奠祭,令内侍官代行。“盖上意犹谓戊戌章圣之逝,皆昭圣肆毒,不止如始所疑,潜行巫蛊已也。至二十七年,孝烈后崩,上以壬寅内变,后有大功,命丧以元配礼。未窬月即定陵名曰永陵,命先葬玄宫,则二祖以后所未有也。且元配孝洁尚别厝,而第三后先入陵寝,尤亘古所无。至大祥遂欲祔庙。辅臣嵩请祔于皇妣之次。上怒,以为是争考争皇之故智,不许。

至再期竟祧仁宗,而以孝烈先入庙,则古今创见。时上恚初议,未即许祧。乃于忌日请祭疏中批旨云:“孝烈所配者入继之君,又非六礼之始,忌日即不祭亦可。“部臣益惶惧将顺恐后,至引本朝宣庙舍恭让后而祔孝恭宪庙舍吴后而祔孝贞为比,以媚圣意。上始悦,许之。时宗伯为徐华亭,岂不知让后以病退别居,尽谢位号,吴后立甫一月废斥迁宫,久不母仪天下,岂孝洁可比。乃曲笔诡词至此,即得世宗愉快,宠眷一时,其如后世议者何?

先是嘉靖七年,孝洁陈后崩,灵举赴山陵时,上命出左门。

言官及礼臣再三请,谓宜出正门,终不许。至孝烈梓宫当葬期,礼部仪注竟拟正门中道出,盖已预揣上意矣。景泰七年,孝肃后崩,亦先入太庙。然而不祧祖宗,盖庙室未满也。

【母后先祔庙】世宗既追崇献皇帝矣,至中叶又纳谀臣言,祔献皇于太庙称宗。臣下畏祸,自侍郎唐胄之外,无复敢继起者。上追忿往事,谓近代为不足法。及孝烈皇后崩,已先纳梓宫于上所营寿宫矣,及小祥遂下诏,欲奉神主入祔太庙。时宗伯费文通依违未果。比释服,则有徐文贞为礼卿,仅婉辞,以为此圣子神孙之事,上遂大怒,而礼科都给事颜思忠,复执部议以谏,内旨因他事杖一百为民,而孝烈入庙仁宗祧矣。按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崩,次月葬钟山之阳,定其名曰孝陵,至太祖升遐合葬焉。盖用唐太宗昭陵故事,是亦国初未定之制了也。至永乐五年,仁孝皇后崩,文皇圣意,已不欲立封域于南方,故迟迟未葬,至七年幸北京,始得地于昌平县,用江西术士廖均卿议,改封黄士山为天寿山,十年迁仁孝后梓宫北行安葬,因定陵名曰长陵。盖三千里輀车远涉,无暂窆他所之理,已非太祖时比矣。此后累朝不复遵此制,惟景泰七年废后杭氏薨,即怀献太子母也,帝谥为孝肃皇后,先归山陵,因祔太庙。

此为古来仅见之事,盖自未入庙,盖自未入庙。乃令宫闺先侍祖宗,于典制甚悖。而陈、王诸辅臣不能救正,识者非之。比英宗复辟,礼臣胡滢始以为言,上命迁后主于别室,时景帝违豫,未大渐也。未几襄王瞻墡入朝,谒陵回奏,称景陵明楼未建,而杭氏所葬明楼高耸,与长、献二陵相等,乞毁之。上命如议。然而陵名固尚未立,又未几帝与后俱废矣。世宗薄视累朝,动以二祖为法,以故臣下所建白,无一转圜。然祔庙一事,肇自景帝,何足遵守?且寻遭废斥,不祥之甚。惜当时无有以此密讽于上者。又孝烈之葬,先定名曰永陵,亦用二祖故事。

方孝烈初崩窬月,顺天府进春例当并进,而中宫已虚,上命仍进几筵,府官用吉服从事,亦上所亲定也。

葬孝烈时,上命居玄宫之左,而虚其右以待元配孝洁合葬。

未几又命孝烈复葬右云。

世宗之命追眷故后,盖用宋仁宗温成后故事。后薨未久,会立春,后阁已虚,词臣不复进帖子词,帝命仍进。禹玉代欧阳公口占为词,即所谓“花似玉容长不老,只应春色胜人间“者是也。

【亲蚕礼】世宗更定祀典,遂行皇后亲蚕礼。当时俱咎夏贵溪逢迎上意。御史冯恩。至谓后亲蚕于郊,不可示后世。然夏说未可非也。《周礼·天官·内宰》:“中春,诏后率内外命妇,始祭蚕于北郊。“《汉·礼仪志》:“皇后祠先蚕以中牢,文帝、景帝、元帝,俱诏皇后亲蚕。魏黄初中,依《周礼》置坛于北郊,晋与高齐俱置高坛,皇后亲祭俱躬蚕,后周因之。隋置坛宫北三里,皇后以太牢祭。唐置坛在长安宫西苑中,贞观、显庆、先天、乾元间,皇后亲蚕,皆先有事于先蚕,坛仪具开元礼。宋用高齐制,后亲享先蚕,贵妃亚献,昭仪终献。

其神则祠天驷星,次则黄帝元妃西陵氏。汉加菀蓏妇人, 氏公主,后又益以蚕女、马头娘之属,皆有所本。嘉靖之制,虽未尽合古,然农桑并举,固帝王所重。

【李氏再贡女】嘉靖十四年十一月,诏选淑女,有河南延津人李拱震献其女。上以长至在迩,而女适至,大喜之,是月十九日庆成宴毕,即令东华门入,不必择日。赐拱宸锦币,宴于光禄寺。次年二月,即拜其女为敬嫔,拱宸为锦衣正千户。至二十四年九月,拱宸之子应时,又以拱宸之次女为献。礼部请日未报。至十一月始得旨,以冬至庆成宴自东华门入,赏赐供宴如其父。其事俱同昭阳二赵,但相距十年为异耳。

【圣母并尊】唐宋人主为妃嫔所出者,御极以后,尊后为太后,而进所生母为皇太妃。虽恩礼无异,而嫡庶尚分也。至后唐庄宗,以嫡母为太妃,而以生母为太后,冠履倒置,盖胡虏不学使然,真贻笑千古。我朝列帝非后出者,比临御时,多不并尊。惟景帝初登极,尊皇太后孙氏为上圣太后,生母贤妃吴氏为皇太后。宪宗初元,则孝庄与孝肃并以天下养,于是尊皇后钱氏为慈懿皇太后,贵妃周氏亦为皇太后,而无尊号,以稍别等威。识者尚尤其过。直至隆庆六年,今上六月即位,甫六日而高新郑见逐,江陵奉上面谕,欲并尊两宫,且于生母皇贵妃更加二字徽号。盖故反其词,以遏止阁臣,使不得执奏也。

于是江陵与礼臣议两宫并进为皇太后,而于嫡母陈加仁圣,生母李加慈圣,各二字徽号而体貌俱无少别矣。时江陵公方欲内谄慈圣,以为固权地,苟可异礼,何所不至!而议者责以不力谏,误矣!历朝以来,臣下嫡母在堂者,生母不得封;即生母殁,亦不得丁忧,其自爱者不过给假治丧。今三母并封。登之令甲,而所生即媵婢,亦得尽三年之哀。此固君父旷荡之恩,锡类所及,顾欲使人主自靳于所生,当亦非人臣所安也。

按新郑逐时,内臣捧诏旨出,其首云:“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帝圣旨。“云云。是时已三宫并列矣。窬月始举并尊圣母之典,又安能止勿行也。

【两宫同在位久】今上嫡母曰仁圣皇太后,生母曰慈圣皇太后,当上御极之初,即已并尊,如成化初年故事。但当时中宫钱氏,进称慈懿皇太后,而孝肃止崇为皇太后,尚有等差。

不如今上同加尊号,情礼并申之为愉快。又钱后称太后止五年,而仁圣享孝养者二十五年。且初登长乐时,与慈圣父母俱存,两宫圣母,尚修家人之敬,俾得通藉禁中,尤为亘古未有之福。

今慈圣遐龄正未可量,恐又非孝肃周后所能企耳。

【今上笃厚中宫】自丙申两宫灾后,上移居毓德宫,既而又移启祥宫。其宫本未央宫,兴献帝诞生此中,世庙以美名冠之,后改今名。自今上移跸后,惟翊坤郑贵妃,及他宠嫔侍左右,中宫不复得时奉晏闲。至庚子之冬,京师盛传中宫久病,侍卫不过数人,其膳修服御,俱为主上裁减大半,抑郁成疾,渐濒危殆,都下贵贱长幼皆信之。盖其时已传旨修东宫,次第册立,未几遂有此谤。疑上且顿抑中宫,使之不全,以为次子夺嫡之地。大小臣工,俱忧骇莫敢发。时,工科都给事中王德完,新自家居补官至都,始露章力谏,其辞哀婉而危切。上大怒,下诏狱拷讯,究问主使之人,九卿台省俱力救不从。从首揆久谢病,次辅沈一贯,以密揭婉解。次日,忽下圣谕云:“中宫乃圣母选择元配,见今同居一宫,少有过失,岂不优容!

迩年稍稍悍戾不慈,朕每事教训,务全妇道,中宫亦知改悟,何尝有疾?“云云。辅臣回奏不报,一贯又上奏,谓:“今日之谤,十年前已鼎沸。故上前谕,惟示首臣,不使一人得见。

若以此谕外传,外人必谓上果不利于中宫。则数年之谤,本虚而反以为实。上数年之旨,本实而反以为虚。天下藩府,以至万国四夷,岁进表笺,称贺中宫,倘闻此语,尤为未便。其他语尤过激虽堪。“上稍为霁威,且示以皇长子册立稍迟之故,并寝所传圣谕不下。德完虽廷杖削籍,亦得免于死。上重彝伦,畏名义,即简礼中宫,或亦一时咈意致然。忽闻中外浮言,谏臣伏阙,遂不胜愧悔。此后伉俪弥笃,恩礼有加。次年,即特旨建储,人心大定,去冬弥天疑谤,一旦冰释。给事虞渊取日,功真不世,而阁臣犯颜苦口,甘犯天威,其善亦未可没也。

【恭妃进封】本朝贵妃之加“皇“字也,自孝恭始也。孝恭既以诞元子进封,未几元良正位,即代让后居尊。此虽先朝故事,非可为训。迨今上连举圣嗣,今东宫生母初止封恭妃,而德妃郑氏,乃特加皇贵妃,且皇第二子年止四岁,以故孙如法、姜应麟辈曹起力谏,亦惧他日有包藏祸心,妄援孝恭,以希横恩者为虑。虽远不知圣主乾断,非臣下所能蠡测,其时姑假名号,以慰翼坤,而长幼之序,久已定矣。皇贵妃之体,邻于正嫡,凡禁中大庆,奉请两宫,则中宫奉侍仁圣,而翼坤奉侍慈圣,得并讲姑媳之体,他贵嫔皆退避不敢望见。即今太子册立以后,恭妃执礼犹谦,亦掖廷旧制使然。是,旧臣下虽懑愤,而不敢请。直至元孙诞生,上大霈中外,恭加慈圣徽号至十二字,而恭妃进封为皇贵妃,锡以金册金宝。自此礼仪体貌,一视翼坤,并列左右。天下始快然无遗憾,而圣心至是大白。

盖主上于定名正分,究竟无爽云。

【郊寺保釐】今上专宠郑贵妃,固累朝所少,因有疑福王怀夺宗之计者。不知上神断素定,非昔庸王溺衽席者比。但侍婢左貂之徒,未免妄测,以冀非常,即称谓间,不无逾僭。犹记向游效外一寺,亦敕建者,壮丽特甚,登殿礼佛,见供几上并列三位,中曰“当今皇帝万岁景命“,左曰“坤宁宫万岁景命“,右曰“翊坤宫万岁景命“。翊坤,则郑妃所处宫也。予为吐舌骇汗,讽主僧易之,不知能从与否?此盖彼宫位下大榼所为。时,福邸之国已久,然不免并嫡之嫌矣。因思昔年王都谏德完一疏,有功宗社不细。

【今上家法】今上眷郑贵妃,几于宪宗之万贵妃矣。然礼遇虽隆,而防维则甚峻。有内臣史宾者,以善书能诗文,知名于内廷,其人已贵显,蟒玉侍御前久矣。一日,文书房缺员,上偶指宾以为可补此缺,贵妃从旁力赞助之。上震怒,笞宾逐之南京。贵妃战栗待罪,久而始释。史居南十余年,始再召入。

即外廷大臣,如宁陵吕司寇撰《闺范》一书,贵妃作序,重刻其后吕为言官所纠,直指此事为交结宫闱。上下旨谓此书本系御赐,非出私献,众疑始稍解。盖此书未必曾入御览,即入览亦必不命重发梓。闻上初见弹吕疏,圣意甚不怿,特以贵妃故,有投鼠之忌,姑云御赐,以杜众口塞浮谤耳。吕未几即去位,累荐未召。盖圣明英察,每多意外之妨如此。【东宫妃号】万历丙午春三月,上以皇太子第一子生,其生母为钦命选侍王氏,未有封号,命内阁及礼部拟议进呈。初拟皇太子嫔,不允。又拟皇太子夫人,亦不圣意。乃下圣谕,进封为才人,且赐阁部《皇明典礼》各一部。书内皇太子正妃封妃,次皆拜才人,开载甚明,上命存留备考。时,揆地为四明、归德、山阴,而署部则侍郎李晋江也,诸公皆大儒,不宜疏陋至此。然典礼亦非僻书,馆阁名公亦宜家置一帙,而待钦赐耶?按汉太子宫中,自妃而下,有良娣,有孺子,凡三等。

晋惠帝在东宫,谢才人生子遹,进拜淑媛,俱载在史册。而此后盖不胜纪。诸公何不详考具奏,而以臆对,知不满圣主一哂耳。孟蜀年号一事,宋艺祖所以重窦仪也。按乾德纪年,伪宋辅公柘已先称之,而窦仪不及知,则亦未足为读书宰相也。附记为诸公解嘲。

【王妃殉节】壬辰年,宁夏兵变,庆王新立,为贼所胁,屈节驯服不待言。宪王之正妃方氏者,继册甫一年,即嫠居矣。

逆贼哱承恩,逼之欲行非礼,妃乃抱世子匿于土窖,哱贼怒,搜捕苛急,惊悸薨逝。管理府事镇原王仲《宣隹》以其事上闻,上恻然伤之,差官慰问。未几,又报妃实以本年四月初一日,守节自缢。上曰:妃贞烈可嘉,宜加褒恤,以风示天下,命礼部从厚议恤来言。盖妃之义不受污,事状必非伪,而死于穴处,与死于雉经,终莫能明。朝议亦不深核,第遵明旨,锡殊典而已。其后事平,亦更无实录。倘彼中将吏功罪,亦贸,如此,何以定诛赏耶?

【宫人姓名】本朝宫女命名,最不典雅。如世宗壬寅宫婢逆案,其名俱莲菊兰荷之属,与外间粗婢命名无异。然而出外则不然。只如遣出监公主驸马府者,则联其父之姓名,如赵甲,则云赵甲女,钱乙则云钱乙女之类是也。偶阅宋周平园《杂记》,其为翰林学士时,淳熙三年,内中夫人误传锁院,次日御批出,典字真笔吴庭庆,降充紫霞帔主。管大内宫事庆国淑懿夫人刘从信,降两字夫人,其名与朝士无异。

【文臣赐官婢】太祖赐右丞相汪广洋死,时汪谪南海,已在舟中,使至之日,汪奉诏自经,有一妾从死,使者以闻。上访其人,则故陈知县之女,以罪谪为官婢。上怒曰:“凡没官子女,例发功臣为奴,从无与文臣者。“因敕法司治罪,事在洪武十二年之十二月。其时上疑宰相胡惟庸,与六部大臣共广洋为奸,次年正月,惟庸即谋叛灭族,六卿或死或窜,无一留者。盖官婢之重如此。至正德间,辅臣焦芳乃得钦赐土知府岑浚之妾,与乃子黄中聚麀,何耶?   


○宗藩【论建藩府】嘉靖十年,上未有子,中外忧之。行人司正薛侃建议,谓:“先朝分封各藩,必留亲王一人在京,谓之守城王,或代行礼。遇有事则膺监国抚军之任。至正德初,而逆瑾削之,尽行出封。乞查旧典,择亲藩一人为守城王。若东宫诞生,则以为辅贰;如再生皇子,始遣出封王国。“其言甚危,且守城王之名亦不载典故。而侃同年彭泽者,素媚张永嘉。又与夏贵溪争为都御史,恨之甚,因促令亟上,便可坐夏主使。

且云张少传甚善此疏,当从中力赞上成之。疏上,上大怒,会官廷讯,五毒备下。时汪鋐、彭泽令侃引夏言主使,侃抗詈不服,乃得不死。而泽遣戍,永嘉亦罢归。穆宗初崩,新郑当国,时有大侠名吕光者,为故相华亭所遣,行间于京师,因别遣客以奇计干新郑,谓主少国疑,宜如高皇初制,命亲王为宗人令,领宗人府,以镇安社稷。新郑大喜,纳其谋,吕又宣言于内廷云:“高阁老已遣牌迎立所厚周王入绍,身取世袭国公,新帝位不安矣。“两宫大骇,侦知果有宗人之说,遂从中出旨,立逐新郑。时,先帝升遐甫二旬,距今上即位甫六日耳。两说俱关宗祧大计,然其事创见,人所不习闻。处人骨肉间,尚不可深言,况君臣哉!薛之狂躁,高之粗浅,落人度内,俱不自觉。

掇祸至此,不致为郭损庵中允,亦幸矣。正德二年,荣王之国常德府。时,廷臣抗章争之,其意盖与薛侃同,而终不允。荣王为宪宗少子,於武宗为季父,使其果得留京师,则辛巳之春,兴邸龙飞,将有不可知者,况唐宣宗皇太叔故事在史册乎?薛侃之言,正触上忌讳。且其时,虽前星未耀,而上富于春秋,遽建此计,是待上以终无胤嗣如武宗也,安得不干天怒乎!赖上宽仁,偶不死耳。【元子出阁】故事太子出阁,设座于文华殿中。自嘉靖十五年改易黄瓦,仍为主上开经筵之所。二十八年,庄敬太子行冠礼出阁,礼官谓此殿更饰已久,黼座所在,礼当避尊,上乃命改于文华门之左南向。然而庄敬冠后二十日即薨,并门不及御也。至今上为太子受贺,礼臣援故事以请,又改命设于文华殿东廊西向。今东宫未立,先出讲学,上命设座于文华殿之左室,视两朝加隆焉。虽储位未升,而规仪已亚至尊。其后福王读书,不过武英殿之廊庑而已。

【圣功图】弘治八年十月,南京太常寺卿郑纪,进《圣功图》于皇太子。盖采前代自周文王始,以至本朝,储宫自童冠至登极,凡百余事。前用金碧绘为图,后录出处,并己之论断于后。时谓纪会任祭酒,以不称调南京,至是谋为宫僚,故有此举。至嘉靖十八年之七月,南京礼部尚书霍韬、吏部郎中邹守益,共为《圣功图》一册上之。谓皇太子幼,未出阁,未可以文词陈说。唯日闻正言,见正事,可为养正之助。乃自文王为世子而下,绘图为十三事,且各有说。上云图册语多曲隐,假公行谤,无人臣礼,下礼部参看。既而命宥韬等罪,其册疏废不行。至今上乙未年,皇长子出阁讲学,时修撰焦竑在直为讲官居末,亦进《养正图说》一册,不以商于同事。后渐彰闻,郭正域以宫谕为讲官之长,大恨怒之,次辅张位亦恚甚,至焦丁酉为北京副考,遂借场事逐之。至今未召用也。前后三朝四公,皆以纳忠东朝,被疑受谴。若郑纪者固不足言,霍渭崖、邹东廓,皆一时名士,何以亦有是献,且书名亦同,大是可笑。

至焦弱侯,更以博洽冠世,岂未闻前二事耶?抑承袭为之也?《易经》一蒙卦,误人乃尔。

○霍、邹二人,寻俱入为宫僚。

【太子册宝】嘉靖十八年己亥二月朔日,世宗将幸承天府,册立庄敬太子及裕王、景王。裕,即穆宗潜藩也。是日大礼甫举,内臣司宝册者,各奉所赐归。而裕王册宝误入太子所,其青宫册宝,乃为裕邸所收,中外骇怪。是时,庄敬已有疾,年十四而薨逝。穆宗与景王生同岁,中外颇有左右袒之疑,然册宝之兆,久已定于冥冥。及景恭王就国甫四年,亦于国中下世,虽储位未建,而人心大安矣。己亥二月之误,岂偶然哉?册立之日,日下五色云现,时以为东朝之瑞,其后穆宗竟从裕邸龙飞。所谓休征在此,不在彼也。

【三王并封】国本之争,自己酉至癸巳几十年。朝端竞沸如蜩螗,终不得请,甚至廷杖,空署罢逐,而不能止。至癸巳春,太仓相公自省观来京,时虚首揆待者逾年矣。至则预戒言路,勿及建储事,阁中自当一力担当。忽有密旨至太仓私第,次日即得待嫡之旨,引《祖训》为证,今且并封三王。涂御史(杰)、朱寺丞(维京)首争之,俱遣戍。于是争者满朝,而礼部陈主事(泰来)直攻太仓,语太峻,遂一切留中不下,太仓自认条旨之误,于是并三王之封亦寝,涂朱免戍为民。并封旨下时,人多不谅太仓。至其冬,再三力请,其密揭至二十余上,始命元子出阁讲学。虽未正储皇之位,而人心遂大定矣。嗣得之一二名公云:太仓从南来,路遇诸仪部(寿贤)请告归,问以京师近状,且及册储一事。诸云:“上多疑猜,未肯遽立,有识者以并封三王为妥。“太仓犹未谓然,复问:“赵定宇云何?“诸曰:“赵正有此议。“诸乃太仓丙戌门人也,意遂信之。抵京问赵少宰:“公果主此议乎?“赵曰:“佥言以为然,不独我也。“赵始与王微隙,寻已讲解,不虞其非诚言。迨纠弹丛集,始大悔之。赵亦特疏救正,语甚侃侃。太仓乃悟二人有意绐之,业为所误,隐忍不敢发。至秋而有吴镇告计赖婚之事,赵蒙恶声去位,说者又谓王相实主之,所以报东门之役也。

然两公俱当世伟人,终不敢信其然。

【立储仪注】辛丑皇太子册立仪注,有太子受册,恭谢皇贵妃之文。盖用宣德、嘉靖旧仪也。然考太祖初定之制,本不及皇妃,时懿文为中宫所出,自无他竭。至宣德二年而英宗升储,始改添谢上与皇后八拜之后,即谢皇妃四拜。皇妃即孝恭孙后,时尚为贵妃,英宗其所出,则礼自当以义起。其后百余年,而为嘉靖十八年庄敬太子升储,亦于谢上及中宫礼毕,谢贵妃则俱用八拜礼。盖贵妃王氏,亦庄敬生母,而拜礼已并隆矣。今东宫之立,即谒谢上位中宫,先皇贵妃,而次及皇妃,俱四拜礼。时生母恭妃王氏,尚未进封,故仅得四拜。而贵妃郑氏,徒以位号尊重,遂居恭妃之前,此则前代所无。而礼臣创议者,时以为异。然以今上意中事,或不妨将顺也。唯英宗册立以后,则母妃受命妇贺,其后俱进笺称庆,一同太后及中宫之仪。今则删去,意者亦压于翊坤郑妃,非得已也。时建储大典,颙望廿年,一旦允行,中外欣跃,故礼臣不敢复较小节,以咈上旨耳。

按英宗册立最幼,尚未及百日,命名之期,盖宣庙急欲孝恭正椒寝之位,所谓母以子贵也。今太子年最长,受册时,睿龄已二十岁。而次年纳妃,过摽梅之期久矣。两朝大典,迥异如此。

【皇子追封】下殇不成服,不追封,此古今通例,至本朝尤严。如高皇帝第二十六子楠,为葛丽妃出。未逾月而薨,遂无封典。而文皇帝第四子高曦,亦因之。至纯皇帝长子,为昭德万贵妃出,以将及周◆而薨,不命名,不追封。是时万妃宠震天下,又得一索之祥,而斤斤守祖宗法如此。至肃皇帝第五子,则生仅一日而薨,亦赐以名,追爵为颖王,谥曰殇。此出何典制耶?然犹曰帝子也。若与献帝之长子,生于藩邸,亦仅五日而亡,事在弘治庚申,至嘉靖乙酉,已将三十年矣,亦追封岳怀王,命首辅杨一清撰墓碑。抑何不经之甚耶?又至庚申年,则已周一甲子,始赐名曰厚 熙。盖向来玉牒中,尚未有名也,亦怪矣。按皇子以百日命名,而高皇第二十六子,尚未及期,已先得名,盖未定制也。若宪宗长子,以正月生,至十一月薨,亦未赐名何耶?是未可晓。

【使长侍长】国初沿亡元余习,臣下呼亲王俱为使长,未知取义谓何。如文皇登极后,问建文故将平安当时相窘状,安对曰:“此际欲生致使长耳。“今亲王不闻有此呼矣。又侍长之号,则今各藩府之女,俱有此称,会细叩何义,则云尊其为侍妾之长也。乃至支庶猥贱,不膺封号,且恣为非礼者,亦例受此呼,其辱朱邸极矣。今《荆钗记》戏文中,尚有“怕触突侍长“之语,则此号相传亦非一日。

【亲王来朝】永乐朝,亲王入观者不绝,盖文皇矫建文疏忌宗室,倍加恩礼。宣德间,汉王高煦,以反见诛,遂废入朝之事。唯英庙复辟,以襄献王宣宗同母弟,曾有疏上章皇后,请视南城起居,又疏劝景帝朝南内,上感其诚,且先有于谦等,以金符迎襄邸之谤,欲慰安之,故命之入朝,情礼优渥,前代无比。其归国时,车驾又亲送至庐沟桥。特赐以护卫,时护卫不设久矣。此后,亲王不朝者将四十年。至弘治八年,上复下诏,召崇简王入京,以圣祖母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年高,念叔崇王,欲一见,盖崇王亦英宗同母弟也。时倪文毅(岳)为礼卿,抗疏力止,以黄河泛溢,中州亢旱,三王之国,物力不充为言。

上曰:“卿等说的是。但朕承圣祖母意,已有旨往取王来了。“

迄未允。未几忽奉中旨免王来。余味倪疏,末有云:“太皇太后享天下养,崇王亲爱所托,恩礼无加。今奉命来朝,虽少遂一时欲见之心,然欲别,则难免眷恋不舍之情。既去,必倍增忧思不忘之念。他日上廑圣虑,虽欲悔之无及矣。“此等语,切中人情意中事,虽欲不允得乎?此虽孝宗转圜,亦持论者婉曲真切,有以动之。

【亲王迎谒】天子行幸,至藩王境内,例出迎谒。祖宗朝唯永乐七年巡幸北京,至济宁州,鲁王肇辉来朝。次年还京亦如之。其后武宗巡游最频,然未闻有亲王朝谒一事。至于山西大同府驻跸更久,太原府亦曾临幸,初不闻代王与晋王如何祗奉。至正德十四年南征,过临清州,则德、鲁二王俱在境内,亦不云迎见行在也。惟嘉靖十八年,世宗幸承天府,先敕谕路近王府封疆者,出城候驾,跪迎道傍。驾至行殿,行五拜三叩头礼,于是赵王迎于磁州,汝王迎于卫辉,郑王迎于新郑,周世孙迎于郑州,徽王迎于所封钩州(今禹州),唐王迎于所封南阳府,俱宴赐有加,而朝宗王会之盛极矣。故事,亲王非迎驾及扫墓,不许出城一步。至万历六年,故相江陵张公,以葬父归,过南阳,唐王出郊谒,具宾主,及答拜留款。张坐南面,王相向讲敌礼。至襄阳府,则襄王亦仿唐例无少异。盖朝见伏谒之礼。一切不讲,而亲藩反以得亲奉謦欬为幸事。僭紊至此,安得不败!又先期遣牌云:“本阁部所过,二司谒见,俱遵见部礼。“盖勒其长跪也,于是手板折腰,与州县下僚无异。但布按二司,惟入吏部,始行跪礼,至私第,则仍以客礼见。江陵妄自尊大,并典制不复问矣。

【赵王监国】永乐二年,上在京师(今南京),以第三子赵王高燧留守北京。永乐八年,改命皇长孙留守,而燧犹留行在,时皇孙睿龄十有三矣。至永乐廿一年,上在行在,频以疾不视朝,中外事悉命皇太子决之。时仁宗英断,裁抑宦寺,而内臣黄俨、江保等,尤见疏斥,因日谗太子于上。赖圣明不能间,然亦稀得进见矣。俨素厚高燧,尝阴为之地,诈造毁誉传于外,谓上注意赵王,外结常山护卫指挥,命孟贤等举兵,推赵王为主,因谋不利于上,并皇太子。时钦天监官王射成,与贤厚善,密告贤天象当易主,贤等谋益急,令兴州后屯卫军高正等,连结贵近,就宫中进毒于上,候宴驾,即劫收内库兵仗符宝,执文武大臣,令高正伪撰遗诏,付中官杨宝养子,至期以御宝颁出,废皇太子,而立赵王高燧为皇帝。时有常山护卫总旗王瑜者,高正之甥也,正密告之,瑜力谏不从。瑜遂非时上变。上览伪诏震怒,立捕杨养子斩之,命急捕贼,尽得之,召皇太子、赵王、勋臣、文臣等皆至,上御右顺门亲鞫之。上顾高燧曰:“尔为之耶?“燧战栗不能言。皇太子力解之曰:“高燧必不与谋。“上以王射成以天象诱人,先诛之。贤等更加穷治,勿令遽死,未几并其党悉诛。此事详见实录中,审尔,赵王之罪,不容赦矣。郑晓《吾学编》叙此事,不云高正等谋弑,殊为失实。赵王以洪熙元年之国彰德,宣宗征汉庶人还师时,欲乘虚袭赵,以杨士奇力谏而止,似乎失刑。高正,一作高以正,后历官至都督佥事。【杨东里议赵王】宣宗之讨高煦也,回师欲袭赵。时杨荣极赞成之,赖杨士奇力谏而止。人称其功,至今不衰。然士奇之志,赞善梁潜墓也,云:“永乐十五年,车驾狩北京,上有疾,两京隔数千里,支庶萌异志者,内结权幸,饰诈为间,一二谗人助于外。会有陈千户,事连梁潜,遂死非命,十六年九月十七也。“所谓萌异志者,盖指赵王高燧;权幸者,内臣黄俨、江保也。既谓赵有异志,何以力保其不反?且知梁潜之冤矣,何以自文皇崩后,又相三朝,二十余年,不一为潜白见冤状,使得昭雪于泉下耶?方仁宗监国时,潜又与士奇同为侍臣之副,殆不可晓。潜曾主永乐十三年会试,又主十五年应天乡试。

【周定王异志】周定王橚,高皇帝第五子,高皇后出。初封吴国,于浙江之钱唐。继改封周,建国河南开封府。至洪武二十二年,自弃其国,走凤阳。上命迁之云南,未行赦归。建文帝即位,王次子有爋,告王谋逆,又窜云南。已召还留京师。

比靖难师入出见,文皇哀之,复封开封。王上书言汴城岁苦河患,上为营洛阳新宫,将徙封焉。未几,又言河堤渐固,乞仍修旧宫,以省烦费,上又从之。永乐十八年十月,护卫军丁奄三等,屡上变,告王不轨,召至京师面诘之,示以告词,唯顿首称死罪,乃革其三护卫放还。夫定王世所称贤者,而举动乃尔。其初有爋蜚语,尚云方、黄造谋继而再告,输伏无辞矣。

岂非瞰六飞屡驾,复袭壬午故事耶?且当太祖在御,不俟父命,擅离封域。既而倏请洛阳,仍恋大梁,何其躁动邪!再窜滇南,终保禄位,幸矣!【藩府再建】太祖第七子齐庶人,之国山东青州府,建文中,以嫌死国除。而太宗第二子汉庶人,即封其地,未行而改乐安州。后宪宗第七子又国于此,是为衡恭王,传至今第八子潭王,封湖广之长沙府,后坐妃事自焚,国除。仁宗第五子襄宪王又封其地,至正统间移襄阳。英宗第七子又国于此,是为吉简王,传至今第十二子湘献王,封湖广之荆州府,建文中,坐嫌自焚,国除。至成祖靖难,以太祖第十五子徙国其地,是为辽简王,传至隆庆二年,庶人宪 节,以罪废不嗣。第二十二子安惠王,之国陕西平凉府,寻以无子,国除。永乐中,以太祖第二十子封其地,是为韩宪王,传至今第二十四子郢靖王,之国湖广之安陆州,无子,国除。仁宗第九子封其地,是为梁庄王,又以无子,国除。至宪宗第四子献皇帝,复于安陆建国,世宗龙飞,升为兴都承天府。懿文太子第四子衡王,永乐中降封怀恩王,建国江西建昌府,未几废之,后为仁宗第六子荆宪王封国,又改封湖广蕲州。至宪宗第六子又封其地,是为益端王,传至今。仁宗第十子卫恭王,建国河南怀庆府,未行,薨。即改第二子郑靖王,自陕西凤翔府徙国于此,传至今。英宗第五子秀怀王,之国河南汝宁府,无子,国除。即以封第六子为崇简王,传至今。宪宗第五子岐惠王,之国湖广德安府,无子,国除。即以第九子寿定王补封其地,又无子,国除。至世宗朝,又以第四子封德安,是为景恭王,不数年薨,亦以无子,国除。

宪宗第十一子汝安王,之国河南卫辉府,无子,国除。弘治间,又建兴府于此,献王以逼黄河为辞,乞改安陆,上允之。至今又为潞王府,则先帝穆宗之第四子,而今上之同母弟也,以万历十七年之国。按安陆之封再绝,而兴邸肇开,遂为万世丰镐之地。德安之封再殄再续,而景王又世宗爱子,几有夺嫡之渐,终以胙土不嗣。盖废兴莫非天意,不皆地灵也。按太祖第五子初封吴王,旋改封周。盖以上霸府初开,曾以吴王纪号,故亟更之也。至懿文第三子允熥,又封吴王,何耶?不可谓非方、黄诸公之失矣。又如宪宗于景泰中,从太子降封沂王,英宗复辟,太子反正,则沂亦青宫潜邸,不宜再封。至泾简王为宪宗第十二子,弘治十五年,又之国沂州。宪宗初被废,虽不入沂,然景帝时,给事中徐正曾密疏,欲出太上及沂王于沂州矣。此等嫌疑之地,即不封建亦可。是时刘晦庵当国,李西涯、谢木齐为佐,何以不商及此?

【郡王谋叛贷命】宗室中谋不轨者,亲王则有汉府高煦、宁府宸濠,郡王则有安化王寘鐇,皆罪状显著,夷灭无辞。若正德中,归善王当冱之死,人尚以为冤。其他支庶,如代府充灼之属,尤幺么不足数。惟情罪最昭灼,审鞫最详确,犹得死牖下者,无若景帝初年,处岷藩事,最为失刑。岷府广通王徽炸者,太宗第十八子庄王之第四子也,有武冈州民蒙能等,投为家人,导以不法,又引致仕后府都事于利宾,以相术干之,谓炸有异相,当王天下,因谋逆,将以景泰二年五六月起兵,直趋南京,据大位。先以金造轰天王之宝,又以银造灵武侯、钦武侯诸印,改年号曰元武,伪作敕书,遣蒙能及陈添仔等,以赀币并印,赐诸苗帅,会兵大举。未行而事泄,上遣驸马焦敬、内臣李琮,往征之炸。时未有兵,束手就道,比至鞫于廷,俱伏反状。适湖广督臣王来等,亦奏陈添仔、蒙能等新招苗贼助炸,会炸已行,官军连击败之,大溃,蒙能隋苗兵遁还广西,并以炸所颁伪敕来上。景帝谓谋危宗社,法不当恕,姑屈法贷死,斥为庶人,并家属禁锢凤阳,第斩于利宾以徇。又五年为景泰乙亥,蒙能匿蛮中,自称蒙主,纠引生苗三万余,寇龙里等城。湖广镇臣以闻,帝命贵州、广西文武大帅,会湖广合剿,时能已破铜鼓诸卫所,杀都指挥汪迪,声势大振,抚臣尚书王永寿告急。兵部尚书于谦至自请往讨,帝不许,但命总兵南和伯方瑛进兵。至英宗复位,始歼焉,凡平寨一百九十五,斩级三千,而他帅不与焉。此事首尾五年,黔楚骚动。蒙能何足道,徽炸者,僭号纪元,伪造符玺,图踞留都,其罪岂在寘鐇之下?犹得保首领,终天年,政刑如此,宜景帝之不终。此事纪传既少见,爱书亦不存,人无知者,故备列之。若较之近年楚府劫贡一事,至论斩传首,真可谓倒置矣!

【兄王伯王】晋定王济熺,太祖第三子恭王嫡长子也。既嗣位,至永乐十三年,为庶弟平阳王济熿所谮,削爵禁锢。时太宗宠信熿,即以熿代封晋王,后淫暴不法,并诬陷兄事渐露,仁宗即位,还熺冠服及王号,徙居平阳,称之曰兄王。宣宗即位,进称为伯王宣德二年,济熿通高煦事发,削爵锢凤阳,而熺居平阳如故。宣德四年,熺请还太原奉恭王祀,上不许,命建庙于平阳。复书以太宗建都北京,即作太庙于北为比。是时晋竟虚国无王,至宣德十年熺薨,子美珪,始以平阳王嗣晋王位归太原。时熺昭雪久,终不还国,亦终不得称晋王,其故竟不可知。济熺先封昭德王,改封平阳,其妃为曹国公李景隆女,熺之废,景隆之力居多。

【淮王宗庙称号】初,淮康王世子见濂早卒,谥安懿世子,无子。康王老,请以次子清江王见淀摄府事,王薨,见淀寻卒,谥端裕。其长子祐棨为淮王,而以见濂追封淮安王,其妃王氏为王妃。时册称安王,为祐棨伯父,故其常祭祀号安王称王伯,清江王称王考。其所居宫,王氏仍世子府内,而本生母赵氏,入居永寿宫。辅导官谓非宜,言于王,上奏其生在安王卒后,未尝为嗣,欲加重私亲。事下礼部,移江西守臣勘复,乃谓安王伯父之称,本诸祭词,唯称清江王为王考,于义未协。按礼,诸侯之子为天子后者,称于所后之天子,而不得称于所生之诸侯;别子之子为诸侯后者,子为天子,而父非天子,则必追尊之诏,已布于天下,乃可称其父为天子,子为诸侯,而父非诸侯,则必追封之请,已允于天子,乃敢称其父为诸侯。今之亲王,即古诸侯也,今之郡王,即古别子也,亲王所主祭之王,则诸侯之祢庙也。淮王既不后于其伯,则非为人后者。欲乞以清江王追封入庙,与安王同为三世之穆,似两得之。又生母赵氏,未得进封,遽称国母,先居永寿宫,此则其非据者。于是礼部尚书刘春,谓安王虽未封而卒,今已追封为王,祐棨虽生于安王卒后,今既入继亲王,则实承安王后矣。皆朝廷之命,非所承也。乃更欲追封其本生之父,则安王封谥之命,将安委乎?徒欲顾其私亲,而不知继嗣之重,事体殊泪。况安王既追封入庙,为三世之穆,清江又欲进封,则一代二穆岂礼哉?况庙号称呼?不可以制册为据,唯当以所后为称。其清江王祀事,宜令次子祐揆主之,淮王无与焉。所居宫,则安王妃迁入永寿宫,清江王妃退居清江府,斯礼、典、法、令。皆得矣。诏以其援据甚明,从之。此事上处分在正德八年。按前江西守臣所议,即他日张、桂等继统不继嗣,非为人后之说也。礼卿刘春所议,即大廷公论力诤,以为上承孝宗之嗣,一代无二昭二穆之说也。次子祐揆主清江王祀事,即进封崇仁王为兴王,奉兴邸祀之说也。至于生母赵氏退居清江郡王府,则当时章圣蒋后尊居大内,举朝无敢以为非者,其时情势,又非藩国比也。淮事去世宗议大礼未十年,而取舍从违,矛盾颠倒,一至于此。

非天子不议礼,信哉!其后,嘉靖中,见淀竟加封为淮王,谥曰端。盖议礼新贵人,正借以伸己说也。刘春之议,至是诎矣!

【藩国随封官】先朝亲王出阁,例选翰林二人侍讲读。天顺初,英宗从李贤议,改用进士二人,授翰林检讨。及之国,即升其国左、右长史。从行岁久,加服俸,终身不得他迁。士人苦之。弘治间,进士十人被选,至与太宰耿文恪相诟詈,互呼为畜生。嘉靖间,吴秀水鹏秉铨,亦以选藩僚为中书刘芬所窘辱,虽皆受重谴不顾也。及万历戊寅,潞王出阁,辅臣始议定:既授史官,效劳年久,俸满升参议以出。诸进士始免曳裾之忧,此江陵公曲体人情处也。是时先人同年董樾、徐联芳,俱以此官外转藩臣,遂为本朝创典。然二公俱不振。到万历壬寅,福王讲读,用韩孙爱、陈翔龙拜检讨,亦遵董、徐往例,需次参藩。然在都下时,虽隶人亦以假翰林呼之,又绝望华要,居平多邑邑。至于长史,皆于藩封定期之顷,吏部乘间奏用进士部郎充之,膺此选者,如长流安置,举家哀恸。因思史官为王官,固为失意。永乐二十二年,仁宗第八子滕王,之国云南,上命左庶子姚友直升云南参政,掌滕府长史司事。虽其时亲王体峻,特屈宫僚为相,然其法自可师。后世若遵此例,人必乐就。无论史职郎官,俱无辞矣。况以三品大吏,统八所属官,体统截然,郡县亦无取相挠,此最善法也。姚后终太常寺卿,时同封者,有郑、越、襄、荆、淮、梁、卫七国,如郑府左长史,则以春坊左司直王沦升任,寻入为户部郎中,升左侍郎,巡抚两浙,卒于景泰初元;右长史,则以吏部考功员外郎何源升任,寻入为文选司郎中,后终江西布政使,卒于正统初年;越府右长史,则以刑部员外周忱升任,入为户部侍郎,抚江南,终尚书,卒于景泰四年,谥文襄;襄府左长史,则以詹事府丞周孟简升任,至宣德五年庚戌终于官;梁府右长史,则以吏部郎中宋子环改任,后改越府,宣德八年终于官;卫府左长史,则以春坊左司直金实升任,至正统四年为会试同考,卒于京;右长史,则以四川道御史杨黻升任,后亦卒于官。皆不幸早殁,未得他徙。初未尝锢之也。英、宪以后,始渐不然矣。长史骤贵者,无如世宗入绍之张、袁二公,俱峻登揆地。然张景明为左长史,二十年而殁,距上龙飞未浃月也。虽得赠太子少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恭僖,然缘慳极矣。右长史袁宗皋,亦二十年自兴邸来,峻拜礼书文渊阁,不三月而卒于位,犹之不用也。岂设醴禄料,天赋自有限耶!

【安置二庶】天顺三年十月,淮扬巡抚都御史滕昭上言:“建庶、吴庶。俱安置凤阳,官军巡警击柝,声闻陵寝。或有不逞之徒,事出意外,卒难防范。乞将二庶送有军卫城池,或即移凤阳废中书省,严加防范“。上曰:“安置已定,不必动“。至成化三年九月,南司礼太监覃包等奏:“建遮、吴庶,自天顺初安置凤阳,其带帐幔靴,俱已敝尽。又人口一十八名,岁给布缣绵絮,今死亡者五人,因而减给。所买女奴六人,俱无衣布,宜为修补。“诏下工部勘给之。时吴庶先卒,懿文太子之后,仅存建遮一人,其后释放又卒,嗣遂绝。两朝仁厚,虽加优恤,而无救于若敖之馁。若滕昭者,身为节钺大吏,但知逢迎希宠,其识反出中官之下,真名教罪人也。【下殇追封】本朝皇子下殇,无追册者。唯蔚悼王,为孝宗张后嫡出,破例追封,然年亦三岁矣。若岳怀王厚 熙,为兴献王之长子,世宗同母兄也,生仅五日而薨。嘉靖四年。诏追封岳王,谥曰怀。时章圣太后在养。悼忆长子,故上追崇,以上承慈意,不失为孝。然竟无名可讳,至三十九年,始追赐今名,亦异矣。至嘉靖十六年之颖殇王,则生仅一日而薨;十六年之蓟哀王,则生仅半月而薨,亦追加王爵,赐上谥,何也?因思成化元年正月十九日,上第一子生,为昭德宫万贵人所生,本年十一月廿六日薨,时万宠冠后宫,吴后亦因之而废,所生乃元子,且已及期月,竟不加封,亦不赐名。时李文达当国,盖以下殇未足当储位之重,其见卓矣。至世宗长子,以嘉靖十二年八月生,十月薨,为阎妃所出,甫两月耳,追名载填册,谥为哀冲太子,与宪宗朝迥异矣。时永嘉张文忠第三次为首揆。

【庆府前后遭变】庆王为太祖第十六子,初之国韦州,徙宁夏,在今镇城中。传至王台浤,先以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之乱,守国在劳,特赐敕慰谕,且以黄金三百、白金五千赍之。

未几,督兵太监张永、都御史杨一清,参其谄谀寘鐇,称臣卑辱,奉旨追还赐敕及所赐物。至嘉靖四年,又坐不法,降庶人,以兵围守之。止给禄三百石,又徙西安府禁锢。台浤四传而为今王伸域,以万历十九年袭位,二十一年遭刘哱之变,为所劫质,亦谄附乱卒,以求苟免。奉严旨切责,后事平,自言困辱之状,又抚按奏庆献王妃方氏,抗节不受污以死,得旌,且遣官抚慰,赐金修葺宫殿。盖前王先赏后罚,后王先贬后褒,虽所被国典不同,总之变起意外,屈节两番,抑扬互见,言之均堪泚颊。建国虽二百年,尽丧亲藩之体,可恨亦可羞矣!

【二郡王建白】嘉靖初年,襄府枣阳王祐楒,疏请追崇兴献王,如张、桂言,并及宗室久锢穷困,欲开四民业,以安贫宗,且省禄粮。得旨褒其兴国议,而宗室事不允行。三朝以来,诸建白者及策士者,往往谈及此事,终龃龉中格。至今上始决意下令,一节宗人,俱得充诸生应举,为中外官,天潢二百余年抑郁之气始吐矣。又嘉靖九年,礼部因覆庆府丰林王台瀚疏,上手作书,与诸亲藩,欲将帝子应封者俱止为郡王;而亲王次子,俱封镇国将军。先以书示少传张璁,璁谓:“果如此,天下将谓主上薄于本根,非亲亲盛节。不如节其岁禄,如京朝官本折兼支为便计。“上遂持不下,而减禄之议亦格。至末年,始定《宗藩条例》一书,于是减省禄米,而诸藩亦自谓损禄以纾民困,因为成例,以至于今。窃谓世宗此举,尽善尽美,天子之子有限,而藩王支子无穷,帝子得郡王,如靖江王府事例,体不加贬;其王子皆镇国,则册世子、册妃及建府第等费,以至仪卫宫属,又细而校尉乐户之属,所费不赀,皆得省罢;又体统不太崇重,与地方长吏不至争礼相诟病。况奉国中尉之下,旧不降爵,此议若行,又可递降至七八品。其裨国计甚大。永嘉当国,肯任劳怨,独此事不能将顺圣意,使宗藩不亿,漫无节制。民生日匮,隐忧正大。惜哉!

【郑王直谏】郑王厚烷,以嘉靖十年献白鹊二于朝,上大喜,命献之宗庙,荐之两宫传示百僚,庶职廷臣多献赋以彰圣德。时太常卿管国子祭酒许论,上《白鹊论》,司业陈震上《圣德感灵鹊颂》,尤为上所嘉纳,命付史馆。是为献瑞禽之始。

至十八年,厚烷又奏境内温县产瑞麟,盖又踵各抚按献瑞之后矣。至二十七年,又上疏劝上修德讲学,并上《四箴》及演连珠十首,以上简礼怠政,饰非恶谏,及神仙土木为规。上大怒,手批其疏曰:“尔探知宗室谤讪,故尔效尤。彼勤熨一无赖子耳,尔真今之西伯也?“未几,因郑王上表,误失称臣,遂削爵锢高墙。所谓勤熨者,故周府镇国中尉也,亦以是年先上疏,讥切上齐醮兴作,且以秦皇、汉武、梁武、宋徽为喻,上已斥为庶人,锢之凤阳矣。郑王之疏即继之,气亦甚状。但贡谀于先,而切谏于后,似乎市名钓奇。史称其好为诡激不情之事,非诬也。隆庆初,复爵赦还国,增禄四百石,寿考无恙,直至今上辛卯年始薨。嘉靖六年,河南灵宝县,河清五十里,郑府盟津王长子祐橏,献《河清颂》。上悦,赐敕褒奖,郑王厚烷匿之不发。祐橏上疏诉之,上命烷速还,仍吝不与。上怒,镌谕甚厉,始归于盟津。至嘉靖九年八月,河南怀庆府产瑞麦、瑞瓜、嘉禾,郑王厚烷又奏:“此知府王得明善政所召。“上命河南守臣状谕得明。盖其献谀无耻,非一日矣。方上之事玄也,又有驸马都尉邬景和者,尚兴献帝第二女永福公主,主先逝,景和以戚臣召入西苑,供撰玄文,上疏力辞云:“臣不谙玄理,不敢奉诏。“上震怒,夺爵发原籍为编氓。景和本直隶昆山人,遂流寓吴中。岁久以公主坟墓南北隔远,不得奉祭祀,哀请乞还,上怜而许之,亦至穆宗登极,始复其爵。与同时驸马京山侯崔元,贞邪霄壤矣!

【郑世子让国】郑世子载堉者,郑王厚烷之嫡长子,好读书,明历法,久为世子,当袭位。不愿受爵,自万历辛卯,辞疏屡上不允。至乙巳年,疏犹不止。礼部议载堉以世子之爵终身,而命其子世孙翊锡代管府事,以待异日承袭郑王之爵。上已允行。载堉复疏力辞,谓庶子袭封,有违祖制,且于近日钦颁要例所载相戾。又言身年七十,衰病不堪,宜令载玺袭盟津王,代理府事,他日入继亲藩之统。而身及男,退居庶子袭封郡王之例。上嘉其恬让,褒美甚至,特允其请,且命其父子俱以世子世孙终老,而听孙承郡王爵。按载堉本郑国始封靖王瞻埈之六世孙也。靖王传简王祁锳,生十二子,其第四子为东垣王见氵贡,则载堉之本生祖也。简王传康王祐枔无子,序应简王第三子见◆之子祐橏入继,而见◆先以罪废,乃以见不长子祐◆,进封郑王,是为懿王。懿王薨,子厚烷立,即载堉之父也。厚烷以谏世宗玄修锢高墙,穆宗放还,复国加禄,至今上辛卯始薨。而载堉应立,逮让国之议起,遂以东垣故封还之。

三世而绝,祐橏入绍,已追爵乃父见氵贡为定王,至厚烷而南面亦三世矣。盟津既以罪斥,至载玺亦已四世称庶人,无复敢以伦序为言者。载堉一旦弃大国而就郡封,似属娇情矣。细圪嘉靖六年,祐橏为盟津革爵长子,撰《河清颂》以献,上大悦,赐敕褒异,而厚烷匿之,上屡下诏诘责,始还之。其后祐橏又请复父爵,而上不许,益疑恨厚烷。而烷所上表,偶误称弟不称臣,且又抗疏谏止斋醮,上意转怒。橏因讦烷谋反,烷亦讦橏擅杀良民。上命勘核其事。既覆奏至,则谓谋反尽诬,但规切至尊,法当首论;橏纵恶播殃,亦宜治罪。于是烷废锢,而橏亦重谴。盖两宗仇隙,积有岁年。载堉自度一受国封,傅袭年久,则前衅逾结难解,既不忍明言先王互讦受祸之状,又不欲再讼盟津父子革爵之由,但以宗法世次,自请避位,而以郑国还之祐橏之子孙,既盖乃父生前忿竞之愆,又杜载玺他日报复之念,其虑深,其谋远,真仁人孝子用心也。吴之季札,契丹之李赞华,何足多让?而礼臣不能详稽往事,一表苦心,仅以仁让见褒,乞赐敕坚坊而已,惜哉!先是厚烷窜锢,载堉遂结庵于宫门外,席藁饭蔬,孑居者十九年,迨厚烷归国,始回府。又奉事其父者二十五年,终于辞国,连章上控,又十五年而始得请,真天潢中异人也。

【景恭王】景恭王为世宗第四子。时哀冲、庄敬二太子先薨,景王与穆宗同岁生,仅小一月。母靖妃卢氏,为上所宠,几有夺宗之渐,与穆宗同日封王。后之国仅四年而薨,无子,国除。其妃仍还京居恭王旧邸,至今尚在。然孤嫠困悴,几不聊生。景王乳母年己笃老,至行乞闤阓。余幼时曾识之,备道当日章华兔园之盛,及恭王骄侈渔色,辄潸然泣下,使听者惘然。

【藩王献谄】嘉靖初年,议追崇兴献王,其得志而取富贵者,如张、桂诸人不必言,即亲藩,亦有楚王荣诫贡谀附和,仅得敕赐奖,他无所褒赏。郑府枣阳王祐楒,亦颂言大礼,寻以罪削爵,援议礼功,得复故封。而楚府仪宾沈宝者,亦以言大礼得加一品服俸,后以诬奏楚王显榕谋叛,勒为编氓。至嘉靖中叶以后,则世宗方西宫修斋醮,其时方士如邵、陶辈,士人如顾、盛辈不足论,而亲王如徽恭王厚爝,及其子庶人载埨,相继附会事玄,俱给金印,并封真人。辽庶人宪 节效之,亦得印并真人号。二王俱恃上宠,横于其国,未几俱以淫虐不道,坐法废削;徽、辽二先王俱不祀。夫以天潢价藩,下同谐媚邪佞,所得几何?而祸不旋踵。楚王虽免于身,其子愍王为世子所杀,及其孙也。遂有今日华奎假王之勘,吁,可戒矣!

【赵王缢死】俗称夜卧不得独一室,虑有鬼物侵扰。又相传室有投缳者,必觅一人为替代,始得托生,因戒人独寝。此皆俚言,不足信。然有极异者,赵康王厚煜,文皇帝六世孙也,读书下士,素著令誉。晚年屏绝妃御,独居一楼,入夜唯一小童侍寝。偶夜起扌门王足,见王缢于床下,惊呼妃张氏、王第四子成皋王载垸入视,则王气绝久矣。竟不知薨以何时也。王以正德十六年嗣位,以嘉靖三十九年薨,在位凡四十年,寿六十三。王生平无过失,不应受鬼瞰。徒以仁柔少断,未薨数日前,侍儿有见王者,咄咄自语,若有所恨。或云事起于张妃及成皋,而长史辈惧罪,乃架咎于通判田时雨,诏械至彰德府王封内斩之。王府建楼,必无人雉经。即有之,王必避不居,何以得此?想其或有暧昧,未可知矣。赵王世子、世孙俱先卒,仅曾孙常清在,世孙夫人遂奏以载垸摄府事矣。于是人益疑王之死,专为张妃与成皋事,惭恚自经云。

【徽王世封真人】嘉靖间,徽王厚爝,国钧州,性好琴,以与知州陈吉争斩琴事,讼于朝。上为杖杀巡抚都御史骆昂,戍州守吉及巡按御史王三聘,时论不直王。王心不安,因以重贿赂上所幸真人陶仲文,言王忠敬奉道。上悦,封为太清辅玄宣化忠道真人,铸金印赐之,薨谥恭王。次子载埨嗣位,用南阳人梁高辅者,修房中药,取红铅梅子,配以生儿未啼时口中血,名为“含真饼“者,服之而效。遂以药达之上,并遣高辅因陶仲文以进。上又悦,封高辅为通妙散人,仍封埨为清微翊教辅化忠孝真人,赐金印如其父。后高辅在京为上取梅子不得,乃以书求埨故所蓄者。埨不应,高辅始怒,而上亦疑高辅并疑埨矣。久之上意愈厌埨,埨惧,遣仪卫官纪旻赍红铅送仲文,以转献于上。时高辅已与仲文有隙,廉得而奏之。上以密札谕仲文,有“莫管徽事“之语,而埨势益孤矣。会其部内民耿安等奏王抢子女佔田宅事下彼中勘,勘官辈以乃父斩琴之役祸延抚按,追恨之,因附会成大狱。旨下革禄米三之二,并追夺真人金印。王益迫,欲佩始封庄王金符入京自辨。抚按遂取传闻诽谤语入招词,旨下革王爵为庶人,押发高墙,废其国。埨闻命先缢,其正妃沈氏等十六人,旋亦投缳死,次妃林氏等取帛殉者,前后五十余人。事闻,许槁葬城外,子女俱送会城周府收管,不许请婚封。事在嘉靖三十五年,至隆庆初元,始赦还。

以一琴细故,余殃再世,覆磐石之宗,埨虽有罪得祸,亦不应至此,哀哉!正德中,淮王祐 巳,亦与宁庶人宸濠争琴,陷巳几覆国,其琴名“天风环珮“,乃淮王先世所传异宝也。钧州犯今上御名,已改禹州矣。其始封徽也,为庄王见沛,在成化十七年。至弘治二年,乞升州为府,时王端毅(恕)主议不从。至嘉靖五年,厚爝复申前请,终以非故事不允。然则两王特以藩封之重,欲升郡示尊,而宪宗之封沂,穆宗之封裕,二州俱无议及升为府者,何也?【辽王封真人】辽废王宪 节,喜方术,性淫虐。时世宗奉玄,则亦假崇事道教,以请于上,得赐号清微忠孝真人,赐金印,及法衣法冠等。 节每出,辄服所赐衣冠,前列诸神免迎牌,及拷鬼械具,已可骇笑。乃至入齐民家,为之斋醮,自称高功求酬谢,尤为无赖。又以符咒妖术,欲得生人首,适街有醉民顾长保者,被割丧元,一城惊怪。其他不法尤多,至穆宗御极之二年,为巡按御史陈省、礼科给事中张卤所纠,夺真人印。又为巡按御史郜光先发其十三大罪,上遣少司寇洪芳洲往勘,洪推鞫峻刻,与道臣施笃臣,务为深文,致 节国废身锢。后江陵公败,其母妃尚存,归咎江陵,求复国。廷议还故庶人骸归葬,而国不许复。议者以此实江陵之罪,已属可笑。

乃洪氏之子谓朝选不从江陵指授,以至殒身,又谓劳道亭(堪)中丞以谄故相陷洪于死,洪得复官,劳至遣戍,举朝无人辨白其事,尤堪浩欢。微、辽二王,俱以左道邀上宠,一甫及其子,一不免于身,并至夷灭,虽其自取,而当时承勘诸臣,各以私意陷亲藩于极典,伤国恩甚矣。【辽废王】江陵初殁,上未有意深罪之,特忿冯榼久横,意甚衔之。张蒲坂已当国,因授意同里门生李御史(植)弹治冯保,并其掌家内官张大受、书记徐爵,以尝上意,初无一字及江陵也。及严旨逐保于南京,诸言官知上意已移,始交章弹射故相,而台中江东之、羊可立最先上疏。上寻晋三臣少卿,以旌发奸之功。于是故辽府母妃,亦露章诉冤。而籍没之旨下矣,故废王宪 节淫虐不道,巡按御史陈省劾其罪,皆不枉。

江陵初无意深求,时廷遣刑部侍郎洪朝选往勘,得其杀人诸事,谬加增饰,且锻炼不遣余力,而辽社遂屋。然事在隆庆二年,张为次揆,其焰未炽,亦不得谓张独主灭辽也。是年洪还朝,次年己巳,即以大计劾致仕,又上疏自辨,命闲住。洪归闽后,为抚臣劳堪讦其居家不法,瘐死狱中。洪子官生竞伏阙控辨,谓劳为江陵效力报冤,致死乃父。诏还其故官,劳坐遣戍。而辽国终不得复。劳既以承望抵罪,然洪之处辽狱,人多尤其已甚,反用忤权昭雪,亦事理之未允者。洪初抚山东,闻章邱李少卿先芳家富藏书,与借观不与,因起大狱,破灭其家,李以恚恨死。及洪非命,或谓有天道焉。于东阿《笔尘》但记洪芳洲为少司寇时,逼死故都御史杨顺,以媚华亭,不知有章邱李中麓事也。洪与中麓同年进士,以此人尤薄之。

【辽王贵牴罪恶】辽王宪 节之废也,事在隆庆初年,人至今有称冤者,盖归罪张江陵有意殄之也,不知辽之恶当废久矣。辽简王植,为太祖第十五子,有庶弟二子通川王贵烚嗣辽王,在位十五年,屡为抚按科道所弹治。英宗每降书戒之不悛。

至正统四年,事尽发。初与江陵、沪溪二郡王淫乱,又奸通千户曹广等妻女数十人。非理奸死者十余人;又杖死长史杜述,擅笞荆州知府刘永泽;假以进贡为名,夺彝陵、江陵等州县军民柑橘,起人夫逼死者三十人;以军人许俊赐仪宾刘亨为奴,以许俊妻赐仪宾周英璧与之奸;其他罪不可胜纪。上召王至京亲鞫之,且示以诸弹章,王输服无辞。乃命遣归,革爵为庶人,伴守坟茔,仍支岁俸一千石,以其庶弟兴山王贵燰嗣封。盖贵烚之当失国有余辜矣。时去国初未远,内阁三杨等,未敢辄移同姓大国,故仅从薄罚。又二世为王恩◆,以私怨一日杀宗室镇国将军恩鑡等八十人,不数日而长子死,未几王亦疽发背薨。

又一世而宪 节终覆其祀,积不善遗殃如此。

贵烚之子豪 显,仍受贵烚初封郡爵,至今传国不废。而宪 节之子俱革为庶人,徙楚府钤束矣。按隆庆二年,刑部侍郎洪朝选,所上宪 节罪状甚详,皆罪在赦前。谈者反谓洪不阿江陵,欲存辽得罪,真说梦耳!

【楚宗伏法】楚宗劫槓一案,起于道臣周应治之报反,成于抚臣赵可怀之鐐杻。后来处分诚过,然劫掠货财,又无端杀一巡抚尚书,何可末减?狱成赐死足矣,身首异处,已觉太过,至行刑显陵,则舛甚矣。显陵为兴邸旧园,与太祖子孙何预?

而祭告之耶?始则地方诸臣贪功,妄报称兵谋逆。一时喜事者,如郧阳巡抚胡心得等,勒兵境上,疏请会师,张大其事,以致用此重典。今攻故相者,至谓楚宗无死法,此议又未确。时贤特欲白江夏之冤,甚四明之罪,未免矫枉过正。总之前案失之苛,后案失之纵,皆时局使然,非通论也。善乎袁中郎之诗曰:“国体藩规俱不论,老臣涂血也堪怜。“尽之矣!【英燿弑逆之由】楚愍王显榕之被杀也,事在嘉靖二十四年正月。相传世子英燿,丞愍王所嬖方三儿,篡致于室,惧为父所废,遂起异谋,与逆徒约以上元观灯举事。至十八日邀愍王宴,进鸩不效,乃用铜瓜击弊。以中风暴卒,讣于各宗室。时抚按先以实状闻,世宗械燿至京伏诛。向来爰书及史所书,皆然。然闻其端不由此。先是愍王暴于其国,内外俱不能堪,人已离心,而英燿病躄,不良于行,其父又爱次子英 佥,欲以位畀之,屡说燿曰:“若苦足疾,何以不弃名爵学长生?“

燿以是恨怒,决意为冒顿之举。其后英 佥果得立,没于隆庆之五年,谥恭王,子为今王华奎,即近日宗室所讼,为抱入者也。废长立幼,未有不败,如袁绍、刘表。今幸免者,其子弱耳。【楚府前后遭变】楚王为太祖第六子,传至愍王,见弑于世子英耀。耀伏法,以庶子英 佥嗣位,是为恭王,在位久无所出。说者哗言不男,如晋海西公晚年为后计者甚密。曾屡示意所厚藩僚,俱惧祸不敢承,乃谋于嬖幸,因有孪生二子事。

英 佥薨,子尚幼,以武冈王显槐监国。武冈习知其所名子状,尽取先世所藏珍异宝货以去,国人畏发往事,不敢诘。今王嗣爵已三十年,宗人不复奉其约束,王尚以法绳之,致有华越等讦奏,朝议不能决。郭江夏署礼部,素不平其事,力主发勘,因而去位,祸延缙绅,至今未已也。按英耀以嘉靖二十四年弑逆,三十五年微王载埨以夺田宅子女,四十二年伊王典楧以淫虐不法,未几辽王宪 节以酗横杀人,俱削爵除国,身锢高墙,子孙俱为庶人。此三国,不过纵汰失道,尚至废锢。英耀躬为大逆,恶逾商伤臣,只宜污潴其宫,止存郡王,听邻藩节制如故事,何以茅土俨然,致恭王有李道儿之疑?“然则愍王二子,一剚刃所生,一自斩其祀,皆覆载所不受也。时当国者为夏、严二公,其见终出新郑、江陵之下,令人邑邑。11$$$$弇州所纪,止云东安王显梡管理府事。盖显槐监国,淫婪不法,擅杀多命,为抚按所劾,始改命显梡。弇州偶失记显槐耳。

【楚府行勘】楚宗室华越等之讦王也,初沈四明当国,意不欲发其事,遂令通政司遏之不上。乃主讦王者郭江夏也,时正署礼部,直发沈遏疏事。郭因此为给事钱萝皋、杨应文辈所弹劾去位,楚亦得罢勘。其冬即有妖书一事,钱、杨与康御史辈,竟欲坐江夏主使,因而波及次揆沈商邱,至缇帅王之桢者,则欲坐所仇同僚周嘉庆,赖大榼陈矩力争而止。诸言者谓江夏父会受楚王笞,借报仇,引楚故相废辽事为喻。不知江陵已冤,此更冤之冤者。当楚恭王壮年时,吾乡有沈樟亭者(名失记)

为楚纪,善相得如鱼水。一日,忽出春申君、吕阳翟二传示之,沈知其旨,以死谢,不敢当。王意遂移,置不复道,而他有所属矣。寻报莞簟之祥,沈惧祸及,致其事归老于杭。沈即冯祭酒外翁,亲为余言,且欢曰:“郭明龙憨矣。此事重大,得实时必杀数百人。四明不欲行,亦老成之见,但迎合者詈郭太甚耳。“妖书事宁,郭仅而得免。越一年乙巳,钱给事辈,以京考当谪,中旨留用,盖当事者酬劾郭之勋也。然诸公终不安其位云。

【存楚】癸卯楚事兴,时议存议勘者不一,其中各有所为,至议存者更多出私心。时惟赵南渚司徒,最称清正,亦主免勘。盖非谓郭江夏之说为非,但以事体重大,当丽极典者多人。且年已久远,株连逮累,一方骚动,固谋国长策也。当国者方憎江夏,示意所厚,言路力攻之。至云郭父曾被楚王笞辱,以此挟仇。不知郭父起家孝廉,曾守大州,楚王安得笞之哉?郭甫出国门,而妖书事起,给事钱萝皋辈,遂直以坐江夏,且波及归德次揆。而人心始大不平矣。是时,赵司徒方署铨部,大不直之,遂欲外迁钱给事。首揆四明怒甚,拟旨留钱,而司徒所署印,亦遂夺与杨少宰署掌。司徒非附四明者,特存楚一事,偶与之合,而心事则径庭矣。建白诸公,不悉赵生平,概以四明党目之,有识者岂肯轻信耶?【蔡虚台辨疏】癸卯楚府议勘,郭江夏因之去位,旋以妖书,陷之几死。此人心所久愤者。近年来事渐白,四明谢政,江夏望益重。一时与郭异同者,多罹白简,或借他事中之,故仪郎蔡虚台(献臣)其一也。己酉冬,将举明年外计,时蔡已历转按察使备兵常镇,南御史汪怀德管下巡江,遂露章弹之,拟坐不谨,中多胪列,亦及楚事。蔡乃抗章力辨所以,并往日堂属不相得之故,于楚事尤娓娓。今疏已无可觅,偶记其末数行,隐括颇核,因记之。

总记一时在事诸臣,始终欲勘楚者,郭正域也。始终欲存楚者,赵世卿也。心欲存楚,而口不敢言,姑推其事,与廷臣会议,而险缓其事者,李廷机也。受楚重赂,而忽勘忽不勘,以俟内之自罢者,赵可怀也。楚抚按覆疏至,而犹持勘结之说者,臣与张问达也。问达有揭,臣有疏,可覆按也。盖欲勘楚者,为耳闻目击之真心。而俗存楚者,亦老成持重之稳计。第存之易,而勘之难耳。正域慷慨任事。天宜祐之。可怀首鼠两端,天宜殛之。独恨拥戴诸臣,希光附景,以山中之宰相,奉为驱除之主盟,异日出山,未免少减福力,恐亦非正域意也。先臣王用汲之言曰:“逢君之恶其罪小,逢相之恶其罪大。“臣则曰:“逢相之恶其罪小,逢将相之恶其罪大。“云云。故事,大计例不许辨,辨者有厉禁。疏上后,人皆为蔡危之,及察处止降三级,亦以其词直也。蔡今亦已起补矣。王尧封讼言蔡之枉,于是与汪御史俱外出。

【废齐之横】齐王为太祖第七子,建文中坐废,靖难后复封。后复以谋叛除国,锢南京,其子孙皆庶人,有庶粮,无名封。今支属渐繁,横行留都,廊下诸铺,院中诸妓,动辄出票。

取物不还值,荐枕不损橐,以至僧寺亦罹其害。间有自爱者,不多得也。尤可笑者,负贩不得志,即设一几北面拜,自称谢恩,次日击金带服象龙拜客,家中受人谒贺。正不知此章服从何来?都下百寮习见,以为故常,不复致诘,亦随例与往还。

正不可解。

【宗室通四民业】本朝宗室厉禁,不知起自何时,既绝其仕宦,并不习四民业,锢之一城。至于皇亲,亦不许作京官,尤属无谓。仕者仅止布政使,如嘉靖壬辰探花孔天允,榜下选陕西提学佥事,时方弱冠,寻任浙江提学副使,后官至左辖而归。他不可胜纪。向来诸名公,如弇州辈,屡议关禁,未有敢任之者。顷者建立皇太子诏内,直许习儒业,入庠序,登乡会榜。于是,天潢不亿,始有升朝之望矣。此二百年来,最快心事,沈四明实草此诏。且青宫肇起,鬯普天久郁之望,虽圣心默定已久,非出臣下赞决,然偶值其时。特四明为时议所不与,遂无称其劳者,在他相或不免贪天功矣。【宗室名】今帝系,以及各藩府名,其上一字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传。其请名时,则礼部仪制司官制名以赐。

年久人多,不腾重复,至创为不雅之字,而以金木水火土附之,最为可笑。至有读其名,而今人捧腹绝倒者。因见宋人,亦有寓谑于宗室赐名,如士羯、士芑、士昆、士绥之属,盖以四字与“揭起裩尿“同音也。刻薄无礼,盖古今同然矣。   


○公主

【公主追谥】本朝公主薨逝,例无谥号。惟仁宗登极,追封第四女为德安公主,谥曰悼简,以为创见。而太祖已先有之矣。洪武元年,太祖登极,皇姊嫁李贞者先薨,册为陇西公主,贞为驸马都尉,寻封恩亲侯,谥公主为孝亲公主,其丧礼还葬于先陇。后贞封曹公,始改陇西为曹国长公主云。至嘉靖间,武定侯郭勋,以上宠异,遂请追谥其远祖郭镇所尚永嘉公主曰贞懿,则太祖第十二女也,事隔九朝,历年几二百,无故追崇,于是为不经矣。公主得谥,始自唐德宗朝唐安公主,赐谥庄穆。

前此未之有也。

【同邑尚主】太祖第七女大名公主,下嫁安阳人李坚,建文初,以驸马封滦城侯,北征阵亡。太宗第二女永平公主,下嫁安阳人李让,先以仪宾掌北平布政司印,永乐初,以驸马封富阳侯,赠景国公,谥恭敏,英宗长女重庆公主,下嫁安阳人周景,景父颙,为山西参议,在任,公主将出降,上命同妻宋氏,乘传入京,行见舅姑礼,寻加颙鸿胪寺卿。景拜驸马后,其兄即举乡试第一,子贤又继登乡榜,河北传为盛事。英宗第五女广德公主,下嫁驸马樊凯,亦安阳人也,与景同邑,公主又亲姊妹,慕景风流,倾心与为友。同以能诗称。凯有康济心,其论处私阉及围营军,俱擘尽详当,为世所称,曾以忤刘瑾知名。四人者,皆河北伦父,并产下邑,俱为三朝禁脔,周、樊又并尚帝姬,称僚婿,尤属盛事。二李在先朝,俱进爵通侯,各领文武重寄,一以忠义殉国,一以功名显重,俱非寻常粉侯可比,盖邺下灵秀所锺也。李让志中又云舒城人,想靖难后所寄籍。

驸马封侯者,自李让、李坚外,高帝朝恩亲侯李贞,太宗朝永春侯王宁、广平侯袁容,世宗朝京山侯崔元。追封者,英宗朝钜鹿侯井济。

【公主中使司】洪熙元年,封皇女六人为公主,命先为嘉兴、延平、庆都三主府造中使司印。按古惟皇后有官属,为大长秋,后世不复设。唐高宗始令太平、长宁、安乐、宜城、新都、定安、金城诸公主,并得开府置官属,其僚有邑司、有令、有丞。时,袁楚客上书宰相魏元忠,责其不能救正,“我高皇圣主,何以设此官?“后亦不知何时废罢。但中使司有正副,亦阉宦领之,如王府之承奉,非如唐家以士人充僚佐。其制自不同。

【仪宾牙牌】各王府亲王位下仪宾,亚驸马一等,秩从二品。惟洪武末年,皇孙女仪宾在都下者,其后分封选拜,例居外藩。虽云尚主,无得击牙牌如京官例。惟景皇帝女固安郡主,以成化六年下嫁王宪,礼部特请,宪系郕府仪宾,乞给牙牌。

上从之,命班行列都督佥事之下,盖以从三品,居正二品之次也。此后遣祀分祭,宪亦供事,如诸戚臣,实为创见弘治四年,固安公主卒,上命丧礼一视嘉祥长公主,嘉祥为宪宗亲女,时固安母汪氏,尚称郕王妃,其女乃得异礼如此,上恩厚矣。因思懿文太子三女,长为江都公主,下嫁驸马耿璿,文皇降为郡主仪宾,皆以罪死;次女宣城郡主,文皇命锦衣百户于礼为仪宾尚之;惟第三女年三岁,以建文庚辰所生。未有名封,直至成化二十一年八月,始卒于高墙,年已八十六岁。当时臣下无能推广圣泽,使其终无匹偶以殁,其恩遇曾不及固安之百一,真足令人沥泣。仪宾二品者,阶为中奉大夫,本文职也,而夷之右列督佥之下,是犹宣慰使有功,得升左右参政,亦有升都指挥佥事者。然彼主酋,而此乃贵婿耳。其后嘉靖间,仪宾周钺等,用王宪例。

【公主封号同名】本朝全封亲藩,如两吴、两汉、两赵、两荣之属,当时或出圣意亲定,臣下不敢驳正。至于郡王之封,亦间相同,此则仪曹疏略。且历年已二百余,一时或难偏稽,犹可诿也。至于帝女册封,则累朝公主能有几人,如英宗第二女嘉善公主,下嫁靖远伯王冀孙王增,事在成化二年。世宗朝,以第四皇女降驸马许崇诚,亦封嘉善公主,时相距仅隔三朝,何以漫不稽考?其时,严分宜当国,颇以博雅自负,何冬烘至此?岂黩货方殷,无暇分心耶!嘉善两公主后,又有穆宗生母孝恪后弟杜继宗封庆都伯,此仁宗系二女封公主号。最后则今上嫡母仁圣太后父陈万言封固安伯,亦景帝女初封公主号,后降为郡主者。此皆帝姬汤沐邑,岂臣子所宜蒙袭?时与固安同封者,为上生母慈圣后父武清伯李伟,此石享旧封,后以凶终,尤非吉祥。前则徐文贞当国,后则张江陵当国,两公明习典故,岂分宜可比,而舛错乃尔。况受遗以来,讨论已非一朝耶!

【驸马再选】弘治八年,内官监太监李广,受富民袁相重贿,选为驸马,尚德清公主,婚期有日矣。为科道官发其事,得旨斥相命别选,诘责太监萧敬等选婚不谨,致有人言,而广置不问。嘉靖六年,永淳公主将下降,礼部选婚,时永清卫军余陈钊,名在第三,上亲定为驸马矣。听选官余德敏,奏钊父本勇士,家世恶疾,母又再醮庶妾,不可尚主。礼部郎中李浙,奏德敏妄言,请逮治罪,上不许,命斥钊再选,并夺侍郎刘龙俸。别选得谢诏,上以公主为献皇亲女,命诏成婚二十日后,令师教习经书,以礼部仪制司主事金克厚为之师。驸马教习用春曹自此始。至万历十年,上因胞妹永宁公主将下嫁,选京师富室子梁邦瑞,其人病瘵羸甚,人皆危之,特以大榼冯保纳其数万之赂,首揆江陵公力持之,慈圣太后亦为所惑。未几合卺,鼻血双下,沾湿袍袂,几不成礼。宫监尚称喜,以为挂红吉兆。

甫匝月遂不起,公主嫠居数年而殁,竟不识人间房帏事。使当时能如两朝,别谋佳耦,未必致命帝。姬抑郁早世,冯保滔天之罪,十倍李广矣。谢诏选后,京师人有《十好笑》之谣,其间嘲张、桂骤贵暴横者居多,其末则云:“十好笑。驸马换个现世报。“盖谢秃少发,几不能绾髻,故有此讥。然诏直至嘉靖末年卒,富贵者四十年。

【公主荫胄子】勋戚大臣有劳绩,或特恩,得别荫子。然必授右列,无荫胄子者。嘉靖十二年,永嘉大长公主元孙郭勍,武定侯勋弟也,援累朝公主例,请荫入监。礼臣言:“公主子孙本无入监事例,因汝阳大长公主庶孙谢琰乞恩允之,遂沿以为例,实非定典。“得旨不许。是时,郭勋之宠,震世无两,值夏贵溪为礼部,与勋深仇,故力阻之。然世宗谨守祖制,不为权幸假借,亦前代未有也。今勋戚陈乞者,无不赐允。又近日恩诏中一款:凡公主子孙有志向学者,俱送监读书。遂使白丁纨袴,滥竽世胄,布列清曹,出守壮郡。当轴者能辞责乎?嘉靖癸丑、甲寅间,有署中书科事大理寺副于麟者,故奉圣夫人刘氏子也,以乳母恩得此。盖用天顺间翊圣夫人、成化间恭圣夫人二子例,然与靳公主恩霄壤矣。又,同时掌太常寺,礼部右侍郎徐可成,以考绩乞恩,上命荫其徒昝义金为太常寺典簿,以黄冠而延赏正七品,且及异姓,真为创见。若同时真人陶仲文荫子为尚宝丞,虽以杂流膺首揆恩,然犹其血胤也。

盖守法于初政,而滥恩于末年,不特圣主倦勤,而揆地之执奏,亦久废矣!【公主下殇特恩】嘉靖二十年辛丑正月初六日,皇第四女生,母为雍妃陈氏。上命成国公朱希忠代告景神殿,命名曰瑞爃,并命先所举第三女曰禄祯,以示宗人府,登玉牒。故事皇子以百日,皇女以弥月命名。今先诞者愆期,至继有所出,始补行,则爱念不同也。至二十三年第四女薨,追封归善公主,丧礼依太康公主故事。太康为孝宗女,其母即昭圣太后,其殇也,丧葬诸礼,俱依蔚悼王。按太康系正嫡所生,且其时孝庙独厚中宫,仅育一女,当时下殇未封,上埒亲王,僭逾已极。

但礼部尚书为徐琼,其妾与建昌侯张延龄为姊妹,因以传升宗伯,其不敢执奏宜也。若世宗朝,则石首张文简为礼卿,亦唯诺恐后,何耶?虽礼乐自天子出,而春曹所司何事?此时容悦具臣,自隳职掌者多矣!其如典制何?此等事虽若无伤,而关系主德不浅。未可以本朝德安、永嘉二主,藉口文过也。

【驸马受制】公主下降,例遣老宫人掌阁中事,名管家婆。无论蔑视驸马如奴隶,即贵主举动,每为所制。选尚以后,出居于王府,必捐数万金,偏赂内外,始得讲伉丽之好。今上同产妹永宁公主,下嫁梁邦瑞者,竟以索镪不足,驸马郁死,公主居嫠,犹然处子也。顷,壬子之秋,今上爱女寿阳公主,为郑贵妃所出者,选冉兴让尚之。相欢已久,偶月夕,公主宣驸马人,而管家婆名梁盈女者,方与所耦宦官赵进朝酣饮,不及禀白,盈女大怒,乘醉扶冉无算,驱之令出,以公主劝解,并詈及之。公主悲忿不欲生,次辰奔诉於母妃,不知盈女已先入肤愬,增师诸秽语,母妃怒甚,拒不许谒。冉君具疏入朝,则昨夕酣饮宦官,已结其党数十人,群卒冉於内廷,衣冠破坏,血肉狼藉,狂走出长安门,其仪从舆马,又先箠散。冉蓬跣归府第,正欲再草疏,严旨已下,诘责甚厉,褫其蟒玉,送国学省愆三月,不获再奏。公主亦含忍独还。彼梁盈女者,仅取回另差而已。内官之群殴驸马者,不问也。

【公主荫叙之滥】祖宗典制,公主无文荫。自后间以陈乞得之,然非例也。嘉靖十二年,武定侯郭勋之族弟郭勍者,其高祖为驸马郭镇,援往年汝阳等公主例以请,上已允之。时,礼卿为夏言,执称事例所无,乃汝阳创始,非故事,宜禁。上然其言,遂罢勍荫,且永著为令。今万历壬寅三月,以册立皇太子恩诏内,许公主荫子,送监读书。时首被恩命者四人:曰谢懋功,则与献帝第四女,永淳大长公主之孙;曰杨天佐,则英宗第四女,崇德大长公主之曾孙;曰周居经,则英宗长女,重庆大长公主之元孙,固已年远服绝矣。至郭梦兆者,为武定侯郭英苗裔,而太祖第十二女,永嘉贞懿大长公主之七世孙也。

按永嘉主之薨,在建文元年己卯,至是已二百余年,历圣主已十二朝,即去夏贵溪执奏之时,亦且七十年矣。当时已禁其祖,今日反许其孙,于事理甚悖。时,沈四明独当国,冯琢庵为礼卿,岂其识不逮贵溪耶?昔王介甫因宗室辈有“不看祖宗面上“之言,乃云:“祖宗亲尽亦祧,何况贤辈。“此真不易之论。

公主荫子自世宗严禁后,至今上升储,华亭草诏,直云公主裔孙有志者,送监读书。幸门一启,至四明而极矣。

○勋戚

【刘基】高皇帝之于刘青田也,称之为老先生,比之子房。

至洪武元年十一月十八日诏中有云:“彭蠡之战,炮声轰裂,犹天雷之临首,虽鬼神亦悲号。自旦至暮,如是者四,尔亦在舟中,同患难也。今年夏,镜妆失脂粉之容,遗子幼冲,暂回去,久未归,朕心有欠。今天下一家,尔当疾至,同盟郧册。

著鞭一来,朕心悦矣。“等语。述往日艰虞之苦,及近日鳏居之戚,真如家人父子。至封诚意伯,制云:“如诸葛亮、王猛,独能当之。“其赞誉极矣!至四年后,以弘文馆学士告归,则宰相得请也。未几,以请设本乡淡洋巡司事,为胡惟庸所谮,谓刘欲以淡洋为墓,因再入京师,不敢复归。居久之,遂为惟庸所毒,胸有卷石二物,上始遣归,其敕略曰:“君子绝交,恶言不出。忠臣去国,不洁其名。尔刘基,千里兼程谒朕,用征四方,尔亦助焉。是用加以显爵,敕归老桑梓,以尽天命。

何期祸生于有隙,致是不安。若明以宪章,则轻恕有不可恕;若论相从之始,则国有八议,故不夺其名而夺其禄,亦国之宪也。若愚蠢之徒,将谓己是而国非,卿善为忠者,所以不辨而趋朝,可谓不洁其名,恶言不出者与?卿今年迈,居京数载,老病日侵,朕甚悯之。禽鸟生于丛木,翎乾飏去,恋巢复顾。禽鸟如是,况人乎?今可速往括苍,共语儿孙,以尽考终之道,岂不君臣两全者与?“此洪武八年三月诏也,抵家甫一月而卒矣。是年正月,胡惟庸以医来视疾,其进毒即此时。而上之赐敕,明数其罪,则刘晚年留京,其危可知。且比之禽鸟飏去,则入胡之谮已深。即胡之肆酷于刘,上虽闻之,亦未必怒也。

云龙会合,千古稀覯,,而不克终如此,君臣之际难矣哉!今刘行状,出同乡黄伯生手,其仲子璟所乞,更不战夺禄赐敕诸事。盖讳之也。基殁后十五年,为洪武二十三年庚午十月二十七日,上命基孙荐袭爵,其制略曰:“尔刘荐祖父诚意伯刘基,括苍之士,居勍敌之陲,迩山贼之寨,间道廉程,驰来附朕,历数有在。议戡定之机,其为人正气凛然,奸邪莫可犯。所以父子相继,殁于奸臣紊政之秋,此果不移节也。初授伯爵,终身固节弗移。今特以前爵授尔荐为诚意伯,增禄二百六十石,共五百石,子孙世袭。朕与尔誓,若非谋逆,其余亲犯死罪,免一死,以报尔祖父之德。“按是年五月,韩公李善长以罪自杀,而后下此诏,则当时谗基者,不止胡惟庸一人,韩公与胡善,当亦与焉。故至此时,上始大悟,昭雪青田,以流爵而得世封,且加禄免死,基亦可无憾于地下矣。后存子又不得袭,至宪宗朝,始授五经博士,孝宗改处州卫指挥使;武宗朝,追赠基太师,谥文成;世宗嘉靖八年,绍封功臣,以存之后瑜嗣爵,加禄为七百石,至今不绝。

【李善长】太师韩国公李善长之死,不特后世冤之,即解缙代虞部郎中王国用疏为善长理枉,其言不啻辨矣。然观洪武二十六年之诏,有曰:“朕自甲辰即王位,戊申即帝位,尊居两间,兵偃民息,今三十年矣。迩者朝臣其无忠义者,李善长等阴与构祸,事觉人各伏诛。今年蓝贼为乱,谋泄,捉拿族诛,已万五千人。今特大诰天下,除已犯拿在官者不赦外,其已犯未拿及未犯者,不分胡党、蓝党,一概赦宥之。“是时李死已三年,若祗以天变塞咎,上必不引蓝玉为对。且云伏诛,又似非自裁明矣。况青田之死,已荷昭雪,与以世爵。而李竟泯泯,其长子祺,为驸马都尉,并所尚皇长女临安公主,俱已先殁,亦不蒙一恤,何也?则韩公之祸,似未必甚冤。

【刘璟铁简】谷府长史刘璟,青田人,诚意伯基仲子也。

洪武中,拜阁门使,赐第及马与衣带,又赐以铁简,上铸金为“除奸摘佞“四字,命之以击百官不法者。时,袁都御史奏车牛事,璟当殿以简击其项,其事甚奇。弇州《考误》中,断以为妄,谓刘邑人陈中州,侈言文成家事而附会之,余亦谓然。今焦弱侯乃谓,诚意家实有此简,会出以示焦,则陈言似不诬矣。高皇帝威严不测,或以乃父佐命元功,寄鹰鹯之任于其子,理亦有之。且弇州又谓长史一小府佐,无提调六府之理,是不知国初藩相,本正二品,官非小也。且璟遇文皇即位,召之不至,乃以叛逃亲王逮至京,入见但称殿下,又云“殿下百世难逃一个字“,因缢死狱中,其人忠劲如此,高皇帝即以铁简畀之,亦不为过。

【左右券内外黄】公、侯、伯封拜,俱给铁券,形如覆瓦,面刻制词,底刻身及子孙免死次数,质如绿玉,不类凡铁,其字皆用金填。券有左、右二通,一付本爵收贮,一付藏内府印绶监备照。所谓免死者,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然免后即革爵革禄,不许仍故封,盖但贷其命耳。此即问之世爵诸公,其言皆如此。至于世职,则自指挥使以下,皆层兵部。武选司选官俱以黄为据,黄分内外,旧官新官,各有黄簿,每官一员。名下注写功升世次,会同尚宝监、尚宝司、兵科,于奉天门请用御宝钤记。外黄印绶监收掌,内黄送内库铜匮中收贮。后遇袭替,官选簿迷失者,许赴内府查外黄。如外黄可验,则已;如或不明,再查内黄。盖事之重,而防之密如此。凡军职非失机重情,及大逆不道,罪止及身,子孙仍许袭承。然必身首异处者,方揭黄停袭。以故军职,有愿笞死、绞死,得免斩刑,尚肯出重赂者以此。

【万通妒死】成化中,锦衣都指挥万通者,戚畹万贵之次子,贵妃之弟也。兄进、弟喜,俱藉势无赖,而通尤横,京师无贵贱俱呼为万二。其父谨饬畏祸,屡戒之,不悛,父死愈恣。

有徐达者,妻美艳,通悦之,收为家人,纳其妻,令达持厚赀,往淮上中盐,遇通抱病,而达适从两淮归,与故妻语,通在床蓐,闻其私相昵也,忿诟不堪,哽咽而死。上命有司给赙赐祭葬,比故事加等。而徐达者挟通所假多金,不匝月即拜锦衣正千户,与都指挥使万喜、指挥使万进,同拜命。未几,达又进指挥现任管事,而万氏兄弟仅带俸云。逾年,命达世袭其官,万氏伯仲,虽又进秩,仍为沉官。万通次子从善,二岁拜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养子名牛儿者,甫四岁亦得为锦衣指挥佥事,其后升转,凡章疏及圣旨,俱仍牛儿名不改,亦可哂。

【惧内】士大夫自中古以后多惧内者,盖名宦已成,虑中冓有违言,损其誉望也。乃若君相亦有之,则唐孝和帝之赐宴,见嘲于优人,至下比于裴谈。其后王铎之为都统,见嘲于门生,谓不如降黄巢,固为千古笑端。唐末朱温、李克用,皆一时剧盗酋豪,一畏其妻张,每闻召,即中道而返;一敬其妻刘,至与计军国大事。此其才智,或自有足摄二主者。本朝名臣,亦大有此风。往事不及知,如吾浙王文成之立功仗节,九死不回,而独严事夫人,唯诺恐后。近年吴中申、王二相公,亦与夫人白首相庄,不敢有二色。至如今上初,蓟帅文登之戚少保继光、今宁夏帅萧都督如薰,皆矫矫虎臣,著庸边阃,俱为其妻所制。又何也?又若近日新安汪司马长君无疆,为妇陆氏所妒,至刑厥夫为阉人;蒲州杨太史元祥,与妇罗氏争言,遂以刀自裁。尤惨毒之甚者,抑更非前将相诸公比矣。先是永乐、宣德间,有吴中者,山东武城人也,由监生起家,以永乐二年为左都御史,寻改刑、工尚书,至兼掌吏部,兼宫詹事,加官至少保,正统七年卒,赠茌平伯,谥荣襄,凡为二品正卿者四十年,一品十六年。其人好色多妾媵,而妻严酷不敢近。一日,领诰命归,妻令左右读其词,因问中曰:“此果圣语耶?“中曰:“不过词臣代言耳。“妻曰:“此翰林真无忝清华,即吴中一诰,何尝以一廉字许之。“中惭笑而已。盖中素以墨著也。其后禁中优人承应,遂作《吴中畏内》一剧,上辄为一引满。此亦惧内之最享福泽者,附记为诸公解嘲。

今有一词林,华亭人,甲寅庶常也,以怕妇著名。一日,其同年陈无非往候之,欢然留飰,坐久过午,而脱粟未具,且词林亦被呼入内。良久,陈馁甚驰归。他日询其故,则云:“是日问客为何人,曰陈工部。又问得无同里同年耶?曰然。遂大怒曰:是人穷秀才,糟糠有年,甫登第即买一妾。此等狞汉,便饿死不可与糠秕。故并藁砧禁不许出。“此亦何异隋之独孤后?以高颎爱妾生子,遂憎之,至杀之而后已也。

【武定侯进公】武定侯郭勋,在世宗朝,号好文多艺能计数。今新安所刻《水浒传》善本,即其家所传,前有汪太函序,托名天都外臣者。初,勋以附会张永嘉议大礼,因相倚互为援,骤得上宠。谋进爵上公,乃出奇计,自撰开国通俗纪传,名《英烈传》者,内称其始祖郭英,战功几埒开平、中山。而鄱阳之战,陈友谅中流矢死,当时本不知何人,乃云郭英所射,令内官之职平话者,日唱演于上前,且谓此相传旧本。上因惜英功大赏薄,有意崇进之,会勋人直撰青词,大得上眷,几出陆武惠、仇咸宁之上。遂用工程功竣,拜太师,后又加翊国公世袭,则伪造纪传,与有力焉。此通俗书,今传播于世。后郭恃恩骄横,与夏贵溪争权,削爵论斩,妻子给功臣为奴,次年瘐死狱中。上终怜之,命其子绍侯,然受祸亦烈矣。至夏贵溪之排陷,特天所假手耳。

自郭勋外,则有天顺间,武清侯石亨之晋忠国;成化间,抚宁侯朱永之晋保国;嘉靖初,寿宁侯张鹤龄之晋昌国,皆以恩幸得之。而忠、昌皆不终,保公亦不世。若近年临淮侯应袭李宗城,求充日本封使,冀事成复曹公故爵。既而逃归论死,几并侯失之,尤为天下姗笑。

【郭勋冒功】太祖混一,规模成于鄱阳之战。今世谓战酣时,郭英射死伪汉主陈友谅,以此我师大捷。审果尔,即后来之配食太祖,亦不为忝。然而其时射者,自是巩昌侯郭子兴,非英也。与英同姓,故郭勋遂冒窃其功。今俗说《英烈传》一书,皆勋所自造,以故世宗惑之。然其设谋则久矣。当武宗朝,勋撰《三家世典》,已暗藏射友谅一事于卷中矣。三家者,中山王、黔宁王及其高祖追封营国公英也。序文出杨文襄(一清)笔,其配庙妄想,已非一日。嘉靖初,大礼议起,勋乘机遘会,奋袂而起,窃附张璁,得伸夙志,亦小人之魁杰也。子兴之得封,在洪武三年,系开国功,在英封武定之前十余年,殁赠陕国公,谥宣武,袭爵至孙,以无嗣国除。子兴既与滁阳王同名,其绝祀亦同。

【大臣恣横】嘉靖间,太师翊国公郭勋,凭上异宠,至于武会试,亦超大司马而上之。司马不从,勋引团营坐次力争。

上切责,如其议。至后来上眷已衰,会命与文大帅会派役卒,久不领敕。为言官所论,乃辨云:“何必更劳赐敕。“上始大怒,至论斩。时,害勋宠者,夏桂洲也。夏以一品,六年考满,奏乞封其继妻苏氏,盖故事继妻惟一人得封,而夏所继张,已得封,旋殁矣;苏本妾,以才色称,为夏所嬖畏,至是称再娶苏氏,乞破例赐封,庶于两宫庆贺、中宫亲蚕,供事为便。上特允之,其横与郭无异也。郭之后,又有太保兼少傅掌锦衣陆炳,以举进士恩荣宴时,陆为廷试巡绰官,乞与宴,诏许之,班尚书列中。又故事,锦衣官侍朝,俱乌帽吉服,以便拿人,炳自制朝服,立于本班之首,前乎此,后乎此,未有也。未几,殁于位。炳初助严陷夏,晚途失欢,或云为严氏所酖,严介溪仗子世藩为心膂,会欧阳夫人逝,上疏留其子侍养,不必奔丧。上亦允之。太宰缺出,部推欧阳必进,上不许。严密进谒,谓必进实臣至亲,欲见其柄用,慰老境。上又允之。此文武四公者,怙权专恣,视英主如婴儿,且相倾相陷,不戒前车,先后一辙。未几,郭瘐死狱中,夏诛死西市,陆身后削夺籍没,严身谴子诛,俱为天下所快。至若咸宁侯仇鸾之横,斫棺戮尸,妻子论斩,又入逆臣中,其罪更弥天矣!宠遇戮辱聚,聚于一时,可畏哉!

【咸宁侯】咸宁侯仇鸾,小字长生,故江都人。祖钺,以偏裨事杨文襄(一清),能先期平安化王寘鐇,封咸宁伯。寻以平河南寇,晋封侯。鸾父茂病废,鸾袭其祖爵,出镇甘肃大同。既附分宜,倾贵溪,陷之极典,得上异眷,佩平虏大将军印。骤贵而骄,狎视分宜父子,分宜已恨之,又忤缇帅陆武惠,因夺其大将印。鸾先病亟,至是悸死。死之三日,其家人通虏事发,上震怒,追斫鸾棺剉尸,妻子俱斩。其妻故洪襄惠(钟)女,洪亦正德间名臣也。钺从行伍起,乘时讨叛,不为无功,幸开茅土,国家酬之已不薄。嗣孙汰恣凶忍,遂赤其族,洪氏无辜伏法。则向来逆臣家属,俱未至此,哀哉!鸾在孕时,其母梦一胡儿拜床下,即起自屠割,身首异处,醒而鸾生,兆果不爽。鸾以庚戌年谮杨恪愍(守谦)死西市,为八月二十六日。

至壬子鸾死三日,谋叛事发,剉尸传示九边,亦八月廿六日。恰二年,人谓天道焉。嘉靖间,夏桂洲与郭武定相仇,因陷之极典,郭瘐死狱中,年六十八。未几,夏相为分宜所陷,死西市,年亦六十八。

【忠诚伯】太保兼少傅、右都督陆炳,号东湖,故浙之平湖人。父松,以兴邸护卫起家,官至都指挥使,掌锦衣卫。炳嗣职,从世宗幸承天府,涂次行殿失火,炳从烟焰中负上出,从此宠冠一时,至以公兼孤领缇骑,古未有也。初事分宜父子,既而以其武举座师吏部尚书李默被诬事,与分宜失欢,默为赵文华所讦致死,因持炳阴事,并欲陷之,赖严世蕃为力解而免。

炳因并衔严氏,遂结徐华亭为婚姻。又与仇鸾争宠,潜同华亭阴诇其异谋,以致族灭。分宜愈恨,以上深眷,不敢显攻之。

一日,饮于少保杨博所,醉归暴卒人。人谓博持其奸状,席间示意奖奏之,因而仰药。或云。杨与世蕃谋,进以鸩卮。莫能明也。上震悼,赠忠诚伯,谥武惠,恩礼始终。视武定、咸宁二弁,不啻天渊。后穆宗登极,言官追论其横恶,尽夺爵谥,革其世职,以至籍产。则高新郑秉国,以炳与徐华亭结姻,将并没其家。赖张江陵为百方调剂,罪止及陆氏。至万历间,子孙奏辨,复其故官,还锦衣百户一世职。然炳才智实高人数等,至今有惜之者。

【陆炳扈驾功】世传太傅陆武惠(炳),得异宠于世宗,至以三公兼三孤,殁赠伯,赐谥。盖上幸承天时,行宫遭火,炳负上出烟焰中,以此受眷知。而弇州力辨,以为无之。今观世庙实录,备载此事,且只云炳一人负上出,安得谓之无?岂弇州未尝寓目《世宗实录》耶?抑憎其人,因没其功也?至成国公朱公靖(希忠)墓碑亦载此事,云公与陆公炳,同负上以出。此江陵公笔,可见两人又同立大勋矣。然朱之卫上,他无可考,惟见此碑云。按上遇火,在卫辉府,时宿卫大臣,迟迟未至,独炳最先,挟上升舆,此又《湖广通志》所纪也。陆东湖为缇帅,诸谏官下诏狱者,为周全存活者甚众。而朱葵亭亦爱乐士大夫,延礼加等,皆近代贵幸所罕睹。近日王封南相公,为太监张宏墓志,云宏掖上出行宫火中,则同功者三人矣。

【世官】西北士大夫,以战功得世开五等者,有咸宁、靖远之属,若吴中则惟武功伯徐元玉,然不得终其身。吾浙东则有诚意、新建二家,俱世袭,刘开国元功,自宜百世,然傅至裔孙世延,以恢戾好讦,今上初年,已逐回原籍青田受锢,后始得释回南京耳。王氏封而旋夺,至隆庆初,始复故爵,其子正亿得袭,正亿子承勋继之,今总漕淮阴。其人亦略知文艺。

性甚和易,然染勋贵馀习,自声色游畋之外,别无雅嗜。且嬖妾为政,久而不堪其凌,至讼言于朝,击之狱,复窜去。胄子又未立,将来大有可虑。伯安先生遗泽,恐不能五世矣。至若金吾之秩,又大逊邑封,不过仗士列校之长耳,予幼时识缇帅徐兰皋(有庆),故华亭相公长曾孙,而太常寅阳(元春)冢嫡也,衣装举动,全如纨袴子无别。时,文贞公下世甫三数年耳,以故申吴门相公,力辞武荫,每谓人曰:“我本书生起家,身后子孙通塞不可知,第还我穷秀才面目足矣。奈何变衣巾为兜鍪,古籍行伍,亲死不丧,世世作健儿乎!“真远识之言。

阁臣预边功,自正德初年后,不经见。嘉靖间,惟夏贵溪暴贵,自拟世袭锦衣。夏既伏法,且无后。翟诸城亦如之,则自以故相行九边得之者,体例稍殊。直至严分宜,而诸孙始现任金吾,及世蕃诛,尽削去。若杨新都与毛、蒋诸相,翊戴世宗入绍,初荫世伯爵,今降为指挥四品,又非可同日语者。华亭武荫,盖与分宜同事,不能独异。然当其在相位时,已与陆武惠、刘太保二缇帅缔儿女姻,一在荆之景陵,一在黄之麻城。后陆败被籍,高新郑欲以法并籍文贞,赖江陵而解。麻城之婿,后亦以嫁中产不明,与妻侄辈争扌冓不休。盖文贞学问稍杂权术,初欲收二弁以为用,不虞后之贻害也。若张江陵之甫荫旋革,又不足言矣。吾郡城亦有二锦衣:一则项襄毅之后,其平满四定流贼,功甚大,仅得一百户,然以裔孙为吴太宰婿,始改外卫为锦衣,今又传三世矣。后则赵少保(文华)为项氏赘婿,亦居禾郡,其次子怡思,以少保平倭功,荫锦衣,世袭正千户。

理南镇抚司,奉使归,骄蹇自恣,抚按监司候谒,俱不以时见,或至不答拜。未几,少保败,旋殁,即坐侵饷追贼。时宦浙诸公尚俱在事,捕怡思拷掠,楚毒备至,击狱几三十年,贼犹未及数,直至万历十年大霈,始得释放从戒。其人久居京师,对人不能吴音,在家庭亦作燕市语。可见功爵延世,亦非甚幸事也!

【定襄王】靖难功臣,英国张、成国朱俱三世赠王,为极盛。朱氏最后则定襄王希忠,以封在故相张居正时,言官交攻,归罪权臣,遂并定兴王张懋夺之。以故相会引懋例,封希忠也。

然希忠微有劳可录,若其祖平阴王勇者,陷英宗蒙尘,罪真当夺,而言路愿不之及也。又如成化中宣平王朱永,始由抚宁伯得侯,又从侯晋保国公,殁而贲真王叨上谥,其人不过下附汪直,上欺宪宗,冒功滥赏,其罪视王越有加,乃至今无人议削。

何以服希忠及懋地下耶?

【补荫】开国无勋,如李韩公、傅颍公,俱以嫌死,不及嗣爵。嘉靖间,继绝世,亦无敢议及者。近代王弇州,始昌言当继故封,自是公论。然二公后俱微甚,无可征考。而颍公之后,遂有杭州市棍名傅时者,冒称友德后人,几欲承袭,会事败而止。盖汤、邓、常、李诸将,尚有裔孙为锦衣,易于稽核。

二公在国初已夷于舆隶矣。近年朱侍御(凤翔)疏请改于忠愍(谦)之荫为锦衣,胡襄愍(宗宪)宜与外卫指挥,时东明石司马(星)在事覆准,得旨允行。胡之功过相当,即得一男爵非过。若于忠愍本无后,其子名晃者,官至应天府尹,已立侄为嗣。然富弼、司马光在宋亦无子,亦何害其不朽。若秦桧以妻侄为嗣,改王氏为秦,则并非秦宗矣。今杭人讳言桧后,我正以为不必讳也。朱疏又云:尚有冒功当革者二人,为故尚书凌云翼,荫锦衣世千户;故少卿史际,荫锦衣世百户。石司马覆疏时,凌子元超、史子继书,俱历官指挥使佥事,锦衣大堂,虽已罢任,俱在辇下,乃依违其词云:“俟二臣身终之日再议。“其后继书子仍得世袭,而凌氏以贫至今未袭也。凌洋山罗旁之功,不下殷石汀,此荫似不为滥。史雁峰以家丁拒倭,绩虽少逊,然破家徇国,亦足为倡义者劝。徒以二公俱为故相江陵客,不免剪抑太过。要之江陵功,岂可亦终泯耶?

【嗣封新建伯】新建伯王瑞楼(承勋),文成先生冢孙也。

为故大司马吴环洲(兑)婿,婚媾多年,无所出,乃纳杭人沙相之女为妾。相故椽吏,以宛平典史罢斥,因留京师,市井枭黠也。居久之,沙已孕,嫡不能容,至遣归家。相乃上疏,谓吴氏会亲以诰券相授,自言身系石女,不知人道,许代为正室,且已生子,当袭爵为言。承勋力辨,谓沙实妾,且子产于沙氏,非真其遗体。上下两疏勘议,竟离其妾,而远其子于沙氏。又十许年而新建为漕帅,则吴夫人殁矣,追念沙氏不置,复招致淮阴署中,宠待有加。所生儿已长,亦遂留于舍。沙复与恶少通体,憎其子碍眼,以药鸩之,人始晓然非王氏种,实沙相京师所抱假子矣。既鸩子不遂,又鸩厥夫,其迹彰露。新建无计,谋之李中丞,中丞谬语之曰:“公为勋贵重臣,非他官比,宜闻之朝。“或谓中丞知新建橐中,富有珍异及古玩不赀,借以挟之。必饱所欲,新建疏上,得旨,果即命淮上抚按会问,则事在中丞掌握间矣,其间暖昧不能尽知。初发郡邑共献,不能决。乃以淮徐道臣鞫之,比拷讯,具如承勋所奏,乃拟沙极刑,转详中丞,至黄河中流,忽自沈洪波,不及正刑。抚按遂具狱上之朝,事得粗结。然闻沙氏故在人间,至今未死。其所斥假子,复有子,且将来争茅土。盖新建年将稀龄,尚水有血胤也。

当谳此案时,苕上卜养庵(汝梁)为淮徐道,为余详言始末。

沙氏色寝,且已衰,独辨有口。卜叱问之曰:“人间弑夫虽恶极,然理亦有之。汝何忍自戕其儿?“沙曰:“爷爷错了,从来自肉自痛,那有此理?“满口俱杭州乡谈,令人抚掌不能已。

【魏公徐鹏举】徐鹏举者,中山武宁王七世孙也。父奎璧,梦宋岳鄂王语之曰:“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比生,遂以岳之字名之。及长则父已殁,以正德十二年嗣祖爵。至今上初元始薨。凡享国五十七年,为掌府及南京守备者数任,备极荣宠。较之武穆遭际,不啻什佰过之。然溺爱嬖妾郑氏,冒封夫人,因欲立其所生子邦宁,而弃长子邦瑞弗立,为言官所聚劾,致夺禄革管事,追夺郑氏所得告身,生平举动乖舛如此。其为守备时,值振武营兵变,为乱卒呼为草包,狼狈而走,全无名将风概。岂输过已久,渐失其故吾耶?又闻之金陵人云:鹏举治圃于白门郊外,见一邱隆起。立命夷为平地。左右以形家言力止之,不听。比发之,乃大冢。或谏弗启,又大怒。划之,则宋相秦忠献墓也,阅之大喜,剖其棺,弃骸水中。人谓真武穆报冤云。然成化乙巳,盗发秦墓于江宁镇,已有人记之矣。容再询之金陵故老。【爵主兵主】凡公、侯、伯家,最尊嫡长,其承袭世封者,举宗呼为爵主。一切吉凶大事,以及争阅构斗,皆听爵主分剖曲直。其罪稍轻,不必送法司者,得自行笞禁,不避尊行,亦犹天家亲藩,及郡王体例,最合古人宗法。然惟开国靖难诸故家为然,其他暴贵者,不能尽听约束矣。又军中僚伍偏裨,以及幕宾,稍为雅谈者,每呼正任总兵官为兵主。此惟大将专生杀者为然,副将以下,即贵至横玉,仅呼为帅主耳。盖亦唐人以使主称节度大使意也。宋世使者出疆,亦名正使为使主。其副使犯令,虽尊官亦得用军法诛之。

【服色之僭】天下服饰,僭拟无等者,有三种。其一则勋戚,如公侯伯支子勋卫,为散骑舍人,其官止八品耳,乃家居或废罢者,皆衣麟服,击金带,顶褐盖,自称勋府。其他戚臣,如驸马之庶子,例为齐民。会见一人,以白身纳外卫指挥空衔,其衣亦如勋卫,而衷以四爪象龙,尤可骇怪。其一为内官,在京内臣稍家温者,辄服似蟒,似斗牛之衣,名为草兽,金碧晃目,扬鞭长安道上,无人敢问。至于王府承奉,会奉旨赐飞鱼者不必言,他即未赐者,亦被蟒腰玉,与抚按藩臬往远宴会,恬不为怪也。其一为妇人,在外士人妻女,相沿袭用袍带,固天下通弊,若京师则异极矣,至贱如长班,至积如教坊,其妇外出,莫不首戴珠箍,身被文绣,一切白泽麒麟、飞鱼、坐蟒,靡不有之。且乘坐肩舆,揭帘露面,与阁部公卿,交错于康逵,前驱既不呵止,大老亦不诘责,真天地间大灾孽。嘉靖间霍南海,近年沈商邱,俱抗疏昌言,力禁僭侈,而独不及此三种,何耶?

【永乐间后宫父恩泽】永乐七年册封张氏为贵妃,故河间忠武王(玉)女也。封权氏为贤妃,父永均为光禄寺卿。任氏为顺妃,父添年为鸿胪寺卿。王氏为昭容,父□□。李氏为昭仪,父文命;吕氏为婕妤,父贵真,俱为光禄寺少卿。崔氏为美人,父得霏为鸿胪少卿。诸嫔御除张氏外,惟王氏为苏州人,馀五人皆朝鲜人也。盖文皇时,尚不拒高丽献女口,而其父立拜清卿,亦非后世戚畹所可望。且英国生前为靖难功臣第一,而其女亦备贵嫔之选,岂用西晋胡奋女例耶?即权贤妃封后,即侍车驾北征,次年十二月上南还,至临城,权氏以疾薨,赐谥恭献,权厝于峄县。后永乐末,皇太孙选鸿胪序班孙忠之女,为太孙妃,反不闻迁官。即孝烈皇后,在世宗朝为贵嫔时,其父方锐,亦仅为锦衣镇抚;至嘉靖十三年,孝烈正位中宫,始升都指挥使;至十八年随幸承天,始封伯;二十一年壬寅,孝烈拥护宫人之变,锐始进封侯云。洪武二十二年,封胡充妃侄胡显为梁国公,食禄二千石,世袭显由都督佥事超拜上公,戚里如此恩泽,近古所无。不谓圣祖有此。【外戚封爵同邑】五等之爵,其封号有至再者。如忠诚伯,前有文臣茹常,后有武臣陆炳。以及惠安、顺义之属,屡见矣。

虽于国体无关,然识者已讥当事之不学至此。如安平伯,则景帝登极,已封故宣庙贤妃吴氏之弟名安者,其时贤妃称皇太后,故安循往例,得开茅土。至英宗反正,太后仍称贤妃,安辞爵邑,上准辞,拜锦衣指挥使矣。嘉靖十八年,世宗孝烈皇后父方锐,以左都督进封,亦号安平伯,犹曰一时失误也。廿一年,孝烈方后以宫婢构逆,拥卫圣躬,受非常宠眷,锐亦进侯爵。

何以仍号安平,不改正耶?况外戚爵邑有几,吴安为废后既夺之封,岂是佳事?况废绝尤上所恶闻,犹幸世宗不核故牒,得免深求。而当事元老、贵溪、分宜,亦卤莽极矣!按安平侯伯,在永乐中,直隶怀远人李远者,以靖难功封侯,其子安,袭伯爵,即于文皇朝,坐法削爵谪戍矣。至方锐而三见焉。李安与吴安,俱不得延世其不祥尤甚,何以屡袭其号,盖是时上方事玄,阁臣礼卿,惟考据诸真灵位业耳。其他古今之学,既不暇及也!【孝穆后外家】孝宗生母孝穆皇后,本姓纪氏;其后误以为李,使李氏得冒认,追其先为庆元伯;最后内官陆恺者,又有云孝穆亲兄,则已三易姓矣。乃成化末年,又有一说,则穆后之先。本江西南昌新建县丁家道口人,其先有穆先者,生而重瞳,永乐间为王府官属,罪当族诛,乃逃难于广西苗洞中,又三世而生后,及长与表妹李氏,同日入宫,因并报为李姓。

其亲父闻妃承恩,曾来省女,中途闻孝穆已薨,自恨病死。其弟素不慧,幼育于内侍陆恺家,故恺自名为戚畹。当时有一御史,南昌人丁隆者在朝,即其宗人也,稔知本末,欲暴其事,会隆贬外而止。据此,则仙源甚远,亦甚明。当时访求,何以竟不及此?新建丁至今为大族,侍郎以忠、大参此吕,工部此召,皆共裔也。

【沈禄】沈禄者,京师人,由举人授通政司经历,其妻为寿宁侯张峦妹,敬皇后姑也。孝宗登基,以椒房恩泽,传升为通政司右参议。寻进通政,再进本司使,后为礼部右侍郎,卒赠礼部尚书,饰终之典甚备。夫以本衙门幕职,即擢为堂官,此亦创见之事。时,博野刘文穆当国,何无一言谏止?况三原王端毅为太宰,亦不闻以职掌执奏,大不可解。孝宗仁圣,于斜封墨敕,最为有节,而季年傅升官,积至七百六十馀员。直至武宗登基,洛阳刘文靖当国,始革之。盖承成化以来,滥授冗员,俱以中旨批出,遂习为故常,不以为怪也。若正德中之冒伪,又不可胜纪矣。自新都杨文忠廓清之后,三朝嗣统,此弊遂渐以绝。弘治五年,通政司经历高禄,傅升本司参议,吏部尚书王恕,执奏不允。至十一年九月,又升本司通政使。禄由举人,亦寿宁侯张鹤龄之妹夫也。又弘治十二年,湖广按察司佥事祝祥,因母老乞改京职,以便侍养,吏部奏请以原官改山东河南,中旨改为尚宝司卿。祥由成化十一年进士,亦寿宁侯姻戚也。当时张氏恃恩恣横,其姻戚奋自科目者,尚无耻如此,若右列不可胜纪矣!又御史张岐,乃昌国公张峦之弟,中宫亲叔也,以进士起家,亦傅升佥都御史。

【曹祖】浙民曹祖,有子鼎,为寿宁侯张鹤龄仆。正德初,刘瑾用事,祖上书数鼎恶,且自言其生兆应天。曹祖之语多幻妄,瑾怒罪之,械还浙。正德十年十月,又来依鼎,鼎不礼其父,祖遂并恨张氏,击登闻鼓,诉鹤龄兄弟阴图不轨。上震怒,命多官廷鞫,又命司礼监东厂讯之,禁鹤龄兄弟,不许朝参。

会祖自裁于狱,上益疑怒,降旨诘责。刑部尚书张子麟,下原问主事,及提牢巡风官于诏狱,穷治之。覆疏谓祖所奏,既无左验,实惧罪服毒。时,张氏阖门惴恐,祸且叵测,乃大行金于内,昭圣亦百端祈请,事稍懈犹罚子麟等俸,二张朝参,究终罢不许。史所记如此。按寿宁、建昌二侯,在武宗朝。已不免谋逆之谤,其平日横恣,失人心可知,何待世宗时始败?且张氏惯以睚眦杀人,至嘉靖十二年,延龄谳辞中,所列杀僧、杀婢诸事,俱有宝迹。因追治正德间原问官罪,悉逮下狱,株连缙绅数十人。而曹祖之果自尽与否,终莫能明也。盖张氏弟兄生平宜破家杀身事不少,特坐以大逆,则不服耳。

【中宫外家恩泽】本朝外戚世爵,至世宗尽革之。即如玉田伯蒋氏,为上生母孝慈后家,亦仅许其子终身。泰和伯陈氏,为世宗元配孝洁后家,其子已不得袭。惟孝烈后父安平方氏,以中宫拥卫大勋,得延一世,此特恩,非例也。至穆宗元配德平李氏,则一世止矣。今上嫡母仁圣后父,固安陈氏长子,亦仅袭锦衣。惟生母慈圣后武清李氏,得三世,稍异,然以上孝通神明,不为过也。至中宫父永宁伯王伟殁,其子栋得袭为优厚。至丁未年而栋卒,其母赵氏为孙乞恩承袭,上命栋子明辅袭祖伯爵,时署部少宰杨时乔,力谏不从,上但云后不为例而已。盖自世宗裁定恩泽,立为永制,至是已八十年。仅有武清一家三世,而今王氏再得之,即孝烈后无敢望焉。似此旷典,独厚中宫,犹疑上薄于元配,是殆不然。

【戚畹不学】戚畹李文全圣母慈圣太后之同产,故武清侯(伟)之长子也。生长富贵,未尝就外傅。有长婿曰钱赈民,故戚畹安昌伯承宗之裔孙,袭职锦衣带俸指挥使,一日具筐篚馈其长子名诚铭者,适为文全所见,索刺观之,则称制眷弟,盖钱时方丁艰也。阅之大怒,碎其刺,笞其仆而遣之。钱出不意,急往谢罪。且问名帖何以见毁。乃云:“汝不过吾长婿,安能制其小舅,乃作尔许称耶?“钱心知其憨矣,乃谬谢曰:“是诚误。但此后当改何称?“文全徐思之曰:“只写姊夫生可也。“一时傅以为笑。

【戚里肩舆之滥】武臣贵至上公,无得乘轿。即上马,不许用橙杌。至近代惟定、成英三公,或以屡代郊天,或以久居班首,间赐肩舆,以为旷典。嘉靖末年,安平伯方锐,以中宫父得之。其子承裕,以直内撰玄文,亦得赐,稍为出格。今上初元,固安伯陈景行。武清伯李伟,皆甫封即得,然以外祖尊重,前代所无,特加优礼,非过也。未几,而永年伯王伟亦得之,亦以中宫父也。李伟殁,而子文全袭爵,已属殊恩。袭甫三年,为戊子岁,以上阅寿宫,命之居守,暂假得赐。竣事复请,上遂许乘,言官争之不得。自是戚里纷纷陈乞肩舆,不胜纪,亦不足贵矣。

近年文全之子诚铭袭封,亦随例乞轿,上初犹拒之,后亦竟赐。   


○内监【内臣禁约】永乐四年,上谕兵部尚书金忠等曰:“皇考之世,宦寺无故无敢与外廷交接。昨有一人,以私财寓外人,此虽小事,渐不可长,随已罪之。“因敕卫士,于出入之际,遵制严搜。文皇之驭中官,如此其峻。然前一年,已遣内使王琮,同给事中毕进,封真腊王;又遣太监郑和,率兵二万七千,赏西洋诸国矣。二臣若欲寓财于外,安得禁之?至八年遂敕内官马靖,往甘肃巡视,如镇守西宁侯宋琥处,事有未到,密与商议停当回话。按此即内臣镇守之权与也。夫西宁为靖难勋臣,而琥又上亲婿,乃别寄腹心于宦寺,盖内难初平,恫疑未解,虽与谕金忠之言相左,不自觉耳。王振之导亲征,汪直之开西厂,有自来矣。太祖旧制:“内臣外出,非跟随亲王驸马及文武大臣者,凡遇朝廷尊官,俱下马候道旁,待过去方行。“今小大者值阁部大臣,俱扬鞭直卫其中道矣!【东厂】东厂之始,不见史传。王弇州考据,以为始于永乐之十八年,引万文康疏为证,意者不谬。其始侦伺非常,盖尚虑议师靖难,未厌人心耳,然而中官之横始此矣。至成化间,宪宗设立西厂以宠汪直,不特刺奸之权,熏灼中外,并东厂官校,亦得讥察。京师汹汹。上用阁部大臣商文毅、项襄毅等谏,罢之。御史戴讠晋,阿直献谀,上令复设。又数年而直为其同类掌东厂尚铭者所构,直始出领边事,不复入,西厂亦罢,然而东厂之炽如故也。武宗委政群小,复设西厂,以谷大用兼领,又邱聚掌东厂。两厂对峙,用成化故事。未几,复设内行厂于荣府旧仓,刘瑾躬自领之,军国大柄,尽归其手,东厂、西厂并在詷伺中。于是逻卒四出,天下骚然。瑾败俱革,止存东厂。

盖当事诸公,尚谓文皇额设,而不知东厂与各省镇守内臣,俱非太祖初制也。以故世宗初年,尽革天下镇守,而东厂不罢,幸主上太阿独操,厂卫俱不得大肆。迨至今上,宪天法祖,宫府凛凛,而厂卫大抵相倚为重。如已丑锦衣大帅刘守有一逐,而厂榼张鲸遂继之,则掌司礼印者张诚,实与闻焉。内廷故事,监印与厂,必两人分掌。盖以东厂领敕给关防,提督官校,威焰已张,不宜更兼枢密耳。世宗朝,麦福、黄锦辈如得兼领,此后或分或合。唯今上初元,冯保以印带厂,而王大臣事起,时故相高新郑几不免,赖掌卫朱希忠与江陵相。力恳保得解。

今则今上癸卯,陈矩亦以印带厂,而俶生光事起,时次相沈归德几不免,亦赖矩力,抗诸异说而得解。盖二权并在一人,故能回天乃尔。然则宰辅躯命,悬于东厂矣。初冯榼谋陷高相,明以危语协内外,而言官无应之者,且缇帅为挽回甚苦。至沈四明不悦归德,初未形辞色,而台琐揣摩意旨,坐以妖书,且缇帅又借以倾所憎。夫四明之权,非张、冯比也,而悬绝如此,世道日下矣。【东厂印】自方印颁行之外,事寄稍关钱粮及军务机要者,俱得给关防,用之奏章,用之文移,与方印等。内臣关防之最重者为东厂,其威焰不必言,即所给关防文曰:“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凡十四字,大凡中官出差,所给原无“钦差“字面,即其署衔,不过曰内官、内臣而已。此又特称太监,以示威重。余谓文皇虽设此厂以寄耳目,然其时貂榼未炽,安得有如许雄峻之称,此必王振用事时另铸,以张角距。

迨后直之西厂,瑾之内行厂,阶厉于此矣。□掌厂内直房,又有钦赐牙章一方,凡打进事件奏闻者,用此印钤。盖直至御前,盖得比辅臣之文渊阁印,亦僭紊极矣!【内臣封外国王】唐末,藩镇大帅继袭,皆以内臣使其军,命为留后,旋与旌节。此古今大弊政。本朝内使出使外国,始于成祖时,如内臣李兴。使暹逻国,又太监郑和,勒兵使西洋满刺加诸国,不过奖劳赏赐之事。唯永乐三年,命内使王琮,同给事毕进,封真腊国长子参烈昭平牙为王,则衔锡土分茅之任,日与省垣法从为伍矣。至成华四年,命太监郑同、翟安,册朝鲜世子李 晃为王,已奉诏行矣。巡抚辽东御史侯英,力言同、安皆朝鲜人,见其王必修臣子拜伏之礼,且填墓宗族皆在彼中,倘有嘱托,所损天朝大体非细。上是其言,今后贲赏,仍遣内臣,其册封大典,必选廷臣有学问者充之。本朝中贵应册立之选,至是乃止。时,彭文宪、商文毅在阁,上所听信,故能勇革弊政。未几,而汪直用事,刘珝当国,浊乱天下,复行旧事。至弘治十五年十二月,又命太监金英辅、李珍充正副使,封朝鲜王李隆嫡长孙忄隆为世子。时,刘文靖当国,不能救正,况他相哉!予所见金国所刻名《吊伐录》者,备战破宋、灭辽、废齐诸诏令书檄,及徽、钦二帝在北地谢金主诸表文甚备。其初与宋童贯书,署题曰:“元帅粘罕与亡宋故宣抚使广阳郡王阉人童贯书。“其后讥诋良苦,时正割燕云,与宋未启兵端也。至后以纳平州张觉,兴兵犯阙,所傅檄文,谓元符主亡,赵佶本不当立,交结宦官童贯,越次僭窃,以此宠任,命主兵柄,爵以真王。此虽敌人诬谤,然先是用贯使金,已为所轻,及任制帅北征,益狎视之。最后裔夷猾夏,遂指以声道君之罪。然则宦寺出疆,又不止亵国体,侯御史一疏,其见卓矣!

【赐内官宫人】叶文庄《水东日记》云:内臣陈芜,交趾人,以永乐丁亥,侍太孙于潜邸,既御极,是为宣宗,以旧恩升御马监太监,赐姓名曰王瑾,字之曰德润,赏赐不可胜纪。陈庐陵循为之志战其事,如范金印,曰“心迹双清“,曰“金貂贵客“,不可殚纪。且出宫女两人,赐之为夫人。日记又云:幼时会见芜过太仓州封西洋宝船,其势张甚。则此言不谬矣!《枝山野记》又以为陈符,盖芜字之误。其时有李校尉者,极谏谓奄人无辱宫嫔之礼,止大怒,命剪其舌。后不死,人戏呼为李神仙云。景泰去宣德不远,故主上不以为吴诚罪,且允其请耳。后来世宗怒内臣侯章畜使女,立置极典。真英主哉!【内臣李德】景泰初元,上皇尚留虏廷,镇守浙江太监李德上言:“锦衣指挥马顺、长随王贵等罪犯,亦宜取自圣断。

各臣乃肆奸宄,即于御前捶死之。变祖宗法度,逐朝廷正人,悖礼犯分,闻者切齿。宿卫官员,无一人遮护,使无内臣左右侍立,各臣必生别寡。此正贼臣犯阙,不宜任用,可任者莫若亲近。“其章下文武大臣、少保于谦等,连章言马顺乃王振之爪牙,王贵等乃王振之心腹,当恶既深,遂谋不轨,逼驾亲征,乘兴不返,群臣同时捶死,是《春秋》诛乱臣贼子之大义。景帝曰:“然。诛乱臣马顺等,皆王振奸党,捶死俱忠义心。李德所言,卿等其亦置之。“当时内竖盘结于内,聊合于外,帝即洞知李德狂悖,而终不能去。且其时喜宁方被获,甫磔于市,此辈尚哆口横恣如此,况平居乎!时尚宝司查究指挥同知马顺牙牌,顺子言其父被给事王竑捶死,宜责竑寻取,帝从之。六科十三道,言捶死奸党,岂竑一人之力?竑身为近侍,岂敢收匿牙牌?乞改前旨,令出榜,曾拾顺牙牌者,无论破损,并许送官。上乃允其议,顺子刁泼可恨,何至遂徇所请。景帝以英断称,处此事却未然。

【内臣乞赠谥】英宗朝,王振以弥天之罪,仅随众死土木。至上复位,而葬之,祠之,天下以为谬恩,欲气不平久矣。至成化八年,太监刘永诚死,其侄宁晋伯刘聚,奏乞赠谥,并祠堂赐额。事下所司,时邻康靖(干)为礼卿,覆奏。内臣无封谥事例,唯王振曾蒙先朝赐祠额,曰旌忠耳。上命赐永诚祠名褒功,仍以封谥事,命内阁议之。首揆彭文宪(时)上议曰:“王振辅英宗年久,且死国事,英宗非不欲重加优恤,以无例,止赐祠额。今永诚得比振例,已为过矣!又加封谥,出振上,则轻重失伦,人心不服。将来守边者,比例陈乞,变祖宗法,必自此始。“于是事得寝。按邻彭二公,一言而止内臣滥恩,功亦伟矣!但不能明数王振浊乱天下,失陷乘舆之罪,反以从龙死事褒之,即能回天听,亦诡遇之获耳。其时,宪宗倘以永诚生前,西征功次,当得瑺典为言,又何以措辞?所幸此时汪直未炽,梁方未进,无人导上圣混沌窃耳。旧恩泽诸封,至嘉靖初悉除,直是宇宙大快事。而武清、靖远彭城、惠安诸伯,以及刘聚之宁晋,犹得承袭,论世者尚不免扼腕。然自正德八虎以后,内官子弟,亦无敢以封拜请者矣!

【内臣妾抗疏】弇州纪奇事:天顺初,赐太监吴诚妻南京庄田,以椓人授室为异。尚未知诚前事也。诚先于正统十四年,随太上皇车驾,北征阵亡。至景泰二年八月,吴诚妾姚氏奏称:诚存日,曾于香山置坟,今欲将其所遗衣冠招魂安葬。景帝允之。按此,则内臣嫠妾,蒙上恩礼,已为创见。至于生前畜妾,死后陈情,一如所请,则太祖初厉禁可直付高阁耶?古来宦官有妻者多矣,未闻买妾,且以闻之至尊,廷臣亦不以为骇怪,何耶?吴诚,即世所傅建文帝归阙,内侍辈辨视,云诚曾伏地舐赐脔肉者是也。成化五年,内臣龙闰,娶南和伯方英妻为妻,上命离异。成化十二年,太监常英,藏匿妖人侯得权妻以为养女,后谋逆事发被诛。盖其时内臣有妻女,相沿成俗矣。

【对食】太祖驭内官极严,凡阉人娶妻者,有剥皮之刑。

然至英宗朝之吴诚,宪宗朝之龙闰辈,已违禁者多矣。今中贵授室者甚众,亦有与娼妇交好,因而娶妇者。至于配耦宫人,则无人不然。凡宫人市一监蔬,博一线帛,无不藉手。苟久而无匹,则女伴俱姗笑之,以为弃物。当其讲好,亦有媒妁为之作合。盖多先缔结,而后评议者,所费亦不赀。然皆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近日福建税榼高采,妄谋--再生,为术士所惑,窃买童男脑髓啖之,所杀犀儿无算,则又狠而愚矣。按宫女配合,起于汉之对食,犹之今菜户也。

武帝时,陈皇后宠衰,使女巫着男子衣冠帐带,与后寝居,相爱若夫妇。上闻穷治,谓女而男淫,废后处长门宫。此犹妖盅也。至元魏孝文帝胡后,与中官高菩萨淫乱,则又不知作何状矣!余向读书城外一寺,稍久与主僧习,寺中一室,房锁甚固。

偶因汛扫,随之入,则皆中官奉祀宫人之已死者,设牌位,署姓名甚备。一日,其耦以忌日来致奠,擗踊号恸,情俞伉俪。

余因微叩其故,彼亦娓娓道之,但屡嘱余勿广告人而已。

【内臣交结】天顺八年,英宗大渐,学士钱溥,先以史官教习小内侍。至是,溥所教内官,典玺局丞王抡者,以次当柄用,结溥草遗诏,为邻居内阁学士陈文所发,谪知县。隆庆六年,穆宗大渐,内阁大学士张居正,以遗诏诸事,密傅司礼太监冯保,为同事大学士高拱所见,面叱之。不数日,穆宗升遐,拱反被逐。事虽同,而所托异,故成败天渊。

【怀恩安储】唐世中叶后,宦官废立,竟成恒事。宋唯宣和间,宰相王黼,结宦官梁师成,动摇东宫,谋立郓王,然终于无成。本朝家法至严,绝不闻此事。唯成化间,牛玉易后一事,最为异变,然旋正法矣。今观故太监怀恩事绩,谓其同类梁方等,导上侈费,帑藏一空。上阅之不怿,有“吾不与汝算,自有后人与汝计“之语,盖指东宫也。方等惧甚。时上钟爱兴王,乃谋进言于昭德万贵妃,劝上易储位,因以兴王为昭德子。上意已动,谋之于恩,恩以死拒不从。上恚,诏发往凤阳司香。

恩既去,覃昌当轴,尤不能支,或为之计,劝上改谋于辅臣万安、刘珝等,皆默不应。会泰山震,内灵台奏:“泰山震方,应在东朝,必得喜乃解。“上始诏为太子选妃,而储位安矣。

审如此言,则孝宗龙飞,当以怀恩为首功,覃昌次之,而内台诸榼,亦当受上赏。盖天祚神圣,使左貂辈,亦获收羽翼之勋,未可谓其诬也。闻刘珝亦有密疏。力诤易易储。

【刘聚封伯】成化七年,太监刘永诚,以征延绥功,封其侄聚为宁晋伯。再以功,得世袭。嘉靖初年,一切恩泽封拜,凡中贵子弟,若太监张永兄泰安伯富、永弟安定伯容、太监谷大用兄高平伯大宽、弟永清伯大亮、太监马永成侄平凉伯山、太监魏彬弟镇安伯英、太监陆訚侄镇平伯永、太监裴□义子永寿伯朱德,尽数革爵。唯聚得存。自宪庙迄今一百四十年,傅袭十辈,握兵符,掌枢府者不绝。果何功德以堪之?今京师大家,所张围屏,多画刘永诚西征事者,自选入内廷,以擎米多力,见知于上,遂被任使,至御马太监,出征入阵,带假髯以冲锋,至凯旋受赏。诸得意状,竟不知皆实事否也。永诚死,上赐特祠额曰褒功,则劳绩或有之。然陷英宗于土木者为王振,亦先得赐祠曰旌忠。则此祠额,亦不足尚矣。刘永诚小名马儿,至今京师人,犹以此称之。【何文鼎】太监何文鼎者,浙之馀姚人。少习举业,能诗文,壮而始阉,弘治间,供事内廷。时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延龄,以椒房被恩,出入禁中无恒度。文鼎心恶之。一日二张入内观灯,孝宗与饮,偶起如厕,除御冠于执事者,二张起,戴顶之。又延龄被酒,奸污宫人,文鼎持大瓜幕外,将击之,赖太监李广露其事,仅得脱。次日,文鼎上疏极谏,上怒,发锦衣卫拷问主使者。文鼎对曰:“有二人主使,但拿他不得。“

又问何人,曰孔子、孟子也。上怒不解,御史黄山等,皆力救之,不从,为孝康张皇后杖死于海子。寻上自闻拽御前铜缸有声,其声若文鼎诉冤者,会清宁宫灾,刑部主事陈风梧应诏,陈文鼎之冤,上大感悟,特命以礼收葬,且御制文祭之。于时词林某公,有诗吊之曰:“外戚擅权天下有,内臣抗疏古今无。“又云:“道合比干唯异世,心于巷伯却同符。“诗虽不佳,亦指实也。其后世宗入绍,不复加礼于昭圣,而张延龄被讦,上必置于极法而后已,盖追恨往事云。正德间,有太监崔和者,镇守云南之金腾,一日过潞江,安抚司送过江银三百两,又景东、蒙化二府,各馈年例银若干,和却不受。乃曰:“是看我内臣素低耳。“因悉言生平与何文鼎为友,蒙孝庙见知。因以客属所赂,建桥修寺,毫不以入帑。夫寺人亦知慕其类之贤者,而称说之,且饬簠簋乃尔,今之仕绅,视此辈有愧色矣!陈凤梧者,起庶常,官至右都御史,赠工部尚书,亦正嘉名臣也。所辑有《周礼会隽》一书。顷司礼印榼陈矩,重刻邱文庄《大学衍义补》成,即议刻此书,未知已峻事否。邱书以不议内臣,陈则以雪何文鼎冤,故大榼德之,于其遗编,犹注意如此。

【内臣何文鼎(再见)】弘治如初,长随何鼎奏:“官可幸得,则朝廷不尊;禄可乞求,则官爵不重。如锦衣卫官校,行事得升,盖因国初人心未定,故暂为此慑伏奸雄之具。此一时之权也。后以为例,往往行事得升。故本朝卫官多,不啻数百,糜费禀禄,殊失祖宗建官本意。继例而升,年久益繁,况乞恩傅奉,非治世美事。皇上御极之初,灼见其非,已行沙汰,中外称快。但其间犹多漏网。近来复有夤缘以启幸门者,伏望圣明,特敕吏兵二部审覆,文非考本等程式者,武非军功新行事升者,自天顺元年至今,一切革去,以杜幸门。“上命所司查议以闻。吏部覆奏:“长随何鼎所言,请革傅奉乞升事,前此傅奉官员,本部因科道交章论劾,已奏汰五百六十馀员。此外,唯中书舍人万宏 弁、刘韦、刘锐三人,系大学士万安等子孙,存留未汰。盖当先帝时,亦尝沙汰傅奉,三人奉有荫授不动之旨,故本部覆留,非无故脱漏。近太医院降职院使方贤。

奏求复职致任,及太常寺请复革罢传奉司乐徐起端,本部俱执奏不可。初未尝辄徇其请,是傅奉幸门未尝开也。今鼎欲审查天顺以来,文非考中,武非军功者,一切革去,其意甚美。但天顺改元,至今三十余年,其幸进存者无几,间亦有转迁别官者,如前大学士李贤子璋,今升至尚宝司卿;刘定之子称,今升至南京尚宝司丞,盖由历奉年深,循资升职,非无故而升者。

近商辂子良辅,除工部主事;孙汝谦除尚宝司丞;御史钟同子越,除通政司知事之类,盖由恩荫授,非无阶而得者。此外,又有保升为太医院官,为钦天监官,为工部所属衙门官,为五府都事等官,及跟随总兵等官;书办官者,亦非全是傅奉人数。

今若概行查革,将不胜其革,且有不可革者。伏望皇上镇以安静,不追既往,今后内外大小官员,俱照旧额,随缺选补,自然奔竞可息。若往者方革,而来者未已,则亦何益?“从之。

兵部覆奏。何鼎疏,备查武官由缉事升职,及先次并例后傅乞升者,都指挥同知覃昌等百二十人,上请去留。上命俱留待各子孙袭代之日,照例定夺。文鼎此疏抑侥幸,重名器,有大臣言官所难言者。时,马钧阳长兵部,尚以去留两请。王三原、方秉铨,乃云未有傅奉。且以诸辅臣任子为言,以拄鼎之口,其说竟不行。孝宗新即位,方求言若渴,乃大臣之见,反出寺人下,惜哉!至弘治五年,则鼎已为惜薪司左司副,又奏:通州仓粮储,一时权置,初非经久,军士不便于关支,警急不便于防守,请于都城隙地,增置仓廒,移通州仓粮于其中。且请修浚大通桥以东石闸河道,令漕舟直至桥下,以省挽运之劳。户部以为京仓之建固善,但时诎未可举,河闸请试之而行。上是之。自是大通河至今为百世利,而京仓则不尽行。鼎之悉心体国,朝士所不逮也。二疏关系甚大,故战之稍祥。至十年,又以直言,系锦衣狱。刑科都给事中庞泮等、监察御史黄山等,合疏共救,谓鼎素著狂直,宜加褒显,或曲赐优容。上曰:“内外事体具有旧规,尔等何由知其事?“皆诘责罚俸。继礼部主事李昆、吏部进士吴宗周,又各疏论救,皆下其章于所司。

最后则户部尚书周经等,又公疏云:“臣等备位大臣,不能救正,有愧于鼎多矣。“其言稍峻。上大怒,诮让当重究,姑宥之。时屠鄞县(汉)为冢宰,不列名疏首,盖畏祸也,鼎即于是时死杖下矣。次年,清宁宫灾,陈凤梧以刑部主事,应诏上言何鼎之冤,上始感悟,昭雪赐祭。其详在建昌侯张延龄事中,语具前卷。鼎名后去文字,止单名。凤梧疏中,尚称文鼎。按鼎死之次年,李广亦服毒死。广以左道盅上得宠,鼎之得罪,难以弹二张,实广承中宫意杀之。时用刑者,为司礼内臣李荣,鼎至死骂不绝口。

【内臣蒋琮(附继晓)】故礼部左侍郎李孜省、太常寺卿邓常恩、赵玉芝等,先以孝宗登基,俱削秩谪戍边卫矣。是年十一月,以赦当还,于是印绶监太监蒋琮上疏,谓诸人罪大罚轻,而闲住少监梁芳、韦兴、陈善等,皆罚不蔽辜。上允之,命俱逮下锦衣卫。未几,孜省不禁拷掠,死狱中。盖是时怀恩方自南京召还,掌司礼印,上雅信重之,故琮言得行。未几怀恩卒,常恩、玉芝俱贷死,仍戍边卫,竟逃极典。倘世宗初政,有如怀恩者在左右,则何泽之说行矣!弘治元年十一月,诛妖僧继晓。初刑部拟继晓当死,但事在赦前,宜发为民。上改命刑科都给事中陈璚等、御史魏璋等看详,谓晓罪大,部拟不当,宜并治太监梁芳引进继晓之罪。上是之,命斩晓于市,芳既充净军,姑贷死,发南京守备,加杖八十,仍充役。时,将琮正为守备,芳之得痛决,不必言矣。刑部尚书何乔新等,俱命夺俸有差。按李孜省,未及拟罪。而毙于狱,先朝诸妖党,仅晓一人正法耳。晓为湖广江夏人,始以贪淫欺妄楚府,事觉走京师,夤缘梁芳,以星命进。上见之,大宠幸,赏赍不赀。请给护敕,旌其门曰孝行,其母本娼也,亦被旌表。请故太监蔡忠。

都督马俊二宅以居,赐门额曰辅教寺。又起大寺,名大镇国永昌寺,上亲幸焉。所居前后多置妇女。及回湖广,以黄帕裹其一臂,云为御手所执。其事与宋朱勔,及嘉靖中谈相略同。史称继晓屡进邪说,有人所不得闻者,此盖房中淫亵之术也。孝宗在青宫,必具悉其详,故独断诛之,且没妻子为奴,籍其家云。琮后与同类相讦,亦充孝陵净军,而梁芳遂同汪直召还矣。

去邪之难如此!蒋琮守备南京最久,屡与言官争论求胜,遂为公论所憎。

【内官张永志铭】余读杨文襄石淙,所为司礼太监张永墓志,不过铺叙永平生宠遇,及征安化王寘鐇,随武庙南征宸濠,与诛刘瑾之功,他无所增饰。其视唐李文饶,为中尉马存亮等诸碣,过誉不情,亦大有间矣。乃张萝峰谮杨,受永弟容赂黄金二百两,因而谀墓,遂追所受润笔,尽夺其官爵,致杨疽背死,噫亦甚矣!杨后田间起,西征实与永同事,诛瑾之谋,又自杨发之,生平相知固不可讳。然张永在内臣中,建大功,亦不止诛瑾一事。宸濠被擒后,江彬等诱上仍继之大江,与战而获之以居功。非永弥缝其间,则王守仁就逮,而濠逸去,天下事去矣。昔李文饶之平泽潞,亦仗内使杨钦议为之奥主,始克奏绩。积平后,诏告四右,云逆贼王涯、贾餗等,已就昭义诛其子孙。盖涯等为太和故相,甘露之变,谋诛宦官,事败而死。

故德裕以此语悦宦寺。此等险谲,恐文襄所不屑为者。若诡遇而获功名不终,则杨石淙与李文饶,古今一辙也。近日江陵公之与冯榼,亦然。古来宦官冒武功固多,然未有被编摩之赏者。

独嘉靖初年,修《献帝实录》成,首揆费铅山等诸公,请于上,归功司礼太监张佐等数人。得旨,各荫弟侄一人,锦衣世袭指挥等官。则真千古创见之事,又唐时所无者。【二中贵命相】陈莹中抗论二蔡,万死不顾,而独喜谈命。

蔡元长视日不瞬,莹中谓此至贵之相,然恃其目力。敢与太阳争光。他日必为巨奸。则星相二家,贤者犹笃信之如此。近日此二种人,最行都下,亦有极奇验者。正德初,内臣于喜,以钟鼓司选入,旧入此者,例无他选,谓之东衙门,诸监局所不齿。于以长躯伟貌,偶得选,改为伞扇长随,但日侍雉尾间,亦贱役也。一日出外,同伴侣坐玉河桥,时新暑,各解衣置栏杆上笑语,旁一人过,熟视于曰:“公何姓?旦夕且大贵。“

于大喜,起询之,则曰:“从此即得蟒玉,掌内外柄,极富贵者十年。然命止此。过其期,则仍如今日。“众哗骇而侮讪之。

其人且云:“只三日内吾言验,当来取赏,诸公皆其证也。“

于还内,正值午节。武宗射柳,命诸榼校猎苑中,设高丽阵,仍设莫离支为夷将。比立御营,则上自坐下,亲申号令,以唐兵破之,败者行军令,能人者与蟒玉。诸内侍雄健者,策马以往,屡冲不得入。左右曰:“如于喜长大,或可任此。“上回顾领之,畀擐甲胄,带假髯,作小秦王装束,仪形颇伟岸可观,甚惬上意,命以所御龙驹借之。喜据鞍挥策,马顾见喜状,素所不习,大惊狂鹜,直突莫离支中军,各营披靡解散。天颜大怡,即赏蟒玉如约。时从玉河桥还,正三日矣。自是日为上所宠眷,出镇宣府大同,入掌各监局,稔恶者十年。而武宗升遐,肃皇入缵,素知其罪,仅在八党之下,偶一日问:“汝姓为于耶?“对曰然。上又曰:“为俞、为余耶?“对曰:“奴婢之姓,为干字跷脚者是也。“上怒曰:“于为干字踢脚,汝敢为谩语侮我。“即剥其蟒玉,收系治罪,得诸不法,谪为孝陵净军,尽籍其家。至嘉靖四年,复入京自辨,仍加搒掠遣归伍,冻馁死。万历初,有浙之绍兴人朱升者,粗知文理,来京师困极,一饱不可得。偶问命于肆,日者得支干而异之,叹曰:“怪哉!是当刑而富贵且久。“朱笑曰:“时非角逐,岂能如英布黔而王哉。“归益贫无计,心念日者言,遂决计自宫,投大榼张大受名下,大见信爱。张乃冯保上佐也,因亦为冯保所器,屡掌厂局,赐蟒玉,提督武英殿。其田产第宅,为一时所羡称。冯榼败,同大受等罢逐,今犹居都城闤阓中,厚自奉养,家尚殷富,颇好尽书画尊彝之属。至不自揆,冒认朱相国金庭同宗,与其疏族称昆季,狙狯闪烁,犹然山会胥吏伎俩也。今老矣,予亦识之。一日遇一武英殿中书同席,辄诧曰:“此故我属吏,奈何敢讲敌礼?“余为之掩口。内监辈得志,多无忌惮。如梁师成之父苏子瞻,童贯之父王禹玉,皆是。然而苏、王子孙终得其力,且二公亦因而昭雪,自是怪事。近日,王笠川进士继贤,少年励志读书,以欲念频炽,去其外肾,遂作宦者状,声貌全如妇人。辛丑登第后,诸阉骄于上前,指王名云:“吾曹中已有甲榜,宣力于外者矣。“上询知其故,亦为启齿。群阉出外抵王寓,称贺不绝,求附气类。王大恚,避入西山。其作令清苦,故是栾巴一流人也。

【内臣何泽】正德十六年七月,世宗新即位,先下诏求言。

至是御马监丞何泽,应诏陈事,已获俞旨,既而又言近习。及二十四监局奸利事,即被严谴。旁掠,发充孝陵净军。其疏既不下,又命取通政司副本灭之。御史成英上言:“泽得罪非上意,乃监局同类,嫌其相攻,构陷至此。先帝时,内臣邱岳、范亨,皆有除奸之志,逆瑾与八党致之死。上误先帝,几危宗社。今岳等之冤方雪,而泽之事又似之,臣所为陛下惜也。宜召泽复职,诸奸则据法罪之。“疏入仅报闻而已。泽疏谠直,不避同事之怨,其忠诚与何鼎不畏中宫,直攻二张无异,均是吕强、郑众之流。但孝宗溺于孝康之爱,渐成畏惮,鼎言不行而死,良亦有由。世宗初政,如剑芒出匣,何以谪泽,且并没其言耶?阍寺辈本不乏善良,值此两圣主当阳,尚不免诛贬,欲其内廷匡救难矣!两内臣俱何姓亦奇,但鼎即承瑺典,泽他日昭晦与否,则不可考矣。

【内臣掌兵】嘉靖八九年间,革各省镇守内臣,兵部尚书李承勋,因及腾骧四卫诡冒依附者。内臣争之,言禁军隶兵部不便,往岁彰仪门之破虏骑,东市之剿曹贼,皆四卫功,以直内,故得号召易集。下兵部再议,承勋言:“往年正以兵归阉寺致乱,彰仪门之役,由太监王振;东市之贼,太监曹吉祥也。“内臣始杜口。上从其议。今宦官虽不典兵,而勇士四营,仍属其提督。不知何故?

【镇守内臣革复】镇守内臣之革,在嘉靖九年十年间,天下称快。此正张永嘉入相时也。至十七年,而太师武定侯郭勋,奏请复之,上许云贵、两广、四川、福建、湖广、江西、浙江、大同等边,各仍设一人。中外大骇。时任邱李文康当国,不能救正,人共惜之。十八年四月,以彗星示变,将新复镇守内臣,尽皆取回,遂不再设。距用郭言。甫匝岁耳。是时当国者,为夏贵溪,而严分宜为大宗伯,题请得旨,其功亦不细。今人但知裁革镇守,归美于永嘉,而夏、严二公,遂不复齿及,岂因人而没其善耶?抑未究心故实也?【内臣护行】大臣唯辅臣起家,及谢事归里,恩礼隆重者,特遣行人宣召及护行。若以内臣随侍,则唯永乐间杨荥。成化间李贤、刘吉三公,俱阁臣丁忧,俱夺情复任,遂用内臣辅送,促其来视事。此后更无同行者,况妇人乎!唯世宗朝,及今上初,二事最奇。嘉靖十九年,秉一真人、少保、礼部尚书陶典真奏,为恳乞天恩,奏安雷坛,以光圣典事:先是差官于臣原籍湖广黄州府黄岗县团风镇,增修雷坛,今已落成;欲令臣男太常寺丞陶世恩。臣婿博士吴濬,前去奉安,并送臣妻一品夫人袁氏,祖茔祭扫,用彰皇上敬神劝孝大典,乞量给应付。奉圣旨:“宽卿奉,工成令男奉母安神祭扫,朕心喜悦。着兵部便行水陆应付,迟误了的不饶。还差内官一员去,写敕与他。“

时陶尚行旧名也。其后万历六年,少师阁臣张居正归葬,上命奉母一品太夫人赵氏来京,仍着差去司礼监官魏朝伴送登途;至十年居正殁,上又念其母高年在京,命司礼太监陈政护之还卿。近代内臣伴行,唯见此两家,盖本朝未有之典也。此二妪者,一配方士,一生权相,遂叼非常恩遇。他日时移事改,徒足供后人评笑,一时宠荣,皆罪案耳。【内臣兼掌印厂】司礼掌印,首榼最尊,其权视首揆,东厂次之,最雄紧,但不得兼掌印,每奏事,即首榼亦退避,以俟奏毕。盖机密不使他人得闻也,历朝皆遵守之。至嘉靖戊申己酉间,始命司礼掌印太监麦福,兼理东厂,至癸丑而黄锦又继之,自此内廷事体一变矣。世宗神圣,以至今上,俱太阿在握,可无过虑。倘此例他日踵行,亦肘腋之尤也。万历初年,冯保亦兼掌东厂。冯保之后,则有张诚。张之后,则近日陈矩。

俱以掌监印带管厂事。

【冯邦宁】冯邦宁者,榼保之侄,以恩泽,历官左都督,恃保势,横于长安,莫敢与抗。偶与江陵之长班名姚旷者遇,诃辱之。旷不逊,因相争斗,为邦宁之徒御,箠击稍过,归诉于主人。即遣人述其事于冯榼,榼呼邦宁至,杖之四十,褫其冠服,不许朝参。当时江陵曲媚冯,以固权宠,而能折辱其侄乃尔。榼以江陵片言,不难笞犹子以谢过,似非他内官所及。

邦宁又遇大司寇刘白川(应节)不避道,刘叱之下马。今六卿未必有此事矣!【冯保之败】大榼冯保之败也,王弇州所纪,谓出于张诚。

此向来士大夫皆云然,不独弇州也。此一说也。至乙酉年,麻城周二鲁(宏礻仑)疏论李顺衡(植),谓李之参保,繇大榼张宏授意门下山人乐新炉,转授李使击保去,宏因得掌司礼监。

李以此与张宏为刎颈交。李自云受皇上异眷,每于内廷呼李植为我儿,亦出张宏之力。此又一说也。至戊子冬,东厂张鲸之败,阁部大臣,以至南北科道,或公疏,或单疏,无一人不劾鲸者。科臣李沂,受杖至惨毒,几死。时皆谓鲸阴佐翼坤宫郑贵妃,有立幼之谋,事关宗社,故一时朝士,昌言锄去真可谓公忠。乃闻一二大君子,微不满此举,谓其中别有窃妙。当保盛时,群榼劫于积威,莫敢撄其锋,惟鲸为上所亲信,且有胆决,密与上定谋,决计除之。鲸以此受知,越次掌厂,既久用事,复将攘张诚位而据之。且诚本冯保余党,唯时在事大僚,曾受冯保卵翼者,思为保复仇,且结张诚欢,故出全力攻之,言官不过逐影随波而已。此又一说也。三种议论,俱有根据,然宫府事秘,莫知谁属。近见一大榼所述,则云:冯保一案,实出张鲸手。而鲸为张宏名下宫人,宏知其谋,曾密止之。则后一说似确。且鲸掌东厂旨下之日,李顺衡即于是日上参保之疏,不逾时刻。则或有承望,亦未可知。大抵权榼盘踞深固,非同类相戕,必难芟剪。如宪宗朝汪直,则尚铭挤之;武宗朝刘瑾,则张永残之。外廷儒臣,安能与鱼、程、仇、田争胜负也!先是,劾张鲸时,御史冯象乾语最峻,且切责三辅臣,不能主持匡正。上大怒,下镇抚司打问,三辅力救,至云原与象乾同受刑拷,上始收回成命。而给事李沂疏。继之,上怒加甚,亦命下诏狱,且有“好生着实打着问“之旨,盖用强盗例也。

拷竟,又命廷杖六十为民。近来言官得谴,未有拷打与廷杖并于一人一时者。盖沂本内,有“密献珠宝“之语,触上所深讳,故辅臣苦诤不能得。其后说者,谓冯疏为阁臣授意,故以生死争之。而李疏乃出张诚假手,不意掇祸至此。他日蔗起建言诸臣,唯李沂不甚推毂,亦此说尚在人口也。张鲸以戊子冬见逐,次年已丑复召入,言官争之,上皆不报。张诚已兼掌东厂,故鲸不得再预厂事。比诚败,受祸较鲸更惨。时,鲸尚在御前供事,且官爵家产俱无恙。其先得罪者,亦唯司房邢尚智谪戌,及弟张书绅革任而已。

【大榼同姓】今上既逐冯保后,以张宏代之。未几宏卒,次及张诚。诚从楚籍没故相还京,即继宏掌印。时,东厂则张鲸,督工则张信,秉笔大榼,日在左右者,又有张明、张维、张用、张忠、张朝、张桢、张仲举等,其他监局司印,姓张者又十余人,俱在戊子已丑之间,可谓极奇。未几,鲸为南北大臣及科道聚劾以出,又数年而诚亦见逐被籍,其中张维者,今罢闲居私宅,好作律诗,亦整妥,作字学文衡山,颇得其貌,自称燕山废叟,每以此署名刺。喜交士大夫,亦此辈中之向上者,余亦曾识之。

张维曾掌兵仗局。今上冲年,取后器戏玩,以直谏忤旨。

又以好文,为上所知,呼之为秀才张,颇见礼重。【张诚之败】张诚自张鲸失权,遂兼管厂印凡八年,号称驯谨。政府与交欢无间,即科道诸臣,亦无以骄恣议之者。其人稍知文艺,以吕强、郑众自命。时,上颇耽曲蘖,兴居稍违节,以及宫婢小竖多死梃下。诚辄执古谊以谏,上为之震威。曾于邸报中,见已丑年上手谕一道,奖诚首句“为谕忠辅张诚知道“,其眷倚如此。既而又兼馆御用监印,则以司礼东厂,又带膻腴衙门,同类已侧目。而内夫人郝金凤之死,诚实主其谋,内廷咸怨之。会其弟张勋,俗乎老五者,与慈圣太后弟武清侯,缔儿女姻,上闻之震怒。其侪类始进谗,谓诚家富俞天府。上益心艳,思以法籍之。而其家僮霍文炳者,用诚力冒功,得锦衣副千户,又自以并功,进指挥同知。是本兵石星擅允其请,不以上闻。时,文炳已贵至佥书南镇抚司,值考察军政,为科道所劾。上谓文炳冒功罪大,何以不言?石本兵具疏自劾。

上怒不解,遂并文炳及弟张勋辈,数十家产,尽没入官。诚奉御降谪南京,再谪南海子,穷困以死,然而士大夫或以为罪不蔽辜。最后张勋论斩,竟死西市。盖上素憎臣下结交外戚,故勋无大恶,竟罹极典。岂其罪浮于冯邦宁辈耶?识者冤之。【霍文炳并功】方霍文炳并职事起,上以兵科不纠,尽行谪逐。既又以两京科道,不行纠举,凡先后掌印者,俱降外,寻又俱为民。时有刑科都给事中侯廷珮者,于诚初败,极数诚罪状,谓近旨处分尚轻。时诚仅革任闲住,上为改降南京,亦未有籍产之令。用廷珮言,始尽行抄没。上仍诘责廷珮云:“张诚巨奸,尔等如何先无一言之忠?今已发露,方行参劾,其于触奸指佞之责何在?姑不究。“盖圣主行其言,而已薄其人矣。时,刑科给事徐成楚者,与侯同籍,素不睦,遂指成楚他疏内慎刑一语,专为救张诚,以激上怒。成楚谓臣疏并无张诚字面,廷珮以此陷臣,自为容悦计,且诚阴事,上自发之,廷珮即百喙何益。上皆不问。按往日张鲸之逐,言路弹章山带积,至内旨严罪张诚,事后助焰者,则仅廷珮一人而已。且波及同官同年,以泄私忿,尤为一时所骇云。文炳籍后,有空房为邻泗山洗马赁居,中有窖藏二万余金,不以闻官。旋奴隶辈争金事发,邹至褫职追贼。邻尽鬻其衣装,诸壬辰乙未二科分考门生,为醵金代偿,始克毕事。时,洗为尊人素严,闻之恨怒,泗山不敢归,至庚子始抵家。或云:其京师门下士王良材者,僦以奉其师,邻初无成心也。丁酉秋应天河南,又有程策雷同事,为时所识。亦泗山将差南京主考而中罢,因两畀所厚云。

【内官勘狱】癸卯冬,妖书事起。言路之媚首揆者,欲坐郭江夏。时郭已去国,尚滞潞河,僮婢星散,友朋亦无一敢往视。都下九卿,及法司、台省、锦衣卫,奉命同鞫。上遣大榼陈矩监之,大臣辈莫能发一语。时攻江夏者亦在列,其言虽无人附和,然事久不决,蔓延浸多。会捕得狂生俶生光者,云曾造飞语。挟诈郑戚有据。御史沈裕曰:“不如竟以此事坐之。“

陈应声曰:“极是。“诸公始首肯立议,陈入内,又宛转达于上。俶生光磔死,江夏始得免。昔欧阳永叔为蒋之奇谤以甥女事,赖法官苏安世,及中使王昭明得雪。石守道为夏辣谤以诈死,欲斫棺验之,亦赖漕臣吕居简,并内遣中官张主,得免于祸。嘉靖初,张永嘉欲逮杨新都,闻亦司礼大榼力抗而止。今上初元,张江陵、冯保,以王大臣事,欲陷高新郑,以司礼宏力阻得寝。今江夏事亦然。士大夫居风纪献替之地,其识见反出貂榼下,盖自古然矣。陈矩故与沈四明昵厚,此举尤为士林所美云。皦生光本名杨本,文安县痒生,以无行被斥,貌寝陋,性狙险。故与钱岭李氏游,会李如松战死辽左,时其父宁远伯李成梁,以故帅留京师,奉朝请。皦具鸡黍往奠,痛哭竟日不辍声。成梁怪之,出慰曰:“子意良厚,然吾儿与子交情不至此,子且休矣。“俶曰:“我非哭令子,乃哭我命薄也。令子许我,得天下日,爵我通侯。今已矣,是以悲不自制耳。“成梁惊惧,亟以千金赂之得止。他无赖事尚伙,都人类能言之,然此段已足死矣。

陈矩,安肃县人。父虎,本农家。一日邑中践更,畀迎中使,以供具不时。被笞,归而发愤,即阉其长子,得供奉内廷。曾以司礼典簿,同张诚辈籍没冯保,至是遂长司礼。又一日,复当践更,畀迎过客,亦受笞,问贵客何人,云进士也。即令次子就外傅,既而登壬辰进士。迄两遂其志,亦奇事也。进士名万策,恂恂长者,困公车二十年,甫得第。就教职,仅转国博而卒。其子承伯父荫,今为缇帅。余游西山玉泉寺,见楣间有矩诗牌,词翰俱不工,但其印章曰“白眉中使“,似亦不甘与侪辈为伍者。

【尚衣失珠袍】万历三十二年,尚衣监失御前珍珠袍一件。

上震怒,命司礼掌印太监陈矩拷究。袍房内臣田进等三人,以夙仇互讦,各受酷刑,竟无踪迹。田进寻瘐死,余充净军。后乃知上前一贵显宫女,即内中称为某太者,盗与菜户内官,斥卖久矣。然惮此宫人为主上信用,且事属既往,遂不复穷诘。

内府盗窃,乃其本等长技,偶私攘过多,难逃大罪,败故称遗漏,付之一炬。以失误上闻,不过薄责而已。如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供用库大管库既盛,与其党卢添保等,捏报被焚香料至十八万八千余斤,为同类发其奸。世宗下之狱,命给事张岳等严查,始知该库所焚,乃别物,非香也。俱盛等侵匿妄报。

上大怒,悉如律治罪。此偶败露者,仅十之一耳。又其时,上索真龙涎甚急,遍觅不得。户部尚书高耀,百方高价购之,仅得八两。云买之民间,实亦内臣盗之内库。

【门竖偿命】庚子辛丑之后,矿税内使,横于大地中,参督抚,鸩按臣,视为恒事。至于守令以下,但云阻挠,即遣缇骑;但云贪肆,即行追贼。直奴隶视之而已。岁丁未,外吏大计既竣,正月末旬,前任泰与知县龙镗者,以重贬行,郁悒成病,扶曳出广渠门。管门内使邢相等,索赂放行,镗奚囊空匮,不能满所欲,遂聚殴之。寻释去,数步即仆地。初犹谓暴疾,试掖之,则僵卧气绝矣。事旋上闻,上怒甚,下法司讯治,坐邢相抵偿。再审,则赵禄奋拳,乃改坐禄死。相等数人俱远戍。

时镗病已殆,即不殴,亦必殒中途。邂逅诸暴。遂促数日之命,凶竖辈,俱得正法。自矿税兴后,中人得罪,未有如此快心者,一时阉宦为之丧气。比季春,下第诸士,还里出城,亦得稍减需索云。

【箭楼】京师正阳门楼毁于火,庚戌年,议重建。时内监同工部官估计、营缮司郎中张嘉言,楚人也,素以负气称,内监屈指云:当用银十三万,张大怒,厉声云:“此楼在民间,当费三千金。今天家举事,不可同众,宜加倍为六千。“诸大榼忿极,气满口重,不能辨诘,但奋拳欲殴之。时监督科道在列,亦不出一言剖析,但劝解散去。次年大计,张竟以不谨被斥,所坐事虽多,此亦其一端也。后数载,箭楼已成,问之计部诸君,云动工银三万。盖初估为张所诎,其后终不能满内榼之欲也。张起家司李,好与人讦,且自尊大,以故屡踬宦涂。

其正郎乃自宪幕迁入,列衔为署郎中事,都察院经历,同寅戏之曰:“君名位已尊,今后行文移牌票,可竟书为本部院矣。“盖总制大臣,以部堂兼中丞者,方有此称,故用以为谑。张虽不堪,然默无以应。

【陈增之死】矿税流毒,宇内已无尺寸净地,而淮徐之陈增为甚。增名下参随程守训者,徽人也,首建矿税之议。自京师从增以出。增唯所提掇,认为侄婿。又不屑与诸参随为伍,自纳银助大工,特授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自是愈益骄恣,署其衔曰“钦差总理山东直隶矿税事务兼查工饷“,以示不复服属内监。旋于徽州起大第,建牌坊,揭黄旗于黄竿曰“帝心简在“,又匾堂为“咸有一德“。是时山东益都知县吴宗尧,疏劾陈增贪横,当撤回,守训乃讦宗尧多贼巨万,潜寄徽商吴朝俸家。上如所奏严追。宗尧徽人,与朝俸同宗也,自是徽商皆指为宗尧寄赃之家,必重赂始释。又徽州大商吴养晦者,家本素封荡尽,诡称有财百万,在兄叔处,愿助大工。上是之,行抚按查覆。守训与吴姻连,遂伪称勘究江淮不法大户,及私藏珍宝之家,出巡太平安庆等府,许人不时告密问理。凡衣食稍温厚者,无不严刑拷诈,祸及妇孺矣。又署棍徒仝治者为中军官,晨夕鼓吹举炮。时巡南几者,为御史刘曰梧,遇之于途,见其导从旗帜弓戟,较督抚加盛,令呵止之。程以彼此奉使为答,刘竟无以难之。唯稍畏淮抚李三才,不敢至李所,住泰州。李亦密为之备,佯以好语陈增曰:“公大内贵臣,廉斡冠诸敕使,今微有议者,仅一守训为祟耳,他日壤乃公事,祸且及公。

虎虽出柙,盍自缚而自献之?“增初闻犹峻拒,既又歆之曰:“守训暴敛,所入什佰于公。公以半献之朝,以半归私帑,其富甲京师也。“增见守训跋扈渐彰,不复遵其约束,心愠已久,因微露首肯意。李中丞觉之,潜令其家奴之曾受守训酷刑者,出首于增,云守训有金四十余万。他珍宝瑰异无算,并畜龙凤僭逆之衣,将谋不轨。李又怵增急以上闻,公不第积谤可雪,上喜公勤,即司礼印可得也。增以为诚言,果以疏闻。上即命李三才捕送京师治罪,及追所首多赃。增既失上佐,迹已危疑,其部曲亦有戒心,所朘取不能如岁额。上疑增屡岁所剥夺且不赀,又苛责之,李中丞又使人胁之,谓“阁臣密揭入奏,上又允矣。“又曰:“某日缇骑出都门矣。“增不胜愧悔,一夕雉经死。名下狐鼠惧罪,即时鸟兽散去,其署中所蓄,中丞簿录以献。江淮老幼,歌舞相庆。说者云:淮抚匿增金钱巨万,所进不过十之一二耳。此固未足信,即有之,诛剪长鲸,其功不细,以此酬庸,亦何不可?【宦寺宣淫】比来宦寺,多蓄姬妾。以余所识三数人,至纳平康歌妓。今京师坊曲,所谓西院者,耑作宦者外宅,以故同类俱贱之,不屑与齿。然皆废退失职,及年少佻达者为之。

若用事贵榼,极讳其事。名下有犯者,必痛治,或致弊乃已,则犹愈于高力士之娶李元晤女,李辅国之娶元擢女也。擢女即元载从妹。今猥下妇女,多与此辈往还,至有昵爱宦官,弃其夫而托身者,此唯京师有之。其内宦侪辈中,亦或争奸斗殴,然不敢闻之官,盖以国家有厉禁也。顷者邸报中,见禁中获妇人男装者,讯之,则宦官包奸久,而逋其夜合之资,匿避内府不出,以故假衣冠,闯禁廷,索之。旨下宦官付司礼监,妇人付法司,后不知究竟如何。及见石允常传,则国初更有异者。

允常为浙之宁海人,举进士,为河南按察佥事,微行民间,闻哭甚悲,廉知其女,为阉宦逼奸而死。因闻之朝,捕宦抵罪,此洪武末年事。景泰元年,大同右参将许贵,奏镇守右少监韦力转,恨军妻不与奸宿,杖死其军;又与养子妻淫戏,射死养子。事下巡按御史验问。天顺元年,工部右侍郎霍瑄,又奏力转每宴辄命妓,复强取所部女子为妾。上怒,始遣人报之。天顺六年,守备大同右少监马贵,收浣衣局所释妇女为妻,为都指挥杜鉴所讦,贵服罪,上命宥之。天顺六年,协守大同东路都知监。右监丞阮和,娶妻纳婢,对拷掠军士甚酷,为其所讦。

命锦衣官密察得实,上亦命宥之。近日都下有一阉竖,比顽以假具,入小唱谷道,不能出,遂胀死,法官坐以抵偿。人间怪事,何所不有。

元魏宦官张宗之,纳南宋殷孝祖妻萧氏。至唐时,内侍高力士、李辅国而外,如中尉刘宏规妻李氏,封密国夫人;上将军马存亮妻王氏,封岐国夫人。皆直书碑志者,其类甚多,不能悉纪。又唐朝年代纪云:宰相裴光廷娶武三思女为妻,高力士与之私通,则不但有正室,且有外遇矣。又元顺帝时,宦者罕失,嬖妾杀其妻,糜其肉以饲犬。则又妻妾相妒,致相戕矣,异哉!

【内廷结好】内中宫人,鲜有无配偶者,而数十年来为盛。

盖先朝尚属私期,且讳其事。今则不然,唱随往还,如外人夫妇无异。其讲婚媾者,订定之后,星前月下,彼此誓盟,更无别遇。亦有暗约偷情,重费不惜。或所欢侦知之,至于相仇,持刃枪复者。顷年翼坤宫皇贵妃郑氏宫人,名吴赞女者,久为内官宋保所侍,后复与同类张进朝者结好,宋不胜愤恨,遂弃其官,去为僧不返,齐类辈咸高之。又宫人与内官既偶之后,或一人先亡,亦有终身不肯再配,如人间所称义节。其与为友者,多津津称美,为人道之。今上最憎此事,每闻成配,多行谴死,或亦株连说合媒妁,多弊梃下。然亦终不能禁也。

凡内人呼所配为莱户,即至尊或亦问曰:“汝菜户为谁?“

即以实对。盖相沿成习,已恬不为怪。唯名下人,及斯役辈,则曰某公为某老太弟兄,盖老太乃宫女尊称。而弟兄则翁妪之别名也。凡闽人呼男淫者为契弟兄,此或仿其意欤?似不如呼兄妹之为亲切耳。【镟匠】京师人多懒而馋,而妇人为甚。就妇人中,则宫婢为甚,盖逸居饱食本相因也。凡菜户既与宫人成伉俪,其卑贱冗员,贫而下劣者,又甘为菜户之役,皆宫人出钱雇之。以善庖者为上等,并视其技之高下,为值之低昂。其价昂者,每用得银四五两,专供烹饪使令如仆隶,然其衣服垢腻,背负菜筐,出入以市杂物。内官辈贱之,呼之曰镟匠。不知何所取义?

贵榼近侍者,俱有直房。然密迩乾清等各宫,不敢设庖惝,仅于外室移食入内,用炭再温,以供养食。唯宫婢各有爨室自炊,旋调旋供。贵榼辈反甘之,托为中馈。此结好中之吃紧事也。闻近日宫人另雇内臣为菜户,专买办之役,其所与讲好者自有美称,不复呼菜户。

【丐阉】余入都渡河,自河间、任邱以北,败垣中隐阉竖数十辈,但遇往来舆马,其稍弱者,则群聚乞钱;其强者,辄勒马术索犒。间有旷野中二三骑单行,则曳之下鞍,或扼其喉,或握其阴,尽括腹腰间所有,轰然散去,其被劫之人方苏,尚昏不知也。比至都城外赤然。地方令长,视为故常,曾不禁戢,为商旅害最酷。因思高皇帝律中,擅阉有厉禁,其下手之人,罪至寸砾。而几辅之俗,专借以博富贵。为人父者,忍于熏腐其子。至有兄弟俱阉,而无一入选者。以至为乞为劫,固其宜也。按宋制:凡愿自宫者,先于兵部报名,自择旺相吉日阉之。

兵部纪其日上奏验明,待创愈,纳之内廷。其后宦者得官,即以阉之日为诞辰。一切星壬算命,竟用此日支干。今世用事大榼,却不闻有此说。然而报名就阉,自是令甲所载。无奈浸寻至今,略不遵行。朝廷每数年,亦间选二三千人,然仅得什之一耳。聚此数万残形之人于辇毂之侧,他日将有隐忧,不止为行役之患已也。   


○内阁

【丞相】秦官,以丞相为第一,主国柄。汉因之。唐以尚书令为真相,而左右仆射佐之,皆宰相职也。武后改仆射为文昌左右相,中宗返正复旧名。至玄宗又改两仆射为左右丞相,可谓名位俱正矣。然是时,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以故李适之、张九龄去相位,俱拜左右丞相,罢政事,归本班,则紊甚矣。赵家以仆射为真相,似合唐初之制。至徽宗改为太宰、少宰,最为不经。南渡始复仆射之名,为真相,如初制。迨孝宗复改为左右丞相,以虞允文、梁克家双拜,古来丞相之名,至是始正。本朝以大臣入阁预机务,此平章事之遗。而冲称殿阁大学士,则宋昭文右相,集贤左右之遗也。

【文华殿大学士】内府诸殿阁,俱有大学士,今为辅臣兼职,独文华殿无之。岂以上主上日御讲读之所,故不设此官耶?惟永乐二十二年,徐州人权谨者,以贤良保科举筮仕为山西寿阳县丞,坐事谪戍,再以荐为乐安知县,转光禄署丞,遂入为文华殿大学士,侍皇太子监国。宣德元年,以病乞归,优进通政司右参议致仕。盖是时殿阁大学士,止备侍从顾问,未预机政也。此后是官不复除,直至万历三十五年十月,朱山阴以首揆武英殿太子少保满一品考晋少保兼太子太保、文华殿大学士,则自永乐甲辰至今丁未已一百八十余年矣。明兴,除是官者,仅见此二人。朱次年即终是官。【王抑庵入阁】王文端抑庵(直),以永乐二年甲申庶常,为文皇所眷,不数年召入内阁,书机密文字,授修撰驾。幸北京,仁宗以太子监国,留黄淮、杨士奇,宣直三人辅道,因已俨然宰相职矣。上再幸北京,直在扈从,进侍读。仁宗朝为侍读学士,又以庶子兼读学。宣宗即位,进少詹事兼读学。英宗即位,为先帝实录总裁。正统三年,进礼部左侍郎兼学士,六年以礼部缺人,始命出阁部同尚书胡濙治事。自此后,虽拜吏部尚书,加保傅三孤,及夺师傅以归,不复兼学士。至天顺六年卒于家,谁赠太保,谥文端,亦不及翰林一字矣。初疑抑庵不过以词臣为卿贰耳,及观王墓志与本传,中云王自言“西杨不欲我同事内阁,出我礼部,当时意不能无憾。若使不出部,则丁丑正月,当坐首祸,必有辽阳之行“。盖英宗复辟,阁臣俱诛窜,故直犹以革少傅宫师为幸也。据此,则抑庵先为内阁辅弼,凡历五朝,前后几五十年,为杨东里所挤,始出理部事,其初固真相也。而郑端简、雷丰城、王弇州诸公,纪述宰辅,更不及此公。何耶?文端志传,出李文达诸公,俱与文端同事最久,其言可信也。

【布衣拜大学士】余初谓文华殿无大学士,惟洪熙有权谨一人,及万历丁未有朱金庭(赓)耳,不知尚有数人也。洪武间,礼卿主事刘庸,荐鲍恂等凡四人。恂,浙江嘉兴人;余诠,胡广安吉人;张长年,直隶高邮人;张绅,山东登州人,俱年七十余,明经通治体。遣使召之,恂、诠、长年先至,上见大喜,赐坐,顾问终日,同拜为文华殿大学士。诠等固辞,不允。

再辞,始许之,赐晏放远。惟张绅后至,以为鄠县教谕。同时又有全思诚者,字希贤,松江上海人。洪武十六年,以耆儒征授文华殿大学士,赐敕致仕。盖国初之优礼隐佚,至以秘殿高秩处之。予固陋寡闻,近始得睹于《廖中允集》中,再书之,以志余之不学。【六修国史】杨方贞士奇,初于建文朝为《太祖实录》纂修官,永乐间再修、三修《太祖实录》,并为总裁矣。至宣德间,修太宗、仁宗实录,正统间,修《宣宗实录》,又皆为总裁,以劳加进师保。凡握史权者六次,后来无与比者。又主乡试、会试各二次,真布衣之极宠也。

嘉靖中,张文毅(治)再主应天乡试,又再主会试,与文贞略同,特未总裁国史耳。

【辅臣殿阁卫】宣德以后,辅臣初次入直,最重者,即入武英殿;次之为文渊阁;其稍轻者则东阁,俱称大学士。而祖宗朝则不尽然。史臣卑官,如修撰以下俱可入,其后则以学士入直者居多。即如近代,正德元年,王文恪(鏊)以吏侍学士入直;嘉靖六年,翟文懿(銮)亦以吏侍学士入直俱。逾年始得尚书文渊阁。此后则无不以殿阁大学士为真相矣。其入而复出者,先朝如杨溥、江渊等不具论,只如天顺六年徐有贞以武功伯、华盖殿,出为广东参政,寻谪金齿卫。许彬以礼侍学士,出为陕西参政,不复召。李贤以吏书学士,出为福建参政,寻召远。岳正以翰林修撰,出为广东钦州同知,寻谪甘肃。此英宗复辟后事也,而宪武二朝无之。其后则嘉靖四年,杨一清以原任少傅、吏书、武英殿、落殿衔,出为兵书,总制陕西三边,逾年召还,复入阁。十八年,翟銮以原任礼书、武英殿、落殿衔,出为兵书,阅视九边,次年召远,复入阁。二十七年,夏言以少师、华盖殿、革孤卿、落殿衔,以吏书致仕,未几逮狱论斩。前乎此,后乎此,但有崇进与斥削二端。更无外补左官之事矣。

自来阁臣初入,俱称直内阁。自徐有贞骤得权,遂以兵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武功伯,掌文渊阁入衔,人诧为异。今辅臣俱为殿阁大学士,无复直内阁之称矣。

其入阁,而终不得大学士者,天顺后,萧鎡以户书终,许彬以南京礼侍终,薛瑄以礼侍学士终,岳正以邵武知府终,吕原以学士终,刘定之以礼侍学士终,彭华以礼书终,尹直以兵书学士终,然皆正德以前事也。其为大学士,而不得预阁业者,国初不具论。宣德中,则张瑛以礼书兼华盖殿,陈山以户书兼谨身殿,山改教小内侍,瑛出领南部,命再入阁,已先卒。而嘉靖六年,则席书以少保礼书引疾,得进兼武英殿,致仕居师,仍给禄,未几卒。【宰相老科第】宣德正统间,三杨同在内阁。时文贞不由科目起,当国凡二十年,为最久。文敏、文定,俱起洪武庚辰进士,先后拜相。文敏相四朝,至正统庚申而殁于位,其科第已四十一年。文定相三朝,至丙寅亦殁于位,则去登第已四十七年。二公存殁恩礼俱无缺,可称完福此后内阁辅臣,其名行完玷、礼遇盛衰不齐,然自罢相,溯释褐之年,俱未有及四十年者。直至正德元年,刘文靖(健)以首揆策罢,则天顺庚辰进士,至是已四十七年。嘉靖二年,杨文忠(廷和)亦以首揆得请,成化戊戌进士,至是已四十六年。虽皆以主上新立,君臣间龃龉以去,而刘名重四裔,杨功高一时,后皆旋遭褫夺,其胜九迁九命多矣。唯杨丹徒(一清)举成化壬辰进士,辞相位已十年,至嘉靖四年,复起为首揆,时登第已四十四年。谢余姚(迁)由成化乙未状元,罢相已二十二年,至嘉靖六年,复起为次揆,时登第已四十三年。皆为新贵张璁所挤。谢仅半年,默默不得志,毫无所建明而归。杨虽得四年,然明攻暗刺无虚日,卒以簠簋之谤,受谴罢去。未久俱下世。费铅山(宏)由成化丁未状元,罢相已九年,至嘉靖十四年,复起为首揆,时登第已四十九年,抵任甫两月,暴卒于官第。则此三公者,末路再出,丧其生平多矣。至世宗末年,严分宜以四十四年词林,致位上相,穷极富贵,身籍子诛,为天下笑,固不足言。

若徐华亭亦以嘉靖二年及第,至受世宗末命,再相穆宗,距其谢事之时,亦已四十六年。虽云善去,比及家,而新郑修怨,几至覆宗,亦幸而免耳。钟漏并尽,古人所戒。况先朝淳厚之风,离斩已尽。诸公在事,恩怨未免失平,晚途悔吝,颇多自取。夜行者,可以悟矣!

【景泰从龙二俞】景泰自郕王监国即位,推恩藩邸故臣,以番理正俞纲为太仆寺少卿,则嘉兴府之嘉兴县人也;以伴读俞山为鸿胪寺丞,则嘉兴府之秀水县人也。二邑俱吾郡附郭,同时同姓,纲以生员习字选,山以举人副榜起。纲次年即以兵部左侍郎入内阁,山次年亦至吏部左侍郎为经筵讲官。寻因易储,纲加太子少保,山加太子少傅,俱为宫卫二品。而不得正拜六卿。然得兼支二俸。后山密请复储,不听,遂引疾,以优礼致仕,天顺元年卒。纲于天顺复辟后,再起南京礼部左侍郎,成化二年致,十四年卒。赐祭葬如例,则景泰故臣所无者。此邑中奇事,而故老已不能举其姓名。近始有梓其志铭者,然铭中止云各登亚卿,而埋却宫衔保傅等。盖天顺间所作,有意讳之也。又吾禾大拜者,人但知吕原,而不知吕之先已有俞纲也。

纲字元立,山字积之,山子诰,又阴为给事中,尤奇。景泰己巳从龙恩,又有郕府曲实成敬者,升内官监太监,则进士也,陕西人。以庶吉士授晋府奉祠,坐法宫刑,为藩府内官,因有是选,尤奇之奇者。

【杂学士】宋有龙图、天章等诸阁,以藏累朝御集。阁必有学士,命曰杂学,以别于翰林。本朝无此。唯洪武三年,置弘文馆学士,以胡铉、刘基等为之,至元年废不复置。洪熙元年,复建弘文阁。本年宣宗登极,辅臣杨士奇等,以印缴进,各官俱远原任矣。若殿阁及两坊之有大学士,乃宋昭文、集贤、观文、资政诸大学士比,非杂学也。

【阁部列卫】国初阁部大臣,惟以部次及宫衔大小为次第,不独重阁臣也。如景泰元年辛未科廷试读卷,工部尚书石瑛,居工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直内阁高谷之前,时两人俱不带宫衔,璞又以乙科起家,非词林前辈,盖以坐部为尊,故抑戴衔于后也。至成化五年己丑科读卷,则兵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直内阁商辂,居吏部尚书崔恭之前,时两人俱不带宫衔,亦宜以部序为次,两位置如此,则以阁体重也。其时去景泰初元将廿年,时事已不在同矣。至十一年乙未科读卷,商淳安以户书学士,万眉州以礼书学士,俱列吏部尚书尹旻之前,则揆地之势已大定,自此循为故事矣。其后弘治四年辛亥,邱文庄以礼书入为文渊大学士,时王端毅为太宰,与邱同加太子太保,遂用往例,班行中压邱之上。为邱所憎,被谤以去,亦可谓不知时变矣。

【阁臣终丧】弇州《首辅传》云:“阁臣之得终父母服,自杨廷和始。“是大不然。景泰元年,翰林侍读、直内阁彭时奏,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敬蒙令旨,令臣文渊阁办事,于今五月余。臣切思继母如母,义无轻重,虽夺情自古有之,今时又非向日多事之比,圣恩曲全,不加罪责,其如良心何?

且更有“一行既亏,百美莫赎“等语。疏再上,景帝许其终制,而心不悦也。至景泰三年三月服满,仍除前官,不许复入阁。

至英宗复辟,始以太常少卿,再参机务。此在杨新都之前,未有罹伦疏也,此后则景泰三年九月,太子少师吏部左侍郎兼学士江渊,以母丧请归,诏许驰驿奔丧,仍命丧毕即理事,至次年四月远京,复入阁预机务。六年正月,始出为工部尚书,盖归里者八阅月。景泰四年五月,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学士王文,以五月丁母忧归,至九月回京复任,则归里仅五月。成化二年三月,少保、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李贤,丁忧奔丧,以五月复来,凡三月。始为修撰罗所驳,自是阁臣无夺情,直至弘治中之刘博野,以至今上之张江陵矣。【徐武功赖婚】徐天全夺门封伯也,寻为石亨、曹吉祥所构,伪作章疏,诋讪朝政,假养病给事中李秉彝名上之。因谮于上,谓徐有贞怨望,使所亲马士权为此疏,而灭其迹。乃捕士权,同有贞下狱。锦衣掌印都指挥门达,拷掠士权,濒死数四,士权终无一言。徐始得释,编戍金齿卫。士权泰州人,博学负气,有贞感其恩,以女字其子。曹、石败,有贞赦还,竟寒盟,而士权不以为怨。又成为化间,御史李良者,大学士刘健弟子也,时健当国,良以女字其孙承学为妇,良亲殁,已书于志中,刻石矣。及正德初,刘去位,良诡云女夭,远其聘礼,其女改适举人朱敬。良历官至光录卿,为御史张世隆直纠其事,良不能安,以养病告归。则刘晦庵尚家居洛阳。无恙也,不知归时,何以见其师。

天顺初年,故吏部尚书何文渊受业弟子、知府揭稽,奏文渊于景泰间,草易储诏,及上复位,文渊子礼部主事乔新,逼文渊缢死以脱祸。乔新亦告揭稽,前任侍郎镇守广东时,代土官黄 宏为易储疏,上命逮稽等,赴京鞫之。若稽者,亦如李良之叛师而甚焉者。史云:文渊自缢后,为人所奏,至差官启椁阝验之,果然。但不知即揭稽相讦时否?其祸又酷于石介矣。

【李南阳相业】李文达相业,尽自奇伟,如出建庶人于幽闭,佐英庙作盛德事。又如景帝崩,上欲以汪妃为殉,文达云:“汪妃虽僭后号,然不为郕王所宠,且二女可念。英庙用其言,并二女出就外邸。后来英宗上仙,不许妃嫔殉葬,且著令为后世法。岂非文达一言启之哉!近世议江陵夺情,遂并李公地下之灵重遭诋斥。而江陵亦追恨罗文毅。詈为无知竖子。然李闻讣即归,以上召,毕丧事而起,罗始以疏纠之。张在位,即留视事,为五贤所聚劾。况以九月丁忧夺情,次年三月,始请归葬,初予假仅一月耳。则似亦稍有间云。

【词林大拜】本朝自英宗天顺以后,揆地鲜不出词林者。惟正德十年,杨丹徒以外僚入,后无继者。至世宗登极,袁石首以长史入,则从龙恩也。至六年丁亥,而张永嘉用议礼,以外吏骤取相位,八年己丑,而桂安仁继之,壬辰,方南海又继之,此时词林遂大不振。以往姑勿论,即桂安仁登第之岁,为正德辛未,则杨慎为状元,合庶常三十六人,无一拜相者,而杨以修撰终。九年甲戌科,则一甲三人无庶常,状元唐皋,仅五吕讲学。十二年一甲合庶常三十七人,无一拜相者,状元舒芬,以修撰外谪,仅得复官。嘉靖辛己科,则一甲合庶常共二十七人,无一拜相者,状元杨惟聪外谪,仅从外藩,一转冏卿而止。癸未一甲三人,无庶常,而徐华亭以探花为首揆,斯为创见。而丙戌、己丑两科,戌元袭用卿至祭酒,丑元罗洪先仅止选赞善,合二科庶常四十人,为永嘉所恶,俱授外官,至无一人留词林矣。壬辰一甲,最为不竞,首林大钦止修撰;榜眼孔天允,以王亲授佥事;探花高节,以编修谪戍;庶常惟吕余姚一人入阁,差强人意耳。己未状元韩应龙,止修撰,而庶常又有赵内江一人入相。戊戌则袁慈溪以一甲继之,是年无庶常,而张永嘉已先一年卒,桂安仁则下世已久,而夏贵溪自外吏入用事,自此大拜,不复有他官矣。二十年为辛丑科,沈坤为状元,官祭酒;合庶常三十六人,遂有四相出焉。岂惟张、桂诸公真能夺造化之钟锤耶?甲辰状元秦鸣雷,至大宗伯,斯为仅见,是科无庶常。丁未则李兴化大拜为首揆,盖弘治乙丑之后所不经见,而庶常二十八人,张江陵相公在其中,虽一人已可当什伯,而殷历城亦得大拜。庚戌则唐汝楫状元,官止逾德,是年无庶常,而榜眼李桂林为相。癸丑陈谨状元,官止中允,庶常二十八人,而张蒲坂、马同州为相。丙辰诸大绶。己未丁士美,二元俱至侍郎,此一科无庶常。至壬戌虽不考馆,而首甲三公,俱登揆地,又一时同朝,则制科以来,未有之盛。其去张、桂用事时,恰将六十年矣。天运一周,岂其然乎?乙丑状元范应期至祭酒,庶常二十八人,则许新安、沈归德入相。

至隆庆戊辰状元罗万化至礼部尚书,而探花赵志高及庶常三十人,有陈南充、沈四明、王山阴、朱山阴、张新建、于东阿,共宰相七人,真祠林盛事,二百余年所仅有耳!此后则辛未一甲,合庶常共三十三人,无一大拜。状元张元忭止谕德五品,万历甲戌状元孙继皋至侍郎,是年无庶常。丁丑一甲庶常共三十一人,无一大拜,状元沈懋学止修撰,榜眼张嗣修至遣戍。

庚辰无庶常,而状元张懋修,甫授修撰匝岁,亦削籍矣。盖壬戌戊辰极盛之后,自难其继,亦消息之互理也。癸未科则状元朱国祚,以少宰在告,李廷机以榜眼大拜,业向高以庶常同入相,亦称盛事。其他诸公,响用方新,且议定每科,考选吉士,将来步武纶扉,正不可屈指矣。

词林馆元,更为不利。自成化甲辰科梁文康大拜,凡五十年,为嘉靖乙未赵大洲,辛丑高南宇继之,辛丑至近科丙戌,又将五十年矣,岂止无人入相,即官至三品者仅二人。而丁丑先人为馆元,终于修撰,癸未则李道统止司业,而丙戌则李启美止检讨。相连二科,俱盛年早世,尤为恨事。已丑则王肯堂为首,以检讨外谪未出。而壬辰之王象节,乙未之高承祚,俱授史官,旋终于任。戊戌王宗植独至宫庶,近闻亦卒。辛丑王升、甲辰王国鼎,并以初授官告终。又连五科。

【亲臣密赉】本朝臣下赐赍,视前代为最薄,且最为有节。

然以亲昵特赐,则间有之,祖宗朝所不论,如天顺初,锦衣掌衔事指挥袁彬,先赐白金三百两及彩币,为治第矣;比娶妇,又赉黄金三十两、彩币八袭;及生子亦如之。嘉靖初,阁臣少傅张孚敬,先以西第成,赐白金二百两及彩币矣;又后以继娶,赐白金二百两、大红蟒缎四袭。夫营建婚妁私事也,而赐予如此,一则蒙尘扈从之旧,一则祢庙崇勋之劳。文武后先,并拜横赐,且其恩礼符合,非他臣可比也。然已为非常之典矣。至如江陵公以楚中建第,赐银至千两,其数已太多。至今上大婚,何与臣下事?乃先以加巾,即受慈圣二百金坐蟒之赐;礼成后,加岁录百石,又进其子世金吾秩,又荫一子玺丞。此何说也,其不终宜矣。万历十年,今上元子生,首揆张蒲州等诸公,俱进官荫子,尤为本朝创建之事。

【谢文正骤用】谢木斋之拜相也,以丁尤召用,时弘治乙卯,尚为侍讲学士,从五品,特起以少詹兼学士,入直内阁,因服未满留家。又半年抵京,甫到任即升正詹事,由詹事二年,即晋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一时大臣崇进,未有如此之迅捷者。常见常熟杨宪副(仪)所作《明良记》云:“谢初在词林,上疏力止孝宗册妃,以故中宫德之。后来推阁员,一时殆尽,俱不得旨。最后以李长沙及谢名上,始并荷简用。

其伯中宫妹入宫,上用内意,欲册为妃。谢又奏娶尧二女为比,上是之,竟以外廷力诤而止。然则文正初年直谏,本非容悦,而孝宗误以为德。其在阁也,受上恩已厚。娥、英之事,即将顺亦不为媚,但焦泌阳因之遂谓谢前疏逢迎孝康,以致孝宗不祀,则仇口无疑矣。杨又云:“孝康之妹,后嫁刘阁老长子。“时二刘同为辅臣,为博野耶?为洛阳耶?是不可知。然洛阳以刚直著,意之必博野。然博野之去,正坐草后父张峦诰命稽迟得罪,则必非姻娅矣。【龙子】长沙李文正公在阁,孝宗忽下御札,问“龙生九子“之详。文正对云:“其子蒲牢好鸣,今为钟上钮鼻;囚牛好音,今为胡琴头刻兽;睚眦好杀,今为刀剑上吞口;嘲风好险,今为殿阁走兽,狻猊好坐,今为佛座骑象;霸下好负重,今为碑碣石趺;狴犴好讼,今为狱户首镇压;赑屃贝财好文,今为碑两旁蜿蜒;岂吻好吞,今为殿脊默头。凡九物皆龙种。“

此见之《怀麓堂集》者。而实不止此。又有宪章性好囚,饕餮性好水,蟋蜴性好腥, 蛮 全性好风雨,螭虎性好文,金猊性好烟,椒图性好闭口,虭多性好立险,鳌鱼性好吞火,金吾性通灵不寐,此又见《博物志》诸书者。盖苗裔甚夥,不特九种已也。且龙极淫,遇牝必交,如得牛则生麟,得豕则生象,得马则生龙驹,得雉则结卵成蛟,最为大地灾害。其遗体石罅中,数十年后,裂山飞出,移城郭,夷墟市,所杀不胜计。比入海,往往为大鱼所噬,即幸成龙,未几辄殒,非能如神龙应龙之属,变化寿考也。又前代纪述中,有感妇人而诞小龙者,若汉高祖之母,龙据其上,乃生赤帝,成炎刘不亿,抑更神矣。

又龙生三子,一为吉吊,盖与鹿交,遗精而成,能壮阳治阴瘘。

【词臣论劾首揆】殿阁辅臣,每有被弹章者,然多出言路,或庶僚间亦有之。其出本衙门者绝少,至首辅尤罕见。自孝宗初年有之,以至于今,然皆有所为也。弘治元年,庶子张升,参首揆刘吉十罪,则以孝宗从龙恩,仅从谕转一阶,以赏薄恨吉也。嘉靖四年,詹事学士桂萼、张璁等,参首辅费宏受贿及居乡不法,以不得讲官修书及主考诸差恨宏也。七年,詹事学士黄绾,攻首辅杨一清,则助张、桂也。八年,詹事学士霍韬参杨一清,则谓张、桂去位,系一清嗾给事陆粲劾罢之也。此后又六十余年,而为今上之十九年,司业刘应秋,论首揆申时行,则以久淹南中也。二十五年庶吉士刘纲,论首揆赵志高诸罪状,则以将散馆恐外补,先事协持之也。三十一年礼部侍郎兼读学部正域,参首揆沈一贯,则以勘楚事异议也。盖持之皆有故云。惟成化二年,修撰罗伦之纠首揆李文达,今上六年,编修吴中行、检讨赵用贤之纠首揆张江陵,则以为夺情大事,有关纲常,且就事论事,未尝旁及云。

成化初,庶子黎淳,以议者请追复景帝,淳疏驳之,因及四辅商辂。时淳被旨,以献谄希恩诮之矣。至弘治初年,庶吉士鄂智,追劾首揆万安、刘吉等,杂云公论,然万已去位,其疏亦出御史杨鼎等手,罗圭峰曾议之。【阁部形迹】孝宗朝,君臣鱼水,千古美谈,至今人能诵其说。乃其中微有不然者,则今人未必知也。弘治初年,上用刘博野、徐宜兴刘洛阳三相,时王三原亦初为吏部尚书,与洛阳同拜命,本相善也。未几,博野欲处言官,而三原救之,已微龃龉。最后刘文泰事起,邱琼山最晚入阁,阴为之主,孝宗眷注顿衰,三原因以见逐。至上末年,马钧阳以十二年本兵,加少傅,改吏部,最称耆夙。洛阳公已为首揆,李长沙、谢余姚次之,三相咸负物望。而刘华容新入为本兵,戴浮梁亦起为台长,二人俱为上所重,而眷刘尤深,因得非时召见,造膝三接,恩礼出诸贵上。即三相所调旨,有不当上意,亦与商◆窜定。三相有时反从刘问上今日何语,意不无怏怏。钧阳第修铨曹职事,不获一望天颜,亦稍稍怀妒矣。孝宗上宾,浮梁亦下世,华容继得请。钧阳铨试,出“宰相须用读书人“论题,以讥洛阳不学,亦先华容去位,而阁部之隙遂关。李长沙虽云持平,然华容公甘肃一戍,已不能救矣。以为不然,何不观弘治十七年召对事乎?李、谢二公在阁,因孝肃周太后丧礼,召阁臣入议葬事。东阳、迁因奏曰:“臣已七年不得见皇上矣!“其言怼乎?感乎?次年而鼎湖遂泣。似此局势,即使孝宗犹在御,华容公亦未必善去也。君臣之际,其难如此。宁独桓使君抚筝,能令谢安涕泣哉?

【首相晚途】武宗朝,长沙李文正,林下每谈及正德初年,未尝不恸哭,盖追悔不及偕刘、谢同行也。丹徒杨文襄,嘉靖初年罢官归,寻以张永嘉墓铭事夺职,疽发于背,每叹为小子所卖,盖追悔当年附会大礼之非,终见辱于张永嘉也。世宗末年,严分宜被逐家居,世藩遣戍,见所藏镪辄掩泣,至欲献之朝,以助边饷。今上初年,高新郑被逐家居,患家末疾,忿郁无聊,每书壁及几牌云“精扯淡“三字,日以百数,则华亭、内江、江陵诸郄在胸中,已渐消化矣。水落石出,兴尽悲来,理势宜然。或曰。此诸公皆以无子,故晚稍醒悟;只如近日江陵公,其聪明岂出四公下,而濒危悁忿愈甚,恋恋权位,荐人挤人,至死不休,则多男子多后顾累之也。此说亦有理。

王蕃龄墓铭,云世与为严相养子,已见前卷。

【三相同气】三朝以来,受遗元老,如正德末之新都杨文忠,嘉靖末之华亭徐文贞,隆庆末之江陵张文忠,俱受玉几导扬,事权特重。且时局骤更,百官总已,几同苗晋卿故事。即三相亦慨然以天下自任,而同气之间,竟不能调停,为世所姗笑。新都之弟,为兵部左侍郎廷仪,初以乃兄故,从礼部调吏部,后顿失欢,遍胜谤于缙绅,至谓新都附丽逆瑾以进。后首揆去国诸弹章,亦预闻焉。华亭之弟,为南京工部右侍郎陟,以浮沉卿寺,不得大用,痛恨其兄,至于讦阴事,登之白简。

华亭罢相,故用先忌日,以苴麻迎之道左。江陵之异母弟举人居谦,因公子就试,勒其辞疾不入闱,居谦归至南阳府,悒郁而殁,太夫人哀痛成疾。江陵庚辰屡疏乞归,全为此事。甫逾年,身亦不起矣。三公者,勋名盖代,故非经常宰相,若责友于,似尚有惭色。【杨新都守制】李南阳之夺情,识者訾之,罗一峰纠疏,词旨极峻。当时有以为过者,以李受宪宗异眷,不忍辞也。杨新都丁外艰,武宗亦固留之,至三疏而后得请。是时给事中范尚,亦疏请允杨归,且引张九龄起复,见讥后世为比。其旨严而词婉,最为得体,新都不以为忤,求去益决。为国为家,真两无负。江陵公闻丧,为上勉留,时史臣吴、赵两公救正之疏,大都与范给事同,无奈群小协持,竟惑邪说,反谓二门生背叛门墙,加以廷杖。迄不能止言者,虽身留而祸酿矣。江陵殁未一年,而新首揆蒲坂,亦遭内艰,此时前车方戒,万无留理。

然蒲坂甫出春明,而时局遂又大变。乃知江陵宁冒不韪,必不肯一日舍纶扉,盖亦非得已也。

新都奔丧到家,甫一月而守催之行人已至,上疏哀控,乞守制。优诏不允,又差内臣右监丞秦用,赍敕召起。新都又苦辞,上始听终制,命服阕敦劝来京。至制满,上复遣行人,赍敕促之远朝,又再辞而至。

【阁部杂合】正德初,刘、谢去位,长沙当国。焦芳从吏部,刘宇从兵部,先后入阁。张线以郎署躐拜太宰,曹元亦进本兵,皆逆瑾所引,胶互弄权,几不知有首揆。李公调停其间,仅亦有补救而已。瑾诛,诸附丽者俱败。又二年,长沙谢事,杨新都以疏远骤应大柄,梁南海、费铅山佐之。杨丹徒以才婿领铨,一时在事,俱人望,号同心,虽主上惑于貂弁,秕政日闻,赖诸公匡救弥缝,有杨遵产“臣清于下“之誉。未几,陆全卿为吏部,王晋溪为兵部,二人才而贪险,内结权竖,外通逆藩,虽揆地益以蒋全州、毛东莱,俱厚重长者,杨梁协力,鼎足承君,然与吏、兵两曹,外交怀而内水火,日夕相猜防。

迨宁事底平,武宗亦升遐,二人先后诛窜。内阁独建捧日之功,而世宗入绍,时局一新矣。

【首辅再居次】辅臣首次之分,极于正嘉间。而首辅复逊居于次,亦始于此时。正德十年,杨新都廷和丁艰,梁南海(储)代居首三年矣。十三年冬,新都再至,梁仍居次,遂终以次相策免。嘉靖十年,张永嘉(孚敬)去位,李任邱(时)代居首,次年永嘉再起,李仍居次;十四年永嘉致仕,李又居首;未几,费铅山(宏)从田间起再当国,李仍居次;甫三月而费卒于位,任邱始称首揆。二十三年,翟诸城(銮)去位,严分宜(嵩)代居首已二年矣。夏贵溪(言)从田间起再当国,严仍居次;凡二年,而夏极刑,严始夏称首揆。此后又四十余年为今上辛卯,申吴县(时行)去位,王太仓(锡爵)未至,赵兰溪仍首揆;将两岁,太仓莅事,赵仍居次;甲午太仓致政,赵始得称首揆。是时位诸公上者,其才望,其宠眷,远出踵起者数倍。诸公亦用柔道承之,甘心雌伏,终保无咎。如分宜者,且因而快夙隙焉,养晦之效如此。

【桂见山霍渭崖】议礼初起,桂萼为首,而张璁次之。既而张以敏练得上眷,先入相,桂迟二年始继入,其信用俱不如张,意不能无望。时,魏庄渠(校)以讲学负重名,久滞外僚,桂引入为祭酒,每奏对俱托之属草,上每称善。张自觉弗如,侦知其故,乃徙魏太常,罢其经筵入直,桂始绌矣。始王文成再起两广,实张、桂荐之。至是魏与王争名相轧,王位业已高,誉亦远出其上,魏深恨忌之。桂因移怒于王,直至夺其世爵,且令董中峰(玘)于武庙实录中,讥刺文成,纵兵劫掠,南昌为之一空,皆怼笔也。至于佐礼部时,举成化三年例,令科道互相纠,最为罔诞。盖成化本无其事,特借以泄其私忿耳。霍渭崖(韬)初以《明伦大典》,得拜礼部尚书,盖上偏赏议礼功也,霍独五疏抗辞不受。及永嘉为陆粲所论,乃出疏代张辨,且力攻杨遂庵。及四郊议起,又力攻夏贵溪,并及永嘉,以至锒榼下诏狱。后虽复职,屡与夏争讦,至数十疏终不能胜。及濒死,尚以子不第,欲劾考官。盖褊隘亦张、桂之亚云。

霍佐吏部,荐人材,举词臣丰熙、杨慎,则议大礼遣戍者;刑部郎唐枢,则以大狱编氓者;知县陆粲,则故给事中,论张、桂及霍者。其能不修忮又如此。至得荫不与其子,而推之长侄,人尤以为难云。

【辅臣掌吏部】内阁辅臣,主看、票拟而已,若兼领铨选,则为真宰相,犯高皇帝万禁矣。有之,自正德间焦泌阳始。焦依冯逆瑾,破坏典制,固不足道,然不过数日事耳。世庙以方南海出署,自系议礼骤贵,得此异眷,非成例也。然方亦故太宰,即在部不及一月。至末年乙丑,严常熟以从冢宰大拜,以待新宰未至,暂管部事,遂至两月,总不过守故官耳。惟三十五年丙辰之二月,吕余姚出署部事,则专司考察,虽旬日还阁,而事体大紊矣。驯至穆宗之三年,高新郑以故官起掌吏部,初犹谓其止得铨柄耳。及抵任,则自以意协首揆李兴化条旨云“不妨部务,入阁办事。“比进首揆,犹长天曹,首尾共三年。则明兴所仅见也。吕余姚之掌铨也,以故太宰李古冲得罪下狱论死,分宜欲尽祛其所登进者,乃授意于吕,令考察大僚分三等:其上等,为尚书吴鹏、许论等,侍郎严世蕃、赵文华、董份等;而二等则侍郎鄢懋卿、杨顺等,俱注上考;尚书葛守礼等为最下,俱罢去。其黜陟大抵如斯矣。后今上癸卯,郭明龙署部,议夺大臣谥数人,而吕文安与马郭,寻以楚事去位,其说不果行。

吕从内阁丁艰归,遂不复召。至今上初年,忽问左右:“故辅臣吕本,在家安否?“皆敢不对。江陵公闻之大怒,召其子礼部主事名兑者,谯呵甚苦。兑震惧,辨析哀楚,遂请告归。

寻以察罢。上此问必非无因,然其故则不可得而知。吕还政地,吴鹏即以工部调吏部,与分宜为一体,在位六年,以劾去。赵文华即论李太宰者。赵以工部右侍郎,视江南师回,适大司马杨蒲坂以忧去,赵谓可唾手得之,乃不用,而用许灵宝,赵切齿恨之。分宜亦以会荐李冀其报,而李在部,每持正不阿,又骤得上宠,行且入相,益畏恶之。因合谋摭李部试策问,恶语讪上,令赵上之。上果震怒,实李大辟。吕既列赵于上等,上益委信之,不匝月,即用劾李功,峻迁赵为太子太保、工部尚书,再出视师,其冬又加少保,荫世袭锦衣矣。【张方二相】嘉靖议礼诸臣,其最专愎者,无如张萝峰(孚敬)最和平者,无如方西樵(献夫)。当大狱起时,张署都察院,方署大理寺,张欲坐前尚书颜颐寿等“奸党紊乱朝政律“

,尽诛之,方力诤,至具疏欲劾张、桂二人,且弃官归,乃得末减,颐寿等仅罢官去,其解缙绅之祸不小矣。方长吏部时,创议革外戚世袭侯伯。及入阁后,上欲论决故建昌侯张延龄,时张萝峰居首揆,虽诤之,仅“以伤昭圣太后心“为言,方疏乃云:“陛下居法宫之中。谁导以悖伦忍心之事若此者?“其犯颜至此。若永嘉者,无论他事,即一彭泽也,初以吏部郎中考察,降两淮进运副,已陛辞去矣。时张尚为兵部侍郎,疏救之,得还原职,又荐为逾德,寻躐进太常卿。此何说也?至其恶夏贵溪,令泽诱薛侃上疏,又令引夏言指授以杀之,此等举动,全是鬼蜮心肠。究竟为世宗神明,暴其密疏于朝,贵溪远职,侃编氓,泽远戍。不知当时永嘉何颜以对世宗,何辞以谢彭泽也?彭泽,南海人,正统进士,非大司马彭泽也。大司马号幸庵,兰州籍,长沙人,弘治庚戌进士,谥襄毅。

席元山(书)亦以议礼贵者,其愎戾亦似桂见山,但良心不甚泯。如称杨新都,见之章疏者,曰廷和实社稷臣,其不没公论如此,非如张、桂霍疏中,动指杨为奸逆也。席又荐议礼忤旨得罪学士丰熙等,尤为不易得。

【星相】术士谈命、谈相,百无一中,然士人则有奇验者。

永嘉张文忠,老于公车,将为天官选人,遇御史王相者于吏部门,奇其状貌,询知就选,急止之曰:“公旦夕将大用,不仅登甲榜已也。“张笑以为妄。时,又有御史萧鸣凤者,素精日者家言,张姑以支干决之,萧大惊曰:“此人即登第,不数年辅相天子,改革宇宙,安可遽栖枳棘!且命数已定,即就选,亦必不谐。“张尚狐疑,会有所格,不及拜官,归再试,即成进士,以至骤贵当国矣。两御史俱起南宫,俱拜西台,何以神于星相乃尔?王相,河南之光山人。萧鸣凤,浙之余姚人。

【内阁密揭】中外大小臣工上封事,外有通政司,内则会极门,俱有号簿。惟内阁独得进密揭,盖心膂近臣,非百司得比。近日言路,遂指以为奸薮,欲尽行停格。不知转移圣意,全恃此一线,外廷千言,不如禁密竹语。且司礼诸大榼,亦得借相公为重,以挽回于内,又非廷臣交结近侍者,可同日语。以故向来重谴言官,往往内阁密揭,得此从轻处,此其验也。自言路此言入,而上意亦不疑,至密揭亦多不报,揆地遂束手无策,付之浩欢而已。

阁中密揭,虽祖宗朝皆然,然惟在事则行之耳。嘉靖中、万历初,有在籍在涂而用之者,永嘉、江陵、二张文忠是也。

彼时臣主如一人,忤者立见奇祸,始得度外作事,要之非体矣。

顷年娄江王相公,因上屡召不出,始以密揭进谏,遣家人王勉赉入京,勉为王五之婿,即东阿于相公作《五七九》传中之一也,道经淮上,李修吾中丞款之大醉,因潜发箧得之,初欲改易,知为王相孙时敏之笔,但抄录而仍封之。此揭未达御觉,而东南正论诸公、南京台省诸公,已家有一通矣。李为娄江癸酉乡试门生,师弟最相得,与其同年周元孚(宏礻仑),俱受国士之遇,先皆在谪籍,皆因时望欲内擢之。李时已别得路,乃作书力辞,谓以庸众人待我。周遂转尚宝,而李为山西提学副使。然王益心重李,爱敬之,称道不容口至此娄江从山中应召,李候问执礼愈虔,王方倚为心膂,手书娓娓论时事,因得潜扼中其要害。李虽稍涉权谲,毕竟娄江亦多此一揭,既决计高卧,安得循黄扉故事,哓哓于三千里外也。今揭刻集中。

【四宰相报恩】昔人以尘埃中物色为难,遇其偶中,则受报不轻。近代嘉靖间三四宰相,俱有可纪。永嘉张文忠老于公车,欲就选,而山阴人萧鸣凤止之,谓其支干当正位首相,萧自言星命,亦当至二品;其后张果大拜,时萧以副使擅笞知府废罢,张思前言,且感其意,起用之,欲引为正卿以符前说;萧官至布政而卒,亦二品也。余姚人杨大章,潦倒宦途久矣,其受叶门人吕文安,童子时受其恩,及大用,引至刑部侍郎;杨已笃老,不堪烦剧,屡称病在告,世宗厌之,勒令闲住,去则年已八十余矣。江西人聂豹,初任华亭知县,时徐文贞为诸生,甫童丱,聂器重之,引为同志,且与讲王文成良知之学;徐即联第,骤贵至宰相;则聂久放退家居,徐以兵事特荐之,由副使二年而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其超峻几与张、桂等,皆文贞一人力也。连几岁虏大入,聂一筹莫展,上怒,勒令闲住。迨穆宗登极,文臣首举名臣,赠少保,谥贞襄。金陵顾尚书邻抚楚时,江陵张文忠登贤书,以年少居后,顾特呼与结交,手解犀带赠之,谓“名位当过我“,且邀至衙署,出其幼子峻为托;比张当国,顾殁久矣,召其幼子入都,与其恩荫。其兄侄争之,张曰:“往日受若翁语,不曾及他儿也。“盖二尚书身后犹享眼力之报,又非萧、杨两人所敢望矣!

【吉士不读书】张永嘉之入相也,去登第六年耳。时嘉靖丙戌,诸庶常在馆,以白云宗阁老呼之。每进阁揖,及朔望阁试,间有不赴者,并不引疾给解。张始震怒,密揭于上,谓俱指为费铅山私人,于是俱遣出外授官,无一留为史官者。时去改吉士甫逾年耳,故事散馆期尚隔一年也。内惟陆粲得为吉士,王宣得为御史,余皆部、寺、知县。其中毛渠为故相纪之子,费懋贤为故相宏之子,杨恂为故相廷和嫡侄,皆切齿深仇,故波及余人。内赵时春为是科会元,年仅十八,亦止刑部主事耳。

次科己丑,即永嘉为大主考,取会元唐顺之等二十人为庶吉士,时举朝清议,尚目议礼贵人为胡虏禽兽,诸吉士不愿称恩地,以故亦恨望之。且皆首揆杨丹徒所选,益怀忿忌。比旨下改授甫数日,又密揭此辈浮薄,非远到器。于是奉旨:“迩年大臣,徇私市恩立党,于国何益?自今永不必选。“盖犹指宏,并侵一清也。于是教习大臣,停推;新吉士,亦不入馆读书,即以应得之官出授,皆部、寺、州、县仅王表得给事,胡经等得御史,盖科道三人而已。然次科壬辰,又吉士二十一人,留者七人,永嘉为首揆,不能止矣。方顺之等之改部属也,吏部尚书方献夫建议:“翰林额载,本有定员,今滥于常额,乞量增数员有弗称者,俱令外补。“诏如议行,侍读侍讲修撰旧二员,今增为三员;编修、检讨旧四员,今增为六。上命著为令。今词林充斥,不止数倍于前。虽三堂盛事,不免怨脱校书之诮矣!

【宰相别领】宋之盛时,宰相有兼译经润文使者,盖崇释教也;有领玉清、昭应得宫使者,则以奉天书,崇道教也。至王安石箓间局处请告者,宫观遂为废退所得。至徽宗置上清宝箓宫使,以宰相专领,则又真掌道教矣。若王黼以元台领应奉司,虽鄙亵类宦寺,与前秉二氏教者稍不同,其为失职,则一也。元时有仁虞院,以首相领之,盖应坊也。又有玉宸院,则教坊、梨园,亦加官至平章事。此胡俗不足言,而鼎铉之辱极矣。本朝虽不设宰相,而政本归之内阁,重则师保,次亦卿佐,兼殿阁之宫,除知经筵书史总裁,更不他领,最为得体。至嘉靖初,张永嘉以首揆屡领南北郊工程;李任邱以首揆,夏贵溪以次揆,审刑部囚;高新郑于隆庆间人踵行之。虽肆意兼综,实自贬威重也。

【辅臣掌都察院】都察院之长,即汉御史大夫,号为亚相,今为风纪重臣,主纠察百僚,未有以阁臣兼者,本朝惟有嘉靖六年丁亥张永嘉、隆庆四年庚午赵内江二人而已。张初用大礼暴贵,又起大狱,以媚郭勋,遂以侍郎学士,兼掌西台,下三法司官刑部尚书颜颐寿等、原问官山西巡按御史马录等于狱,尽反张寅、李福达之案。狱成,戍斥者百余人。永嘉因以功进兼文渊阁大学士,再晋尚书,仍掌院事,次年晋宫保,始归阁。

赵因高新郑踞吏部,欲非时考察科道,恐人议之,乃以内江掌院共事。然举计典时,赵多所抵牾,察完未匝月,高即嗾门人吏科都给事中韩楫,论其庸横。赵辨疏直发其谋?云:“横非庸臣所能也。臣直庸臣耳,若拱乃可谓横,且有楫为之腹心羽翼,他日将不可制。“其言甚辨,则不胜而去。二公兼署,虽各有本未,然总之非制也。

张寅即妖贼李福达,人人知之,著辨者亦众。后蔡伯贯□于蜀被擒,其献词中,载其事甚详。虽永嘉以一时私臆,且邀上命,刻《钦明大狱录》以箝天下,而是非终不可灭,福达孙仍以叛诛。庚午高、赵同事,所斥谪台垣,如魏时亮、陈瓚等数人,俱先后起废,登八座,称名臣。则阁臣领宪,亦未足为重也。

【宰相出山】成化以后,宰相四入阁者,惟嘉靖中张永嘉、夏贵溪二人。张最后起,至金华病归,旋卒。夏最后起,以少师降尚书,甫去国,而罹极刑。三入阁为费铅山,最后居首揆仅二月,暴病卒。俱不利之甚者。再入阁者,成化中李南阳,丁尤夺情,其年遂卒;商淳安以直谏去位;正德中杨新都再入,至嘉靖初,以议礼去,寻削籍;杨丹徒再入,以受赂罢去,寻削籍;翟诸城再入,以二子中式,被劾削籍,桂安仁再入,即病,致仕卒;隆庆初高新郑再入,今上登极,中旨见逐;万历间王山阴再入,以争册立自免。更无一得善去者。至若嘉靖之初,起谢余姚于田间,谢林居二十二年,负天下重望,抵任仅五阅月,悒悒不得志而归。其初去时,以少傅居次辅,再出仍位杨文襄下,官亦无所加。是又多此一出矣。近年王太仓,甲午以首揆得请,丁未再召当国,坚卧者五年,终不出以至于殁。然而攻击四起,哭子哭孙,尤挠无一日宁。是又多此一召矣。

盛满难以久居,得意不可再往。信哉?【发馈遗】古人不受暮夜,特持己严耳。不闻发人馈遗,为自己功名地也。自嘉靖间,张永嘉相公,发徐崦西少宰饭后,惟见隆庆间,今大中丞三原温一斋(纯)为给事时,发原任两广总督刘焘廿四金之馈。时,刘已起右都御史,提督神枢营,奉旨以原官致仕。故南太宰诸城邱月林(橓)为给事时,发湖广巡抚都御史方廉五金之馈,方罢官归。今上乙巳年,中丞褚爱所(鈇)为总漕,发荆州知倪栋二十金之馈,倪罢官归。四公俱清修名硕,议者尚以过刻议之。近年则户科都给事中李苍门(应策)发祥符知县王兴二十金之馈,王得重贬,李奉温旨见褒;王后复渐振,今为郎署,李历官左通政,乙巳内计,以浮躁褫级,至今未出也。士君子持己不愧四知,足矣!至于寻常交际,尚有不止此者,若以一时近名,阻人荣进,揆之天理,或亦未安。徐缙以陆粲座主,为永嘉所诬,殁后得昭雪。刘焘以边功著,后亦再出。独方与倪遂不振。倪为南驾部郎,处置马快船一事,为百世利。王弇州称为材婿名臣,真非虚语。顷丙午丁未间,再登启事,而说者复攻之,谓为浙党,以朱金庭相公桑梓故也。

【两张文忠】嘉靖初之张永嘉,今上初之张江陵,皆绝世异才。然永嘉险,江陵暴,皆果于自用,异己者,则百端排之。

其所凭心膂,又皆非端人,所以不得称纯臣。永嘉之初起也,倚桂文襄为先登,未几,自以英敏结上知,与桂隙日开,而用同事者霍文敏为爪牙。如杨遂庵(一清)之与陆贞山给事(粲)谋逐永嘉,已得旨去位,非霍起而代辨,永嘉殆矣。既而遂庵罢,贞出贬,形势已固,而霍尤去,始寄腹心于汪荣和,于是相业日卑矣。汪之阴贼贪诈,士人所不齿,非桂、霍可比拟。

如诱彭泽、薛侃以陷夏贵溪,且专疏劾夏矣。夏既得白,复哀请于夏,谓疏出永嘉,非其本意。至永嘉倾陷徐崦西(缙)少宰一事,皆汪一人力主之,其他杖谪言官,排逐正人,必攘臂争先。永嘉自庚寅当国,汪即以是年总宪,又三年而得太宰,与永嘉终始者七年,张去而汪逐矣。江陵初得柄,亦矫矫自任,丙子已前,其设施尽自可观。自为刘念台所纠,而渐用王阳城、王夷陵等入幕,阳城以掌铨司黜陟,夷陵以少宰为鹰犬。迨夺情诸事起,而提防尽裂矣。夷陵之忍毒,不能如汪荣和,而卑佞过之矣。至纠合台垣,为之角距,动借白简,锄去非类,则又永嘉所不为者。永嘉因李福达一案,以结欢翼国公郭勋,此事最得罪名教。若江陵之厚成国公朱希忠兄弟,直以门客畜之,用其苞苴,以交通中贵耳,非如永嘉之谄附翼国,以媚上也。

永嘉之再相也,昭圣皇太后屡言之上,谓今日得与若为母子,皆张少傅力,因之召入。江陵异眷尤出永嘉上,然今上幼冲,慈圣皇太后,日以“张先生亲受顾命社稷臣“耳提之,以故宠得竟其身。嗟乎!柄国者,非藉手宫掖,亦安能久擅大权哉!

永嘉险忮非一端,而倾吏部左侍郎徐缙一事,尤为可恨缙号崦西,吴人也,其门生陆贞山,亦吴人,俱厚杨邃庵,而上眷徐厚,次将大用,永嘉恐其续邃庵之脉,不利于己,陆劾张疏出,益疑恨之。适有监生詹棨者,恨缙,因讦其私事,人皆不直棨。

而永嘉忽参缙,谓其夜以刺投入,开具黄精白蜡诸珍异,比索其人,则并贿俱逃去矣。上信之,下之都察院。时汪荣和掌院,如永嘉所指,即欲实徐罪,具回疏劾徐,陷以重辟。具回疏劾徐,陷以重辟。赖史鹿野(道)为佥院力诤,谓事涉暧昧,不可悬坐。汪大怒,并史语奏之。上始悟,徐得闲住去,而史竟引诬告律,反坐詹棨罪,张、汪亦不能救。盖徐少宰昏夜之馈,俱诸人伪为之,真同戏剧,似狡实愚,可发一哂。此又江陵所不屑者。江陵于《世宗实录》极推许永嘉,旧其材术相似,故心仪而托之赞叹。弇州谓二公事业,相去实不远,而永嘉之丝素矣,此语固不谬但马西元(汝骥)作吕仲木(柟)行状云:“永嘉暴横其乡,侵人田宅无算。既死,浙御史欲直之,霍文敏为保全其家。时仲木为南礼侍,与霍同僚,因与霍书,责其阿私党奸“云云。则弇州言,又未必然。史又称孚敬,以废寺建敬一亭,宝纶楼,凡兴役,必役民夫,为巡按御史周汝员裁抑,乃讦汝员。上命浙江、福建会勘,则孚敬居乡之不法可知也。有云汪鋐会救徐缙者,此误信其乡人之说,而实不然。   


○内阁【二相诗词】严分宜自为史官,即引疾归卧数年,读书赋诗,其集名《钤山堂稿》,诗皆清利,作钱刘调,五言尤为长城,盖李长沙流亚,特古乐府不逮之耳。夏贵溪亦能诗,然不甚当行,独长于新声,所著有《白鸥园词稿》,豪迈俊爽,有辛幼安、刘改之风。其谋复河套,作“渔家傲“词,亦其一也。二公故风流宰相,非伏猎弄獐之比,独晚途狂谬取败耳。夏之苏夫人,亦工诗余,更是作家。

【宰相谳狱之始】虑囚虽大事,然刑部、大理寺,乃专责也。朝审主以冢宰,热审主以中官,已属侵越。若宰相则不问决狱,自古已然。惟洪熙元年,曾命内阁学士,同公、侯、伯、府部堂上官会审重囚,至成化初元而罢之。时,李文达当国,其保相体多矣。又至嘉靖十五年冬,上特命少傅大学士李时、夏言,同武定侯郭勋,审刑部重囚,释放应死者,凡六十八人,时以为太纵。然此举因改献皇庙号,及恭上章圣太后徽号,大霈宇内。其时赦书中未行,即有刑部具题,请敕大臣会法司审恤之条矣。以故特遣赐敕行事,本系一时旷荡之恩。比至竣事之后,三臣再请遍行天下,遵照京师,一体审恤,上允其议。

其事在闰十二月,弇州误记作是年三月热审,因以为不遣内臣之证,则失实甚矣!此后惟隆庆四年,兼掌吏部大学士高拱,自以意请朝审主笔,盖专为王金一案,借以陷徐华亭。即非故事,亦非上意属之也。【禁苑用舆】嘉靖间,供事内廷奉玄修者,宰臣严分宜,以衰老得赐腰舆,至八十再赐肩舆,为古今旷绝之典。其同事而恩眷稍下者,则有夏文愍、翟文懿,俱赐乘马,二公因私用腰舆,上闻以为僭,心衔之。夏被祸,翟被逐,已胎于此矣。

二公之恣不必言。但今西内宫址前,尚竖二石碑,刊“宫眷人等,至此下马“,则当时御前妇寺辈,皆非徒步矣。又贵榼辈承恩,有赐内府骑马者;最贵,则云著于内府坐凳杌,其制如腰舆而差小,直舁至乾清宫,至今尚然。何以当国首臣,拱奉离宫,又非朝宁比,反不得与妇寺埒也?先时与夏贵溪同直者,有武定侯郭勋等,亦赐乘马。后则徐华亭、郭安阳、严常熟、李兴化、董吴兴、袁慈溪诸公,皆未闻有得腰舆者,何论肩舆?若成国朱氏兄弟、咸宁侯仇鸾、驸马崔元、锦衣帅陆炳辈,皆右列缨弁,虽同在直庐,益不敢望矣!

【金书诰命】今制,惟封王拜妃,用金范于册。及给功臣铁券,则字用金填。至于告身,虽贵极上公,但墨书而已。今上初年,刑部尚书王之诰,以前任边功。进太子太保,封赠四代,乃赂主者,得金书诰命。后为言官所纠,上命改正,而宥其罪。王为江陵儿女姻,然抗直不肯附丽,且时进逆耳,为世所重。疑其不应僭侈乃尔,后乃知亦有所本。世宗朝夏文愍(言)以一品得诰,遂创为金书。时,夏贵宠冠廷臣,且司诰敕者,皆其属吏,惟所颐指,台省亦慑其焰,莫敢救正。即此一事,其骄恣已甚。且幸上事玄修,无暇省览。盖胆大合之器小,且其掇奇祸也!

【命名被遇】宋米元章洁癖,择婿久不得人,有士人名段拂字去尘者,米大喜曰:“拂矣而又去尘,真吾婿也。“遂妻以女。段即高宗时谄附秦桧,拜参知政事者。我朝世宗极重命名,如甲辰状元,以梦闻雷,即取秦鸣雷为首。至己酉年,严分宜独相,请加阁员。时会推数人,俱不当上意,适数日前,言官建白,有“重治本事“为起语,上颌之,遂点茶陵张文毅、余姚李文安二人,盖张名治,李名本也。李时为祭酒,名最居末,忽承特简,举朝骇之,久乃知其故。茶陵拜逾年即卒,余姚在相位十三年,以忧归,至今上丁亥,始终於家,盖林下又二十七年。二公末路,又不同如此。

姓被遇者,如弘治丙辰,上拆进呈卷,得朱恭靖(希周),因谓首揆徐文靖曰:“此人乃同国姓。“徐曰:“其名希周,周家卜年八百。“遂钦定为第一,盖兼姓名得之。又今上癸未,得吾乡朱少宰,乙未得金陵朱宫谕,俱以国姓抡大魁,闻亦出圣意特拔。其以名近似而落者,如以孙曰恭为孙暴,徐辖为害今,俱不得状元。

【严相处王弇州】王弇州为曹郎,故与分宜父子善。然第因乃翁思质(忬)方总督苏辽,姑示密以防其忮,而心甚薄之。

每与严世蕃宴饮,辄出恶谑侮之,已不能堪。会王弟敬美继登第,分宜呼诸孙切责,以不克负荷,诃诮之,世蕃益恨望,日谮于父前。分宜遂欲以长史处之,赖徐华亭力救得免,弇州德之入骨。后分宜因唐荆川阅边之疏,讥切思质,再入鄢剑泉(懋卿)之赞决,遂置思质重辟。后严败。弇州叩阍陈冤,时华亭当国,次揆新郑已与之水火,正欲坐华亭以暴扬先帝过,为市恩地,因昌言思质,罪不可原。终赖徐主持,得复故官,而恤典毫不及沾。鄢与新郑,俱思质辛丑同籍也。严、徐品行,不待人言,而弇州每于纪述,描画两公妍丑,无不极笔。虽于恩怨太分明,亦二公相业有以自取之。新郑秉政,瑕瑜自不相掩,弇州第其功罪,未免有溢辞。且词及簠簋,则未必尽然也。

当华亭力救弇州时,有问公何必乃尔,则云:“此君他日必操史权,能以毛锥杀人。一曳裾不足锢才士,我是以收之。“人咸服其知人。

世宗遗诏,尽起诸废臣。其老疾者,许加衔致仕。华亭同邑冯南冈(恩)以南台直谏论大辟,绿乃子行可请代,得赦出,编戍家居,三十余年矣。年已衰甚,尚望徐念桑梓,特大用之。

竟以老例,加大理寺丞致仕,其少子学宪时可恨之,每书徐相事,必苛索痛诋,略似弇州之报严。

【计陷】夏桂州主复河套,欲为书生封公侯计,至作“渔家傲“曲,偏令人属和,以为功在漏刻。至世宗入仇、严之谮,始惊怖自辨,诿出套之罪于会铣。上终不听,以至西市之僇此何异蔡元长主复燕云,及送其子攸北征诗云:“百年信誓须坚守,六月王师盍少休?“又云:“身非帷幄若为筹。“盖诿伐辽之罪于蔡攸。比金人入犯,京终不免潭州窜死。初同一任事,后同一卸责,然蔡预策北征之必败,而夏不能料套功之无成,其识见相去远矣!当夏未下狱时,适陕西澄城县有移山之变,事在嘉靖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直至十二月二十八日始入奏,时上方修长生祈福,而元旦得实封,且正值会铣出塞失利之期,上震惧,且大怒。而严介溪授真人陶仲文密计,令谮夏于上,谓山崩应在圣躬,可如周太史答楚昭王故事,移于将相,又私语大榼:“汉世灾异,赐三公死,以应天变。“又密疏引翟方进事,而夏遂不免矣。上元旦即下圣谕,谓气数固莫逃,亦不可坐视者是也。夏死后十四年,为壬戌岁,严氏败,亦由术士蓝道行扶乩传仙语,称嵩奸而阶忠,上元不诛而待上诛。时皆云徐华亭实使之。盖夏、严受祸,皆出仇口,而扶乩更巧于占验矣。当其同在事时,严之事贵溪,如子之奉严君,唯诺趋承,无复僚友之体。夏故浅人,遂视之如奴客。严虽深险,然为华亭所笼络,移乡贯,结婚姻,时时预其密谋,因以心膂相寄。

不虞两公各怀腹剑,阳托丙、魏、房、杜之同心,阴学勾践沼吴之故智,可畏哉!严之杀夏,阴佑之者,陆炳、崔元也。严即逐后,乃子世蕃。再以逃军被重劾,时华意尚犹豫,而同里人杨豫孙、范惟丕进谋,不如杀之,以绝祸本,徐始憬然悟,而弃市之旨下矣。陆、崔武人不足道,华亭所善两公,俱名士大夫,惜哉!华亭谢事,高中元亦欲杀之,然而仇隙久著,且举动明白,不设阴谋,如曹操议除杨彪,尚有英雄气。

【宰相黩货】士大夫黩货无厌者,固云龌龊下流。然为子孙计,或是一理。古来宰相,如秦会之者,其子秦熺,固其妇翁王仲山之孙,而故相王珪之会孙也,于秦氏何预?乃积镪侔帝室,至死后,四方珍异,犹集其门。且欲以熺嗣为宰相,抑何愚耶?世庙末年,严分宜纵其子世蕃受赂,以致于败。初闻故老云:“世蕃亦非介溪子。“余未深信,及闻赵浚谷中丞,为吏部郎中王与龄行状,直云世蕃为螟蛉子,则分宜固无后也。

名秽家灭,为千古笑端。是诚何心?当见大榼用事者,其贪墨或十倍于缙绅,而江南富僧,蓄赀巨万,瓶钵之余,至侪程、卓。此辈肝肠,定与人殊,何足深尤。但士人效之,则污齿颊,差史册耳!

正、嘉以来,宰相无子者数人。如李西涯之清苦,无复可议。曹健齐(元)之秽裂,不足挂齿。若杨邃庵之争于赒人,夏桂溪之侈于奉养,袁元峰之溺于女嬖,虽交际稍通融,尚是高明之过。最后高中元,平日以素丝自豪,即弹章满公车,未有訾及其守者。惟弇州以簠簋议之,说者谓出于怼笔。直至近日,嗣子辈争产,始知其家之厚。人之难知如此。

【权臣籍没怪事】元载胡椒八百斛,蔡京蜂儿三十七秤,王黼黄雀鲊堆至三楹,童贯剂成理中丸千斤,贾似道果子库内,只糖霜亦数百瓮,此犹云食物也。嘉靖间籍没严分宜,则碧玉、白玉、围棋数百副,金、银象棋亦数百副,若对局用之,最为滞重不堪,藏之则又无谓,真是长物。然收藏法书、名画最多,至以《清明上河图》特起大狱而终不得,则贪残中,又带雅趣。

较之领军鞋一屋,似差胜之。

闻籍分宜时,有亵器,乃白金美人,以其阴承溺,尤属可笑。莅事者。谓非雅物,难以进上,因镕成镪以弃数。

【籍没古玩】严氏被籍时,其他玩好不经见,惟书画之属,入内府者,穆庙初年,出以充武官岁禄,每卷轴作价不盈数缗,即唐宋名迹亦然。于是成国朱氏兄弟,以善价得之,而长君希忠尤多,上有宝善堂印记者是也。后朱病亟,渐以饷江陵相,因得进封定襄王。未几张败,又遭籍没入官。不数年,为掌库臣官盗出售之,一时好事者,如韩敬堂太史、项太学墨林辈争购之,所蓄皆精绝。其时值尚廉,迨至今日,不啻什伯之矣。其曾入严氏者,有袁州府经历司半印。入张氏者,有荆州府经历司半印。盖当时用以籍记挂号者。今卷轴中,有两府半印,并钤于首幅。盖二十年间,再受填宫之罚,终于流落人间,每从豪家展玩,辄为低徊掩卷焉。但此后黠者,伪作半印,以欺耳食之徒,皆出苏人与徽人伎俩,赝迹百出,又不可问矣!自江陵与冯保籍没后,上用法益严,凡有犯者不贷。后来如富民徐性善之属,既以法见籍,而司礼掌印大榼张诚得罪,并其司房锦衣、南镇抚司佥书霍文炳者,亦俱没入。霍用事久,其橐不赀,又如故太监客用之属,亦从此例。群小因妄测上有意实左藏,至奸徒王锦袭、王守仁辈,密告先世曾寄重赀于楚府,且及故大司大司空延安杨晴川(兆)。杨先被籍,而差官同守仁往勘楚府者,还奏所列无一实状,守仁即下狱论斩。于是凶党震惧,天下益服上英断云。

霍文炳之被籍,有一空房,为江右一词臣赁居,其下有伏藏数万金,或云词臣发之,掩为己有。巡城御史况上进,露章于朝,词臣削籍去。其事之有无不可知。然此公理学名臣,官至坊局,时望甚重,是年丁酉,已定南京主考,忽被污见斥,其程策无所用之,遂以畀相知二人,因有应天河南二录雷同之事。阿堵作祟,宛转蔓延,一至于此。奇哉!

【籍没二相之害】籍没罪人赀产,在前朝不能尽纪。如世庙末年之籍严分宜时,世蕃闻重劾,先往戍所。而其子绍庭为缇帅,驰急足归报乃祖,预匿诸珍宝于所亲厚。及钦遣使者至,所籍不及额之半,于是株累其姻友,以至无辜,俱严刑赔补。

如鄢懋卿、万采辈,受其卵翼,为之角距以取富贵,固不足惜。

而江右小民,疮痍数十年犹未复,亦可哀矣!今上癸未甲申间,籍故相张江陵,其贻害楚中亦如之。江陵长子敬修,为礼部郎中者,不胜拷掠,自经死。其妇女自赵太夫人而下,始出宅门时,监搜者,至揣及亵衣脐腹以下,如金人靖康间搜宫掖事,其婴稚皆扃钥之,悉见啖于饥犬,太惨毒矣!其后追逮王少宰、曾司空所寄顿,终不及数,上亦用大臣言,留田千亩,以赡太夫人。先是冯保籍后,亦已留衣二箱,银千两,仅降南京奉御去矣。废辽庶人宪 节节之太妃,遂借端归罪故相,求复国,赖上圣明不听。然辽故宫已先被上赐,加拓为故相第宅,太妃因得以有辞。夫此污潴不祥之地,江陵公何所见而偃然居之?

当时亦何以不撤毁而归之上相?真事理之难解者。迨江陵籍没后,此第又入官为衙署矣。

分宜同时有义子赵文华,赘于吾郡,因征倭事,与胡宗宪同追所侵军饷,赵已死,其子系治二十余年,追不满数,至累其婿屠御史叔方者,时尚为孝廉,赔至三万金。郡中又佥派富户包认,拆其第,第一椽亦勒价三两,乡人受毒不可言。其后今上丁酉,籍没大榼张诚、司房霍文炳,致累邹泗山德溥宫谕,削籍追贼,又不足言矣。

【严东楼】严分宜败后,乃子世蕃。从粤东之雷州戍所私归,偕其密友罗小华(龙文)游乐于家园,广募壮士,以卫金穴,物情甚骇。其舍人子,更多不法,民不能堪,诉之有司,不敢逮治。袁州推官郑谏臣者,稍为申理,辄罗其诟詈,且有入奏之语。郑乃与上巡江御史林润谋,直以闻之朝,谓世蕃招集劲勇,图不轨,且与龙文日夜诅上。时,世宗方在齐宫祈长年,见疏大怒,直批就著林润拿来京。疏下时林已自差归署,而先大父为仪郎,同乡孙简肃(植)在南台掌宪,素相知,偶谒之,乃密告曰:“昨三更林御史警门而入,出劾世蕃疏相示,即统兵星驰入江右矣。“南中尚未有知者,而蕃子绍庭。尚在锦衣,已先讠冏得报之,即偕龙文南返戍所。甫至雷州,林追兵蹑至就缚,龙文至梧州得之,至都用叛臣法,与龙文俱死西市。林以告逆功,升光禄少卿,寻以都御史抚江南。未几病,见世蕃为祟,如田蚡叩头状,竟卒。按此狱,实出华亭相公意,世蕃不能为厉于平津,而但求偿于发难之台臣。盖徐之福祚,时正未艾也。初,徐华亭为有分宜所猜防,乃以长君太常璠次女,字世蕃所爱幼子。分宜大喜,坦然不复疑。及世蕃逮至将就法,则此女及笄矣,太常晨谒乃翁,色怒不言,侦知其意,遂鸩其女以报。华亭冁然颔之,不浃日而世蕃赴市矣。世蕃肥白如瓠,但短而无项,善相者,云是猪形,法当受屠。

罗小华故徽州人,有才慧,因为世蕃入幕客,入制敕房为中书。凡通贿皆属其道地,因致巨富,后亦同严籍没。其子名六一者,林劾其通倭,诏下捕之,因逃去。后赦还,尚不敢名龙文子。改姓名为王延年。从楚中吴明卿先生学诗,侍游吴越间,以鬻骨董自给。有父风。

【居官居乡不同】严分宜作相,受世大诟,而为德于乡甚厚。其夫人欧阳氏,尤好施予,至今袁人犹诵说之。焦泌阳在武宗朝,党附逆瑾,与张西麓(彩)同科,流贼刘六、刘七过其乡,索焦不得,至缚槁为人,跪而斩之,云为天下诛此贼,其见恶如此。乃近日中州举入乡贤,王岵云方伯。为文祭之,盖以泌阳邑人,至今犹思之也。可见居官居乡,自是两截事。

又如江西临江人朱琏,为御史时,媚张江陵,为入幕第一客。

闻其在家,却忠厚安静,邹南皋先生,亦与相善。此张雨若(汝霖)兵部为予言者,张曾令其地,知之甚祥。朱为江陵辛未门生,即留夺情时,言“老师不听主上挽留,徇私负国,门生便入疏参老师矣“,即其人是也。又同时邢子愿(侗)侍御,居乡居官,并有令誉,为其同年一御史所引,与江陵及王彝陵相善,遂废不起。此又当别论,非前诸公等伦也。

【远婚】近代远结姻者,如嘉靖间,松江徐文贞之结陆、刘二缇帅,皆楚人。今上初年,西粤光禄蒋遵箴之婿于安肃郑大司马,皆有所为,世人多知之。近年吾乡陆工部(基恕),与江西安福刘胄君孟铣联姻,想去三千里。刘为畏所(台)侍御之子,陆为庄简太宰之子,俱用任子相欢,称气谊交,然往还殊不便也。因与写本与作忆。李文达公(贤)以中州而纳休宁程篁墩为婿,已属可异。而传纪中,又纪文达一婿,为衍圣公孔宏绪,李公何以好远遣女乃尔!罗彝正纠李夺情,是本朝有数文字。然并不摭拾他语,具见正直人未有不忠厚者。使在今日,即婿程、孔二女事,不知如何描写矣。其后衍圣公孔宏绪,终以淫虐杀人夺爵。

正德中大学士曹元,京师人也。其妇翁周文端(瑄),则山西阳曲人。

【嫉谄】宰相以功名著者,自嘉靖末年,至今上初年,无过华亭、江陵二公。徐文贞素称姚江弟子,极喜良知之学,一时附丽之者,竞依坛坫,旁畅其说。因借以把持郡邑,需索金钱,海内为之侧目。张文忠为徐受业弟子,极恨其事而诽议之。比及当国,遂欲尽灭讲学诸贤,不无矫枉之过。乃其喜佞,则又百倍于华亭。谀之者,伊周不足,重以舜禹,至身后有劝进之疑,亦自贻伊戚也。王太仓以忤张起田间,望重天下,力挽颓波,如甲戌分考门生,陶兰亭比部贺文,其词稍溢美,其制稍华侈,遂至面叱遣还,陶后屡踬不振,太仓略不授手,独喜癸酉乡试门生李修吾中丞,谓其抗直不阿,海内称为第一流。

究竟晚年密揭一事,为中丞所卖,似亦未深知李底裹也。辛丑以后,矿税肆虐,而江淮为最,李时正抚江北,巧制税监陈增致、陈守训等于死,其功亦不细。盖学力多得之捭阖云。

【吕光】吕光者,浙之崇德人,别号水山,又名吕需。少尝杀人,亡命河套,因备知阨塞险要,遇赦得解,走京师,以其复套策,干曾石塘制台。曾以闻之夏贵溪,夏大喜,因议举兵出搜,如吕谋。分宜以挑衅起祸,间之世宗,两公俱死西市。

晚年游徐华亭门,为人幕客。徐为高新郑所恨,授旨吴之兵使蔡国熙,至戍其长子,氓其两次子,籍其田六万。吕诈为徐之奴,持徐乞哀书,伏哭高公庭下,如申包胥故事。高为心动,至高夫人亦感泣劝解。高入阁条旨,谓所似太重,令地方官改斋谳。其狱未结,而高去位,徐事尽化乌有矣。驵侠至此,可怖哉!吕后游辇下,以赀得官,年已七十余。予幼时亦曾识面,真倾危之尤也。

【直卢】撰文诸臣,初不过一二宰辅,既而郭勋、崔元以勋爵入,陆炳、朱希孝以缇帅入,李春芳、董份等以学士入,人数既增,直房有限,得在列者,方有登仙之羡,不复觉其湫隘。且房俱东西向,受日良苦。惟严分宜最后得另建南面一所,甚宽洁,且命赐白金范为饮食器,及他食物甚备,分宜处之凡十余年。分宜逐,即以居徐华亭,徐徙居其内亦五年。严之晚节,以屡出直见疏。徐惩其败,每遇上命到阁理事,或赐沐至家,辄云:“在外反不乐,且恋念圣躬起居,不忍暂舍而出。“上以是益怜爱之。高新郑最后入直,具辨胡给事疏中云,所居凡四层,十六楹,最敞。则亦分宜公直房之亚矣。

【宰相世赏金吾】锦衣为右列雄俊第一,然必以赏功、世及,非大帅即元枢,未有及辅臣者。以故正德中,李长沙等四公,俱力辞平流贼之赏,梁南海之子次掳,自以纳级锦衣舍人,冒功仅得百户。嘉靖中叶,严分宜尚以孙效忠,冒岭南功拜千户,寻劾罢。盖此官不轻畀如此。惟世宗初绍,论羽翼功,辅臣杨新都(廷和)、蒋全州(冕)、毛东莱(纪),俱得世袭指挥使及同知等官,然终谦让未拜。既而翟诸城(銮)以行边功,特拜千户,即授官其子矣。夏贵溪薄锦衣不屑就,思开五等,致有河套之役,以及于败。严分宜惩其事,但用擒虏功,以其孙鹄受正千户,且即于南镇抚司管事,则现任辅臣子孙所未有也。徐华亭缘此亦得世锦衣,不复辞。而穆宗朝,高新郑、张江陵,亦以军功得千户。至今上初年,张江陵之子简修,遂进指挥,理南司,如严氏故事,未几削夺,亦与分宜同。今阁臣世荫锦衣者,惟杨新都之孙宗吾,翟诸城之子汝敬,徐华亭之曾孙有庆,承袭用事,他未见尽拜官也。

【大臣用禁卒】古来宰相,擅权畏祸者,自李林甫以金吾卒,搜捕街曲为异;至宪宗朝,宰相武元衡被刺死;裴度继相,复用骑士呵卫;进宋,则秦桧为施全所刺,亦加禁军扈从。本朝既无宰相,亦少擅权大臣。惟弘治初年,马端肃(文升)为兵部尚书,承宪宗末年武弁冒滥之后,斥去军营将校三十余人,于是怨家引弓射入其门,又为飞书,摭其过恶,射之东安门内,上乃给赐文升锦衣骑士十二人为之卫。世宗新即位,杨文忠(廷和)为首揆,汰去诸卫及内监冗员,至十四万人,因有挟刃伺之入朝舆傍者;事闻,诏以京营卒百人,护廷和出入。盖不特权奸专恣,为时愤嫉,即鼎革之时,如马、杨二公,俱一代名臣,稍裁佞幸,遂几不免矢刃。盖任事之难如此。若天顺间,兵部尚书陈汝言代于肃愍,专横贪肆,亦为仇家所伺,命给卒卫之。后竟以贿诛,此林甫之徒耳。

夏言亦用禁卒出入西内,则以赞上事玄也。

【两给事攻时相】新郑直庐,想是严常熟故居。盖是时严甫去位,而高正自春卿入阁矣。时高无子,乃移家于西安门外,昼日出御女,抵暮始返直舍。时上已抱疾渐深,不复日修斋醮。高因得暇,以遂其私,且度上必不能起,稍徙庐中器物出外,此则不独高一人也。会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者劾高,专引此二事力攻之。时皆谓华亭实与闻,祸且叵测,高闻骇惧。而上迫弥留,不克有所可否。比上崩当下遗诏,徐又独与门人张居正属草,不以商之同列,高自以新帝潜藩肺腑臣,益恨之切骨,不可解矣。应嘉后以他事外谪,量移至参议,闻新郑召还阁,兼掌吏部,惊悸而卒;或云其胆已破裂矣。高再相又三年,而穆宗不豫,户科给事曹大野疏,论高大不忠十事,其首曰,上服药既久,中外忧惶,而拱方与刑部侍郎曹金结姻,与乐大宴;其次曰,东宫出阁讲读,敢图便安,以二八日方入叩头,果于慢上,无人臣礼。二事亦罪在不贷,次揆张江陵所授也。时上已愦甚,仅批妄言调外任。拱辨虽留,而无褒词。未几,上宾天,今上甫即位,高逐位。高逐去,大野骤进清华,不数十年,以中丞抚江右矣。同一言官,同一受嗾,又同攻一人,同在两朝末命时,而幸不幸如此!

【邵芳】邵芳者,号樗朽,丹阳人也。穆宗之三年,华亭、新郑,俱在告家居。时,废弃诸公,商之邵,欲起官,各醵金合数万,使觅主者。邵先以策干华亭,不用。乃走新郑谒高公,初犹难之,既见置之坐隅,语稍洽,高大悦,引为上宾,称同志。邵遂与谋复相,走京师,以所聚金。悉市诸瑰异,以博诸大榼欢,久之乃云:“此高公所遗物也。高公贫,不任治此奇宝。吾为天下计,尽出橐装,代此公为寿。“时大榼陈洪,故高所厚也,因赂司礼之掌印者,起新郑于家,且兼掌吏部。诸废弃者以次登启事,而陈洪者,亦用邵谋,代掌司礼印矣。时,次相江陵,稔其事,痛恶之,及其当国,授意江南抚台张崌崃(佳胤),诱致狱,而支解之。时,张并欲殄其嗣,邵有婿沈湛源名应奎者,文士而多力,从其家重围中,挟邵二少子于两膊,逾垣以出,而守者不觉也。沈亦奇士,今以乙榜为国博,与余善。初,邵在耿司徒楚侗坐中,闻有客至,避之软屏后,潜窥之。既出,问耿曰:“来客为谁?“耿曰:“此江陵张太史也。“邵长欢曰:“此人当为宰相,权震天下。此时余当死其手。“

后果如所言。又,金坛于中甫比部为余言,邵于书室,另设一小屋,榜曰:“此议机密处,来者不到擅入。“此等举动,安得不败?邵与吕光同时而先死,吕数年前尚无恙,州纪耿楚侗座客事,属之何心隐,盖记忆偶误。然心隐亦江陵所深嫉,因示意楚抚王之垣。按臣郭思极。置之法。心隐每大言,欲去江陵不难,其徒皆信之,以此媒祸。后闻见收,逃至婺源县,而郭御史之捕卒追讨缚之。后御史赵崇善讼心隐冤,欲反坐抚按罪,上以心隐罪自当诛,不听。赵疏云:“何与江陵本讲学旧友。“虽属讹传,然非邂逅相识可知矣!

江陵最憎讲学,言之切齿。即华亭其所严事,独至聚讲,即艴然见色,岂肯与一狂妄布衣谭道?时楚人李幼滋为工部尚书,正江陵入幕密客,素以讲学为心隐所轻,故借江陵之怒以中之。又耿楚侗亦厚心隐,曾劝王中丞贷其死,而王不从。其后李卓吾尤喜称之,故得罪四明,受祸亦略同。

【新郑论事矛盾】新郑掌铨,适当法司会审重犯,意欲平反王金之狱,以陷故相徐华亭,乃自请云:“臣以首揆行冢宰之事,宜往谳。“因极论王金一案为非,云议事者,假先帝为辞,谓金等进燥药、丹药,致大行误服,又用麝香、附子热药,及百花酒吃饮,丹田发热,遂损圣体。如此诬罔先帝,为天地古今大变,亟宜昭雪。其言甚辨。得旨再问,而王金竟得末减矣。新郑之意,虽主于修旧怨,然初拟弑逆,则华亭当国,亦果未详确,使高得借以为词。赖穆宗宽仁,不深究。及穆宗升遐,江陵为次揆,用冯保掌司礼印,新郑形势已危,乃具疏草,令所厚门人都给事程文、宋之韩等公劾冯保。其第一款即云:“保私进邪燥之药,以损圣体,先帝遂至弥留。“又引弘治十八年,太监张瑜误进药饵,致损孝皇,张瑜问斩为据。疏上留中,而高逐矣。夫误药一也,在世庙,则确证以为无;在先帝,则确证以为有,且二疏俱刊集中,明著俱出其手,又何也?盖一报仇,一去逼,故出言矛盾而不自觉,遂为有识者所窥。高公主笔审决,在隆庆四年九月。至次年,则又托词,归其事于吏部尚书兵部杨襄敏(博)矣。盖谳决中,已无所关心也。

【华亭故相被胁】隆庆间,高新郑再起,以首揆领铨,修怨华亭故相。时海忠介抚江南,以翦抑豪强为己任。而前苏州知府蔡国熙,故有才名,以讲学受知于华亭,称弟子,至是入新郑幕,愿治徐事自效。遂起为苏松兵备,大开告讦,徐三子俱论戍为氓。同乡通家子莫廷韩(云卿),致仕同知袁履善(福徵),各以居间自任,胁得数百金,莫以明经优选,袁即家补官出。而今上登极,高逐去,徐事立解矣。莫、袁俱负俊称,知名当世,此举颇不为乡评所与。莫终诸生;袁后为唐府长史,坐事褫职,问徒归家,老寿健饮啖。暮年游金陵,时冯具区为祭酒,冯少时故与袁诸子同社相善,至是有所关说,冯不能尽从,因构飞语中之。欧阳比部白简,即其笔也。盖才高性忮,至老犹然。居乡与陆文定亦齮龁,陆终不较。然其警敏实一世少敌,为诗多奇俊语。又顷刻数百言,谈笑风流,后来未见其比。王州其同年进士也,亦口剌而心服之。

【攻保公疏】隆庆末年,华亭为御史齐康所攻,实受新郑旨也。当时人心向徐,因发两人交构,谋逐首揆状。至大小九卿、给事御史,有公疏,有私疏,合力攻高以保徐。至户部,则葛端肃为尚书,独不肯上。而侍郎刘自强,为白头疏上之。高去,而徐得留矣。至隆庆六年,先帝已不豫,而给事曹大野攻新郑,则受张江陵旨也。于是六科十三道,各有公私本;大小九卿,则各具公疏,劾大野诬陷元辅,而暗攻江陵。大野谪去,江陵大惧,遂以中旨逐高,而江陵当国矣。一高新郑也,攻之,保之,俱非定论,特皆为势所怵。而高性粗疏,前攻后保,皆不得安其位。至其后也,丁丑江陵之夺情,庚辰江陵之乞身,无人不保,举朝如狂。又谄秽令人呕哕矣!

【保留宰相】保留宰相,事不经见。惟隆庆初,留徐华亭者最多。然以与高新郑者争构,有左右袒也。万历丁丑,至江陵夺情,保留则怪矣,然犹曰吴、赵、沈、艾等攻之使去位也。

庚辰年,江陵已病,其求归甚恳,主上亦为心动矣。时,大婚已三年,慈圣亦久归政回宫,圣龄将弱冠,正太阿在握之时。

使其得请,可谓君臣终始,两无负矣。而大小九卿,则吏部尚书王国光等,太常卿阴武乡等。各公疏留之;言路,则吏科都给事中秦耀等、山西道御史帅祥等,亦合衙门保留,何也?逾年后病不起,身后旋受大僇,亦岂非诸公再误之,使上有骖乘之萌乎?此风久革,已三十余年。至癸丑南宫试,福清独相,上命主会试,福清初无意辞,有大理丞前御史朱密所(吾弼)

特疏劝驾,语微涉谄,见者骇愕。然以时相方为物情所归,无敢纠之者。御史彭天承(宗孟)露章弹之,其朱语云:“辅臣遵旨自恪,邪臣献媚堪羞。“云云。疏虽留中,而朱内愧闭门,旋奉差去,次年福清说谢政。朱历南北两台,所至有声绩。此疏未必有,他肠,而举事稍出格,遂不为识者所谅。朱奉差以册封藩府行,自来庆典,无有法官者,朱此差实为创见。盖朱注籍既久,无颜入班行,政府借此差,曲全其体面耳。【大臣被论】隆庆初元,两京科道,以及大小九卿,为徐华亭以攻新郑高中元少保,凡二十八疏而高去,究竟不能没高之雄才。今上乙未,科道为孙富平,以攻秀水沈继山司马,亦不下二十疏而沈去,究竟不能掩沈之劲节。近日,丁未、戊申间,言官复为李淮抚,以攻李九我阁学,并及故相王荆石少傅,各不下数十疏,王终不应召,李遂杜门六年而后行,究竟不能污王、李之清操。盖一时同声附和,正如飘风疾雨,久之天日自然清明。物论之定,固不待盖棺也。

言事者,须得实,方动上听。如丁未戊申间,李九我之为宗伯,次揆赵南渚(世卿)农,真是两袖清风,而言者至以簠簋衊之。主上素重二人冰蘖,简注最久,见此等疏,直一笑置之耳。安能转移圣意哉?又如焦弱侯太史,不过一木强老书生,丁酉年被劾时,给事楚人曹大咸者,至目为莽、操、懿、温,徒取有识掩口。更谁信之?又弹李晋江诸疏,往往指其学问之僻,执持之拗,全是王介甫。嗟乎!介甫亦何可轻许人哉?【丝纶簿】向传阁中有丝纶簿,为拟旨底本。无论天语大小,皆录之,以备他日照验。闻上初年,为冯榼共江陵相匿之,以灭其欺妄之迹。或云:正德初年,已被刘瑾、张彩藏去久矣。甲申年,御史谭南(希思)耳剽其说,遂疏请查簿下落,以还旧规。阁中疏辨,谓从无此簿,亦初不闻其说。上诘谭此语所从来,令即回话。谭亦祗以传闻臆对,因重贬去,簿之有无,总不可知。然代言视草,尚须存稿。岂有圣断处分,寄草创于近弼,而条拟本案,不留一字,他日谁为将顺,谁为规正,又何从辨之?况六科俱有抄旨底案,则阁中虽无故事,特设此一簿亦宜。

按王文恪公《震泽长语》云:向见陆廉伯,云丝纶簿。为庐陵杨文贞公所匿。后文恪进内阁,则底稿俱在,但不名丝纶簿耳。此语既传,嘉靖初,言官祖其说,谓杨文贞谋夺情,以此簿奉王振,甚者谓文渊阁印。亦为司礼所夺。诏问簿与印所在,令言者自来追还之,言者伏罪乃已。然则所谓丝纶簿者,亦传闻之说,未必有此名也。至谓为冯榼张相所匿,抑又梦中说梦矣。又《天顺日录》云:徐武功有贞夺门,英宗复辟,徐究出丝纶簿归内阁。此虽李文达之言,然无所据,文达、文恪,俱官揆地,而言之不同如此。

【宰相时政记】宋世宰相,俱有时政记,以记一时君臣可否商榷之语,以至军国兴革、人材进退亦及之,可备记注之缺。如王安石之实录,授之蔡卞者。至再撰国史,尽窜执笔旧臣,亦其遗害也。若李纲有靖康及建炎时政记,虽两当国柄,为日无多,所记甚备。如姚平仲劫金人寨一事,世皆罪纲主谋,今记中载钦宗手札,往复甚明。然则忠定受冤,非此书莫能明也。

盖得失相半焉。本朝无时政记,惟杨文贞(士奇)有《三朝圣谕录》,李文达(贤)有《天顺日录》,李文正(东阳)有《燕对录》,李文康(时)有《召对录》,俱记柄政时诸事,而不如宋人之详。若《彭文宪笔记》,则又寥寥无足彩。此外,罕见宰相作此书矣。近日张文忠(居正)亦有《奏对稿》,但俱手疏,及上批答耳。亦间及一二召对,俱非关大肯綮者。盖此公假借于中涓,或要挟于禁掖,不可见之楮墨者居多。遂并造膝嘉谟,尽付乌有,可欢也!惟徐文贞(阶)有《谕对录》抄本,幼即慕之,顷始得从陈眉公借读。其卷帙几十倍西杨、二李,无论朝野大计,即医药齐醮,及宫闱御幸,无所不献替。不旬日复取去,不及手录,今徐氏子孙。閟不出矣。闻张文忠(孚敬)亦有书记对扬诸大政者。以付其子逊业。今永嘉子孙微弱,恐遂湮没矣。

今永嘉公,亦有《谕对录》数叶行世,但记救张延龄一事耳。

【新郑富平身后】新郑高少师、富平孙太宰,初俱以重名大用,后皆以太刚去位,未几俱殁于里第,俱无嗣。孙为台臣时,与徐华亭莫逆,疏底新郑最丑。二公道不相谋,相去亦三十余年。及其在事,拥戴之者俱众,然皆负素丝之名,即甚憎者,无能以墨议之。近年高继子务观、务实等争产,各交章讼言遗赀百万,分授不均,奉旨彼中抚按会勘,顷富平身后,群从争继,亦互讦于秦中,诸当事谓太宰积镪若干,宝货若干,彼此构讼不结,时西安推官程策,为之谳决处分,于爰书中备列其数。孙初下世,桃李正繁,恨程不为稍讳,遂以白简谪程去。两公立朝铮铮,即微有可议,何至溺情阿堵,使有三尺之孤,必不决裂至此。古人以无后为酷罚,信哉!

【陈飞】万历初,蒲坂张凤磐相公,家有一仆,陈姓,善走,一日能八百里,盖跃捷天赋,非有他术,因名之曰陈飞。相公子名泰徵者,庚辰南宫登第,遣飞归报,先驰马者一日夜已至河中府,则全录且在手矣。飞之子亦能行,一日止五百里,后为盗,受健吏酷罚,两足遂挛,然犹三百里也。此外久不闻,近日吴中有一顾姓者,初应募在戎籍,后得异人传授,云一日夜可千里。淮抚李中丞三才喜之,至与分庭抗礼。近已不能行,闻为忌者夺其囊中一小铁船去,盖即其师所授也。夺者又不得其秘咒,如板桥三娘子木人,亦无所用之,顾姓者,余亦相稔,近已改业内外丹矣。

【顾文康陆少白】顾文康未齐(鼎臣),为封公晚年婢出孽子,父母不礼之,苦贫,读书古寺中。暇则与群儿无赖者,盗邻家狗烹之;薪尽,则析木偶罗汉供爨,至糜烂与诸稚共啖,人诮责之,不顾也。近时陆少白(起龙)大行初年,攻苦僧舍,亦偷狗作馔,亦辍伽蓝代爨,曾有诗云:“夜半犬羹犹未熟,伽蓝再取一尊来。“顾昆山人,陆太仓人,产吴中同,负才名同,性俊爽同,特一宰相,一下僚,异耳。陆有膂力,倔强使气,常与同里吴侍御慎庵(之彦)有违言,铸一铁简置怀袖,上刻“此简专打吴之彦“。吴畏之,匿迹乡居不敢出。吴为王弇州从甥,偶问曰:“少白乃欲死我,甥有何罪?“王笑曰:“子诚无罪,但谚所云‘恶人自有恶人磨‘。则二君是也。“吴乾笑,无以答。

【谀墓】从来志状之属,尽出其家子孙所创草藁,立言者随而润色之,不免过情之誉。如考亭之状张浚,尚不免此,何谕其他!然如二十年前,云间徐文贞传,出其同里冯元敏(时可)笔,中间刺识非一,至于营建万寿宫一事,谓文贞创谋,以夺分宜之宠,又荐其长子璠,兼工部主事督工,躐升太常寺少卿。此传盛行人间,后有语璠以不当刊送者,遂止不行,因与冯成贸首之仇。此后冯仕途屡踬,辄归咎徐氏下石,至今相诟未已也。元敏乃翁廷尉南冈(恩)之不召,文贞不得辞其责。

而元敏作传,未免借笔舌报怨。闻又其家所乞,乃任情抑杨,亦隘矣。然冯元敏刻集中,所载文贞传,则推奖过情,无一贬辞,是改本矣。

近日见文贞《谕对录》凡十余卷,俱世庙手敕,及所答密疏,中间商及斋醮及服食秽亵,俱未免迎合。即建储大典,圣意欲迟迟,亦不敢显谏,大抵依违居多。特不敢如分宜父子,怀二心,任上意,于二王中择一耳。及景恭王就藩邸,穆庙登宸极,文贞遂以定策功著称。至壬午存问一诏,为江陵公视草,特引羽翼先帝为言,而文贞功名宠眷,遂为近世仅见。然谕对一录,其子孙何以不秘藏之,致吾辈亦得寓目也。

【五臣】吴中徐天全(有贞),以阁臣封武功伯,为曹、石所构,因其河功告身,有“缵禹“之语,谓为不臣,几致伏法,赖雷电示警得免。然犹削夺官爵,长流金齿卫。今上己卯,高昆仑(启愚)主应天试,以“舜亦以命禹“为首题,合场喧噪。至江陵败,言官纠之,谓其用禅受为江陵劝进。上意已动,赖诸大臣力诤得解,然亦尽削宗伯学士之职,焚其三世告身。可见神禹固非臣子所敢当也。顷丁未爰立,现任为朱山阴,起故相王太仓为首揆,而进于东阿,李晋江、叶福清,俱为东阁。

御史康骧汉(丕扬)建白疏,有“皇上新得五贤辅,何异舜之有五臣“,则不言禹而禹在其中矣。此等非分之誉,在寻常文字尚不可,况敢闻之君父耶?赖上宽仁不诘责耳!   


○内阁【阁臣进御笔】今上四年六月,江陵张公为首揆,进阁中所藏世宗御笔圣谕六十三道、御制四十四道、圣制票帖七十道,又纂修馆中,得亲批本章,共六十三本,进之于上。时,张公新被御史刘台纠劾,说者谓怒刘入骨,恨其未置极典,因以世宗刑戮言官诸事,导主上威严。虽借口法祖,实快己私也。至十六年三月,阁臣又进阁中旧藏太祖御笔七十六道,以呈御览,时,吴县申公当国,其次为歙县许公、太仓王公,是时朝讲渐稀,内外亦渐否隔,说者又谓诸公以此歆上,欲如高皇召对勤政讲学,其意甚美。窃谓两说或出臆度,未足深信。然云汉天章,留之秘阁,使辅臣不时展阅,可以警策心魂,且见祖宗朝君臣一体,泰交之盛。今尽登禁掖,譬犹六丁取归天上,使人间永绝见闻,岂不可惜!当时揆地诸公,或自有深意,乃藿食之见则如此。【江陵震主】今上初元,严重江陵不必言矣。至后大婚,圣龄已长,偶被酒,令小阉唱以侑之,阉辞不能,上倚醉拔剑断其总角。群竖卢诉于冯保,保奏之慈圣,次日召上诟诘甚苦,至有“社稷为重“之说。上涕泣谢过,为手诏克责以赐江陵。

而榼保因得中其所仇孙海、客用,谓二人引诱,江陵条旨,俱谪净军,发南京种菜,亦可已矣。江陵复再疏推广保说,谓太监孙德秀、温泰、周海,俱谄佞,当斥三人,亦保之素谦者,上不得已允之。受遗元老,内挟母后以张威,下迎权榼以助焰,要挟圣主,如同婴孺,积忿许久而后发,其得祸已晚矣。客用久居金陵,与缙神大夫游,先人同年朱虞葑(廷益),为南京大理寺丞,谈次每称其贤。朱愿朴君子,言当不妄。弇州《首辅传》谓上手刃冯保养子二人,以致慈圣大怒,此一时传讹,其实不然。客用逐后不数年,冯保亦籍没,以奉御居南京。无聊思归,乃具奏,遣家奴冯继清哀祈于上,求放还。为言官所聚攻,上命南法司究问,云客用为之设谋,乃谪保充净军,笞用八十,仍着伍。事见南司寇姜实疏中,盖二榼晚途复合矣。【江陵家法】江陵相怙权时,其家人子游楚滨最用事,即世所谓游七者。缙绅与交欢,其厚者如昆弟。有一都给事李选,云南人,江陵所取士也,娶七妾之妹为侧室,因修僚婿之好。一日相君知之,呼七挞数十,呼给事至面数斥之,不许再见。

因召冢宰使出之外,次日即推江西参政矣,江陵公当震主时,而顾惜名教乃尔,此等事岂可尽抹杀。时,给事李宗鲁,亦娶游七妾之姑,与李选同外补佥事,亦江陵传示吏部。江陵教子极严,不特各省督抚及各边大帅,俱不许之通书问,即京师要津,亦无敢与往还。盖欲诸郎君继小许公事业,预养其相望耳。

【江陵二乡人】江陵在位时,附丽者虽众,其最厚密戚,无过承天曾大司空(省吾)少宰(篆)二人。其后并削夺追张氏寄顿脏物,狼籍万状,然两人品赏不同,曾所至有声绩,抚蜀克平九丝,冬曹亦著劳勋,即在相门,未始倾陷一人。王则狡险贪横,真名教所弃,曾不幸与同科受祸,世多惜之。方丘月林同张诚往楚籍没时,曾具方巾青袍,入谒于后堂,丘与揖而送之。王则囚首楚服,口称小的,言词佞而鄙,丘与张怒,笞二十而遣之。陆五台不平,谓沈继山曰:“天下乱矣。那有少宰决臀之理!“沈笑曰:“公善为之,不然,行且及矣。“

时,陆正为少宰也。此虽一时戏言,亦足为千古至戒。按曾为江陵所厚,复以平都蛮功受知。曾之父阳白名璠,后其子三科,登壬戌进士,以参议告归,受乃子一品之封,世甚荣之。及败时,则阳白尚在堂,与江陵太夫人同一光景。王夷陵既夺官,子之鼎、之衡,亦削乡举籍,独享寿考,闻至今尚无恙。(曾号确庵,王号少方。)

【刘小鲁尚书】刘小鲁(一儒),先大父同年进士,亦夷陵州人,与江陵相儿女姻也。当江陵炙手时,刘独退避居冷局,张谓有意远之,已不相悦。每遇其行法严刻,及刑辱建言者,辄苦口规之,遂大矛盾,滞南京贰卿,数年不迁。江陵败,言路交章慰荐,始晋南大司空。寻自免去,后再起遂不出。其长子名戡之,少年美丰姿,有隽才,为妇翁所器爱,当赴省试,江陵授意主者录之,乃翁闻之,令谢病不入闱,江陵大怒。后以任子得官,今为户部郎。

戡之字元定,与予善。其内子为江陵爱女,貌美如天人。

不甚肯言笑,日唯默坐,或暗诵经咒。问此经何名,不对也。

归刘数年,一日趺坐而化,若蜕脱者。与所天终不讲衾裯事,竟以童真辞世。盖与昙阳虽显晦异迹,其为异人一也。

【三诏亭】江陵以天下为己任,客有谀其相业者,辄曰:“我非相,乃摄也。“摄字于江陵固非谬,但千古唯姬旦、新莽二人,今可三之乎?庚辰之春,以乃弟居谦死,决意求归,然疏语不曰“乞休“,而曰“拜手稽首归政“,则上固俨然成王矣。晚年亦自知身后必不保,其辞楚按臣朱琏建亭书曰:“作三诏亭,意甚厚。但异日时异势殊,高台倾,曲沼平,吾居具不能有,此不过五里铺上一接官亭耳,乌赌所谓三诏哉!“

盖骑虎之势自难中下,所以霍光、宇文护,终于不免。昙阳子称江陵为一世豪杰,太仓相公骇而信之,故入都不复修却,反加调护,亦用化女之言也。

【宰相对联】江陵盛时,有送对联谄之者,云上相太师,一德辅三朝,功光日月;状元榜眼,二难登两第,学冠天人,江陵公欣然悬于家之厅事。先是华亭公罢相归,其堂联云;庭训尚存,老去敢忘佩服;国恩未报,归来犹抱惭惶。虽自占地步,然词旨谦抑,胜张之夸诩多矣。往年殷历城罢相在里,张江陵以宋诗为对联寄之曰:山中宰相无官府,天上神仙有子孙。

盖谀与嘲各半。顷者沈四明谢事居家,则直用李适之语云: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又今相国福清公邸中所粘桃符,则云:但将乐裹供衰病,未有涓埃答圣朝。尤为浑雅,他宰相翟诸城、严常熟、申吴门诸堂联,则陈眉公已记之矣。

江陵公初赐第于乡,上御笔亲勒堂对曰:志秉纯忠,正气垂之万世;功昭捧日、休光播于百年。可谓异典极褒。至癸未籍没,则并第宅不保矣。但对联为御制御书,不知当时在事者,何以处此?

尝于都下见一罢闲中贵,堂中书一对云:“无子无孙,尽是他人之物;有花有酒,聊为卒岁之欢。“又全用南宋宰相乔行简词中语,此辈亦知达生如此。

【为李南阳建坊】江陵公之夺情也为五贤所纠,且引故相李文达(贤)为比。一时京师传写罗彝正旧疏,为之纸贵。江陵恚甚,追詈:“罗伦小子,彼何所知?“寻以葬父归过南阳,檄彼中抚按,为文达建坊,表其宅里。亦犹秦桧之屡用有官者为状元,以明其子熺之非幸,同一心事也。然欧阳永叔与胡明仲,俱宋世大儒,欧阳《五代史》屡致意于养子家人,以申己濮议之正。胡作《读史管见》,但遇母子间事,必再三辨论。

则以当年不丧生母,为世所嗤也。古贤已如此,何况江陵公?

【内阁称大人】先大父以今上初元之冬,从四川少参,服阕谒补。时,江陵公新得国,以位业自矜重,对客不交一言。

先大父随众谒于朝房,张忽问曰:“那一位是沈大人?“先大父出应曰:某是也。江陵因再揖,更无他语而别。盖素昧平生,不知何从见知而有此问。先大父寻补山东,转陕西而归。江陵始终在事,别无他留意也。近问之藩臬诸公,则政府款洽深谈,呼公呼丈者多矣。更不闻有大人之称。

【貂帽腰舆】京师冬月,例用貂皮暖耳,每遇沍寒,上普赐内外臣工,次日俱戴以廷谢。惟近来主上息止此诏,业已数年。百寮出入省署,殊以为苦,而进阁辅臣为甚。盖侵晨向北步入,朔风嫠面,不啻霜刀,蹒跚颠踬,数里而遥,比至已半僵矣。盖赐貂之日,禁中例费数万缗,故今上靳之。然又有异者,张江陵当国,以饵房中药过多,毒发于首,冬月遂不御貂帽。大臣自六卿至科道,每朝退见阁,必手摘暖耳藏之,江陵亦不以为讶,此已拜赐而违命不用者。又嘉靖中叶,西苑撰元诸老,奉旨得内府乘马,已为殊恩。独翟石门、夏桂洲二公,自制腰舆,舁以出入,上大不怿。其后翟至削籍,夏乃极刑,则此事亦掇祸之一端也,此未得赐而违命擅用者。宰相为百辟师表,而自行其意如此,功名安得终。四明杜门时,归德公已老,偶独进阁,正值严寒,项系回《孛页》,冠顶数貂,而涕洟垂须,尽结冰节,俨以琉璃光明佛,真是可怜。若四苑路本无多,自无逸殿直庐,至上斋宫,不过步武间,即寒暑时乘马皆可,何必腰舆?【谄附失利】戊寅江陵自京师归葬,及自荆州还朝,其以异礼事之者,无不立致尊显。惟真定知府钱普,以嗜味进,最为当意。又造步辇如斋阁,可以贮童奴,设屏榻者,江陵甚喜。

将酬美官,以资浅稍缓。钱丁艰归里,比公除,则江陵已殁。

次年癸未外讣,竟以不谨罢斥,毫不沾酬报也。又初夺情时,南北大小臣僚保留,其同年陈瓚者,北直献县人,时以左都御史领西台,谋率九列保之,会其病亟,遣人以姓名传送同事者,谓必登疏。且待此以瞑,更嘱我为献县之陈瓚,非南直之陈瓚,盖一时有一人同名,同为常伯,虑其或误耳。未几,瓚病去位,旋卒,得谥简肃。近年,郭江夏议夺谥者五人,瓚居一焉,虽议不行,而事已流传,污史册矣。亦何利之有?

钱有文学,居官亦无秽状。既献县之陈,所至以廉洁称。

一时失计,生平尽丧,真足可惜!

【江陵始终宦官】江陵之得国也,以大榼冯保力,海内能讼言之,至其前后异礼,皆假手左貂。即就夺情一事而言,其始闻丧也,上遣司礼李佑慰问于邸第,两宫圣母则遣太监张仲举等赐赙,近侍孙良、尚铭、刘彦保、李忠等赐酒馔;其子代归治丧,则司礼魏朝偕入楚营赐域;其身给假归葬,上遣司礼张宏郊饯,司礼王臻赍帝赍忠良银记赐之,圣母则太监李用赐路费牌子,李旺赐八宝充赏人之用;其还朝也,上遣司礼何进迎劳郊外;其太夫人就养也,则上所先遣魏朝伴之入京,上又命司礼李佑郊迎,圣母则遣谨柯、陈相,赐衣饰珍异,又命太监李琦等郊迎之;至其除服即吉,上使司礼张宏引见于慈圣、仁圣两宫,旋使宏侍赐宴;其满十二年也,又遣司礼张诚赍敕褒谕;至其殁也,又遣司礼陈政护丧归。盖一切殊典,皆出中贵人手。而最后被弹,以至籍没,亦以属司礼张诚,岂所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乎?若高新郑之入相,则初以李芳,继以陈洪、孟冲;而其败也,又以冯保。然奏疏中未至胪列内臣姓名,江陵公刻稿之备也。仕无中人不如归耕,自古然矣。

【相公投刺司礼】弇州《觚不觚录》云:江陵相公谒司礼冯榼投晚生帖。此语最为孟浪,予不敢信。冯保势虽张,然一唯江陵指麾,所以胶漆如一人者,仅以通慈圣一路耳。何至自卑如此!先人以史官教习内书堂,冯逐而张诚代之矣。其往还俱单红帖,彼此称侍生,则揆地可知矣。

【言官论人】张江陵身辅冲圣,自负不世之功,其得罪名教,特其身当之耳。昔韩侂胄首至金国,完颜氏葬之,谥曰忠缪侯,谓其忠于谋国,缪于谋身。今江陵功罪,约略相当,身后一败涂地,言者目为奇货。如杨御史四知者,追论其贪,谓银火盆三百架,诸公子打碎玉碗、玉杯数百只,此孰从而见之?又谓归葬沿途,五步凿一井,十步盖一庐,则又理外之谈矣。其上柱国勋衔虽曾加而不受,至殁后遂以为赠,乃云生前曾拜,以实其无将之罪,更谬之甚者。又云今日皇子诞生,加恩大臣,使居正而在,必进侯伯加九锡矣。从来后宫诞育,未有恩及宰辅者,有之实自江陵身后始,有识者颇以为非。然则杨何不明纠当事之政府。而追忖朽骨之权臣也。疏上而籍没之旨下矣,杨以此附正人,历巡方数任,至拜大理左少卿。而为给事王希泉(德完)所击,指为朱琏、王篆余党,反面卖直,并及他秽状,调外去。至癸巳大计,以不谨罢,距抗疏时十年矣。又如戊申年一礼部郎,论首揆朱山阴十二大罪,其事之装饰不足言,至谓矿税棍徒,皆其家人,所得御人之货,尽归朱私橐。此则举朝所不信。而又指及其座师李晋江,且并暗摘其门生词林,以杜后日大拜。此又自有人授指,然亦不恕矣。此疏初上,一时耳目亦觉振动,后渐为人所觉,即被弹章,至辛亥大计,亦坐不谨斥,距抗疏时,止三年耳,戊申以后,新咨命下,瓦缶乱鸣,攻太仓晋江未已,而攻昆攻湘者四起,有所谓单打双敲之说,或云红庙设誓,或云关庙歃血,或云抱太仓靴脚恸哭,不唯圣主厌闻,而邸报抄傅,俱相示以滋席间谈柄,供酒中笑谑。董思白太史,目之为活《水浒传》,信然哉!

癸未、甲申间,南给事刘一相、御史丁此吕,谕词臣高启愚舜命禹题,高坐削官夺告身。丁谪去,后至大参,乙未大计,以不谨斥,孙富平复追劾之,坐遣戍。刘寻以前任知县谪典史,历任至副使,庚戌大计,富平再起掌铨,亦以不谨罢之。

【浙闽同时柄政】自今上乙酉进王太仓于文渊阁,而先任申吴县,许歙县,同为南直人,最为奇事。然末想王山阴,则晋人也。至丙戌,山阴忧去,申、许、王三公,同事者三年,而山阴始复起。此后则戊戌之秋,次揆张新建得罪去,首揆属赵兰溪,次揆为沈四明,两公俱浙人。同事未几,赵卧病邸第,不入阁。四明独相,然列名元辅,每进疏揭,仍以赵冠之。凡三年而兰溪卒于位。又至戊申之冬,则首揆朱山阴卒,而首揆属李晋江,次揆为叶福清,两公俱闽人同事。而晋江已先迁真武庙待放,不复还寓。福清独相,其进疏进揭,仍列李名于首如往事,凡五年,而晋江始得请谢政。前后浙闽四公,俱同乡同年并相,而为首者俱见扼不展。盖途径趋向,本不相谋,即桑梓犹胡越也。欲如乙酉丙戌间,三相同心,不可得矣。

【闽县林氏之盛】州纪盛事,谓闽县有南京兵部尚书林瀚,瀚子南京礼部尚书庭机,机子南京礼部尚书燫,三代六卿,在本朝只一家。又俱系词林,俱为祭酒,以为绝盛矣。其后燫弟烟又拜南京工部尚书,而瀚长子庭 昂又先为南京工部尚书,盖三世昆季共五人,俱登八座,寿考令终,无公私之谴,且四人得谥,恐前代亦未有。若父子宰相,则有南充陈文端(以勤)、子文宪(于陛),本朝仅一家,亦弇州所未及纪也。

近日,余姚孙燧,以副都御史死事赠尚书,燧子升礼部尚书,升子鑨吏部尚书,铤礼部侍郎,錝太常寺卿,鑛南京兵部尚书,亦堪并美林氏。

【沈四明同乡】沈四明在事,与西北不洽固也,而待同乡尤薄。时,浙之名硕惟沈继山(思孝)尤著,特以与孙富一相构,久不出。壬寅冬,沈归德为次揆,初抵任,两人交尚未离,一日谓四明曰:“公之里人又贵同年如沈继山司马者,宜亟用之。吾同里门人之吕新吾(坤),亦宜一出。“四明怫然曰:“吕之当起不必言,若沈司马者吾不敢闻命。“事遂已。盖吕司寇为富平所厚,与沈司马争为太宰同罢,四明方欲结欢西北,故抑司马以伸司寇。究之司马绌,而四明仍不为西北所与也。

时,四明最善者,如蜀人钱给事(梦皋)、张御史(似渠)、齐人康御史(丕扬),若浙人则有陈宫允(之龙)、姚给事(文蔚)、钟给事(兆斗)、贺吏部(灿然),俱称契厚。然自以声气相引重,非关桑梓也。

【李温陵相】丁未岁,阁臣独朱山阴一人,尚未得称首辅。

上起故相王太仓、宗伯于东阿于家,召叶福清于南部,李温陵以现任晋太宗伯,同入阁。时王不出,叶召未至,于抵京见朝三日而殁,惟李即赴阁办事。先是推举时,言路攻李者矢如猬毛,不谓上违众用之。一旦与朱两人共事,众益忿惧,诋之愈厉。未几叶至李杜门乞身,朱亦卒于位,李当首揆,攻者矢石复集。李遂决计不出,而叶独相矣。议者尚恐上眷李未衰,逐之转急。李遂移居演象所之真武庙。悉遣家累,以示必去。自戊申至壬子,旅居五年,而始得请。特情既不附,大权又不关,寒暑闭门,更无一人窥其庭。即其衡文所首举,已在词林登坊局者,更对众讪詈之,以明大义灭亲。李性素褊,至是却恬然不以为异。有一同邑晋江士人,从邑令行取为工部郎管厂,平日荷李提挈不浅,适当酷暑,真武庙地湫隘,李乞其厂中余才,搭一席篷遮日,毕事出门,偶遇旧友,见之惶骇无人色,哀祈其秘弗言,则一时人心趋向可知矣。古来宰相受侮者亦多,未有名列首揆,身居败屋,几满再考,沦落无聊至此者,亦史册所未睹也。工部郎后改台员,出视淮◆,以簠簋落职遣戍。

晋江公居破庙五年,乞归之疏几七十上,每篇有一议论,初不重复,且词理灿然明白,真是文家老手。惜当时草草阅过,不曾录得,视之亦可以悉文章之变态,才士之用心。

【东西王李】宣德初年,三杨相公同在阁。士奇为泰和人,号西杨;荣为建安人,号东杨;溥为石首人,号南杨。未几二王同官词林,对掌制诰,并至尚书。英为江西金溪人,号西王;直为江西泰和人,号东王。盖从居第得名,不过都人所指称耳。

至今上乙酉,二王同日大拜。锡爵为南直太仓人,号东王;家屏为山西山阴人,号西王。又以地言也。无论俗称,即上宫中对大榼女侍,亦以呼二公,可谓过矣。又穆宗潜邸,正妃李氏,直隶冀州人,先崩,隆庆间进封尊号,即孝懿皇后也,其家东城,人称之为东李。今上生母慈圣皇太后,山西翼城人也,以皇贵妃进加尊号太后,故从东李入内,两家修好甚至。都人目之为西李云。

【太仓相公】今上辅相中,以予所知,持身之洁,嫉恶之严,无如王太仓相公。甲申岁从禫制中起家入相,未行,有席平人连三元者,辛未进士,曾为吴之常熟令,作文贺之。谓太仓为元圣,封公爱荆为启圣。王大怒,即欲露章劾之,为弇州公力劝而止。甫至京,而有蒙阴人,淮安府同知公一杨者,故己未进士,从郎署屡蹶,至此具疏建白,而以私书相干,且行请乞怜。王并其书上之,同知坐斥去,一时百辟凛然,谓庶几杨绾、杜黄裳之风。即因寿宫事劾三少卿,渐与诸建言者不谐。至戊子而乃子辰玉发解,高饶事起,议者纷纷。盖长洲一少宰,与吾乡宫詹主试者争进用,构成其事,以逐宫詹。辰玉才实高,覆试仍冠其曹,而宫詹尚在位。于是言者曹起,并总宪之右宫詹者,亦被恶声矣。然太仓与宫詹实不厚,颇有知其状者,惟其时吏垣都谏缺,其资俸当属泽州张元冲(养蒙),而浙中一给事即其次,人望大不及张,然为太仓甲戌分考首录士,诡得之。张补工科都,次年又出为河南参政。张亦太仓丁丑庶常教习门生,又吴门大主考门生,因谓太仓厚其所私,而故抑之,且逐之,恨遂不可解,并迁怒首揆吴门矣。张负物望,为西北诸君子领袖,寻从参政擢冏卿,以至佥院副司农,主持议论者十余年。即富平、新建,贸首相仇,亦从司农公起见,其祸蔓延至今。益葛藤无了日云。

太仓公发公一扬贿,固云嫉恶,窃以为太过。后来效频发觉者接踵,渐不复出正人,益觉太仓多此一事。今刻《文肃公集》,不载此疏,且志状中亦不书此举,想太仓存日,已削其藁矣。

【亲书奏章】世宗御札至阁最伙,及在西苑,则在直大臣,日承手诏,无虑数□。而诸臣回奏,亦皆亲书。如嘉靖辛丑,夏言以左削复官,其谢疏中有洗改字面。为上所诘责是矣。然特撰元侍奉诸大老为然,而外臣则不尔,惟胡宗宪在浙江,每疏必手书,前后如一。最后得罪坐死,上犹称述此事,遂得释还,则亦曲谨之效也。近年故相王锡爵密揭,亦其幼孙所写,故窃启者不敢私易,得以初稿达御前,不然,祸不知所终矣。【王文肃密揭之发】丁未年,娄江公密揭,俱云出自淮上抄传。即李修吾最后书揭中,亦自认身所传布矣。近见陈眉公,又云此事极冤,是乃王吏部冏伯,赂文肃干仆,盗钥私录之,且添改其词,以激言路之怒,如重处姜士昌等语,以寄南中段黄门诸公,实不由李中丞也。初冏伯不谓言路遂聚攻文肃,意颇惭沮,乃委罪于李中丞。其时,为中丞者,既无胠箧始谋,即宜直辨其诬,乃冒居发奸首功,取悦时贤,以为拥戴入阁之地。是两公者,均非君子之道矣!

冏伯为文肃通家子,朝夕过从,本无毫发仇隙。特以己丑馆选不得预,以此切齿,终身恨之。然是科入选者止二十二人,其时王宇泰(肯堂)为文肃至契,已居馆元,而董思白(其昌)名盖一世,自不得见遗;唐完初(效纯)为荆川先生冢孙,乃父凝庵太常,又次辅新安第一高足,用全力图必得;则江南四府,已用三人,万不能再加矣。时,松江陆伯达亦有声,乃父宗伯平泉,飞书力止之,叮咛甚苦,伯达遂不赴考,时服其恬。

冏伯才名家世,不下唐王二公,遂愤愤不能解,每遇文肃大上举动,必密侦以播四方,而文肃终不悟。以至于没发揭事,余曾记之,近乃知出于王吏部。然娄相之倾心淮抚,与淮抚之款留娄仆,皆实事也。

【元旦诗】申文定相公,与王伯縠同里同庚,为史官时即与相善。及罢相归,每元旦必作一七言律诗以示王,王即和而答之。旋以两诗并粘壁间,直至岁除不撤。次年元旦,申再有诗及又和而揭之斋屏,旧者始除去。盖自辛卯文定返里,壬辰至壬子凡二十一年,岁岁皆然。是年百縠下世,再阅岁甲寅而文定亦捐宾客矣。想修文地下,其遇新岁唱和,必如生前不少衰,而粘屏与否,则不可周矣。分宜在首揆时,山人吴扩者作一诗,其题云《元旦怀介溪阁老》,亦揭之斋中。有友戏之曰:“君以新年第一日怀当朝第一官,若循级而下,怀至我辈,即除夕未能见及也。“似亦相似。

【五七九传】近有作《五七九传》者,盖皆指今上首揆江陵、吴县、太仓,三相公用事奴也。七为游七,名守礼,署号曰楚滨。当江陵相公柄国时,颇能作威福,亦曾入赀为幕职,至冠进贤,与士大夫往来宴会。其后与徐爵同论斩,爵死已久,闻七尚至今在狱。当其盛时,无耻者自屈节交之耳。江陵驭下最严,闻七娶妾,与两黄门李姓者姻连,大怒笞之几死,二李皆见逐矣。吴县在事,其焰已不及江陵之百一。所谓九者,本姓宋,名徐宾,从吴县初姓也,署号双山主人。先自驯谨畏祸,其仆亦能守法,第频与边将往还通赂遗,如李宁远父子,皆尔汝交,亦有一二缙神,留之座隅者。维授纳京卫经历,因覃恩得封其父母。以此物论归咎主人,此则吴县懞懂之过。但徐文贞当国时,其仆徐实辈,已冒功为锦衣百户矣。九死未久,其子已酷贫。五则名王佐,署号念堂。娄江当国最晚,最不久,门庭素肃,无敢以币交者。惟五与弇州仆陶正者为密友,因染其骨董之癖,颇收书画铜窑之属,邸中游棍时趋之。又曾买都下名妓冯姓者为妾,颇干娄江家法,其妓亦遂逐矣。五比九尤为小心,见士大夫扶服谨避,今胪列成三,并前二人无色矣。

此传出东省一词林大僚笔,其时正负相望,以小嫌失欢于吴县,不荐之入阁;及辛卯冬被白简,拟旨又不固留之。以此描写宋九,以实主人之墨。而五、七,则干连犯人也。

【阁臣致政迥异】宰相进退系国家大体,其自处,与主上处之,皆有礼。先朝无论矣,今上御极后,如高新郑、张新建之逐,出自内旨不必言。初则吕桂林四疏而退,申吴门为上所眷,留至十一疏亦允;后则王太仓尤受宠注,亦入疏即见俞;至许新安、王山阴,稍咈圣意,许以三疏,王以五疏,俱得请矣。至赵兰溪卧邸则时历三年,疏凡八十余上,而卒于位,说者以为子弟辈贪恋权位,制其乃父致然。沈四明告归仅匝岁,而辞疏亦至八十,说者又谓欲挈归德同行,故久不去位,是时相体已扫地矣。又至李晋江则在阁不两月,而居真武庙凡六年,谢事之章百余,始放归。直如囚之长系,兽之在槛而已,尚可曰相体,曰主恩哉?【元老堂名相同】宋朱紫阳号晦庵,而本朝刘文静亦号晦庵,然古今不相及。或云朱所署为晦,与刘本不同也。若宋宰相吴育号容斋,而南渡洪学士迈亦称容斋洪素博洽,何以即袭前辈别号耶?世宗朝夏文愍治白鸥园,有堂名赐闲,即以名其刻本诗集,今尚行世。而近日吴门申瑶泉相公谢事归,亦构别业名赐闲堂,刻图记署诗文俱用之。同为首揆,相去不数十年,何以雷同至此?想或偶不记忆耳!【古道】古人交以先投契为主,不论后来贵贱。如魏野之于王旦,邵雍之于文彦博、司马光尚矣。挽近渐失此意。而尚有存者,如松江之陆平泉宗伯,与徐华亭科第相去二十年,徐已位大宗伯,陆尚史官,讲敌礼,此词林前后辈之最不拘套者。

又如,今上丙戌年,王太仓在揆地时,海盐举人王文禄者,以公车至,太仓坐之上席,文禄亦不逊,踞客位如平日,此故友穷达之不拘套者。至如先同年而晚途显晦顿异者,又曾同席砚而后出门墙者,则体统迥不假借。王弇州为藩臬,时江陵当国,其同年也,通书不书衔,不称晚,竟究易之。先外大父为山东宪使,投书于同年太仓相公,则书衔,而下仍“年眷弟“,亦不以为忤。今则蝇头细书,青面手板,无有敢及“年“字者矣!惟京乡尚有之。侍郎则称“年晚生“,尚书则仅“年侍教生“。近年申吴县七旬,萧岳峰大司马其同年也,时申久居林,萧已晋三孤,尚于祝文称“侍教“,他可知矣。然则赵司马鉴称“年晚生“于首揆费铅山,致有神童之诮,今何足异也?至座主门生等威更峻,不论生平交谊,概执弟子礼。如顾泾阳吏部之于孙柏潭少宰,虽认师弟于公会,而宴见则稍通融。闻二公俱有后言,二公真人品真交情尚不免俗,何论其他。盖古道之窒于世法久矣!王文禄亦博洽士也,丙戌入京都,年已望八,是科正太仓主考,榜后搜取其落卷阅之,首篇题为“君子名之必可言“,末句无所苟而已。王之结语,二小比相对云:由哉苟也,苟哉由也,太仓每举示人以为笑柄。

【不顾拜相】今上登极,起陆平泉宗伯于家。陆于江陵公为前辈,素所敬服,将授之入阁与同事,且示意使附己。陆佯为不觉,竟托疾乞归。江陵愠其异己,亦不坚留。比归,遂不复出,天下高之。然而已有先之者。李文敏蒲汀(廷相),在武宗时,以史官在讲筵,仪表丰伟,音吐洪亮,上顾而属目,遂拟相之,时钱宁、江彬辈即致贺,且市德,李惶惧力辞不得,以权谲托他榼诡词致恳始免。当时尤之者曰:“功名到手为真,奈何作态?“迨后门人张萝峰、翟石门、严介溪,又门人之门人夏贵溪,相继为元宰,而李终不得,李不悔也。李在世宗朝,以正任户部尚书,带兼翰林学士,为本朝仅见。及考满,以正二品加太子宾客,仅得三品,亦故事所未有。前此景帝朝,侍郎俞山、俞纲等,俱加东宫三少,则又三品上兼二品,与此正相反,皆异典也。陆公以林下进加太子少保,尤为圣朝优老盛事。二公俱以完名老林下,胜于黄扉忍诟多矣。

正德中,吕泾野(柟)以刘瑾同乡,骤迁亚卿,亦欲引之入阁,吕遂不与往来,几为所中,瑾败而免。

今上之十年,潘新昌为冯保受业旧师,在里中用故相荐,以宗伯起武英殿大学士,中道策免,其辱更甚。昔严挺之宁不为相,必不见牛仙客,卓哉!

【宗伯大拜】今上壬申即位,首简礼部尚书吕文简(调阳)为次揆,初元之后,惟戊寅马文庄(自强)再以宗伯入,甫半岁而卒。到壬午张江陵荐潘新昌(晟)以旧礼卿入武英殿,未任论罢。自后大拜者,俱以侍郎得之。直至辛丑九月,沈归德、朱山阴,俱以故宗伯起田间入东阁。自吕文简以来,恰三十年矣。说者遂以春卿为钝物。又壬辰之后,罗康洲(万化)、范含虚(谦)、余云衢(继登)三公,相继殁于位,辛丑八月冯琢庵(琦)以久次得之,然甚不乐。不旬月而沈、朱大拜,冯久负相望,且以现任南宫不能得,自谓必绝望矣。愈以怏怏。甫任岁馀,亦病终于邸第,年仅四十有五云。【太宰推内阁】传奉升官,本非治朝佳事,至于传升大僚,尤为非体。先朝正德间不必言,即成弘两朝,号称盛世,亦不免此。如倪文僖(谦)之为南大宗伯,王端毅(恕)之以尚书抚南直隶,屠襄惠(滽)之得太宰,徐宫保(琼)之得宗伯,皆是也。至于辅臣以中旨入阁,虽先朝皆有之,惟世宗朝为多,而臣下不敢议。今上辛卯,申吴县谢事,中旨用赵兰溪、张新建二公入阁,实申所揭荐也。时,陆庄简新入领铨,特疏诤之,谓斜封墨敕,乃季世乱政,况辅弼近臣无夜半传出之例,渐不可长。其词甚峻,上优容答之。比有旨再推阁臣,则铨臣为政陆于会推疏中列堪任者数人,以己名居首,俱人望也。疏久不下,上忽批云:“卿向有疏欲复会推旧制,今果卿居首,足见请推之意。“陆惶恐谢不敢,遂闭门请罢。给事中乔胤,承风旨劾之,见逐矣。陆初治邑有声,当宗人陆炳盗柄,欲引居言路,苦乞刑曹郎,又欲引为吏部郎,告改南礼部以出,柄败始进用。后与江陵石交,比其柄政,又借端见忤而行,自此名重一世。迨晚节热中揆地,遂为圣主所诮。真所谓日暮途远也。

【宰相朝房体制】宋世宰相居政事堂,受百寮参谒,俱踞坐不为礼。唯两制侍从以上,始稍加延接耳。本朝既不设宰相,亦无政事堂,凡为阁臣者,但以朝房为通谒之所。然署名翰林院,初非曹省公署也。向来庶僚见朝房者,有所请质,大半多立谈。至吾乡陆庄简(光祖)为卿寺时,江陵公当国,气盖群公,与客立谈,不数言即遣行。陆至揖罢便进曰:“今日有公事当详议,须一席侍坐,方可尽其愚。不然且告退,从此不复敢望清光。“强慑其气,始命坐接对。自此循以为例,即庶僚亦得隅坐矣。江陵骄倨,独此一事,号为能折节。陆与深交,故敢直言,不致逢其怒耳。陆先为选郎,见都察院三堂,长揖不跪,彼此争礼,不胜而屈。后为少宰,勒庶吉士避道,至遭阿骂。唯此一番得胜耳。旧翰林编检俱避太宰,自嘉靖万镗秉铨,史官始与平交。若吉士之抗少宰,则不知始于何时?

【冢宰避内阁】自来六卿皆避内阁,惟太宰则否。自分宜势张,冢宰亦引避,遂为故事。陆平湖始改正之,然预嘱舆夫,宛转迂道,不使与内阁相值,以故终其任,阁部无争礼之嫌。后来孙富平但循陆故事,不能授意于舁卒,卒遇张新建,下舆欲揖,张拥扇蔽面,不顾而去,遂成仇隙。盖两家构兵,自有大局,然此亦其切齿之一端也。富平再出时,福清独相,故号声气,意其前辈重望,或未必相下,富平鉴前事,独引避恐后,福清大喜过望,一切批答,相应如埙篪。久之孙威福既成,羽翼更众,政府反仰其鼻息。会富平考满加一品,福清有所珍玉带欲遗之,虑其见却,使其客胡给事(忻)先道意。孙徐曰:“此亦后生辈好事,吾何忍何辞?“叶方敢以为献。盖势之所归,即大贤独相,亦且听之矣。

按江陵在事时,冢宰不过一主书吏而已。及吴门则通商榷,相可否,其权大半尚在阁。至陆平湖秉铨,虽从政府取位,而自持太阿,王山阴亦委心听之,故阁部号相欢。王太仓自家来居首揆,时孙余姚已先位太宰,为诸君子所胁持,屡与太仓抗,因而有癸巳京察重处功郎之事。此后则孙富平与新建各结强援,相攻若胡越,而阁部成两讼场矣。李延津与沈四明稍洽,而上饶杨少宰继之,亦受诸名流控制,与沈途径各分,而体局犹未尽裂。朱山阴病,强半邸第,不能干铨政,铨地亦不忍忘之。

至福清独相,起富平于家,虽从人望,亦以先辈同志,冀得左右如意。比至,则拥戴诸公,在朝在野,各自居功,以取偿秦中。在言路者,又不能以道相夹助,于是黜陟大柄,阁中不复能干预。而冢臣一嚬笑间,揆地之毁誉去留系之。闻福清亦甚悔恨,无奈彼六翮已完,又无金翅鸟啖神龙力,反事事颐指阁中,视江陵时真手足易位矣!

辛亥内计,词臣之削谪,皆掌院王耀州一人为政,福清毫不得主。此本衙门事,而藐首揆若赘瘤,福清所以亦不乐。

【阁部重轻】六曹文武二柄,政为极重。其轻则始于嘉靖初,张永嘉之未相也,先摄西台篆,刑辱大臣,以张角距;比得柄得君,箝制天下,方、桂其同志也,王琼其起枯骨而肉之者也,汪鋐被其卵冀而奴事之者也,四人者先后在铨地十余年,与永嘉相终始。张去而夏贵溪为政,其宠信不及张,而气焰与横肆过之,旋进旋夺,与部臣互有低昂。比夏诛而严分宜在事,凡秉国十九年,以吏兵二曹为外府,稍不当意,或诛或斥;二曹事之如掾吏之对官长,主奉行文书而已。严之见逐,徐文贞为政,无专擅之名,而能笼络钩致,得其欢心;秉东西铨者,在其术中不觉也。先帝独任高新郑,以首揆领统均,乃古今一大变革。且其才足自办,视他卿佐蔑如也。迨今上冲年,张江陵以受遗当阿衡之任,宫府一体,百辟从风,相权之重本朝罕俪;部臣拱手受成,比于威君严父,又有加焉。张殁而事体大变,申吴门以柔道御天下,时杨海丰用耆旧秉铨,和平凝重,政府安之者十年。杨去而宋商丘代之,欲大有振作而不及侍。

吴门亦解相印矣。陆平湖故与揆地相知,时王太仓继当国,卧籍未至,尤陆心膂石交,而暂摄政府者为王山阴,与陆倾盖相善,铨政几还旧观。甫期而二公俱去国矣,太仓还朝,孙、陈二公相继为吏部,同为浙人又同邑也,修平湖故事,稍稍见忤端。盖王非挠部者,而不能不惜阁体之日见轻;孙、陈非侵阁者,而不能不恨部权之未尽复。其黠而喜事者,复从旁挑之,遂有异同之说,然王亦自此急引退矣,赵兰溪名曰首相,以庸碌见轻。张新建代庖,遂与太宰孙富平植党相攻,先后并去,祸变蔓延,至今未已。此后则沈四明继之,在吏部者,前为李延津,今为杨上饶,以少宰署事最久。去年一已一察,阁部意见概可知矣。【大老居乡之体】庚寅年,吴县申相公正当国,时江南大饥,上命给事中杨东明衔专敕出赈,驻节吴中。每过申门,辄屏驺从步行,盖申乃杨丁丑大座师也。时谓其礼太恭,至壬辰,申已谢相印归里,时吴江知县黄似华(以才)新调至,亦申门人之门人,入郡城访申,则呵殿至门,彩服踞上坐,申相辞以疾不面。时谓其礼太倨,二公皆属人也。然申与其地方官往还,修郡民礼甚谨。吾乡如沈继山则不然,生平绝不与守令交,其必欲求晤者,则野服相对。顷丁酉年以右都御史告归,嘉禾兵使刘庚,其同年也,首来相访,辄葛巾芒履以出,自云引疾不出门,送至中庭而止,又不报谒,刘大怒诟骂,欲起大狱罗织之,以物谕不可,始息。余讶其过亢,私问之曰:“陆庄简太宰,生平肮脏,然铨罢还家,亲见其肩与抵县门,何不稍效其折节乎?“沈曰:“陆、余石交也,晚年殖产太厚,诸子无能继述者,不免为后人屈。余无田无子,何所顾恤?则姑行吾意可也。“【两殿两房中书】文华殿本主上与东宫讲读之所,视唐之延英、宋之集贤,其地最为亲切,非如武英殿为杂流窟穴。以故自永乐以后,辅臣拜大学士者,即华盖、谨身,在正殿之后,皆系衔其间。而文华以偏殿独缺,则地望邃密故也。其中书房入直者,称天子近臣,从事翰墨。如阁臣王文通(一宁)以永乐甲榜翰林修撰,供事文华殿。宣德年间沈度已正拜翰林学士,沈粲已官右春坊右庶子,尚结衔文华殿书办。李应侦自乙科入官太仆少卿,其称亦然。至正德、嘉靖间,则两房事寄已踞文华上矣。乃周惠畴以儒士入,官至工部尚书,谈相亦以儒士入,官至工部左侍郎,俱称文华殿书办自若也。然自正德以后,科目正途,无一人肯屑就者,此官益以日轻。自近年来鬻爵事兴,文华、武英两殿中书舍人,俱许入赀直拜,不复考校艺能,人竟以异流目之。且俱虚縻公廪,不从事于濡染。即一殿之中,已自分为两途,不相往还。而东西二殿亦不复低昂矣。至制敕、诰敕两房,今为阁臣掾属,仅比唐、宋宰相主书堂后之役。然永乐初设内阁,本理制诰,其后渐以中书入直,犹唐、宋两制之意。宣德间始专设西房处之,而阁臣身居於东,因有两房之称,非专属中书官也。其後制敕、诰敕又分,而两房遂属之中书,称阁臣属吏,然其术自云文渊阁书办,或云内阁书办,专随辅臣出入,一切条旨答揭,俱得预闻,揆地亦间寄以耳目,其选本不轻,且得拜翰林典籍侍书,及司经局正字等官,与玉堂称寮采。而修实录,修书史,俱得效劳,充 誊写、催纂、收藏之役,以至东宫出阁,亦供事讲筵,他日龙飞,并沾恩典,或得荫子,俱非文华诸人所敢望。又何论武英诸君?自此遂讳称书办,改署其衔为办事。於是两房诸寮,间有甲科名士亦居之,如徐学谟以吏部主事入供事,吴国纶则出拜吏科给事中,严杰出为御史,归有光则入为太仆寺丞供事。至於乙科,非高才大力不得入。其不愿久留者,俱以郎署出为藩臬大吏矣。其以监生儒士选者,亦得积资带衔卿寺部堂以上尊官矣。穆宗朝,高新郑始建议,两房不得拜卿贰,两殿不得过四五品,上允之,命著为令。然未久已尽逾越。而两房又日以加贵,即两殿有朵愿登瀛,至倾橐罄家,求改入而不得者矣。以今日两中书相视,几有云泥泾渭之别。然成化以前,惟武英稍为猥杂,而文华之与两房,似亦不甚轩轾也。

太常少卿程洛者,即宣德间中书程南云之子,先以尚宝司丞,在内阁司诰敕,成化乙酉年,取入文华殿东耳房书办,以至今官。则中书官旧例可知矣。南云官太常卿,至充廷试读卷官。

【书办】书办为筦文书者通称,以故秘殿内阁,凡带衔中书科,俱以入衔,本不足讳。如辅臣大拜,奉旨则曰入阁办事;甲科各衙门观政期满,未授官者,曰某部办事进士,盖俱以政务所自出也。若两殿各有侍直房,内阁又有制诰两房,所司不过笔札。今两房久次者,忽自尊其衔曰掌房事,其次则曰办事,至效劳者亦称供事,以自别于书办,两殿官亦因而效频焉。而书办之名,遂专属于大小曹署之掌案胥吏矣。今胥吏书办之权,已超本官之上。而吏、礼、兵三部之权,又超诸书办之上。恐带衔中书官,无此炙手也。

【仁智等殿官】仁智殿者,故元时,在内苑万岁山之半,为游幸之所,今不复存。本朝武英殿后,别有仁智殿,为中宫受朝贺,及列帝列后大行发丧之所。武英殿之东北,为思善门,即百官及命妇人临处。凡杂流以技艺进者,俱隶仁智殿,自在文华殿、武英殿之外。曾见吕纪翎毛极工,迥出生平濡染之上,下题仁智殿办事、锦衣卫试百户王某。盖其时百艺所萃,与工匠为伍。即今武英殿诸人之前辈,凡内府各监局寺观俱有之,抄写小说杂书,最为猥贱。成化间,如周惠畴,后官至尚书,其初乃以大慈恩寺书办入衔,然此后遂自列于武英殿,不复称仁智矣。若文、武两殿,本自有别,文华为司礼监提调,与提督本殿大榼相见,但用师生礼;武英殿中书官,先朝本不曾设,其在今日,则属御用监管辖,一应本监刊刻书篆,并屏幛榱角,以及鞭扇陈设绘画之事,悉以委之,其见大榼礼颇峻。成化初元,太监傅恭傅旨,升技术士文思院副使李景华等为中书舍人、御用监书办,自是负贩厮养传奉不绝,几不可□,清近之班。

景华后升至通政司,传旨尚称御用监办事,盖其时即武英殿,亦未许入衔也。而文华之体则尚在,盖自宣德间,置中书舍人数员,供事文华门东廊,备上宣唤写门联年帖之属,署衔曰文华门耳房书办,本系翰墨亲近,至成化间,亦各以传旨进秩,地望渐轻,遂对称为两殿官。其间供事者皆以艺进,或献诗词于大榼者亦得之,于是科目清流,无肯预列。宪宗朝,刑部主事郭宗,以太监覃昌传,升尚宝少卿,直文华殿,宗起进士,工刻印章,为中人所引,遂与市井小人趋走无别,愧恨成疾以死。正德初,逆瑾用事,时有工部主事徐子熙者,亦起家进士,挟册与杂流并试,得升光禄少卿,供事于文华殿之中书房,士林贱之,不齿之缙绅焉。此后则赀郎白身辈,充牣其中,虽自命清流,忽视武英,不屑与称僚采,而时论不谓然。然自成弘后,中书传奉之弊一清,凡八十余年,而两殿加纳之例又开矣。

【异途中书初授】两殿官虽分,而考授例则无异。其以监生入者,历三年即拜中书舍人,若九年即升带衔部寺矣。其以儒士起家者,仅得鸿胪序班,九年满,始得从八品,又九年,始拜中书舍人,其途纾回如此。此后历俸加升,则郎署卿寺便无分别。若迩年纳级,则又不然矣。

犹忆往时,松江潘云龙,以监生考授武英殿试中书;乐清赵士桢,以钦召入文华殿,然以儒士在直二十年,尚为鸿胪主簿;休宁黄正宝,亦以儒士入武英,止鸿胪司宾署丞。此三人皆他途中知名者,时纳官例未开也。   


○词林【翰林权重】内阁辅臣,俱系职词林,至今上任视事仍在翰苑,凡文移俱以翰林院印行之。人谓词臣偏重为非是,未知太祖时故事也。洪武十四年十月,命法司论囚拟律奏闻,从翰林春坊会拟平允,然后覆奏论决,是生杀大事,主于词臣矣。至十二月,又命翰林、编修、检讨、典籍、左右春坊、司直、正字等官,考驳诸司奏启以闻,如平允,则序衔曰翰林院兼平驳诸司文章事,某官某列名书之以进,则唐、宋平章参政之任又兼之矣。十五废四辅官,遂设华盖等殿阁大学士,以邵质等为之。二十三年止称学士,而任事如故也。惟建文不设学士,而永乐仍为殿阁大学士,秩本尊于史官。坊局安得不司禁密之寄,议者纷纷,正未考夫典故耳。

【选庶吉士之始】今会试后,考选庶吉士,人谓始于文皇帝永乐甲申科,取二十八人以应列宿,相传已久,而竟不然。

自太祖洪武四年开科取士,至六年癸丑,又当会试,诏命罢之,特选河南举人张唯等四名,山东举人王琏等五名,俱授翰林院编修,命赞善大夫宋濂、桂彦良等教习,此即选考庶常,权舆于此矣。至十八年乙丑科,而一甲三名丁显、练子宁、黄子澄,俱授翰林院修撰,此鼎甲得词林之始也。是科即有庶吉士杨靖者,试事于吏科,寻出使还,即升户部侍郎,则遴考庶常,似是此年创始。然读《大诰》,又载承敕庶吉士廖孟瞻,以受赃诛,事在十八年,则不始于乙丑矣。又《徐孟昭传》云:孟昭举洪武乙丑进士,拜江西道监察御史,入为礼科庶吉士。其传为梁用之所作。又户部尚书,追封汤溪伯郭资,亦乙丑科翰林庶吉士。至二十一年戊辰,解缙亦为中书庶吉士。自戊辰至甲申,又七科,而文皇帝修太祖故事,一甲曾棨、周述、周孟简三人,俱授修撰,又选杨相等二十八人为吉士,并挨宿周忱为二十九人耳。向来纪述者殊未核。按洪武十八年状元,有云花纶者,则见《永平志》;有云邓伟奇为榜眼者,见《楚纪》;是科会元有云黄子澄者,有云邓伟奇者。俱未知孰是。

【遍历四衙门】今世呼翰林、吏部、科、道,为四衙门,以其极清华之选也,然未有遍历之者。本朝惟江西乐平人徐旭字孟昭,登洪武十八年乙丑进士,授河南道御史,入为礼科给事中,以忤旨降涿州训导,进凤阳教谕,擢安王府纪善,以荐者升知州,又入直史馆,出为吏部考功员外郎。太宗入绍,升郎中,预修《太祖实录》,升国子祭酒,降云南参议,改翰林修撰,命修《永乐大典》,未几卒。盖于四衙门美官,无所不历。又再为教官,一出曳裾,一典方州,一参方面,且曾正大司成之位,三领著作之任。晚终于六品史官,于法不得恤,乃文皇遣礼部主事端礼谕祭,又命官给槥以殓,恩礼始终,亦异矣!一云旭为永乐四年丙戌会试同考,卒于闱中。

【胜国词臣出使】太祖定天下,以元故词臣危素、周伯琦辈,不能殉节薄之,俱废置不终,所以欢事君也。然有极异者、如翰林侍读张以宁,登元泰定丁卯进士,任黄岩州判官,再升六合知县,又教谕淮南,再徵国子助教,累入翰林,盖食其禄者四十余年,至明兴拜前官,奉使安南,封其国主,未至王卒,国人请立世子,以宁不从,复请命于朝,乃许之。上以其奉使不辱,御制诗八篇赐之,其宠异如此。按以宁祖名留孙,元礼部尚书,父一清参知政事,为元世臣,不宜遽忘其恩也。又罗俊仁者,为伪汉陈友谅翰林编修,太祖取九江归附,以为国子助教,遣说友谅子陈理于武昌降之;又使山西,谕降扩廓帖木儿,迁翰林编修;又使安南,不受馈遣,上嘉之,拜弘文馆学士,以其朴野,呼老实罗而不名。乞致仕归,赐以大布衣,题其上曰:“性虽粗率,忠直可嘉,赐汝布衣,放归田里。“复召至京,上怜其老遣还,赐以玉带,及铁杖裘马食具。其被眷又十倍以宁,有非宋金华、陶当涂所敢望者。岂以二人虽仕两国,不及危、周之显贵耶?抑以出使时,有口舌之劳也?是未可测。【词林中舍互改】翰林著作之庭中,中书丝纶所出,古来并重,至我国初犹然。如洪武间,朱孟辨以翰林编修,改中书舍人。至永乐间,黄淮以中书舍人,召入翰林备顾问,寻命入内阁掌制诰升编修。庶吉士张益授中书舍人,升左评事,俱仍于翰林院供职。姚友直以中书舍人升太子洗马,而庶吉士高谷等七人,同授中书舍人,高即转春坊司直郎。宣德间,朱祚以词赋授中书舍人,升翰林修撰,教内官书。景泰元年,中书舍人陈学等四人,俱升翰林编修,仍于内阁书办。盖当时以为恒典,自舍人之有胄子而任渐轻,其后杂流赀郎,一概混拜,两房两殿充塞,且负甲科筮仕授此官者,必别标署以自异矣。然翰林之猥杂,在唐尤甚,如画工、棋博士、茶酒司之属,咸得待诏翰林。犹今日中书科,薰莸玉石之无别也。必如国初故事,始不失两制遗意云。【鼎甲同为庶常】国初选庶吉士,不独诸进士也,亦不独新科也。如永乐甲申科,则一甲曾棨等三人,杨相等廿五人,为廿八宿,而以周忱为挨宿。宣德三年戊申,将立太子,上欲选贤才备宫寮,上出题亲试,为“诸葛孔明可兴礼乐论“,拔翰林官及进士共三十一人。比永乐二十八宿例,则有官者不列宿中矣。特状元马愉仍为选首,而以所为二十八人者,正史及纪载诸书俱不载姓名,今无可考。惟是宣宗在御十年,凡三开科:宣德二年为丁未,仅留邢恭一人为庶吉士,以译字得第,因留之,是年所得吉士,又有肃鎡,共二人而已。五年为庚戌科,命大学士杨士奇等,选萨奇等八人为庶吉士,上亲试“用人何以得其力论“,命侍读学士王直为之师,给房舍酒馔如永乐例。至八年为癸丑科,是年三月命礼部尚书胡濙等,选新进士尹昌等六员,上命改庶吉士同萨琦等,进学赐赍亦如永乐例,仍命王直督之,三月一考其文,本年十一月又命尚书蹇义等选前科之俊,并癸丑新科,得徐珵等十三人为庶吉士,同萨琦等于翰林进学,仍以王直训督,而杨荣考校之。本月之己酉日,上又谓吏部尚书郭璡曰:“在外庶官,亦必有文学可取者,朕欲得其人用之。命卿选择。“明日璡即引六十八人入奏,上命杨士奇等试于廷,得知县孔友谅、进士胡端桢、廖庄、宋琏,教谕黄纯、徐惟超,训导娄升等,共七人。上命改进士为吉士,同黄纯等,历事六科以备用。则是年凡三试庶常,外吏教官亦列其中。若孔友谅者为永乐戊戌科吉士,授知县以出,已十八年,又入为庶常,尤为奇事,而丁未、庚戌两科,尚读书未散馆也。至九年甲寅三月,上命行在翰林修撰马愉、陈询、林震、曹鼐,编修林文、龚琦、锺复、赵恢,大理寺左评事张益开,庶吉士萨琦、何瑄、郑建、江渊、李绍、姜洪、徐珵、林补、赖世隆、潘洪、尹昌、黄缵、方熙、许南杰、吴节、叶锡、王玉、刘实、虞英、赵智、陈金、王振、逯端、黄回祖、傅纲、萧鎡、陈惠、陈睿三十七人,于文渊阁进学,至是召入左顺门试之。上亲第高下,赐赍有差,以少詹兼读学王直有训励劳,赐钞千贯。其前修撰四员,马、林、曹三人,俱丁未庚戌癸丑状元,陈询者,则永乐戊戌庶常,至是已十七年老词臣矣。编修四人亦皆鼎甲,乃与廷试吉士同业同考,俱异典也。未几宣宗升遐,三科吉士皆不及授官,至正统而始拜职云。前所记萧鎡,景泰拜相,而史竟不云曾为吉士,鎡本传中云:宣宗选萧鎡等二十人入馆,改庶常读书。则当时癸丑散馆,又不止三次。

又庚戌科赵忠,为吾邑人,亦选吉士,而史不载。以上见各家记述中者,什仅得一二。修史之齿莽,罪不胜诛矣。至景泰二年辛未,选吴汇等二十五人,与状元柯潜等三人,共二十八人,如永乐甲申之制,始尽复旧规,皆读书东阁中。不别立馆司,不出居外署,惟命阁臣教习考试,其制特为隆重云。若鼎甲之不同庶常习学,未知起于何科?至隆庆五年,阁臣高拱等建白,始同诸吉士读书,亦辛未科云。

王文端自丁未至正统丙辰,四科为吉士教习,自癸丑、丙辰、己未,连三科为会试主考,俱本朝所无。【庶吉士失载】今词臣典故,及《弇州别集》,载永乐二十二年甲辰科庶吉士止六名,其实二十人。如高举授行在刑科,刘俊授行在兵科,王璡、何志、曾泉、万顷、木讷、张观、沈善、周安、刘濬、李敬、卢璟、晏铎,俱御史,此二书所失载者。是科又有庶吉士成敬者,授晋府奉祠,宣德间,坐晋事波累,腐刑后改郕府典宝,景皇自郕邸入缵,升内官监太监。子凯登景泰二年辛未进士,授吏科都给事,中寻夭。敬以景泰四年乞省墓,上赐敕及墓祭,更赐诗以宠其行,又二年卒。关中乔景叔(世宁)为敬作传,备载其事。此在词林典故讳之亦可,弇州失记,岂未见乔传耶?#永乐甲辰吉士,予向亦只记六名。

【医官再领著作】太医院御医赵友同,字彦如,大臣荐其文学,时文皇帝方修《永乐大典》,用为副总裁。后修《五经》、《四书》、性理诸大全,又用为纂修官。其职实词林妙选,而衔仍方技杂流也。始彦如为宋景濂弟子,初用胡祭酒荐,拜华亭训导,曾主浙江乡试,满九载当升,以少师姚广孝言其知医,遂得此官。因而留京师充纂修。又有荐其知水利者,命从户部尚书夏元吉治水江南,其人之多才技可知矣。不幸以医见知,不及为文学近臣,终老异途,可慨也!

【吉士写佛经】成化间,太监王敬奉敕至江南,多所徽索,至令生员抄写佛经,为苏州诸生所噪逐。时太宰陆全卿,以青衿为之倡,以此知名。然文皇朝有故事,不特役诸生已也。永乐辛丑,翰林吉士高谷,写经与海印寺,遇雨徒跣奔归,有见而怜之者,欲为丐免,谷不可曰:“盍语当路,概行禁写,所全者不更不乎?“谷以乙未科改庶常,至是且七年矣,久次拜中书舍人,以考满改编修。盖国初内外制并重,如唐宋例也。是时三杨在阁,称一时极盛,而主上嗜好不敢谏止,则帝师哈立麻辈为之祟也。

【进士授史官】自来进士竟授史官者,国初不必论,惟正统四年己未科,钱文通(溥)以教习内侍,得直拜检讨,后虽通显,终以结交内臣王伦,擅草英宗遗诏,谪顺德知县,后显再起至南太宰,仅得下谥。其生平不为正人所许。正德三年戊辰科,焦黄中以二甲第一名,胡缵宗以三甲第一名,俱奉旨传授检讨,此出逆瑾私意。焦不足言,胡故材臣,坐是谪州判,后历中丞,为仇家王联所讦。下狱几死,得戍。此后则孝宗朝,岐益等府出阁,用庚戌科进士六人,为检讨侍讲读,各喧詈于吏部堂,尚书耿裕奏知,为首充军,余降为吏。世宗朝,景王出阁,用进士二人为讲读,亦改史官,随封之国,俱改长史,其后景恭王薨逝,始得他官。其喜若登仙,然皆不振。若今上初年,以潞邸出阁,亦改进士徐联芳、董樾为检讨。阁臣奏准,待九年考满,得升参议,至王之国,别选他官为藩僚以行,二人始肯就职,后皆转参藩以出,然而终不显。今福藩讲读,仍修故事,侍讲读者,得方面去矣。意者他日能大用,豁诸公蒙气也。

袁宗皋者,亦弘治庚戌进士,不由翰林,竟授兴府长史,随献王之国,世宗龙飞,入相,卒于位。

【正统戊辰庶常】正统十三年,选庶常三十人。内山西五人,山东四人,北直六人,河南三人,陕西三人,四川五人,南直三人,俱江北。而浙、福、湖广、江西四大省,南直隶之江南,以至两广、云贵,俱无一人焉,最为怪事。时首揆为曹文忠鼐,其弟鼐即为庶常第二人,次揆陈循,江西泰和人,冢宰王直与之同邑,何以皆不为桑梓出一语也?第十名李泰者,为司礼太监永昌嗣子,竟不为本生母治丧,遂为玉堂之玷。其时开馆教习,俱非词林尊官,先为侍读习嘉言,侍读王一宁,编修赵恢,继之者侍讲刘铉,修撰王振,即王恂,后以权榼同名改焉。铉由乙科,以兵部主事升入,尤为异,后又得为国子祭酒。

是科三十吉士。散馆时,万安留为编修,李本留为检讨,俱四川人。刘吉、李泰留为编修,俱北直隶人。其廿六人,俱出为科、道、部、寺,至李宽又为行人司正。亦奇。

按是年会试同考官,一教授,二教谕,一训导,俱贡士。四书题,《论语》居二,《中庸》居一,而无《孟子》。廷试读卷官,例用正途大臣,而用户部左侍郎奈亨,系吏员;太常少卿程南云,系习字人,俱为创见。又印卷官,礼部仪制司主事八通,其姓甚稀,想降夷也。【武弁保留词臣】成化以前,大小臣工,夺其情者固多,然多出自圣眷,或心欲留而夤绿中旨得之,犹为有说。惟正统十三年八月,翰林修撰许彬,闻父丧当守制,而锦衣卫带俸都指挥使昌英,疏彬方译写夷字,今外夷朝贡,番文填委,乞命夺情。上允之。按彬以永乐乙未庶常起家,从检讨升修撰,即云译字,固词臣也。武弁安敢留之?彬亦不以为耻,即靦颜不去,举朝无一人非之。盖四维已绝,三纲将废,宜次年即有土木大变。但天顺初元,彬遂入相,残而得谥襄敏,斯为异矣。

【检讨掌翰林院】王 资者,江西泰和县人,吏部尚书王文端(直)次子也。以布衣荐授本县训导,升南京国子博士,再升翰林检讨,署监丞事,三年考满入京,适南京翰林学士邢宽卒,吏部奏以 资旧职掌南院,又三年丁母忧,卒于家。以布衣入翰林,一异也;以检讨从七品史馆,而握词林篆,二异也;邢起家状元,而 资布衣继之,三异也;其推掌院印时,文端公方为冢宰在事,而子膺异数,不一引嫌,四异也;天顺改元,旧臣诛逐殆尽,文端亦革少傅致仁,时 资在南院,亦无人指摘之,五异也。盖文端重望,非有私于子,而时犹淳朴,言事者亦未尝有穿鉴搜抉之习,遂无物色及之者。

【词林单名】后汉人无复名,向以为王莽禁之,然而无据。况有马日磾诸人,则仍复名也。自魏晋后,渐不复然。至五胡盗中原,胡名遂有三四字者。本朝惟正统十年,六相单名,景帝即位,五相俱单名,以为异。至英宗复辟,凡六相,徐有贞以首揆谴去,其五相又皆单名,不先不后,同居内阁,已为异矣。若永乐壬辰一甲马铎等三人,吉士蒋礼等十七人;景泰甲戌科,一甲孙贤等三人,吉士吴写本吴作,邱璿等三人,俱单名无二字者。是虽偶然,亦史册仅见。正统戊辰科,一甲彭时等,庶吉士万安等,共三十三人,止白行顺一人复名,亦奇。

【改名被疑】古人因事改名者甚多。本朝景泰中,翰林编修王振,因与内宦同名,土木之变,改为王恂。成化中编修王臣,因有奸人与之同名伏法,请改名舜功,上不许也。嘉靖间刑科徐学诗,以劾严分宜罢去,时徐宗伯太宰为礼部郎,姓名与之同,乃改诗为谟。后致位通显。亦有讥之者,宗伯辨白良苦,时人疑信犹相半也。名为父所命,苟非犯君父讳,及同奸恶名如二王者,似不必轻改。若徐公即非媚龟,亦多此一事矣。【翰林升转之速】本朝迁官故事,必九年方升二级。他官犹内外互转,惟词臣不离本局,确守此制,以故有积薪之叹。

凡九年满者,若检讨止升修撰,若编修止升侍读、侍讲皆仍为史官。惟修撰九年得升中允,而侍读、侍讲再升得为学士,否则宫庶及左右春坊、大学士。然而不恒有也。盖祖宗朝,凡宫僚俱以大臣兼领,无专拜者。以故成化三年,左谕德黎淳,以《英宗实录》成,升左庶子,引故事力辞。虽其意欲得翰林光学,不顾久处坊局,其持论则未尝谬也。近日,词臣升转,俱拜为宫僚,检讨一转即为赞善,编修一转即为中允,讲读之官遂废不设。至于春坊、大学士,则自杨新都而后,无一人除者。

盖以名称与阁臣相乱,犹为有说。若光学士,则自嘉靖末年张蒲州特拜,骇为奇事,今遂绝响,但为大宗伯兼官而已。此官虽清华极选,要当视其人称否,不宜竟虚其位。

词林极重五品,凡三考始得之,盖已二十七年矣,隆庆以前皆然。近年丁酉,焦弱侯被谪时,已历九年,特未考满耳,竟以修撰外贬。而庚子顾开雍,以编修主试北京,亦已九年,仅迁修撰入闱。二公皆鼎甲也,尚皆不敢逾越。近日庶常授史职,不数年即纷纷求转,必得赞善、中允,即司业且厌薄之矣。

坊局六品,不过一年即转五品。盖比嘉隆前辈,超之几二十年云。

翰林当为三四品,而资稍浅者,旧俱为太常卿及少卿。盖以正詹及少詹为宫僚之长,未欲轻授也。如今上之戊午年,刘和宇(虞夔)以常少掌院,顷者己酉年,傅汤盘(新德)以常卿掌国子监,犹存此意也。近为庶子论德者,俱竟转少詹,以至詹事,似薄容台清卿不屑居,不知祖宗朝,石首杨文定、淳安商文毅、安福彭文宪辈,俱以常卿少卿为辅臣也。亦可慨矣!【翰林建言知名】词林职在论思讽议,若面折廷诤,非其事也。惟成化初年,以上元宫中放灯事,编修章懋、黄仲昭,检讨庄录,合疏力谏,俱谪外,时人名为“翰林三谏“。按上元鳌山,本祖宗故事,且两宫在养,理宜娱侍,初非主上过举,此疏似属可已。至嘉靖初年,山西佥事前给事中史道,疏论元转杨廷和漏纲元凶;御史曹嘉,品第朝臣五十人,列为四等,擅定去留;给事中阎闳,又劾杨以救史,遂与曹俱贬外。时人呼为“翰林三杰“。盖三人俱丁丑科庶吉士,初求留为史官,廷和不许,以是切齿恨之。时御史郑衰驳史曰:“廷和拨乱返正,足称救时宰相,道指为元恶,且先扬声,邀人浼止,及补外而始发之,其心迹诡秘可见。“给事安磐驳曹曰:“本朝解缙,以一人而议众人,皆承君命品藻。未有无上命,而举朝缙绅得恣其口吻者。“二疏皆公论也。至嘉靖十九年,上偶疾不视朝,东宫官赞善罗洪先、司谏唐顺之、校书赵时春,以上免朝颇频,各疏请来岁元日,太子出御文华殿,受文武及朝观官朝贺。上震怒曰:“朕宫中静理,犹视庶事。今气体未复,岂可不自爱!东宫目上视未愈,安得行步?朕疾未全平,遂欲储贰临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由是三人俱斥为民。是时上方静摄,而东宫病更亟,上特旨停今年行刑,为太子祈安,布告天下。岂宜复请临朝,且睿龄亦止五岁耳。此等建白,直以唐顺宗、宋光宗待主上矣。使在末年,必遭郭希颜之祸。盖三公忠于国,而不暇计其言之可行否也。时人高之,又呼为“翰林三直“云。以上词臣,皆以抗疏显名,史道辈不足言,若章枫山与罗念庵等诸君子,亦未有肯綮。必如戊寅词林诸公,与江陵争夺情,则断无可訾矣!

成化初元,李文达夺情,编修陈音贻书力劝其终丧,继而修撰罗伦遂露章攻之。戊寅词林吴、赵二公劾江陵,而修撰沈君典,亦仅以书婉讽其事,与成化同。

【正德朝鼎甲庶常】武宗御极十八年,放五科,凡鼎甲十五人,后来绝少大拜及为正卿者。惟辛未科之桂萼,丁丑科之夏言、辛巳科之张,俱以外僚入相,俱蒙世宗异眷,贵宠震天下。五科除戊辰传奉八人外,四科又皆选庶常,并首甲凡得九十六人,惟辛未张石首、辛巳张茶陵,一参揆席。石首不一年以老病死,茶陵以不愿效劳青词,为世宗所恨,入阁亦一年,以悒郁死,犹之乎不相也。一时词林之厄至此,盖运会使然耶!

按正德戊辰科,词林典故所纪,止得庶吉士焦黄中、胡缵宗、邵锐、黄芳、刘仁等五人,即弇州《科试考》亦如之,然胡缵宗墓志中,尚有李志学等三人,则当时传奉实八人也。此近代事,遂讹失至此,可叹!

【庶常再读书】旧例,吉士散馆。各授词林、台省、部郎等官,其选改而未经考校以忧去,服阕而至者,皆竟授他官,无留补史官之例。亦无再与新吉士同列之例,惟弘治十八年乙丑,庶吉士孙绍先忧归,至正德三年七月赴京,上命同今科吉士读书,后授官检讨,前此未有也。至今上己丑科庶吉士傅新德丁忧,壬辰年再至,亦得与新科吉士入馆考课,后亦授官检讨。自是丁艰者以为例,至今不改,然此后亦有改授科道者矣。

孙、傅二君俱山西人。孙之再入馆也,与焦黄中辈八人同事,说者以为黄中父芳为次揆实主之。傅以十八岁发解连捷,时次揆王太仓惜其才,故有此命。事虽同,而心之公私有别矣。

【馆选定制】自嘉靖十三年乙未馆选后,遇丑未则选,遇辰戌则停,终世宗之朝三十余年,遂为故事。其后丙辰、己未、壬戌,连三科不选,至乙丑始复考耳。而穆宗御极二年为戊辰,以龙飞首科,特选三十人。至万历二年,虽首科亦不选矣。此后,庚辰亦如之。至丙戌而次揆王太仓建议,谓“每科必有佳士,安见丑未盛而辰戌衰“?于是奏准,但会试之后,俱行馆选,而木天济济,光前绝后矣。自张永嘉丙戌摧残以来,至是恰周天,盖运会固然,不第圣主之宽严异也。

【词臣迁官】词林虽号清华,然迁转最迟。编检历俸须九年始转。即已得五品,亦有至十余年始得再转者,前辈碑志可考,至嘉靖间登进稍速矣。惟乙丑科,有十年而为宫坊者,说者谓高新郑私其门生。然自癸丑后,三科不选庶常,势不得不骤转,至戊辰仍复淹滞,曾记沈四明故相,久滞七品,戏以诗寄同年王山阴相公云:“何劳赤眼望青毯,汝老编兮我老编。司业翩翩君莫羡,也曾陪点七年前。“夫司业虽小京堂,然词林最厌薄之,以为嫁老女,乃至陪点后七年,而积薪如故。较之近年速化者,不免书空咄咄矣。

【庶常授州县】庶常授官外任,此永乐、宣德间本有定制。时事至有授王府典宝奉祠者,即纪善亦不易得也。至正德间,则资格大定久矣。乃六年辛未科,则山东武城人庶吉士王导,以中原流寇大乱,欲奉祖母避地江南,请改应天府教授,允之。

十二年丁丑科,河南宜阳人王邦瑞,以丁忧去,再来仅补广德知州。此二科馆选,从无一人任外吏者,一则自请,一则直除,俱恬然莅任,不闻有怨言。盖前此正德三年戊年辰科,有焦黄中等,以传奉为吉士,寻升编检侍讲,宜有后人之退让。其后王导历官兵部尚书,赠太子少保谥襄毅;邦瑞至吏部左侍郎,赠礼部尚书,谥文定。而焦黄中等削籍,为士林不齿。然则躁静,果熟为得之耶?至嘉靖五年丙戌散馆,尽授科道部属,而李元扬等四人授知县。则以张萝峰密疏,谓皆故相费宏所植私人,不足作养。八年己丑吉士,虽皆萝峰所取门生,然以会元唐顺之等皆不附座师,故尽斥为主事,仅得二给事中、一御史、又二知州、一推官。此柄臣弄权,窃威福以钳劫后进,非上意亦非诸士退让也。自此至今九十年,更无此事矣。万历己丑散馆,吾浙有一吉士,当得礼部主事,心厌薄之,以情祈于太宰陆庄简。陆同郡人也,甚不乐,谓吉士曰:“不佞往日,从邑令转刑部郎,得调春曹,自谓极清华之选,今已忝窃至此。安见台省之足慕耶?“吉士终以座师次揆许新安力,授御史,自此至甲辰六科散馆,遂无一人为郎署。而丁未黔人潘润民授礼部,且以为创见矣。

【翰林一时外补】霍兀崖初拜少詹事,即上言用人之法,谓翰林不当拘定内转,宜上自内阁以下,而史局俱出补外;其外寮不论举贡,亦当入为史官,如太祖初制。其说亦可采。但时非开创,一旦更张,人所不习。故太宰廖纪,力言其窒碍,上亦有“随时酌行“之旨,盖世宗亦心知霍说之难行耳!比张萝峰入阁,因侍读汪佃讲书,不惬上旨,今吏部调外,张因密揭并他史臣不称者,改他官。首揆杨石淙附会其说而推广之,上遂允行。既调汪府通判,而中允杨维聪、侍讲崔桐等二十余人,俱易外吏以去,京师《十可笑》中所云“翰林个个都外调者“是也。盖霍、张俱起他曹,故痛抑词林至此,杨丹徒自谓附张得计,未几亦为张逐矣。此玉堂一时厄运,特假手于两权臣耳。

【壬戌科罢选吉士】嘉靖自癸丑科选庶常之后,丙辰己未二科不选,至壬戌议定考馆,奉旨定期。至日进士入试,其有时名得径路者,俱相迫邻坐,磨墨濡毫,相顾谈笑,预庆华选。

而内阁拟题呈御览,久之未出,忽传御札下,阁臣披视,则于题之左,御笔朱书四大字,曰“今年且罢“,于是一哄而散。

其最负声且先道地者数人,至拥被羞恨,旬日不敢见其同年云。

盖先是诸进士贷金于中贵,以赂分宜首揆,其侪类中有者不咸者,密奏于上,遂临事中辍。世宗之神圣如此,其年之七月,分宜遂逐矣。

【鼎甲召试文】袁元峰少傅以次揆主嘉靖壬戌会试,是年不选庶常,惟一甲申少师时行、王宫保锡爵、及故少傅余有丁,在词林而已。每有应酬文字,及上所派撰事玄诸醮章,以至馆中高文大册,悉召三门生至私寓,代为属草,稍不当意,辄万色呵叱,恶声继之。余其同郡人也,至诟之曰:“汝安得名有丁?当呼为余白丁。“其傲慢无礼至此。有时当入西内直房,供上笔札,竟扃门而去,亦不设酒馔。三人者或至昏暮不得食,遂菜色而归,以此为常。王相国每为余言之,尚频蹙不堪也。

袁所最当意者,惟吴中王百谷山人,以为异材,欲援之入诰敕房,如谈相张文宪故事,可援以至卿贰,会袁卒,不果。又有吴人王逢年者,袁亦欲援之,而逢年不堪其倨,竟移书辞之曰:“阁下以时文博会元,以青词博宰相,安知有所谓古文词哉?“竟策蹇归,袁大怒,而无如之何。【杨名编修】嘉靖壬辰,杨编修芳洲(名)抗疏论汪鋐与郭勋等之欺罔,上下之诏狱。杨为蜀之遂宁人,汪遂指为故相新都公之侄,故为之报仇,拟大辟。盖为己卸罪地,且以媚首揆永嘉也,会兵部侍郎黄敬斋(宗明)特疏救芳洲,上怒并下之狱,加以惨刑。芳洲不为改辞,而敬斋语亦不屈。上稍斋威,杨戍瞿唐卫,其年即赦之令致仕。黄出为福建参政,寻召入为礼部侍郎,与汪同为卿贰。盖汪为永嘉鸣吠不待言,而当时议礼诸公,自桂、霍之外,如方西樵、席元山、黄敬斋、熊兆原诸公,皆表表自树,无肯扫舍人门者。自是永嘉势亦渐孤,不二年再罢,不复起矣!

【翰林散官】翰林官不论崇卑,其称郎、称大夫,俱结衔于本官之下,相沿既已久矣,而亦不尽然。如嘉靖十四年乙未科,廷试读卷官、侍读学士吴惠等,俱先书奉直大夫,次书学士。及侍讲江汝璧等,先书承直郎,亦如之。至次榜戊戌科廷试,则词林散官,又在本职之下矣。至二十三年甲辰,弥封官左春坊司直谢少南,自系宫官,其结衔只宜如各曹之例,乃亦书承德郎于司直之下,此又不可晓矣。

【词林拜太宰】阁臣之专用词林,自嘉靖中叶始,迄今恰六十年。此诚偏枯不均之事,今年二沈相公并去,正拟爰立,言官因有内外兼用之议,其说真不可易。而旁观者,谓潜有所推戴,故建此议,未知确否?惟太宰一官,自来兼用内外,祖宗朝所不论,如世宗朝罗文庄(钦顺)、严文靖(讷))、郭文简(朴),俱以翰林掌铨曹。而高文襄(拱)以首揆领吏部凡三年,则又穆宗朝近事也。何以禁史官不许拜?近癸巳年,吏部尚书缺出,首揆意属罗宗伯(万化),时赵定宇(用贤)以左宰学士署铨,亦力任之。虽欲复词林领铨盛事,亦从人望也。给事中朱爵起而诤之,谓破坏成例,且指次揆赵兰溪、张新建,私其同年,并訾罗之品格。首揆为王太仓,不胜忿恚,极口诋给事。朱虽谪去,而罗终不得用矣。给事所云成例,竟不知此例成于何时?盖愤外吏之不得大拜,故借此以鸣不平耳。此等建白,谓之存体面争意气则可,若云爱惜人材,通达国礼,则未必然。

【交际】词林交际最简。其始入者,合衙门自政府以下至史官,各送贺仪分金七分,即书名于书仪之上,不具他柬。其以奉差谒补入者,具青布一端为礼,此先人在馆时事,盖沿袭先辈雅道,想至今尚不变,若他署则不及知矣。先王大父,从省中外迁山东佥事,终养归,后入补官,去国将二十年,时严分宜当国,故旧识也,以一纱二扇谒之。严欣然款接,受扇而却纱,补任又其邻郡分巡,始终相欢无他。盖严虽黩货,自是暮夜所入,其寻常交际,想当时皆然,不以为异也。二十年来,即平交必用二币,至于四,至于六,今且至八币。而以他物如数侑之,谓之“八大八小“,不知始自何时?而当之者反以为俗套,不肯尽收。乃于八大八小之后,另开珍异,及土宜适用之物,以备选择。至黄白酒枪之属,别创异名,以避旁观之目,掩属垣之耳。如此恶俗,将何底止。

【翰林应制】今上大婚以后,留意文史篇什,遇元旦、端阳、冬至,必命词臣进对联及诗词之属,间出内帑所藏书画,令之题咏,或游宴即宣索进呈。至讲筵尤为隆重,宴赏之外,间有横赐,先人与同年及前辈诸公,无日不从事楮墨。而禁脔法 昷,亦时时及门。以后上朝讲渐稀,宸游亦简,至今日而警跸不闻声,天庖不排,当岁时节序,亦未闻有一二文字进乙览,词臣日偃户高卧,或命酒高会而已。虽享清闲之福,而不蒙禁近之荣,似亦不如当时宠遇也。

【翰林官先奏事】本朝朝仪,凡早朝毕,各衙门以次奏事,待上亲决,或引大臣面议。最后内阁辅臣,职当承旨,趋御前裁决。然以衙门五品,隔在大寮之后,进退俱属未便,始命每遇午朝,则翰林院先奏事,遂为成规,所以重辅弼体也。今午朝久不行,奏事亦废久矣。今上丁亥年,因言官建议,请复午朝旧制。不数日,上忽问内臣:“若遇午朝,正此时否?“因而误传,内臣纷走,钟鼓尽鸣,皇极门御座亦移正矣。一时侍从诸公,奔趋入内,踉跄失度,而上竟不出也。又国初早朝,辅臣与司礼监内臣,对立于宝座,文皇晚年以病健忘,每命后宫用事者,立衮扆后,纪载问答圣语,辅臣金幼孜等,始避立丹陛之下。至成化间,而仍移立于上。然在今日,则常朝礼讫,俱退步宫门,即班序上下不深辨可矣。又记注起居,古有郎、有舍人两官,唐宋以来,俱立螭坳,亲闻天语。国朝无此官,至今上始创设,以词臣带管,每视朝亦令同科臣侍立,今仍在本班行礼,未尝别侍燕间。所谓《起居注》,不过讲筵随班侍文华殿,退而节录各衙门章疏,及所奉圣旨而已。与“起居“

两字毫无涉也。盖国朝既以史官为宰相,又不以史职责成史官,非一日矣。

【庶常授官】丁丑馆选,先人为选首,故事留补本局不必言。时,沔阳费似寉(尚伊)年少有隽声,且屡考前列,当留无疑。己卯散馆前阁试,江陵相出一论题,为?李纲不私其乡人“。众相顾失色,知费不得为史官矣。已而散馆,费果出为给事中。于是次辅蒲阪之乡人张元冲(养蒙)授给事,李顺衡(植)授御史,三辅吴门之乡人张慎吾(鼎鱼)、万涵台(象春)、史志桥(继辰),俱授给事,无敢留者矣。是科江陵次子为榜眼,不会引嫌,独于乡人示公,何也?费寻外补佥事,丁亥,京察以浮躁谪居家,后起饶州府之推官,竟不赴。按是科自史官、科道外,授部属者二人,循故事也。癸未科亦然,自丙戌至今,遂无科不选,散馆日,竟无一人为郎署。

凡八科矣,岂诸庶常薄视列宿耶?抑握化炉者,加意桃李也?

典制久废,必有起而正之者。嘉靖间,推乙丑散馆无郎署,以前三科不选馆,故特优之。戊辰,则又遵故事矣。

【吉士散馆】近来台省雄剧,敻出词林上,每遇散馆,诸吉士多颙望留,其舆皂则计日以眄言路,惟恐为史官之隶人。

此辈就中,又以为府为第一,闻其赛愿时,入台则用羊豕,入垣则用鸡鹅,若留作编检,仅用浊醪豆腐而已。今年值甲辰诸君散馆,有闲窥于吏部门者,见诸隶互相询答,一人问“汝主拜何官“,振声应曰“御史“;又问一人,徐对以“给事“;最后问一人,垂首半日不应。苦诘之,第长吁“照旧“二字而已。适友人姚仲含受吏科,其颜色甚惨沮,因语以吏部所见,亦一为启齿。

【丁未闽中词林之盛】向来闽中无大拜者。惟永乐间杨文敏入阁,然不由翰林,此后二百年绝响矣。今上丁未科会试,

大主考二人为杨荆岩(道宾)、黄毅庵(汝良)右侍兼读学入场。而李九我(廷机)以礼左侍兼读学署部,为知贡举官,俱福建晋江人也。南宫大典,以同邑三人主之,此明兴所未有。

三月廷试,则张瑞图为探花;五月考馆,则林欲楫、杨道寅为庶吉士,又皆晋江人。至六月而李升尚书,福清叶从南少宰升礼尚书,同日大拜。盖八闽之盛际极矣!是科经房同考官、检讨黄国鼎,亦晋江人,至己酉散馆,林、杨二吉士俱留为史官。

今皆显重矣!

【戊辰词林大拜】今上二十二年甲午,首揆王太仓请告,赵兰溪代为政。时,张新建为次辅,而陈南充、沈四明继之,同事凡四人,皆戊辰词馆中人也。本朝至今从无此盛。四公在阁凡三年,而南充卒于位。又二年而新建得罪谴归,赵、沈二公并列。又四年赵卒,至三十年壬寅,而沈归德始入,仍为乙丑科。盖戊长诸公,在政地者几十年,更无别籍中人,尤称盛事。况前此则王山阴,后此则朱山阴、于东阿,俱登揆席。一榜七相,亦从来未有。

甲午之春,首揆赵以鼎甲起家,而会试第二名张为次揆,三名陆为三揆,四名沈为四揆,依序排连,不差一名,尤奇!

是科戊辰一甲状元罗康洲、榜眼黄廷仪,俱正位礼卿,探花赵浴阳为元辅,且俱得谥。亦可亚壬戌之盛。【四六】四六虽骈偶余习,然自是宇宙间一种文字。令取宋人所构读之,其组织之工,引用之巧,今人击节起舞。本朝既废词赋,此道亦置不讲。惟世宗奉玄,一时撰文诸大臣,竭精力为之,如严分宜、徐华亭、李余姚,召募海内名士几遍,争新斗巧,几三十年。其中岂少抽秘骋妍可垂后世者,惜乎鼎成以后,概讳不言。然戊辰庶常诸君尚沿余习,以故陈玉垒、王对南、于谷峰辈,犹以四六擅名。此后遂绝响矣。又嘉靖间倭事旁午,而主上酷喜祥瑞,胡梅林总制南方,每报捷献瑞,辄为四六表,以博天颜一启。上又留心文字,凡俪语奇丽处,皆以御笔点出,别令小内臣录为一册。以故东南才士,缙绅则田汝成、茅坤辈,诸生则徐渭等,咸集幕下,不灭罗隐之于钱镠。此后大帅军中,亦绝无此风矣。今上壬辰平宁夏之役,其露布中云:“仿佛禄山之强,不灭宋江之勇。“盖取山以对江,几笑破士人之口。有友人云:“何不取徐海之强,以配宋江耶?“海即徐明山,胡总制所擒日本酋首也。虽系戏言,实是确对。

袁文荣撰玄文,每命壬戌门人三鼎甲分代,而有时不给。其拜相以此,尽瘁亦以此。【黄慎轩之逐】黄慎轩(晖)以宫僚在京时,素心好道,与陶石篑辈,结净社佛,一时高明士人多趋之。而侧目者亦渐众,尤为当途所深嫉。壬寅之春,礼科都给事张诚宇(问达)专疏劾李卓吾,其末段云:“近来缙绅士大夫,亦有捧咒念佛,奉僧膜拜,手持数珠,以为律戒;室悬妙像,以为皈依;不遵孔子家法,而溺意禅教者。“盖暗攻黄慎轩及陶石篑诸君也。

不十日,而礼卿冯琢庵(琦)之疏继之,大抵如张都谏之言。上下旨云:“览卿等奏,深于世教有裨。仙佛原是异术,宜在山林独修。有好尚者,任解官自便去。勿以儒术并进,以惑人心。“盖又专指黄晖,逐之速去矣。时康御史(丕扬)亦有疏与冯疏同日上,则单参达观,及朝士附会之非。二疏同时埙篪相和,张、康承首揆风旨不必言,冯宗伯非附四明者,特好尚与黄偶异耳。黄即移病请急归,再召遂不复出,与陶石篑俱不失学道本相。

【词林前后辈】词林极重行辈,即前一科者,见必屏气鞠躬,不敢多出一语,或苦其太拘。忆往年先人为史官,今晋江李九我宗伯,入馆后二科,而居址最近,臭味亦最洽。先人或得一鲜物,即邀与同酌,或折东移之。李有一味,亦然,毫无町畦也。近日格套愈严,前后辈几同师弟,而实情转薄,相倾相轧,甚或嗾人显弹隐刺,以自为速化地。欲如廿年前忘形相与,安可再得?

【四品金扇】故事,京朝官词林坊局,五品即得用大金扇遮马,其他须三品乘轿始用之。故太仆光禄皆得金扇,左右佥都虽雄贵,以尚四品,张黑扇如他官。近年丁未以后,佥都忽自制金扇,每出皆属目讶之,逾年则左右通政,与大理左少卿亦用之。盖以同为四品大九卿也,言官、礼官无敢纠正之者。

习见既久,今且以为固然矣。

【翰苑设教坊】教坊司,专备大内承应,其在外庭,维宴外夷朝贡使臣,命文武大臣陪宴乃用之。盖沿唐鸿胪寺,宋班荆馆故事,所以柔服远人,本殊典也。又赐进士恩荣宴亦用之,则圣朝加重制科,非他途可望,其他臣僚,虽至贵倨,如首辅考满,特恩赐宴始用之。惟翰林官到任,命教坊官俳供役,亦玉堂一佳话也。犹记丙戌诸吉士入馆,余随先人同官入观,时正承平盛时,礼数极盛,今二十年矣。按宋世学士赴院,开封府点集优伶供应,至用女妓,况本朝止役乐工,以供词臣,非过也。若唐世,学士上翰林,乃作弄弥猴戏,则怪矣!

【侍从官】宋朝两府执政而下,最贵近者,名侍从,自六部尚书、杂学士,以至龙图等阁待制,是也。以执政造膝之后,即召入讽议。故又名次对,如御史中丞、谏议大夫、给事中、中书舍人俱要剧,尚不在此数。若翰林学士,则日直禁中,固不必言矣。或遇有大事大赍,则出旨必有“侍从,及中丞两省两制“云云,盖皆三品四品官,所以有大小从官之别。若右列,必至观察使以上,始得比侍从,其重如此。本朝不列次对之名。

盖六卿事柄雄重,台长亦西汉亚相之职也,同宋之执政,而学士惟翰林及春坊有之。春坊大学士,已久不除;翰林学士及讲读学士,仅为翰林大老兼官。若待制,则本朝固不会设也。以故筮仕得入史局,与外吏入谏垣,皆以侍从自居,人亦不尤其僭,殊失次对之义矣。窃谓部之贰卿、台之两副,以及通政大理之长,及其佐之四品者,词林詹事、少詹、光学、祭酒、太常等小九卿三品者,宜命为大从官;大理左右丞、通政二参议、翰林之讲读学士、坊局之五品,以及太常等小九卿之贰登四品者,宜为次从官。以上俱得从阁臣、部堂、台长之后,论思于别殿。即经筵日讲,俱于其中选用,其积资称上意者,不时超拜揆地。则内既无词臣专觊大拜之嫌,外亦杜庶寮巧图爰立之望,似与孝宗朝,刘大夏、戴珊等面议条旨故事相合。宋制虽不足法,然因以裨益圣政,陶铸相材,亦或有补云。

【宫寮超赠】仁宗初即位,故宫寮、左春坊、左赞善徐善述卒于官,赠太子少保,谥文肃,命有司立祠祀之,仁宗亲为文以祭。又追赠左春坊、右赞善兼编修王汝玉为太子宾客,谥文靖。徐字好古,浙之天台人,起岁贡,为桂阳州学正,迁国子博士,以至今官。凡考乡试者二,会试者二,此犹国初时有之事。独赞善从六品,超九阶而赠宫保,且得谥赐祠,诸君亲洒翰祭之,实为本朝所未有。王名璲,以字行,吴之长洲人,起乡举,为应天训导,进翰林五经博士,再进赞善兼检讨,坐事谪戍,时侍仁宗东宫,命特宥之,降为典籍,又复故官。后以应制,作《神龟赋》,名第一,时人忌之,构其罪,又下狱死,至是赠祭诸恩俱备。盖以从六品,超七阶而赠正三品,亦得谥,其恤稍亚于善述云。盖当时礼重臣如此。

又宣德元年,翰林侍讲、承直郎王璡卒。王字汝嘉,苏之长洲人,永乐间举明经,由训导历前官,尝为《永乐大典》副总裁,主应天、广西、广东乡试各一,同考礼部会试者三,洪熙初建弘文阁,与翰林学士杨溥等四人入直,盖亦内阁辅臣也,而典故俱不载。汝嘉殁之日,殿阁大学士以下,咸走哭。二公与杨东里同官,志铭俱出其手,其叙置最详确。汝嘉、汝玉,盖从兄弟也。二王俱不由甲榜,而遭逢如此,可谓遇矣。

【从龙外迁】历朝从龙旧臣,俱峻擢台阁。惟宣宗登极恩,最为凉薄,如春坊中允林长懋者,至转广东郁林知州。弇州书之以为不可解。余考长懋,永乐十八年,以编修侍皇太孙读书,洪熙初,转中允,是为宫臣且六年矣。仁宗崩问至,从臣扈从太子赴京,而长懋辞以不便鞍马,自以舟行。比至则宣宗已登极,故有是迁,盖上尚优容不加罪也。乃讼言宫僚迁擢,同异不平,且以二弟。一为部属,一为监生,母老路遥,愿改降繁难京职。上怒下锦衣狱,终宣德一朝不释,至英庙登极,始赦出,令之故官,遂卒于任。然则长懋免于诛殛,亦幸矣!时宫寮中,有司直郎张景良者,转四川顺庆通判,则不得其解矣。【坊局】近年词林迁转,俱以坊局为重,若从本衙门递转,则怏怏见辞色。盖因讲读俱为翰林属官,而修撰以下俱史官,不得与揆地讲客礼也。以故今上己卯应天主试,先中允而后侍读,以至高启愚山题有劝进之疑,不知祖宗朝殊不然。如永乐二年李继鼎,以礼部仪制郎中,兼右赞善,犹曰外僚也。英宗朝,岳蒙泉由正统戊辰鼎甲编修,至壬申已转赞善,天顺元年丁丑改修撰,入阁办事,盖转宫寮已六年,仍还本衙门。且两官俱从六品,其重词馆如此。其他翰林学士,兼春坊大学士,又不胜纪矣!

【宫僚兼官之异】世宗朝用人入词林多不次,而兼职亦异。如夏文愍以翰林侍读学士兼吏科都给事,此特恩不必言。其他寻常兼官,如嘉靖二十年廷试,读卷官张治直拜翰林光学士,则不当带他职,而兼右谕德;提调官孙承恩,以礼部左侍郎兼侍读学士、是矣,又带少詹事;常卷官左副都御史胡守中,本宪职也,而兼詹事府丞。盖皆以宫官为重也。又是年,弥封官通政参议兼礼科都给事李凤来,揆之祖制,是以堂官兼属吏也。

尤奇!

永乐间,杨士奇、金幼孜辈,亦曾以光学兼宫寮,是时仁宗在东宫,特重其选。后馆中久次者,亦转宫臣,然不复以大寮兼矣。世宗初立庄敬太子,每事仿祖宗行之,故宫官较前朝特异。末年亦渐不然,乃宫寮自此日重。昔成化初,黎淳以《英宗实录》成,升庶子,力辞,愿转本衙门应得之官。其时犹未以坊局为荣也,今惟以早离史局为幸矣。正统八年,胡俨以太子宾客、国子祭酒,兼侍讲,掌翰林院事,卒于官。景泰间,以修《通志》成,阁巨商辂由兵部左侍郎加兼太常卿、翰林学士、左春坊大学士。尤奇!

【词林知制诰】宋朝分内外两制,翰林学士与中书舍人对掌之,本朝独归其任于翰林。正统初年,特置学士一人司其事,其后废不复设。至弘治七年,始简命尚书或侍郎一人,兼翰林学士,入内阁专典诰敕。需次大拜为辅臣,以故词林中亦呼为阁老。其不得入相者,十不一二人也,至嘉靖二十四年而废之。

但用讲、读、编、检诸史臣四五员分掌,以至于今。盖相嵩新居首揆,恶知制诰大臣之逼,故设计去之。自史臣分领以来,各以葩藻见长,其辞采日盛一日。以逮数年来,如陶周望、董玄宰、黄平倩、汤嘉宾诸太史,咸命代才名,鼓其余勇,骈丽详缛,殚巧穷工,几夺宋人四六之席。然揆之纶綍之体,或稍未然,或云大僚司诰敕,废不设,始于张永嘉柄政时,是不然。【王师竹宫庶】信阳王师竹(祖嫡)宫庶,与先人最相善,且不拘词林前后辈俗体,博洽虚心,过从甚密。其为庶常时,值同馆有以微嫌詈吏部吏者,时蒲坂杨襄毅(溥)为太宰,闻之大怒,愬之江陵相公,盖以俱江陵所取辛未榜中人也。江陵素严重,蒲坂议欲尽斥诸吉士为外寮,如张永嘉世宗朝丙戌、己丑故事,馆司同州马文庄争之,弗能得。诸吉士各絮语自明求免,王独奋然起,愿以身独承之,且谓庶常辱掾吏,亦何罪可问?江陵惮其词直。怒亦解。授官史局,以复建文帝号为请,且云景皇帝位号久复,而《英宗实录》中,犹书郕戾王附,名宝并舛,亦宜改正。今上称善,英录中故称,遂厘为景帝。而建文之号,则暂已,盖以事体大,难骤举行,而识者固韪其议矣。寻转宫洗,曾以撰明因寺碑文,受知慈圣太后,拜金绮佛像诸密赐,心不自安,恐人议其以他途求速化也。寻迁庶子,即以病请急归。时正冀其复出,而仅以下寿殁。然晚年耳稍聩,似亦难以登纶扉云。其家世为右列,有子延世,官参将,亦能文。

辛未庶常之辱吏部掾也,在癸酉之秋,去散馆止旬月耳。时,吉士宋儒者,素兴吉士熊登朴有口语,乃谮之江陵,谓殴吏止熊一人。江陵信之,比散馆,宋授礼部主事,熊授兵部主事,盖有意抑之。熊有才名,馆试亦屡前列,远非宋比,即不留亦当掖垣,而得此官,乃诸吉士之殿也,意亦不无愤愤,出怨望语,宋儒者因增饰之,又以谮于江陵,谓登朴已具疏,将劾蒲坂并及吾师相矣。江陵怒且恐,亟语蒲坂参之。蒲坂与登朴父名过号南沙者相善,同年也,不便举事,乃嘱之熊堂官大司马谭二华(纶)参之,坐降调外任。稍有言其冤者,江陵乃召熊、宋二生面质,始知尽出宋捏造,宋亦遂远贬,时去二人授官匝月耳。因思蒲坂、江陵二老,俱一时高才巨公,何至为一刻本,而修怨于吉士三十人?既用王太史一言而中寝,可谓能补过矣。又因宋儒谗说,致熊登朴两遭蜮射,无端左官。人谓江陵英察,兹事则太愦愦云。

熊登朴号陆海,从调稍进为常德府通判,其地故江陵楚旁郡也,以公差入京谒江陵,江陵留之坐,温语慰劳之,曰:“足下今渐进可喜,努力修职,峻擢不难。我词林衙门痛痒相关,我此语亦出痛肠也。“熊徐起曰:“只恐老师未必痛耳。记得医书云:‘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请以二语验之。“江陵为大笑,欢剧而罢。熊后晋学使者归,其父亦己丑庶常,以永嘉不惬,亦仅授主事,尤为异云。   


○吏部

【屡兼二品正卿】洪武间,詹徽以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为极异,然此时官制未定也。正德初,屠滽以吏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嘉靖中,熊浃以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俱专领宪事。李承勋、王廷相等。俱领团营,不预部事也。惟嘉靖九年汪鋐以右都理戎政,未几改兵部尚书,仍兼右都;十年以太子太保改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至十一年又以太子太保改吏部尚书,又加少保兼兵部尚书,盖以御史大夫带本品二次,又以太宰正兼大司马者一次,皆身官二绶,各领事寄,极古今权任之重,一身当之。且其人狙险贪狠,古今所少,何以当此异宠?其他以兵部尚书领左右都者,如毛伯温等,以南兵书领者如王守仁等,以别部领者如刑书洪钟等,俱以用兵带宪衔,非正兼也。自国初至嘉靖,太宰为他官者不论。隆庆以后,为杨襄毅(博)、严恭肃(清扬),在兵部不逾月即还吏部。今上丁亥,严以本官召掌兵部,未至而卒于家。今上戊辰,陈恭介(有年)以吏部尚书予告,归五年矣。忽以南右都御史召之,时陈已先殁,不及闻新命。然自来无北太宰得南台长者,或谓内阁有意抑之。

按诸公皆一时名硕,用之多不尽其材。而稔恶不悛如汪鋐者,乃持权久任如此,则永嘉张相,始终为之奥主也。

【借官出使】宋朝使北,正副二人,皆假尊官出疆以示重。我朝景泰初,以英宗北狩,遣使候问,亦有超等借官。然国初已有之。洪熙元年,宣宗即位,遣行在鸿胪寺丞焦循摄礼部侍郎、鸣赞卢进摄鸿胪少卿,颁登极诏于朝鲜。上复以朝鲜世修职贡,简用尔等为言,且命以礼自持,其怀远人,较诸国特厚。

今使高丽者,例以翰林或给事为正,行人为副,不复借官,但赐一品服以往,复命缴还,最为得体。其后使琉球国亦然。

使朝鲜者类拜命即行,然必出疆始改服。惟琉球一差,以五年为限,第必于福建造船逗留。又有出五年外者,以故在闽中腰玉被麟,用八人肩举,多设中军旗鼓等官,其尊与抚臣无异,识者以为非体。又近年日本关白举兵,廷遣行人司官者,慰谕朝鲜。司君甫被命,即于都下麟玉骑马拜客,倾国窃笑之。

使还未几,为辽抚所讦,以墨败。【科道升州府】弘治初年,吏部尚书王恕,覆给事中林廷玉奏中,有成化二十一年刑科都给事中卢瑀、升湖广长沙府通判,给事中秦升,升四川广安州同知,给事中童杭,升湖广兴国州同知,又有原任礼科都给事中萧显,升贵州镇宁州同知,浙江道御史汪奎,升四川夔州府通判,俱先年升用官员,要依上登极恩诏,一体擢用。此诸官人日数历升沉,俱不可考。但宪宗末年,台省升擢,尚得冗散外僚如此,今或以三品大参而出,尚裂眦攘臂,如不欲生何也?

永乐十九年辛丑,黎恬以御史升交址南灵州知州,至宣德七年壬子,内擢右谕德,则此时官制未定耳。又天顺五年,工科给事中曹鼎,以九年考满,升广西平乐府同知。鼎即故大学士鼐弟,正统戊年辰科庶吉士。又成化七年户部左给事中李森,升怀庆府通判;成化十七年,兵科都给事张铎,升汉阳府通判;成化二十一年,御史汪奎,升夔州府通判,则又皆宪宗朝事也。

【传奉官之滥】传奉官,莫盛于成化间,盖李孜省等为之,至孝宗而历革尽矣。然弘治十年,清宁宫灾,给事中涂旦等奏烟火传升者程通等十三人,建毓秀亭升者,康表等三十余人;其他李广传升匠官六十六人,冠带人匠百三十八人,几与成化间相埒。此犹李广用事时耳。至十四年吏部、兵部奏近年传奉文职,至八百九十余人。武职二百八十余人,视李广乱政时又数倍。盖中官亲戚居其大半,此又宪宗朝所无矣。

【方伯致政加衔】外吏以布政使为极,其久任不得内迁,往往以滞淫乞身,亦有淡于宦情,自保末路者。往时多晋京秩,以宠其行,如光禄太仆卿之属,在朝廷已为殊典矣。惟弘治十五年,广东左布政使周孟中乞休,上以其方会荐大用,勇于辞荣,加右副都御史致仕,仍命驰驿以归。至正德二年,浙江左布政使林符乞休,以上其生平无过,恬退可嘉,亦加右副都御史致仕。嘉靖五年,四川左布政使林茂达观岁乞休,以上其有夙望,亦加右副都御史遂其请,然而不得乘传矣。此后方伯以礼允归,尚量移清卿。近日,四维稍裂,其引退者,类知吏议将及,藏拙居多,即小京堂绝乡矣,何论中丞?

【堂官笞属官】祖制,堂官得笞其属,然久不举行,惟嘉靖间吏部尚书汪鋐,以事怒其属员外郎庄一俊,笞二十论谪之外。汪怙上宠,恣胸臆,当时已讶之。其前则有余祖母之祖,临江守钱东余畲公,挞其属一知县,亦被纠以调任归。五十余年,遂不闻此事。海刚峰起南总宪,到任后,忽设二大红板凳,云欲笞御史不法者,一时震骇,以为未有怪事。然终设而不用,其意亦欲姑示威严,以历台纲耳。又上疏请征贪官,复国初剥皮囊草之制,时情尤恨之。御史梅鹍祚,因劾瑞导上法外淫刑,得旨亦云瑞偶失言,仍留供职。按太祖初制,亦偶一行耳。所谓古有之,而不可行于今者,此类是也。龠州评海忠介云:“不怕死,不爱钱,不结党,是其所长;不虚心,不晓事,不读书,是其所短。“似亦定论。

【九卿揖司属】故事,吏部体最尊。其庶僚至部者不必言,凡大九卿以考满及公事至者,先赴部见三堂毕,即赴功司揖,司官向外答礼不少让。吏部司官有公事至者察院者,亦报名庭参,一如各御史见吏部堂官礼,行之已久。至嘉靖末年,郎中张濂始不报名,郎中陆光祖始不庭参。至四十五年,都察院掌院左都御史张永明不能平,揭示司务厅,命复旧规。时值郎中卢良当考满,乃先诣永明私宅,约必免报名庭参,不然即止不来谒。永明忿甚,上疏直讦之,良亦上疏自辨。上下其事于礼部礼科,于是礼部尚书高仪等让议,当如永明言,复旧规,于是吏部司属见都察院,一如见本部之礼。而九卿亦不复往四司门揖,其阁部大臣考满,应投供状者,只于吏部后堂见三堂后,揖问孰为功郎,因手付以状并不诣功司矣。

【严恭肃】严寅所太宰(清),滇人也,本籍嘉兴县人,先大父为蜀之川南分守,严以中丞抚其地,相得甚欢,每言川中胥吏之横。初严筮仕为叙州之富顺令,而二司之吏,至邑督逋税及文卷者,投刺书藩侍生、臬侍心,心恨之,而无以报。

后晋蜀藩伯,亦不及治。顷得开府,始覆其名,则刻木辈尚有未死者,捕至痛与杖而胥靡之;其现为二司吏者,驭之加峻。

盖修为令时宿隙也。严,嘉靖甲辰进士,至此已将三十年,而追仇君小乃尔。先大父笑云:“严公见语诗,自以为快心事。

而余心讶其不宏。“然冰蘖之操,目中无雨,正位统均不久,以病告归。先人往问疾,至其榻前,布衾破敝寒士之不如也。

【致仕官】唐宋士人以致仕为荣,如白香山见之歌咏,以志庆幸。宋陆务观亦受人贺礼,诗集可考。盖不特臣子以为幸事,即主上亦忧礼之。故唐令致仕官朝参,俱居本班之上,宋时致仕俱给半俸。今则不然。乃至内外考察,以致仕处年老及有疾者,而被论之善去者,与得罪之稍轻者,俱云着致仕去,于是林下之人,以致仕为耻矣。犹忆孙简肃(植)生前,以刑部尚书请告,后以工部尚书起用,孙辞不赴,屡疏始允。得旨加褒语,以原官致仕。身后其家求先大父文其墓石,因于衔上入“致仕“二字,其家入石时抹去之,大父屡以古道规之不从。

孙有子六人,一任子,一甲科,一乙科,而所见乃尔,真习俗之移人也。

【监生选正官】本朝监生本重,至景泰时许纳马而渐轻,然至正嘉间尚选教职,及知州知县等官。以钱虏白丁,得专民社,所至贪暴不作进步想。写本不作进步想,作不自爱,虽吏议旋及,而民不聊生矣。至隆庆间,高新郑以首揆掌铨,始议禁革,其双月考中第一者,亦仅得州同知、州判官,一时仕路为之稍清。近年准贡事起,初犹以实廪十年科举三次者加纳,既而甫被廪未科举者亦滥觞矣。久之,而增附亦以居闻提学批廪纳矣。近日则胥吏市侩,亦籍手津要,竟批廪生入赀称准贡,旋以钱神选府判而出俨然与二千石称僚友。澜倒至此,令人切齿。使新郑公在事,必奋臂划除立尽矣。

新郑掌选,奏驿闸坝等官,无钱谷事寄,俱得选本省,以免远宦之苦。奉旨遵行,至今便之。其教官得选本省,余自幼闻于大父,云是张永嘉奏淮行者,近日有大老亦归于新郑所建白,则大不然。

【太宰揖吏科】太宰体尊,即辅臣考满,亦必赴部,听考核供状。而考功司引奏子御前,亦必随功郎之后,此旧例也。

惟遇朔望则太宰亲赴吏科画名,亦累朝所行故事,其后改以侍郎代之。近并侍郎亦不行,惟太宰以一名帖,遣吏说知而已。此夫之废,不知始于何时?关高新郑以首揆领铨,遂罢不行。

高权倾中外,无人敢抗之者。若五部则遵往例,赴各科画本,不敢异也。万历辛卯,吏科都给事中钟羽正新任,特疏欲复旧规,时太宰陆庄简(光祖)素以肮脏见称,竟置不复,后人无复敢议及矣。

闻部堂之至各科,科臣垂帘居内,部臣向内揖,科臣帘内答之。画本异,再揖而行,两人不相面也。统均之地,折腰于七品小臣,似亵威重,窃以为不赴亦可。

【陆沈两公】吾卿祟五对台太宰,初以少宰北上,时沈继山司马从戍所起玺丞,同舟诣阙,两人欢若兄弟。陆一日问沈曰:“公拚命请剑,其不畏死明矣。亦他有所畏乎?“沈云:“自幼恶闻火炮声,他日雍容曹署则可,恐边塞戎马之场不能践耳。“祟颔之。后沈以冏卿忧居,陆晋掌铨,用沈为勋卿,旋拜秦抚。至之三日,而刘哱反书闻,即被命移镇协讨,无日不在矢石炮鼓中。盖陆忆前语,有意调之也。司马为予言,辄绝倒。

【郑蒋翁婿】吏部文选郎中蒋遵箴,广西全州人也。在京丧偶,适兵部侍郎郑洛,有女及笄,以美著称,遂委禽焉。郑为北直隶安肃县人,与粤西相去万里,闻者骇叹。或云蒋方秉铨,郑谋出镇,为势所胁取,然亦丑矣。前于此,则有徐太常(元春),以女字刘金吾(守有)之子。徐为华亭相公冢孙,而刘败故大司马(天和)孙,麻城人也,相去亦三千里。又前乎此,则嘉靖末,吴太宰(鹏)以笄女继董宗伯(份)之室,董时已为大司空,管少宰事,年亦相亚,遂讲敌礼,不复修半子之敬。然吴嘉兴人,董湖州人,固接壤也。蒋文选官至光禄卿,有婿舒洪志,为尚书应龙之子,十九而登丙戌一甲第三人,鄙其妇翁,不与往还。郑为其妇外祖,时正大用。郑长子为户部郎,次子为缇帅,在京邸亦不通聘问。舒未及壮遽夭,人惜其志节,不及通显云。

【内阁中书外补】新郑再起,以首揆兼冢宰。有内阁诰敕房办中书事,序班十人,久次当迁,新郑置不省。盖华亭所收意憎之也。十人者,齐诉于朝房,且以秩满故事请,新郑呵曰:“若辈有何劳?“对曰:“劳苦已三满考。且索米长安,冀增薄禄糊口耳。“新郑乾笑曰:“果尔耶,吾即有应,必不令若曹有侏儒之羡。“俱喜谢而退,即刻入部具疏,十人者俱对品调外,为边远仓大使,无一人能赴者,皆恸骂归。中一夏姓者,予及识之。新郑秉重柄,任情非一,此特其最小者,然已足失人心矣。

【宪臣改学官】永乐乞未科榜眼李贞、探花陈景著,俱福建人,俱以九年考满,乞就养,一得高州府教授,一得福州府教授,俱终其官,已为异事,然犹七品官也。弘治元年,有云南按察司佥事林淮,奏称云南路远,母老不堪就养,辞官则家贫难供朝夕,乞授本处或附近教授,以便养母。诏许之,淮除常州府教授,亲终仍除佥事,是以五品方面宪臣,而左官至从九品冗职矣。淮抵任未几母死归,以过哀病卒,竟不得还本职。

淮不知何许人,料必生苏松嘉清间也。

又弇州《异典述》云:有钱塘王羽,以太常少卿请便养,亦得杭州府教授。又正德五年,御史陈茂烈,福建兴化人,以母老乞归,不能自存,吏部为改本省福清教谕。则《异典》未之及。

【任子为郎署】自弘正以后,大僚任子,拜各衙门幕职,得遍升宗人府五都督经历。若官及经历,则五品竟升知府矣。

盖以郎官应列宿,不欲轻畀也。穆庙时时字据写本补,高文襄以首揆掌铨,建议以为知府四品方面官,大臣子弟既可以纨绔得之,岂有反不堪郎署之理?且宗人五府经历,两京止十二人,缺少人多,铨法壅滞,宜一切疏通,除吏、礼、兵以外,余三部俱得迁转,待俸满升知府如故事。得旨允行。时高势张甚,言路莫敢忤,大僚亦有相左者,以其利己之子弟,亦唯唯赞成,遂相沿以至于今。然皆从都事太仆丞转副郎,又有太仆丞转五府经历,始得员外,从未有直拜主事者。以主事为二甲初授官,及外长吏与甲科为六馆者优转之缺,故靳之也。近已有破例者,恐将来亦遂为故事矣。

今胄君在仕途多求速化,甚而有诟詈选郎者,铨地以忌器优容之。然以余所见,如常熟一邑得二人焉,五为瞿洞观(汝稷)冏卿,故宗伯文懿公长君,文采品格,冠冕一时,初授詹事府录事,凡十余年而始得部郎,积资以至出守。时许文穆、王文肃在政府,俱文懿公所录元魁也。今日则有赵元度(琦美)

寺丞,故少宰文毅公长子,抗直有父风,且博洽一时少俪,初授南京都察院昭磨,今已十五年,始进太仆寺丞,视曹郎如登天也。瞿与先人厚善,予亦识其仪貌,赵则余蠹鱼友也。二君子故不可以恒格论。

首揆一品恩荫,例拜尚宝司丞。次揆与六卿至一品者,得拜中书舍人,中书考满十二年,始升三级为主事,又九年为尚宝卿,俱仍管中书事,即加至四品三品,不出局约略与玺卿等。

诸胄君苦之,反羡京幕郎署之递转早得金绯,膺龚黄之寄。然以祖宗成例,莫取为迁就他徙者。近年则殷洗心(盘)故历下相文公长子也,居秘书年久,独愤上疏,原得外升三部郎官,如二三品任子事例。奉旨允行,殷首出为户部郎,旋以正郎出理宣府粮储。此后薇垣诸胄君,无复有厌承明者矣。【吏部堂属】吏部难荣贵,而并列六曹,其堂属体貌,故无差别,而实有大不同者。各部有本司重大事,俱说堂贰卿,及同司官俱得商榷。吏部则不然,遇升迁用人,选君独至太宰火房,面决可否,其门闩皆选郎手自启闭,即款语移日,无一人敢窥。至疏上而两侍郎尚不闻,同司员外主事亦不敢问。此犹曰大柄所在,不可他假手也。堂属大小最严,凡见于私宅,仅送之门而止,惟吏部则送其司官上马方别。子初见之大骇,比询之,则此事相传已久。统均之地,先自炎凉,何以责人奔竞要地耶?唯国子监,则祭酒、司业投帖于其属各厅各堂,俱称寅即去。为卿相而属吏为冗散外僚,亦称旧寅生,终身不易。

盖师儒重地,非他曹传舍也比。此却最为雅道,与铨司冷热迥别矣。

近日冯琢庵宗伯(琦)为左右少宰几三年,与延津李对泉(戴)相终始,李太宰无事不与谋,至有行而为冯中止者。紧要章疏俱少宰手笔,太宰不更一字,本科司官,亦不敢有违言。

盖李为冯尊人仰芹(子履)同年,而琢庵方负中外重望,以故折节尊信,而敝规为之一变矣,此后则恐未必然。辛丑外计,有欲中李本宁宪合者,赖冯救止。而吏科王斗溟(士昌)用拾遗纠之,冯又力持,得薄谪。初过堂时,李之属吏,遂昌知县汤显祖,议斥李,至以去就争之,不能得,几于堕泪,不知身亦在吏议中矣。汤为前吏科都给事项东鳌(应详)所切齿,项故遂昌乡绅,时正听补入京,故祸不可解。而李、冯二公,一片怜才至意,真令人可敬可悲。

【吏部见客】吏部选君,虽握重权,其位不过郎吏耳。今乃于朝房见客,与揆地同一尊严。而言路诸公,亦俯首候之,须其一面,即竟日不敢告疲。或退有后言,而再谒则仍坐以待矣。至于不携眷属,竟住选司,则始于近年倪选君禺同(斯蕙)

,尤为无谓。即以进贤退不肖为职,自应博采众论,前辈如严文靖之为太宰,陆庄简之为选郎,私宅皆无日不通宾客,未闻有讥评之者。况要津之嘱挟,簠簋之潜通,岂朝房公署所能绝耶?其后抨击所及,亦不因此衰止也。

【吏部三堂俱浙人】今上壬辰,孙立峰(鑨)拜吏部尚书,浙江绍兴府余姚人也。左侍郎罗康洲(万化),则浙江绍兴府会稽人。右侍郎陈心谷(有年),则又浙江绍兴之余姚人。一时同领铨柄,最为我浙盛事。未几了支位,而陈即以南冢宰改北继之,尤为奇特。然孙之前,又我郡平湖之陆五台(光祖),亦浙人也。此后不可得矣。

【司农署铨】今上丙申丁酉间,太宰孙富平去位,以户部尚书杨本庵(俊民)署吏部事,几一年,然地尝主内外计也。至癸丑之冬,太宰李延津去位,以户郎尚书赵南渚(世卿)署吏部,止半年,然司甲辰外察矣。时论皆议二公为政府腹心,故有此举。然而世宗朝已有之。嘉靖十八年己亥大计,上命户部尚书梁端肃(材)司其事,凡斥谪数百人。时。灵宝许文简(讠赞)为冢卿,未尝辞印,梁亦未尝署部,特出圣意简注耳。又,是年刑部有大狱数事,则又命令署钱谳治,事竣而后还印。至次年梁遂夺官归,世宗恩威不可测如此。杨、赵二司农署铨稍久,余一二月者不纪。若宣德初年,户部尚书师达,署吏部者二年,则官制未定也。

【玺丞改吏部】尚宝司汪虽六品,然小九卿之佐。若非首辅任子初授而以时望自他曹迁者,为清华之选,步趋公辅闻,亦有转藩臬以出者。然从无改郎署之理,则以体统县绝也。唯嘉靖末年,北直隶人穆文熙,以玺丞调吏部郎,讶为怪事。今上癸巳,则福建蒋时馨继之。然而穆以计典外谪,蒋为文选正郎,被劾削籍,两人皆不复振。固不如安于符台,坐致荣膴。

何苦而求启事之荣也,薄冷局而膻热地者,可以思矣。蒋之前,又有唐伯元者,亦以尚宝丞改吏部为选郎,亦不得迁而归林下,至今未起。唐之前,又有玺丞陈于升,亦改吏部副郎,驯至大用,则仅见者。

【掣签授官】吏部制签之法,始自迩年孙富平太宰,古今所未有也。孙以夙望起,与新建张相,寻端相攻,虑铨攻鼠穴难塞,为张所持,乃建此议,尽诿其责于枯竹。初行时,主者既以权衡弛担,幸谢揣摩;得者亦以义命自安,稍减怨悲,亦便计也。然其时有一陕西老明经,以推官掣得浙江杭州府,震栗求免。富平公大怒谓:“若敢以乡曲私情,首挠吾法?“叱令送法司治罪,其人抆泪而出。比抵任,则首郡刑官,百责所萃,果不克展布。抚按为题一浙东甲科,互相更调,富平心知其故,佯不语而允之。此后则记认分别,阳则曰南北有分,远近有分,原籍有分,各为一筒。简无径窦者,任其自取。而阴匿其佳者以待后来。其授绝域瘴乡之人,涕泣哀诉,筒已他授矣。初犹同胥吏辈共作此伎俩耳,至其后也,选司官每遇大选前二三日,辄局其火房,手自粘帖地方,暗标高下,以至签之长短、大小、厚薄,靡不各藏隐谜,书办辈亦不得与闻,名曰做签。公然告人,不以为讳。于是作奸犯科,反不在曹掾矣。

其或先有成约,而授受偶误者,则一换、二换、三换、必得所欲而止。他有欲言,则叱詈扶出矣,曰统,曰均,如斯而已乎?

【吏兵二部大选】凡双月吏部大选,则吏部堂官,率选司官入内铨除,吏科都给事中同入,看打选官印子,挂榜登簿,以待总缴入内。虽大权不得干预,亦寓监制微意焉。是日例赐酒饭于内,则吏部尚书上会,都给事下席。此在掖垣之体,已自尊重。至今上辛卯,钟给事羽。正拜吏科都,上疏争之,谓故事,都谏与冢宰俱上座,自近年吏科臣陈三谟,谄媚要津,自贬下席。且以兵部选官,兵科与大司马并列为证,力请改正。

其事迄不行,今下座如故也。按太宰表率百僚,自非他曹可比。

即吏兵体例不同,不为无说。先朝当久有定制,未必三谟之罪,此说未知何据?在事耆夙大老,亦不一为折衷,何也?吏部大选,加午饭一顿,兵部则无之,其体已自不同。【举吏部】往时铨属,俱由太宰自择。自张新建为政,始令各省大僚,各举其乡人,以发太宰之权。于是乡先达多以爱憎行其意,一缺出,至荐六七人,甲可乙否。惟望重地尊者所举,始登启事。辛丑年,浙江吏部缺出,朵颐者凡数人,嘉兴贺伯暗(灿然)其一也。贺先为诸生时,有盛名,适丁艰,同一偕计者入都。时朱少宰方髫年在京,原学执贽,而贺不屑受。

朱寻联捷为鼎元。循至卿贰,是年适以礼部左侍郎署部事。贺已登乙未第,为行人矣。向来投刺春曹,例应称“门下晚生“,而贺自以同里前辈,不肯遵旧例。朱颇有后言,贺闻而作长书詈之,二公遂绝交。贺至是忧挠无计,谓朱必下石厄之,而同里有医孙姓者,游二公之门甚昵,贺问计于孙。孙曰:“是不难,我力能得之。“乃往说朱,谓贺之开罪于公,都下莫不闻。

今公能沮其铨曹,未必能收沮其台琐,与其树以为敌,不如收以为援。朱大然之,遂力荐之。时朱方有相望,同乡亦随声称许,而贺立改铨曹,时咸多朱之恕云。

次年壬寅,南直江南吏部缺出,时兵曹王淡生(士骐)最有名,当得之,其同府则兵部郎张其廉,与宗德令陈允坚,亦在伯仲间,而陈尤为时贤所推彀。王乃遍约江南诸大老,及各曹大僚,以至科道,无不以王登荐。于是吏部竟以单名上疏,无一人陪着,亦近例行后未有之事也。陈在官闻王命下,推案一嘘而殁。张仅得调礼部,亦引疾归殁于家。盖一时推铨司不复由太宰,惟画诺听命而已。至于巡抚缺出,亦许九卿科道各荐所知。近年观后,广西适缺巡抚,时左辖入观,尚在都下。

于是吏部汇荐举者九人以入疏,其八人左辖也。京师遂谣曰:“广西抚院,京香京绢“。闻者捧腹,迩来始渐变,亦体势之不得不变也!

【选科道】成弘之间,进士避外官者,多营求三法司观政。久之名曰“理刑三年后堂官“,以刑名精熟上闻,即授御史。

即监生历事久者亦得之。盖此时拨各衙门观政,尚未限定常规,以故巧黠者能越次得之。然而必先授试职,或逾年再考不称,则又调别衙门,嗣后渐不然矣。至给事中之选,则专取姿貌雄伟。以故成化初,编修张元桢建议,六科不必拘体貌长大,当以器识学问文章为主。而时论不从其说。盖以近侍官兼主对扬,必用体貌长而语言确者,以为壮观。故当时为之语曰:“选科不用选文章,只要生来胡胖长。“然亦听吏部试文以为去取。

盖本唐人身言书判之法,以身为第一义,亦其遗意也。今之考选,发访单于大僚及四衙门,以揄扬多和为殿最,即太宰亦不能专其柄矣。何以尚名考选?

【科道俸满外转】正嘉以后,都给事之外转,必升参政固矣。又论序不论俸,即拜都科仅一日,亦得三品。唯西台则不然,非转京堂,止得副使,虽满九年亦然。盖国初御史,三考无过,仅升主事也。顷丁酉年连中丞(标)为御史,亦满九载,杜门戏谓人曰:“若升我吏部主政,我即立起赴任矣。“盖尚以故事解嘲。近年台班壅滞,积俸有十年以外者,于是应朝卿以首俸应外迁,特升参政,遂为御史得三品破天荒之始矣。至若迩年,都谏出为大参者,苦之如赴坑堑。即户科姚养谷(文蔚),序次久应外补,甲辰年亦曾上疏求外,奉旨以谦退褒之,然屡推参政不下。至丁未年十月,因御史九年俸满,尽升京卿,姚又自请致仕,而疏中又云:“科俸久已逾期,但不敢通考九年。“暗藏当内之意。上命留升京堂。其时梁惺田(有年),萧九生(近高),俱以都科应转,而以姚故见压,遂先后俱自乞大参以去。姚遂得拟南太仆少卿,然直至戊申年命始下。说者因谓文蔚避外营内,大不直之,署部少宰杨时乔疏,所云“智尽能索而后得者“,指姚也。时姚科资已十五年,实俸亦十二矣。梁、萧俱乙未吉士,姚又先一科庶常,而推敲内外,屡致纷纭。其时科臣俱有□言,词臣亦以薄于旧僚,不免腹诽。

辛亥内计,姚竟坐斥。其得京堂仅阅岁耳,亦何利之有!

隆庆中吏科都给事韩楫,亦请科臣自散至左右至都,品虽不同,职业则一,请得通考。上是之,著为令。时,高新郑以首揆领铨,韩其心腹门人也,故敢破坏祖制如此。未几二人败,此例亦废。

近自癸丑以后,六科会议,岁出一人,以存例转旧规。盖公论共弃者当之。乙卯年,兵科都张翼真(国儒)出为参政,其都谏俸亦已考满,又叙劳绩,本不当外转,特以品望见摈,非复一内一外之旧。张不能堪,具疏自辨,铨部遂直发其当外之故。张益恚恨,投劾自罢,丁巳大计,不谨及之矣。盖累朝来都谏序资俸,擢大参,成规从此遂废。但恐不能终废耳。

【台省互改】弇州《异典述》谓徐孺东(贞明)以给事中外谪,后转尚宝卿兼御史,治水利,凡两居台琐,以为异。后来有穆来辅者,以给事转至左通政矣。庚寅岁,边事孔亟,奉命兼御史,阅视蓟、昌,与徐事略同。又同时并遣者王怀棘(世扬),先任湖广道御史,历大理左少卿,至是又兼御史,阅事延、绥。又曾健齐(乾亭),初以山东道御史,言事谪官,转至光禄少卿,亦兼河南道御史,阅视宣、大二边。又钟文陆(化民),初以御史挂误谪行人司正,寻升光禄寺丞兼御史,赈济河南,则再入台班矣,尤为异事。

吏部曹郎,亦无再入者。唯顾泾阳(宪臣)以铨郎救辛总宪外谪,后再入吏部,最为创见。然重望高名,终不得志而去。至词林带宪职者,唯嘉靖庚戌,虏薄都城,赵内江相公,以司业建言,升谕德,兼河南道御史,宣慰行营将士。此后七十年,而徐元扈(光启)太史继之,以上疏论论兵,特旨升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治兵于都城。盖军兴异典,前后一揆,不可以常格拘也。

按台省互改,前朝甚多,至正德后稍稀耳。

【四衙门迁客】近日吏部、翰林、科、道外谪者,皆不赴任。仅身至境上,移文索公据,归而待迁。如乙卯之冬,吾乡一给事,谪为闽藩幕,适黄与参(承元)自南京兆擢中丞,抚福建还里,给事持眷弟刺往候。值其他适阍者微有难色,给事立索名刺竟去。黄归大恐,痛笞阍人,身率谢罪,凡往数次,始得面解。因忆老人辈,述吾乡前癸丑科姚禹门少宰(洪谦)以编修外谪,谒中丞而移其座北向,中丞笑而置之。盖久为词林,不知抚台作主,亦南面也。又余所目观,则辛卯年冯具区祭酒,谪广德州判官,适缺州守,署印两月,转南行人司副始归。又,戊戌年许星石(闻造)、侍御论列诸大臣,谪山西岢岚州判官,谒抚台魏见泉(尤贞)。魏前亦台臣,曾以言事外谪,许疏中所劾大僚,魏亦一人也。相晤时,魏留款欢然,称老道长,慰劳有加。许故乙科起家,反侃然作色,魏终不以介意。此皆吾郡先辈故事,不知抵境上一说,起于何年何人也。又忆乙酉年,吾乡马廓庵(应图)比部,疏论时宰,侵及诸言官,谪山西马邑典史,时御史滇人孙愈贤,按宣大,正马所首纠者,盖铨地有意困之也。抵任谒台孙佯不见,马长跪竟日,至事毕而后揖之人,所以窘辱之者甚备。马内荏,勿能抗也。

则孙之识见,隘于魏远矣。且两公品亦薰莸,本不足并论。马亦狷者偶与其甥李氏有违言,李故太史见亭(自华)子,肤诉于王太后相公,述其吞噬之状。王信之,适大拜出山,适人痛詈,必欲重处之,故马决计抗疏求谪。王俟当国,起马复故官,盖亦无成心云。

【用违其才】大臣坐镇雅俗与宣力对疆,本是两事。本朝如马端肃、杨襄毅两太师,前后握枢秉铨,俱有称于时,真全才也。其他大老,未必兼长,然不害其为名硕。今上初年用人,随材器使,各著声绩。近二十年来,俱以资望推用,不复论其材地相宜与否。只如沈继山司马,伉直著闻,以之仪表百僚,何等凝重?乃用以御虏刘哱之变,扞守有余,驱剿稍逊,迄不能成功,改抚中州,不赴而去。孙樾峰司马为选朗时,清劲无染,士林推服;即为冢宰,亦其分内;乃用以御倭,卒与本兵相左,为白简击去。二公后虽再出,终以前议,未得大用也。又如石东泉,先朝直臣,为司徒时,正继宋庄敏之后,心计操守,不减前人,久任计曹,国计必裕。忽移之兵部,值关白事起,力任贡封,遂致偾辕。又如万邱泽,熟谙边情,屡著劳勋,经略朝鲜,奏凯而旋,其时酬以本兵,亦不为过;乃用为协理坐院,诸台臣起而哗之;复加秩出镇,终于塞上。其他尚未悉记。善乎许少薇之疏曰:“沈思孝清直名臣,使其建牙内地,将见一路风清。乃使作陕西巡抚,助讨宁夏,正如斫圆方竹仗,刮漆断纹琴,毫无济于用,而至宝损矣!“可谓至论。此癸巳年事,许为兵科都给事,名宏纲。

【异途任用】三途并用,江陵公建议也。是时以吏员任知县者,山东一省,则有莱芜之赵蛟、费县之杨果,俱任九年,加服俸,再加州府司同知,可谓得其用矣。颇闻两人,俱非循史,但干局开敏,能肩繁钜。果初莅事,诸儒生侮易之,无一来谒者,忽揭一示,订期季考,诸生以故事,姑往试,且窥其作何举动。比众集,则请棱官来出题,且云:“不佞举刀笔,不谙举业,又不敢废典制,原先生留意。“是日供膳,皆出中庖,甚丰。比收卷,则鸿乙满纸,或仅数行,或戏为俚词,以寓嘲谑。果束为一箧,夜作檄呈督学云:“身即异途浊流,难定甲乙。教识又师生亲昵,评品多私。敢烦文宗亲阅,第其上下。“诸生闻之,囚服叩首求哀,乞就有府手定,文章司命,孰敢不心服。从此洗肠涤胃,以听指南。两学师又代为恳,遂恣胸臆发案,终其任,无一青衿敢哗者。又有一胥名黄清,江西之上饶人,起司狱,历任我郡嘉兴同知,貌寝而眇一目,然才智四出,应变无穷,能持人短长。郡长邑令,稍不加礼,即暴其阴事相讦,人畏之如蛇蝎。及高宝诸河议筑内堤,久不就,江陵公谓非清不可,乃改衔为淮安府,甫岁余,成功者已半。江陵大喜,加两淮运司同知,留竣役,又匝岁功且报完。一日谒台使者于舟中,误践板堕水中,因中寒死。盖上官憎其忮,妒其能,令能挤之也。事闻,赐特祭,赠太仆卿,荫一子入胄监,使其尚在,必藩臬开府矣。是时用人,能破格如此。

【添注卫经历】本朝簿尉卑官,不用宋人注官待次之法,凡才品劣者,例升王官。初亦一时权宜疏通之术,后遂循为故事,不能改矣。至今上之庚戌,西粤人文无技(立缙)者,为文选副郎,署选事,患铨选壅滞,又介为一法。于凡州县卑官,有考语非上等者,即上考而历任稍久者,辄升外卫候缺经历,谓之半王官。呈之太宰孙富平,大称善即为允行,亦不经题请。

而言路以富平故,无一人敢议。初犹一缺止用一人,久而二三人,更数年则累累若若,与王官无异矣。王官止中原楚蜀江右数处,在彼候缺者尚少。今卫幕则布满天下,动云待缺,凡州佐县佐以驿丞仓巡之属,每一缺官,辄求代署,恣行画攫,或宪访,或告发,则潜匿他方,诡云回籍,及事过再来。又浼有力者道地,以图承乏。在上台则以去来莫测,无从行驱逐之令;在吏部则以间废已久,无从中考功之法。真如飞天野叉,择人而食,普天率士,无处不然。其蠹吏治害民生,真第一敝政。

文君实作之俑,而吏部奸胥,又利缺之易出,可以上下其手。

下吏应劣转者,又借以避王官,稍赂刻木辈。即已得之。蝇集一方,磨牙棘吻,为苍生猰 ,更十许年,不知何所终矣。【张西江比部】江右张西江(寿朋)初拜比部,丁亥京察,外谪为山东泰安州同知。又以与同寅争香税事,当镌一级,赴部听补,得降永平府推官。言路起而争之,谓以州倅得司理,则运同降一级,当为按察司佥事,知府降一级,当得布政司参议;运司降一级,当为近察司副使矣。时文选郎中为谢庭采,疏辩殊支。张乃改和万全都司断事而去,迄不振罢归,至今未出。张此补本属创见,谢选君同乡相善,破格用之。但先朝知县,多升州同知,嘉靖初尚然,后遂为胥吏辈考中之官,及赀郎之优选,无一清流居之,今下迁反为理官,似骇听闻。因思此官亦从六品,秩已不卑。然列县佐之班,叩首呼老爷,每直指行部,则大帽戎衣,趋走巡捕。一不当意,箠楚尘埃间,与舆皂无异。至府司理,亦得而笞之詈之,宜谢选郎之受抨也。

【州同降知县】近年张西江(寿朋),癸未进士,亦知名士民,以刑部郎谪州同知,又因事降一级,补任推官。为言官所纠,改降副断事,并谢选郎俱得罪。朝议不以选郎为冤。但本朝州佐降府佐县正者甚多,无论祖宗时,即隆庆初年,南直通州同知王汝信者,登嘉靖癸丑进士,亦以户部主事降是官。

后被论再降一级。时广陵李文定为首揆,力荐其贤,因降补其色兴化知县,寻升户部主事,优转通政参议。其人至今上初年尚在,非远事也。

【老人渔色】山西阳城王太宰国光,休致时已七十馀,尚健饮啖,御女如少壮时。至今上十八年,则去国凡九年矣,时阳城民白好礼者,病亡,其妻李氏,国色也,王夙慕其艳,托诸生田大狩等,诱以为妾。其翁名白书,初执不从,后以威协,再以利动,遂许焉。李氏誓不更适,又力逼之,以刀刎死,一时传为奇事。按臣乔壁星得之,遂疏以闻。上命查勘后,亦不竟其事而罢。夫逾八之年,或嗜仕进,营财贿者,世亦有之,至于渔色宣淫,作少年伎俩,则未之前闻。或云王善房中术,以故老而不哀。

【人臣渔色无等】今上壬寅,吏部郎赵邦清,为御史金忠、工给事张凤翔等论,诸所胪列,真伪相半。赵愤恨力辨,丑诋秽詈,至持利器欲剚刃言者。独其中有钦选东宫淑女杨氏退出,为赵买为妾,则不复置辨,寻奉旨削籍去,不深穷其事也。前此二十年,则有故礼部郎临江守一事,与赵正同,竟坐极法长爵矣。又前乎此,则弘治初年,宁阳侯陈辅,幼聘驸马杨伟女,待年未娶因闻涞水县人郝荣有女殊色,曾入内廷简出,辅匿杨氏婚娶之。后以宠衰,仍娶杨女,既入门乃发其事,至下狱会谳,旋命革爵为民,俟他日作子承袭,犹为宽政也。若正统十三年,侍郎齐韶娶内选百户史宣之女,事发至夏月论斩,则其祸烈矣。又数年,则英宗返正时,诘问达官吴宫保曰:“也先何以失信。当时曾许以妹归朕,今女安在?“也先云:“已为石亨夺去,且尽杀其媵矣。“上戒宫保勿言,亨坐大逆夷灭。淫夫渔色至此,真胆大于天,其中得其良死者幸也。

【京官避大轿】阁臣礼绝百僚,大小臣工,无不引避,唯太宰与抗礼,然亦有不尽然者。至太宰之出,唯大九卿尊官及词林,则让道驻马,以俟其过,他五部则庶僚皆引避。虽科道雄剧,亦不敢抗。至少宰之出,其体同五部正卿,他亚卿则不然矣。至庶至士向来止避阁师及太宰,馀卿贰俱竟于道上遥拱。

吾乡陆五台太宰,先于今上癸未、甲申间佐铨,遇庶常于道上,抑其引避,反大受窘辱,诉之阁下,亦不能直,因愤极语人曰:“当今京师异类,不知等威,不避大轿者有四等:一为小阉宦,二为妇人,三为入朝象只,四为庶吉士。“诸吉士闻之益恚恨,立意与抗,今不知何如?又如北京台省诸公,遇六卿必避,而南京则不然。每道上相值,竟讲敌礼,西台尚以堂官之故,不与公会,至六科遇有公私吉凶之礼,直与正卿雁行并立,无少差等,亦异矣!

【大臣屡逐屡留】礼部尚书石瑁者,山西应州人,宣德间进士也。初为金华知府,以考察罢软当罢,适升布政行得留。

及为福建布政,又坐罢软去,适升南吏部侍郎再留。会礼卿萧暄以奏对失上旨,调南京,李文达荐瑁以代萧。入朝,出班承旨不上御道,而竟趋右阶。英宗大不怪,谓其举动失措,有忝礼臣,勒令引退。比自陈疏上,上又云其人笃实可怜,但迟钝耳,命姑留之。未几,即病不能出,部事久废。时孝恭皇后上仙,典礼烦冗,始命右侍郎邹干署印,而瑁竟不言去,久之始卒于京邸。是时计典已重,何以升任即废不行;而身被议者,又何恬然若不闻?此勒自陈时,李文达亦不引罪,又何必,彼石瑁者何足言,特大臣廉耻道丧可异耳。

【大计年分条款】大计考察之法,至今日详备极矣,然孝宗朝尚未然。弘治元年,言官奏请考察在京五品以下庶官,则有年老有疾、罢软无为素行不谨、浮躁浅露、才力不及,凡五条,而无贪酷。又另察五品以下堂上官,则年老、不谨、浮躁三款之外,又有升迁不协人望,大理寺丞一员,亦无贪、酷两条。盖其时待京朝官有礼,不忍以簠簋屠侩,轻加人也。又其年为戊申,初非己亥年分。意者如近例,主上新登极大计。然铨部初题本时,上命照成化十三年例,则断非登极。又其年为丁酉,亦非己亥也。且其时计典不举已十一年,今人动云六年大计,为祖宗定制,误矣。此时五品以下官,分作二项。盖如外计之有司与方面也,亦似有理。又“不协人望“一款,亦仅见于此举,今日似亦可行。

【京官考察】京官六年一考察,昔无其例。自成化四年,用科道官魏元等言,奉圣旨:“是。有堂上官的,还会掌印官,公同考察。“八年奏淮,京官每十年一次考察。十三年又用御史载缙等言,要考察两京五品以下官,奉旨照例会官考察。至弘治元年二月,河南道都御史吴泰等又请考察,得旨云:“这考察事,吏部看了来说。“则王介庵为冢宰也。时掌翰林院为少詹兼讲学汪谐,请将本守侍读以下官,淮成化十三年例,自会内阁大学士考察。上曰:“虽有本院自考事例,吏部还会同翰林院党官行事。“是年谪同者凡一百四员,而词林无一人。

至弘治元年闰三月,吏部都察院考在京五品以下堂上官,仅去太仆寺丞周冕等五人耳。弘治十年正月,吏科都给事李源等、十三道御史徐升等,乞考察两京五品以下及外任方面,上命如弘治元年例,考察共斥降九十五员。至弘治十四年闰七月,用南吏书传汗奏,谓京官十年一考察,法太阔略,乞六年一考,从之。弘治十七年,又诏十年一考,寻以给事中许天锡言,命六年一考,著为令。至正德四年己巳,吏部尚书刘宇、侍郎张彩等,又请考察,时距弘治考察时止五年,盖逆瑾意也。自是己亥两年考察,遂为定例。盖迄今尚未百年。

【外官考察】弘治六年,正月朝觐大计,吏部升谪方面、州县等官一千四百员、杂职一千一百三十五员。上曰:“人材难得,事贵得实,人贵改过。祖宗爱惜人材,必待九年方斥。今因一人无稽之言,没其积勤,使之不敢申理,岂治世所宜有。

尔等皆因旧弊不能改正,其方面知府,年未满六年,有疾不妨治事,素行不谨,在未任之先,馀官到任未及二年,非老疾贪酷显著者,俱留治事。“于是方面官以下,山东佥事王经等五十八人皆留,而府同知张文臬等俱未三年,亦视事如初矣。此时王三原为太宰,已为上所疑,故大典亦中格。且旨中“人材难得“云云,皆《大学术义补》中语,邱文庄为次揆所拟旨也。

王此时即宜辞位,而犹恋恋恩遇,不三月即为刘文泰事,上指为卖直沽名,不能安其位而去,亦可谓不见几矣。又按弘治六年外计,吏部具大小庶官当斥者二千人。阁臣邱濬上言:“唐虞三载黜陟,今有居官未半载而斥者,徒信人言,未必皆实。

非唐虞之言,亦非祖宗之制。“上然其言,以故未三载者俱留用。此事实录不载,而见之黄泰泉所为邱文庄志中,可见邱之排王三原,不特刘文泰疏矣。史竟为邱讳之。【考察访单】今制:匿名文书,禁不得行。唯内外大计,吏部发出访单,比填注缴纳,各不著姓名。虽开列秽状满纸,莫知出于谁氏,然尚无人御览者。至己未外计,浙江参政丁此吕以不谨罢,会有人言其枉,吏部竟以访单进呈,此吕遂追赃遣戍。人虽冤之,竟不晓单自何人?

【外察附批】正德三年戊辰,朝觐考察。疏入内忽批出:“翰林学士吴俨,帷薄不修,着致仕养病。御史杨南金无疾欺诈,为民。“俨丁卯主顺天试,以“为臣不易“为论题,刘瑾恶之。南金在台时,为堂官刘宇所挞,羞怒请告,故宇谗之,瑾从中旨罢去。俨后起至南礼部尚书,谥文肃。而南金亦得复官。宇之附权乱法至此,瑾败仅革宫衔致仕,真漏网。嘉靖丁巳内计,户部左侍郎谢九仪、兵部右侍郎沈良材,各以自陈,得旨调南京用矣。又科道拾遗疏下,上又附批谢九仪致仕,沈良材闲住。疏中无二人名也,亦异矣!又先辛丑外察,不及河南参政王慎中等二人,内批俱以不谨闲住,则首揆贵溪意也。

其后,则今上丁丑星变考察,南刑部员外包大焕,以浮躁降,内批以不谨闲住。南兵部郎中吕若愚不处,南给事传作舟论之,内批亦照不谨例闲住,则首揆江陵意也。

【大计不私至亲】南礼卿陶四乔(承学),素负人望,又江陵同榜进士,素以声气相重。及夺情事起,心稍不然。时江陵同邑人传作舟,为南给事,方寄爪牙耳目,雄行于都中,陶又不甚礼之,乃谗之于江陵。会陶亦以事见忤,适辛巳大计,募人劾陶,苦无事款,适传密寄陶诸罪状至,江陵大喜,以授给事中御史,俾入纠劾疏。时商燕阳(为正)在台中资最深,为陶姻家,又江陵门人也,苦救不能得,乃恳之江陵公。江陵怒,以恶语劫之。商无策挽回,陶遂为科道秦耀等所纠,得旨致仕。商后转廷尉,将大用,亦以言罢。商敏练有能名,本非附江陵者,止此一事见訾,谓其畏祸坐亲,遂不免。至壬辰外计,司铨者为太宰陆光祖,前御史屠叔方、黄正色,皆其至戚,俱以新任副使贬降,议者不言其薄。癸巳内计,则吏部郎吕胤昌,为吏部尚书孙鑨嫡甥,以浮躁降调;吏科都给事黄三馀,为考功郎中,赵南星之儿女至戚,以不谨闲住。一时舆论翕然,服其公。盖人心之不可泯如此。

【六年大计】京朝官六年一大计,其法至严。先朝亦有以不公争之者,如先王大父争韦商臣等之类,然终不能得。唯穆守时考察科道后,起给事周世选、太仆魏时亮等,然非时考察言官,本非典制,特出高新郑一时私意,故公论皆以为冤。今上辛巳,察典不谨去者,次年即起用,为今大司徒赵南渚(世卿),则初为南户部郎,特疏讥切时政,江陵怒,劣升长史,旋中大计,尤为清议所推也。嗣后如颜鲸、管志道、张正鹄、马犹龙,亦时情称枉,荐章不绝,终不肯破例,盖以非有大节表著,不得比前诸贤耳。自辛巳后,凡经丁亥、癸巳己亥、乙巳四斥籍,无有议起废者。唯迩来辛亥一察,物清汹汹,司黜幽者,被弹射无完肤,一时亦不能胜。近日遂议起徐比部大化,则不谨条中人也。锢人明时,诚可悯惜。然天荒一破,后来藉口怜才,恐大典难以堤防矣。【考察破例】弘治以后,考察之法,始密而严。世宗于议礼诸臣,无所不假借,独严于大计。罢斥者如教官王玠、光禄监事钱子勋、御史虞守、随州同知丰坊辈,俱百端献媚于兴邸,而上终不为破例,其严如此。然而降调诸臣如赵文华、彭泽、储良才等,亦系考察人数,以权奸疏保,留复旧职。盖以贬轻而斥重,故特免也。其后朱隆禧以进秘方见幸,虽加衔终不见用,盖以考察之故。而朱后以助米及建醮祝寿,其子际及吕希周辈以拒倭报功,皆升职致仕,亦以计典故耳。此后唯穆宗庚午,高新郑以私怨斥张槚、魏时亮等,诸人至今上初元皆起用。

今上辛巳,大司农赵世卿,先以建言忤江陵,劣升楚府长史,至是又以不谨斥,未几即复原职,以至今官。而大计自此不能水锢矣。

嘉靖末年,都给事中厉汝进,以劾严分宜降典史矣,未几外计,即以逃斥之。是时察典严重,言者但指为严相修怨,而无敢救者。即穆宗登极,大霈言官,无一遗弃,而汝进屡入荐章,独不收召。使其在今日,则立致槐棘矣。万户侯何足道,宁止一李广哉。

嘉靖末年,谕德唐汝楫,以分宜党被,劾用不谨例闲住,然非考察也。穆宗龙飞,普进旧讲官,汝楫仅升太常少卿与致仕,当时清议尚严如此。   


○吏部

【中书考察】大计六年一举,定于弘治末年,其典最重。五品以下,俱听考察。内惟翰林学士得免考,以示优异。已而讲读学士,亦请如例,遂并免之。其坊局等官虽贵,则照各官同听吏部处分矣。至于内阁书办,即今制诰两房中书官,宪宗朝,命本院学士,会同阁臣,与讲读以下等官考察,不许吏部干预,皆所以重文学侍从之体,非他官得比。然嘉靖以来,仍从吏部都察院为政矣。至于文华、武英两殿中书办事等官,以及御用监各项匠官,例皆先期乞恩免考,盖又以他途,摈之功令之外,非特恩也。又太医院及钦天监,以方技亦如之,迨其后也。太医与两殿中书,仍入计典。惟钦天监则至今犹然,不考察,不丁忧,不告老云。

【辛亥两察之争】嘉靖三十年辛亥,当大计京察。是年正月,锦衣卫经历沈炼抗疏纠首辅严嵩,其词甚峻。嵩力辨,谓炼作县败官调简,今知京察必处,以故建言祈免黜幽。上怒,捕炼逮治,斥口外保安州为民。计竣,吏科都给事张秉壶又纠吏部尚书夏邦谟不职,得旨致仕。万历三十九年辛亥,当大计京官。先一年冬,御史金明时劾吏部侍郎学士王图,其词亦峻,图疏辨未奉处分。至次年二月临考察日,掌河南道御史张京兆具密启于吏部尚书孙丕扬,谓明时前疏要挟免察。丕扬阅之震怒,即闻之上,令闲住。明时辨疏犯御名下一字,上亦大怒,发刑部赎罪为编民。于是刑部主事秦聚奎首攻太宰,台省继之。

丕扬辨其激,而攻者不已,不一年亦请致仕。从来司察冢卿,未有被弹射如此者。且指白简为挟免,亦惟此两辛亥。恰好六十年,岂运数使然耶?【大计纠内阁】六年京官大计,吏部都察院主之。及事毕,纠拾大僚,属科道为政。而阁臣票拟去留,或下部院覆议罪状当否,以听上裁。则太宰、御史大夫与内阁辅臣,是三官者俱主持大计之人,向未有纠及之者。自穆宗登极考察,而高新郑为言路所憎,聚攻不去。乃至南给事中岑用宾、御史吕校,以大僚纠及之,识者咸谓非体。而时情正侧目新郑,方以此举为快心,无有救正之者。以故己巳再出当国秉钧,恣情黜陟,亦尔时激之使然。又三年而高被逐,江陵专政,则内外大计,一出其手定,部院不过一承行吏书矣。每年初冬朝审罪犯,俱太宰主笔,相仍已久。至庚午秋复当审时,高以首揆兼掌吏部,则事体非旧例可比,谓宜遣他尚书代行,而高奋然自请往谳,所释放最多,较他年加数倍。而王金等,以先帝升遐,误用方药,坐大逆重避者,亦改遣戍。盖欲坐前任首揆徐华亭,以诬罔先帝大不道也。卒之穆宗允其请,而往事终不究,则高此一行徒伤相体耳。后万历戊戌年朝审,太宰偶缺,旨下以户部尚书杨俊民主笔。甲辰年亦缺太宰,又以户部尚书赵世卿主笔,斯得之矣。

【己亥大计纠拾】己亥大计,最为平恕。惟董太史思白(其昌)以私隙,为朱考功石门(敬循)所中外转,似未服人。

至于南京纠拾大僚,则可异矣。如右都御史沈继山(思孝)、吏部右侍郎杨复所(起元)、兵部左侍郎许敬庵(孚远),皆一时人望,尽入网中。远近骇愕,莫知其故。冯巨区祭酒谓余曰:“此非纠劾疏,乃荐举疏也。“时祝石林(世禄)为南吏科,以一人掌六科印,遂有此举。至次察乙巳,祝亦不免。前三公者虽被指摘,终无丝毫之玷,而祝遂不振。

【乙巳两察之异】今上乙巳大计,疏上不下,久之中旨批出,特留降调科道官数人。盖首揆沈四明专庇给事钱梦皋、御史张似渠辈,因并诸言官留之时以为异事,群起争之,而不知前乙巳之更异也。嘉靖二十四年春,京察疏上,内不谨主事周玉等,并御史谢瑜,命照贪酷例为民。浮躁主事朱执中,革职闲住。盖于部议加重焉。即而吏科河南道拾遗,则中允郭希颜、光禄少卿谈相,俱在斥罢之列,独得旨留用。其后二人俱受极刑,亦在世宗朝,更异矣。惟兵部侍郎张汉在劾中,上独命锦衣官校扭解来京,盖汉先在部,欲令总督大臣,得斩将以行军法,上黎之未发。至是见疏触怒,故及祸。比逮至,以刑部谳迟,改镇抚司刑拷,竟发镇西卫充军。皆从来未有之事也。及两京察事俱竣,御史桂荣又申救先任南御史、今升常州知府符验执法爱民,而南考功郎薛应旗为常州人,以私怨报复,致之降调,乞复原职。上命符验仍谪,而调应旗于外。在桂荣计后论救,非故事也,上竟不问。盖前乙巳,世宗总揽大权,或轻或重,俱出独断。后乙巳,则考选久废,科道晨星,首揆欲市恩言官,破格留用,要皆典故所不载也。后乙巳南察时,给事中储纯臣署吏科,本在事主计人也,亦以不及降调。察疏发后,尚在署草拾遗疏,有相知者告之,始杜门,亦奇事也。又前六年己亥主计,南吏科祝世禄已升宝卿,亦以察谪,中外称快。【铨郎索顶首】吏部郎以货取者,莫甚於嘉靖季年。吾乡项刑部治元,以万三千金得之於严氏,严败亦逮至,瘐死于狱,自是此风顿衰。然至今上辛卯、壬辰间,犹有陋规可笑,凡先入者将引疾,必荐一人自代,例以五六百金为谢,至馀姚吕允昌,有催讨之谤。癸巳入大计,始相戒禁止。至于每省一人转正郎时,必以疾请,待新者将满求归,始再出管选。此旧规也。

自甲午后,蒋兰居(时馨)以尚宝改授,竟掌选权,为白简所逐,而铨体大敝。梅大庾(守峻)继之,以户部郎中改入管选,亦被论去,朱石门(敬循)以礼部郎中改入,亦掌选得升太常寺少卿,皆变体也。自是而后,皆以主事入,亦无直至选郎者矣。

嘉靖间每省凡三人,一在京,一在家,一在途,徒以热官享趋附费供应耳。今定为二人,里居与现任,皆新旧兼用。【都给事升转】六科都给事升转,惟吏科多升京堂,馀则一内一外,如庠士之挨贡,不敢撺越。内则四品京堂,外则三品参政,盖外转以正七得从三,亦仕宦之殊荣,而人多厌薄之。

因有“官升七级,势减万分“之语。后复为劳升、功升、闰升三说:劳如使琉球之类,功如边功督工程之类,闰升则吏科管察,及耆旧起用之类。人始以意为迁就,而避外者多因之得计。

至癸丑年因争熊之罔(廷弼)学差一事,波及礼科都周永春,不当内推,台中汤质齐(兆京)起攻太宰。太宰举一内一外旧规为言,又驳之谓非典制,说久不定。因得旨命六科会议,言人人殊,而谓科臣但当内擢,其最不肖者间出一二人于外,则众口如一。盖以琐垣得藩臬,如郡邑之劣转王官也,此又不知出何典故矣。上久格行取,言路寥寥,其中者,俱积资岁久。视京卿若冷局,恋禁闼如凤池。此时周都谏亦不富得外,特汤欲逐太宰,误引之耳。时方视外转为御魑魅,投虎豹,不觉争先护周。至于会议出,而年例遂因之不举矣,恐祖制终难高阁也。

【五贤附察】丁丑冬江陵夺情,两京大小九卿,各有公本保留,乃至御史则曾士楚为首,给事则陈三谟为首,合词请留。时惟词林吴赵救正之,廷杭州六十为民。比部艾沈继之,杖八十。最后进士邹则语益加厉,杖一百,与二比部同遣戍。至辛巳京察,复别缀本末,欲永锢之,夫已氓已戍,宁须更丽考功法?弇州《首辅传》中姗笑之,谓江陵繁识人,而瞀乱若此,知其不久矣。此实至言,但谓将五君子入庚辰外计中,则实不然。当时弇州目睹其事,而谬误乃尔,信乎纪述之难也。

【考察留用】六年京察,典制最重。其以不及、浮躁处者,系绩增事例,降一级调外,以曲全人材。其后拔擢,不妨致们公辅。然当其时即留用,仍故职供事者,在先朝有之,久不经见矣。乙巳大计,主察者为署部少宰杨正庵(时乔)、左都御史温一齐(纯)为政,疏上旨出,切责当事者不公,而留台当谪者数人,其所注意则仅钱给事,及御史张似渠等三四人而已。

举朝相视不敢发。而听补郎中刘楚磐(元珍)、主事庞尧封(时雍)特疏纠沈四明破坏典制,庇奸欺君诸不法,俱得旨谴罢。

最后浙人贺吏部道星(灿然)继上清平之疏,请亟下考察降谪诸臣,以完大典,亟罢主察徇私之臣,以明公道。徇私则指温三原也,贺故与四明厚善,故斥温之私,以著沈之公。时四明在告不入阁,得旨贺亦罢为编氓。是年温去位,次年四明与商邱亦同罢相。沈四明与温三原不相下,已非一日,然外犹示羁縻。以故甲辰年,温考二品六年满,故事,止当得太子少保,沈特为请加太子太保以悦之,几忘隙修好。未几管察,尽处其腹心,由是嫌猜愈深,不可解矣。其年七月,三原得致仕去,四明遂滋,不为物情所附云。【考察留用】今上乙巳大计,疏上,旨下留科道数人,一时大骇,以为创见。然嘉靖十八年己亥,考功郎中赵汝濂主内察,欲斥主事赵文华。时太宰许赞力持不可,谓此权门私人,疏一上必为衙门累,汝濂原以身当之。及和旨,文华果留。又工部属魏姓者,为堂官尚书周叙所憎,被斥,汝濂不许,而不能夺。比科道拾遗疏上,独留之。赵后官至少保尚书,魏王都御史。然赵故严分宜客,是时严仅为大宗伯,而威焰已能钳结上下如此。至于前嘉靖丁亥,兵部侍郎张璁,疏留考察浮躁原任吏部郎中彭泽,则已降两淮运副,仍守故官,寻升右谕德,万为异矣。

赵汝濂、云南之太和人,初以壬辰科庶吉士,授吏部考功主事,居吏部五年而管大计。故事,铨郎无竟授者,汝濂得是官,即迁正郎,升南尚宝卿,以至副都御史协院。至嘉靖三十年辛亥,亦以大计自陈调外,则相嵩久在首揆,而赵文华亦登贰卿久矣。文华留用事,实录失载。又嘉靖六年丁亥大计,御史叶忠被察,上特命留用,寻升大理寺丞。其事与赵文华、彭泽同时,而史亦不书。

【卑官被察仍留】巡按浙江御史左瑺,与参政俞士悦、佥事施信考察所属嘉兴县丞赵恭,罢软为民,恭诣阙自诉,云士悦偏听舆隶李保之谗而陷之。上下其事于巡抚浙江侍郎等官核之,果如恭言,吏部覆核以闻,上命瑺、信二人各罚俸三月,惟士悦与李保并付按臣鞫讯治罪。盖谓其事俱起于参政之受谮,故特重其谴,且与舆台并下吏,其辱极矣。此事在正统三年。

又十年而俞士悦者,已拜刑部尚书,又二年而加太子太保,又六年而去位。夫以方面大僚,纠一邑佐,已诬反坐矣,其时何颜对吏民?他日何颜掌邦禁“且至八年之久,岂一眚不足玷生平耶?今丞簿即受诬,固无敢自鸣冤抑。又鸣,且无死所矣。

是时卑官昭雪者不乏人,因嘉兴为吾邑,故纪其事。【大计部院互讦】内外计典,皆吏部、都察院,主持商榷。

即有未惬,亦调剂两平,未有察事既竣,部院复自相攻者。惟成化四年冬,以星变察朝臣。时南京则吏部右侍郎张纶、都察院则右佥都御史高明主其事,已奏上罢郎中潘孟时等九十六人矣,上以会官考察,各掌印官不同佥名为疑。时侍郎叶盛、都给事毛宏,以案他事在南京,遂并以属之。纶乃上言:“顷会官考察,其考退之中,若员外兰谐等三人,人材可惜;左府经历吴宣等十九人当斥?各堂上官不从臣言,而都御史高明刚愎自用,十三道御史岂无一人可斥?高明心怀不公。虽居风宪,臣柔懦不立,不能进贤退不肖,原与明俱罢。“高明亦以妨贤误事自陈,上皆不许,比叶盛、毛宏覆奏至,则云会时张纶不能对众执论,察后乃辗转烦渎;高明亦不与纶诚心商榷,以致积忿猜疑。二人俱宜逮问。纶所议留议斥,俱考察已定,恐难纷更。上是之,纶与明姑不问。按部院同管大计,事后乃争计如此,真向来未有之事。此后累朝计典,其服人与否俱不论,然俱端即休,始终无忤。直至隆庆间,掌吏部事大学士高拱、掌都察院大学士赵贞吉,以考察科道,事后相讦。今上辛亥,京察孙冢宰,与许副院事后相左,则成化已兆其端矣。

【言官例转反诘】甲辰春,刑科给事中钱梦皋,推湖广参议未下,梦皋自以疏请,谓:“左右给事外转,始得副使参议。

若散给事不过佥事,以处不称职者,谓之劣转。今臣特散给事耳,参议这推,胡为乎来哉?吏部以为优,臣则自揣无功;以为逐,臣又自省无罪。乞敕问该部,明数臣功过,何以充年例?“得旨留用。按科臣例转,无求免之理,更无反诘铨司故事,乃主上遂允其请,说者谓四明密揭保钱,故得留用。自是乙巳年工科钟兆斗例转,亦以论劾温中丞,因自请得留。盖钟亦四明入幕也,四维俱扫地矣。

按钱给事于癸卯冬,以妖书坐郭正域,因及次转沈鲤,故公论以此薄之,四明以此厚之。时推钱年例者,为署吏部事,户部尚书赵世卿,不先以白首揆,首揆怒其异已,遂改命侍郎杨时乔署印,赵初议假王时,意在存楚,偶与四明暗合,初非有心附权,其后为郭江夏昭雪者,因四明以波及于赵误矣。

钱给事之扫门无行,人人能唾之。然其坐郭宗伯以危法,亦自有因。府同知吴化者楚人,乃去任侍郎郭正域之乡同年也,时以听勘在京,适妖书事起,伏阙上疏,谓妖书出自新选教官阮明卿之笔。阮蜀人,又科臣钱梦皋之密戚也。钱不能甘,乃抗疏直谓妖书出于郭正域。郭为次辅衣钵门徒,而流医沈令举,为正域门下食客,相举构造此事。又因沈令誉串入达观,以助康丕扬。钱之得罪名教不待言,而胡化之诬告阮明卿,总亦犬冢一流耳。

【考察胁免】自壬午以来,诸劾江陵者,多取显官去,尤而效之,争以建言自见,亦有知物议将及,先事而发者。以予所见,如乙酉年,南礼部郎马应图,论宰相权重,言官阿辅,谪为边尉去。时,太仓相公新出山,先知马疏所由,遂因论时事及之,谓年来溺谔成风,乃有市井憸邪,千人所指如马某乾,亦得借建言之名,以逃考察,其词甚峻。时去大计尚年余,至丁亥春南察,终不及马,则以马疏先被处也。至辛卯冬,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先以科场论同郡主事饶伸,为时情所薄。至是又以科场事,劾南京主试谕德陆可教,取中举人钱魁春,乃御史钱一本子,中式有私。时谓胡借以饰前疏之谬,欲免察典。

及癸巳春大计,竟以不谨罢。则此疏为无益矣。至戊戌年,巡按甘肃御史许闻造论邪横大臣为侍郎张眷蒙、都御史魏允贞等,诸公皆负时望,且皆西北人。说者指为张建私人,因张去位,为之报复,且本浙人浙党,预为逃京察地也。白简纷然,攻之不遗余力,许外谪去。己亥内计,许虽不处,而恨之惜之者尚相半。近日癸卯甲辰间,径路已分,弹击四起,出奴入主,暗避明攻。乙巳一察,遂至钦留滋议,朝端聚讼,迄今不懈。又非余所得而知矣。

弘治癸亥京察之前,给事中吴蕣、王盖自知有议,先事论吏部尚书马文升,马辞管察不允,卒斥二臣。而当时不以为非,察后又有疏辨者,马欲请再考,时考功郎中杨旦,执不肯从,遂依先议。是时人心尚古,无旁嚣者为之佐斗,远非今日光景也。若嘉靖辛亥正月,锦衣经历沈炼疏劾严嵩,议者亦云逃察,以此重谴。此出仇口,何足损沈直声。

【赝书】史册中,如钟会作伪书以赚宝剑,及宋女奴习石介书诸事,皆意未真。乃近年如庚戌冬,有传浙江巡按御史郑环枢(继芳),寄一书于王给事宏庭(绍徽)者,云次年大计,欲处某某不下数十人,皆富平太宰心膂也。胡给事慕东(忻)持以示孙富平,其末又缀一行云:“嘉禾先生近生一子,想丈所欲闻者,并报。“嘉禾指沈继山也,盖孙、沈深仇,而俱无嗣,故作此语激之。孙阅之果大怒,即欲重处郑、王诸人,一日出以示少宰萧元圃(云举),且云此曹为谋险毒至此,非尽芟之无遗类,祸不止也。萧谛视良久,忽泚笔其上曰:“得非诈乎?“因孙老聩,故作字示之。孙出其不意,甚惊恚,已而悟,遂箧此书不出。而王之例转,萧之被劾,亦胎于此矣。郑御史京师人,曾特疏发王聚洲(元翰)之墨,故西北诸公切齿焉。胡、王二给事俱太宰同乡,胡挟枌榆报恩怨,王宏庭虽秦人,持议特异,故并中之。胡之伎俩,似巧实拙,幸富平耄而拙,其计乃得售。使遇英敏之人,且立败矣!

【武弁王官】吏部选法,患杂流壅滞,姑创为王官,以疏通之,名曰升转,实罢斥也。此法创于成化以后,今不可改矣。

惟武弁则无之,钦依守把以上,非参劾无驱逐之理。况废而复起,不可方物。近年石大司马东泉,始仿王官例,创为添注一说,凡劣考者则注焉,有官无缺。亦救时苦心,然此辈素号锡镴酒壶,非考功法所可束缚,恬不惩创。石去位而添注亦不讲矣。

【一时六卿眉寿】本朝大臣享高寿者间有之,然未有聚于一时者。如华亭陆平泉(树声),以礼部尚书太子太保致仕,则嘉靖辛丑进士也,得年九十七。海丰杨梦山(巍),以右都御史致仕,则嘉靖丁未丁进士也,得年九十四。蒲圻谢松屏鹏举以右都御史致仕,则嘉靖丙辰进士也。石埭毕松坡(锵)以户部尚书致仕,则嘉靖甲辰进士也,得年九十三。俱在今上乙巳以后三数年间,其去国俱蒙优礼,及九旬俱受特使存问,身后饰终之典,尤皆崇备。若官未二品,寿止八旬以上者,又不胜纪也。盖上寿考作人之效,而圣寿无疆亦可卜矣。杨太宰乞身时,其母夫人尚在堂,年百十四岁始告终。陆宗伯年五十九,始举乃嗣伯达少卿见其登第者十七年,又及见曾孙。谢中丞九十时,长公京兆君年七十余,扶持左右如婴儿,尤为难遘。

【文武同时各盛】嘉靖末年,孙文恪(升)为南礼部尚书,故左副都御史、赠礼部尚书、忠烈公子也,时长子鑨、次子铤俱已登进士,鑨仕至吏部尚书,铤仕至南礼部侍郎。其三子名犯今上御名,改名曰錝,继登第,仕至太仆寺卿。少子鑛,登今上甲戌会元,现为南掌院右都御史。其孙如法、如游辈,以甲第为郎署,为词林者尚多。又宁远伯李成梁,从偏裨起辽左,迹功至封伯世袭,事在今上初年。今以太保奉朝请,嫡弟成材为总兵,其长子太子太保左都督如松屡为大帅,最后帅辽殁于阵,追赠少保,又荫一子为世都督同知。次子如柏,亦为辽帅,至右都督。第三子如桢,以锦衣荫,今现为管卫事都指挥使。

第四子如樟,以都督同知,充贵州总兵官。幼子如梅,现为辽东副总兵官,将登坛矣。又嫡侄如梧、如槚,亦皆副总兵,一时文武各极其盛。李氏兜鍪骑士,非可比忠烈公阀阅,亦以战功迹劳至此,即唐李西平诸子所不论也。

【士大夫癖性】宋时蒲宗孟好洁,至有“大小洗面“、“大小洗脚“等号。同时王介甫则蓬首垢面,苏老泉至目为衣囚卤而食犬豕。然二公皆名流,皆憎司马君实则一也。嘉靖中杨用修衣服起居穷极华洁,同时唐荆川破衲疏羹,垢敝不堪,然二公皆大儒,皆忤世宗早废则一也。盖好尚悬绝,各出禀受,何必尽同?近来士人以恶菲自处者,惟吾乡丁司空改亭(宾),家世富厚,所至皭然不淄。然居处卑陋,坐一柳木椅,挂一粗布橱,数十年不易。几榻尘秽,衫履鹑结,绝似一苦行头陀。

又沈司马继山(思孝),清白之操不待言,然整鬓修容,老而弥甚,虬须铁面澡豆,不离左右,盥手日数十次不倦。即烟粉辈,未喻其洁也。两公俱以小友畜予,每见其举动,辄心折叹服。以其各有至处,非强饰也。【士大夫伟状】士人生西北者,类多长身伟貌,自昔相传,风土使然。而实不尽尔,以予所目睹,今方伯朱恒岳(燮元),则浙之山阴人,中丞王斗暝(士昌),则浙之临海人,皆昂藏八尺,腰腹十围。朱饮啖能兼十人,其重四百斤。王稍逊之,然浮白数斗不乱,曾与余饮于马仲良所,坐人皆酒客,终席不能敌。王醒然而别,次日复会饮,王出其蟠桃杯以酌客,盖范禁帑所藏桃核锻成者。受酒升余,与余藏敌,以十度为率。余初负其一,勉强尽之,已觉半醉。王连负其九,引满而起,始犹颓然。及张烛后,复劝酬如初也。王起谪籍,量移比部郎。

时同舍有王居于(文迈)者,京师人,辛丑进士,粗能诗,其状最奇:长不过四尺,腹大如箕,腰背伛偻,步履蹒跚,远望之,宛然一蜘蛛也。每缀班趋省,出入必偕,观者填路。中丞喜谈笑,王居于亦善谐谑,每遇两人俯而相握手,仰而听启口,旁人无不绝倒。居于内人,颀而长,有才色,名闻都下,颇有轻薄子为俚词嘲之者。

士绅短小者,如予所识,泰和郭司马青螺(子章)、余姚孙刑部俟居(如法)、常熟瞿都运洞观(汝稷),皆渺小丈夫,貌类侏儒。然均为一时名硕,羽仪当世,真所谓失之子羽。

又内监徐姓者,长几及丈,肥亦称之,今上呼为徐大汉,其视王中丞,不及肩也。

【士大夫华整】故相江陵公,性喜华楚,衣必鲜美耀目,膏泽脂香,早暮递进,虽李固、何宴,无以过之。一时化其习,多以侈饰相尚。如徐渔浦(泰时)冏卿,时为工部郎,家故素封,每客至,必先侦其服何抒何色,然后披衣出对。两人宛然合璧,无少参错,班行艳之。近年公卿间,例遵朴素,惟协院中丞许少微(宏纲)朱紫什袭,芳馥遥闻。时年逾知命,而顾盼周旋,犹能照应数人。此公居官以廉著闻,盖性使然也,又友人金赤城(汝嘉)太守,家无儋石,貌亦甚寝,每过入室,则十步之外,香气逆鼻,冰纨雾谷,穷极奢靡。至以中金为薰笼,又为溺器。而作吏颇清白,第负乡人债数千,不能偿耳。盖八识田中,带此结习,不能剷也。又如大司空刘晋川(东星),遇冬月则御纱袍;遇暑月,则披纻袍,问之,则曰:“力不办时服也。“冏卿冯谦川(渠)束带时,缺其二三胯,同寅皆笑之,恬不为怪。此则似出有意矣。江陵时,岭南仕宦有媚事之者,制寿幛贺轴,俱织成青罽为地,朱罽为寿字,以天鹅绒为之。当时以为怪,今则寻常甚矣。今藩府贺其按抚,将领贺其监司,俱以法锦刺绣文字,在在皆然,价亦不甚蔓,盖习以成俗也。又近年有一御史按江南,邑令辈至织成双金刻丝花鸟人物,冒之溲器之上,御史安然享之。其人江西人,自甲辰庶常出者。【二品直拜三孤】文臣至尚书,六年始得东宫三少,满九年始加太子太保腰玉。惟阁臣以辅弼之重,不拘年岁,或太宰间以六年得之,他曹不得比也。近惟长垣李霖寰大司马,以播功从忧中峻回少保,虽边功优异,然他人以十二年得者,李在田间得之,其故官又仅右都御史也。且三孤必带宫衔,而李竟无兼官,直至一品考满,进少傅,始兼东宫太傅。盖自盖靖初,张永嘉以文渊吏书得少保,无兼官,今始再见于长垣。

永乐二十二年,仁宗即位,加大学士杨士奇少保。李东阳、谢迁俱以尚书直拜少傅,时弘治十八年。上新即位。

○户部

【海上市舶司】太祖初定天下,于直隶太仓州黄渡镇,设市舶司,司有提举一人、副提举二人,其属吏目二人、驿丞一人。后以海夷狡诈无常,迫近京师,或行窥伺,遂罢不设。洪武七年,又设于浙江之宁波府、广东之广州府,其体制一同太仓。其后宁波寻废,今止广州一司存耳。盖以宁波亦近畿甸,为奸民防也。按市易之制,从古有之,而宋之南渡,其利尤溥。

自和好后,与金国博易,三处榷场,其岁入百余万缗,所输北朝金缯,尚不及其半。每岁终,竟于盱眙岁币库搬取,不关朝廷。我朝书生辈,不知军国大计,动云禁绝通番,以杜寇患。

不知闽广大家,正利官府之禁,为私占之地。如嘉靖臆,闽浙遭倭祸,皆起于豪右之潜通鸟夷:始不过贸易牟利耳;继而强夺其宝货,靳不与直,以故迹愤称兵。抚臣朱纨谈之详矣。今广东市舶,公家尚收其羡以助饷。若闽中海禁日严,而滨海势豪,全以通番致素封。频年闽南士大夫,亦有两种议论:福兴二府主绝,漳泉二府主通,各不相下。则何如官为之市,情法可并行也。况官名市舶,明示以华夷舟楫,俱得住泊,何得宽于广而严于闽乎?况迩年倭侵高丽,亦何曾问闽广海道也。

【劝农】汉大司农,为景帝所置。盖改秦治粟都尉,而列之九卿,又别设搜粟都尉总之,重农事也。《诗·七月》篇“农夫“注疏为“农田之大夫“,郭璞云:“今之墙夫是也。“

束皙《劝农赋》云:“考治民之贱职,美莫美乎劝农。“盖晋时犹重其官如此。唐时节度出镇,尚兼营田使,而租庸使则以户部尚书领之。至宋时州郡守臣,俱带劝农使。元世祖中统二年,令各路俱设劝农司,最为近古。本朝宣德初年,添设浙江杭、嘉二府属县劝农主簿。成化元年,添设山东、河南等各布政司劝农参政,及府同知通判县丞各一员。嘉靖六年,诏江南府州县治农官,不得营干别差。其重农如此。至穆宗初,大榼出领江南龙袍,遂改劝农厅为织造馆,然余初有识时,尚见“劝农“旧扁于府署之门,今改换已久,问之人,不复晓各郡曾有此官矣。至于各大藩参政之设,久不闻铨除,然而无裁革之旨。意者并其事于粮道乎?

伪郑王世充,围困将亡时,尚遭廷臣为诸道劝农使,史所云,丞郎得为此行者,喜若登仙是也,今承平反废不设,何耶?“洪武三年,用韩公李善长言,置司农司于河南,设卿一员、少卿一员、丞四员,主簿录事各一员。

【救荒】嘉靖八年,以连岁饥荒,条议纷纷,多献义仓社会法。惟广东佥事林希元,上《救荒丛言》,言救荒有二难:曰得人难,审户难;有三便:曰极贫之民便赈米,次贫之民便赈钱,稍贫之民便赈贷;有六急:曰垂死贫民急鋐粥,疾病贫民急医药,病起贫民急汤米,已死贫民急葬瘗,遗弃小儿急收养,轻重系囚急宽恤:有三权:曰借官钱以粜籴,兴工作以助赈,贷牛种以通变;有六禁:曰禁侵渔,禁攘盗,禁遏籴,禁抑损,禁宰牛,禁度僧;有三戒:曰戒迟缓,戒拘文,戒遣使。

其纲有六:其目有二十三,皆参酌古法,体悉民情。上嘉其言,然竟不行。大抵救荒无他法,惟上官悉心经画。如甲午河南一赈,到少卿钟化民力居多,二贪令借赈自润,竟置重典,法始得行。若庚寅年给事杨文举赈江南,恣意冥行,虽以墨败,而孑遗已填沟壑矣。希元之疏,真荒政第一义,恨无人能举行耳。

司马光《救荒疏》云:“富室有蓄迹者,官给印历,听其举贷。量出利息,俟丰熟日,官为收索。示以必信,不可诳诱。“按此议亦荒政中良法。但行于今日,则有司先称贷于富民,以实其囊橐矣,可望涓滴及贫民哉?

【金荣襄夺情】户部尚书金濂,在正统景泰间号能臣,最后为言官所聚劾,疏辨甚苦。至辨匿丧一事尤支,其言曰:“攻臣者,谓臣往福建时,母丧不临,比回又不发丧。其时以军务至重,但痛哭而行。后蒙取回,乞归不允。“夫金革之事,固少敢避,然必当奏请求放,俟上夺情,而后遵命可也。岂有闻讣漠然之理,即主上何由知其情而夺之?且宣德间,金为御史,已夺情巡方矣,其时非有金革也。盖当时士风忍薄,凡遇丧而不得夺者,谓为无能见弃,故衰绖视事,习为故常。金则丧心之尤耳,殁赠沭阳伯,谥荣襄,岂非忝窃!

【陶少卿】陈大司农(蕖)主计时,国用苦乏,议开事例,以诖误失官者,得复职,其休致林下者,得晋虚衔改章服。其时亦有应例援纳数人,然皆赀郎异途,无清流肯屑意。有会稽陶兰亭(允宜)举甲戌进士,素负才名,官比部,寻外谪,以黄州府同知罢归,忽入赀如例,得改苑马少卿衔,遂服金绯,谒抚按以下官,自称少卿,置酒高会,乡人姗笑之不顾也。或以陶高才早废,借此玩世云。陈此举祗为所厚同年尚进士芾地,然尚素犯名教,公论所弃,卒不可复。而诖误一条,亦奉旨删去。

【西北水田】西北开垦之说,始于元之虞集,畅于本朝邱浚,俱未见之施行。今上乙亥,徐孺东(贞明)新入省垣,首申其说,盖即所著《潞水客谈绪论》也。疏上,江陵亦以为然,方见施行。而徐以所厚同里御史傅应祯,讥切时事,牵运谪去。

又十年孺东从田间起,始奉上命,以尚宝少卿兼河南道御吏,奉敕专理水利,事体甚重。未匝岁,竟无绩可叙,徐亦自请归,寻卒于家。然谈者至今欢功之终于可成,惜徐未尽其用。余观徐疏,或给牛于贫民,或责成于富室,俱窒碍未妥,惟选健卒分屯,及招南人占籍二说可用,但又欲于勾补军丁之费,转解京师,说又支矣。予以为不当官开,但当私开,又不当竟自私开;当设便利之术,不勒其必开,但诱之争先愿开。京师蛙蟹鳗虾螺蚌之属,余幼目未经见,今腥风满市廛矣。皆浙东人牟利,堰荒迹不毛之地,潴水生育,以至蕃盛耳。水族尚尔,独不可垦辟种莳,如江南圩田之法乎?又南士入北庠,驱之如逐鸺鹠,此禁则暂弛之,下令江浙之人,能开田若干,即畀以勇爵,多者递与加级,得世有其田,不愿者俟其功大著,子孙得读书,附入黉序。定额每邑若干人以待试,但严限其额,不得滥收。则浙东之为胥吏有力者,悉先相倡,自部署其曹偶以往矣。久之土著惰民,见硗确化为良田,亦见猎而喜,不待劝诱,争占为己业矣。至子起科岁月之稍缓,履亩勾较之稍宽,是在当事者,临事时变通之矣。

今上庚子,保定抚臣王应蛟,曾以海滨屯田奏效,上疏云:“天津一路,从来斥卤,无人耕垦。臣以江浙地治之法行之,今春买牛制器,开渠筑堤,耕得五千余亩。其莳水稻者,每亩收四五石。莳薥豆者,亦可一二石。始信斥卤可变为上腴也。

天津为神京门户重镇,养兵岁饷费六万余金,俱加派民间。若依今法垦得七千顷,可得谷二百万石,非独天津饷足,而司农亦不匮矣。且地在三坌河,海潮上溢,可以灌溉。请以防海官军,用之海滨垦地,海岁开渠筑堤,尽成良田,一面召民承佃。数年后,荒芜尽辟,军兵且屯且守,民无养兵之费,而保障益固矣。“味此疏,则北方水利,明白著效如此。推之辅南北,再推之大河南北,其风土可施耕耨皆然矣。奈何泄沓因循,不一讲究,坐视他日危困,哀哉!

徐孺东之开水利,已渐有绪。徐遽疏言:“此役必成,可省江南漕运之半。“此语闻,而畿辅士绅大怖:“是且加赋吾乡!“遂入王御史(之栋)弹章,而水田之役遂辍。王为直隶宁晋人,以故有桑梓巨害之疏。是后中原士夫,深为子孙忧,恨入心髓,牢不可破。至是汪澄源复兴此议,其不掇奇祸幸矣。敢望施行哉!孺东夸词,真足为大言偾事之戒。

【西北水利】汪澄源之抚保定,既以屯田有效上闻,至壬寅之春,复上条议,陈利便。其一以水利为言,疏略曰:“臣谨按境内山川图迹,质以耳目闻见,易水可以溉金台,滹水可以溉恒山,溏水可以溉中山,滏水可以溉襄国,漳水来自邺下,西门豹常用之瀛海当诸河下流,故号河中,视江南泽国不异。

至子山下之泉,地中之水,所在而有。议督委各府佐贰一员及州县正官,并选南官中能识水利者,周循勘议,某处可筑坝建闸,某处可通渠筑堤,高则灌注,下则车汲。悉照南方开水田法,量发军民夫役,以便宜处置。计六郡之内,可成水田者,奚啻数万顷。每岁收获,可益谷千万石。畿辅从此富饶,永无旱涝之患。即不幸漕河有梗,亦可改折于南,取籴于北,此国家无穷之利也。“疏下部覆,奉旨允行。此其说与水田相表裹,真西北永利。未几。汪去任,此议亦格,至今无敢议及。煌煌明旨,固不及彼中旁挠之众口也。惜哉!

先是丁酉之冬,万邱泽世德,开府天津,建议兴水利,都水主事沈朝焕继之,上并下户部覆奏。世德言天津濒海荒芜地土,俱可屯粮,宜设法招集开垦;朝焕言天津南连静海,北距直沽,尽属膏腴,可以开垦。合二臣疏观之,真兵农两利之策,宜咨抚臣,开谕军民,自备工本,官给印照,俾永为己业。三年之后,方许收税,每亩输谷一斗,中等六升,下者三升,耑备津备防饷之费。奉旨即举行之。时万中丞以御倭创开暮府,止辖河间一府,故不他及。若汪中丞所辖,则畿南六府,延袤千里,无非上腴。两抚境内,合之顺天,已尽帝畿,倘并施畚锸,则军国所需,不必取给东南。明旨再三申嘱,徒付空言,盖北人滞执偏见,难以理喻如此。

○河漕

【先朝设海运衙门】文皇帝靖难后,初议迁都北京,以馈饷艰苦,乃于永乐五年八月,下廷臣会议海运。议已定,奏请于苏州府太仓卫,设海道都漕运使司衙户,左右运使二员,秩从二品;同知二员,秩从三品;副使四员,秩从四品;经历、照磨各首领官及吏,悉依布政司。各沿海卫所,俱属提调。奏既上,太宗如议行矣。又有言不便者,乃命再议,事遂中止。至正统七年三月,又命南京造洋船三百五十艘由海运赴蓟州诸仓。乃知海运一事,先朝未常一日不讲究。后世习于便安,不复议及。即间有建白者,多旁訾掣其肘。盖虑始甚难,小有蹉跌,罪及首事。即如向年徐尚宝(贞明)开垦西北水田,终为忌者所阻,况海运乎?

【海运】元之海运,始于至正之十九年,止于天历之二年,凡受五十年之利。初起时至燕者,四万二千石,及其盛也,遂至三百六十万石。其始建议者为伯颜,任之者为张瑄、朱清。嗣后又设立都漕运万户府,每粮石给价六两五钱,以后香糯白粳,以渐加矣。其海道凡三易,最后开新道,从刘家港上船,过崇明放洋,自浙西至京师不过旬日耳。至元顺帝时,漕河不通,始纳张士诚之降,赖其海道贡米,以活燕京垂绝之命。闽大将陈友定,又从闽广大洋纲运杂货至都下,以暂济危亡。盖海运之利如此。本朝辽东一镇,岁饷专仰给于海运。文皇徒都北京,犹议立海漕都运使,得比布政司,已而中辍。今十三总中,遮洋一总,尚为海道设也。议海道自不得不议胶莱,以防海运之阻。隆庆五年,山东巡抚梁梦龙等,上海运议曰:“今漕河多故,言者争献开胶河之说,此非臣所敢任。第考海道,南自淮安至胶州,北自天津至海仓,各有商贩往来。中间自胶州至海仓一带,亦有岛人商贾,出入其间。臣等因遣官自淮安运米二千石,自胶州运麦一千五百石,各入海出天津,以试海道,无不利者。其淮安至天津,以道计三千三百里,风便两旬可达。况舟皆由近洋,洋中岛屿联络,遇风可依,非如横海而渡,风波难测。比之元人殷明略故道,实为省便。大约每岁自五月以前,风顺而柔,过此稍劲。诚以风柔之时,出并海之道,汛其不爽,占候不失,即千艘万橹,保无他患。可以接济京储,羽翼漕河,省挽牵之力,免守帮之苦,而防海卫所,犬牙错落,又可以严海禁,壮神都。甚便!“事下部覆,海运法废已久,难以尽复,乞敕漕司量拨漕粮十二万自淮入海,工部节发节省银万五千两,雇募海舟,淮扬商税,亦许暂支万五千两,充佣召水手,诏从之。已而梦龙等,又上海运经理之要四款,如修葺大嵩灵山等卫城池,以壮门户;增复利津等县巡检司弓兵,以资警备,及禁私从出远洋等事,俱得旨严行。即遮洋一总,为给事胡应嘉议革未久,至是复设。时总漕王宗沐,又有海运三大势、七便宜之疏更详,并奉俞旨。此非远年事也。【永平海运】永平府,自嘉靖庚戌虏入之后,增设燕河、石门二路。主客兵饷,岁需三十万石。而卢龙地瘠,旱涝相仍,又无商估肯至其地,全仰给于挖运,艰苦最剧。抚臣温景葵始倡通漕之议,继之者则抚臣耿随朝勘议覆奏,谓永平境内,有青滦二河,青为工颇钜,似不必议;滦自永平西门外,经流一百五十四里,而至纪各庄入海。自纪各庄至天津,凡四百二十六里,悉傍岸行舟,其中放洋仅一百二十里,沿途有大小沽诸支河,倘中流遇风,随处可泊。宜于纪各庄修造仓廒,事半功倍,可为左辅永利。部议以为然,诏下行之。自是每岁通漕,卢龙一镇,稍得休息,而近滦诸邑,遂称乐土。时值嘉靖之末,接隆庆初元,主之者,华亭相与雷司空(礼)也。乃知北方转输,一切车马全不足恃。汉唐都关中,俱视漕河通塞为盛衰。

即故元运道一梗,而国随之。使永平此议,在相嵩当事时,其疏亦必见格。可见海运之难,亦难于虑始耳。【黄河运道】景泰四年,张秋河浅,漕船不前。河南参议丰庆建议,请自淮安之清河口,入黄河至开封府荥泽县河口,转至卫辉府胙城县,泊于沙门,陆挽三十里,即入卫河,船运至京。诏下总漕诸臣覆议,卒见沮。然山东运道有梗,此亦可备缓急也。是年河南佥事刘清,亦言自淮至荥泽,转入沁河,经武陟县马曲湾,装载冈头,一百九十里,引沁水以入卫河。

行人王宴,亦如清言,欲开冈头,置闸分沁水,南入黄河。北入卫河,只费卫辉一府税银粮,便可挑浚。帝命侍郎赵荣,同宴相度,还言不便而止。今遥计之,开二百里之沁,不如开河三十里之便也,三人所议大抵皆同,第就中微有曲折小异,然始终不用,盖是时方用徐有贞治河于澶濮间,已稍见功绪,宜其言之不售也。然用之亦未必成,请以胶莱近事验之,是时陈芳洲之权,可得比江陵之十一乎?

按隋炀帝开水济渠,因沁水南接于河,北通涿郡,此时都关中,欲游幸广陵,固宜取道于此。然借沁通河,则明效已见。

今以沁水较济汶,固云辽远,然有成迹可循,则预防不虞,亦何惜迂道二三程也,然难与守经者言矣。

【宣大二镇漕河】宣府大同二镇,粮饷运道最苦。嘉靖末年,行挖运之法,山谷崎岖,率三十石而致一锺,当事者忧之。时,御史宋仪望按其地,疏称:“桑干河,发源于大同县瓮城驿之古淀桥,会众水而东入京师之芦沟桥,凡一千里至塞上。

在大同,则下村稍有乱石。在宣府,则黑龙湾有石崖亦险。但石险不过四十五里,而水自深即浅者,亦盈二三尺,欲加疏凿甚易。时,抚臣侯越,曾驾小舟,自怀来卫至下村龙湾,俱坦途无沮。又自怀来运米三十石,溯流而上,竟达古淀桥,则河之通济甚便。“疏上,正兵部,长部者为聂贞襄(豹),极主其议,且云前任都御史赵锦,亦曾使人从桑乾河舟行千里,直抵大同镇城,今稍加疏瀹,遂可通漕。又河成可以捍虏骑,其策最善。诏命会工部议之。长部者为欧阳必进,惮于兴役,谓道远费烦,请再加勘明举行。欧与相嵩姻厚,遂遏其议。自甲寅至今六十年,更无人谈及,并不晓塞上有此渠可漕矣。

【汴河故道】天顺八年七月,都察院都事金景辉言:会通河自安山北至临清,二百五十余里,仅有汶水。若春月少雨,则水脉渐微,而舟行浅滞。其汴梁城北陈桥,旧有古河一道,北由长垣,经曹州至钜野县安兴墓巡检司地界,乃出会通河,合汶水通临清,每秋水溢,有舟往来其间。惟陈桥迤西一舍许,水道浅狭,水小之际,不能流通,请兴工开浚。亦可分引沁水,仍置二闸,以司启闭,则徐州临清二河,均得利济。而会通河之水,亦皆增长。且长垣曹郓诸处粮税,可免飞挽之劳,而江淮民舟,又可由徐之浮桥,达陈桥至临清,而无济宁一路壅塞之苦,其利多矣。事下工部,请按实以闻,其后亦格不行。按景辉所议,则由汴入汶,其遗迹尚存,更不假开凿,仅稍烦疏导之劳耳。比之景泰中,三臣建白,尤为简便省费。此说当时已置高阁。然亦取给沁水,以资漕河,则沁在西北,有济军国多矣。近日范少参一疏,大同小异,可备采择。

【关陕三边饷道】故太宰倪文毅(岳)在事时,见关中三镇,转输不给,曾上疏云:“今关陕所需,皆出山西、河南,此三省俱近黄河,其中虽有三门、孟津之险,然汉唐粮运,皆由此济,即今盐船木筏,往来无滞。今计山西米豆,必运至榆林诸仓;河南必运至潼关、陕州诸仓,诸州卫皆濒海通舟楫,可免陆运之苦。况黄河当潼关之地,北运渭河,渭东流接洛河,可通延安;渭西流接泾河,可通庆阳;龙门之上小河径通延绥,稍加修葺,必可行舟。是在按求古迹,何处可避险,何处可陆运,何处可立仓倒运,何处可造船装运,忽悦一劳而永利。事竟不行。【贾鲁河故道】今上甲辰,泇河告成已年余。既而南阳稍淤,异同之说遂起。时中州范岫云(守己)以隆补在京上疏,其略云:“河工之需,用银八十万。动夫数十万,过计者不无意外之虞,况挑筑于此,能保不横决于彼?何不别求利便,以为永图也。臣尝往来沁口诸处,见沁水自山西穿太行而南至武陟县东南入河。十数年前,河沙淤塞沁口,沁水不得入河,乃自木兰店东,决岸奔流入卫。彼时守土诸臣,塞其决口,筑以坚堤,仍导沁水入河。而堤外遗有河形,直抵卫浒,固至今存也。若于原决筑堤处,建一石闸,分沁水一派,东流入卫,为力甚易。再将原冲河形,补加修浚,两岸培为纤道,为力亦易。

计其功费,用银不过二三万,用夫不过三万余名,而大工告成矣。乃引漕舟自邳州逆河而上,直抵沁口,因沁入卫,东达临清,则会通河可以不用也。若谓逆河数百里,或有滩溜之患,无纤道之便,则又有一河可繇者,查荥阳之东、广武山南,一水东流,经郑州中牟之北、祥符之西,繇朱仙镇南,经尉氏、扶沟、西华之东,沈邱之南,在元时名为郑水,土人名为贾鲁河者也。南至周家口,与颍水合流,名为沙河。至颍川正阳镇入淮,直抵淮安。今自正阳至朱仙镇,舟楫通行,略无阻滞。

自朱仙镇而北而西,至郑州西北惠济桥地方,不及二百里,河身略窄,稍当修浚。若于惠济桥西,开一支渠,分水一派,北入黄河,不及二十里耳。渡河而北,直入沁口,为道甚便。如谓郑水微弱,不任漕舟,则荥郑之间,又有京水、索水、须水诸泉,皆可引入郑水,以济漕挽舟。每二十里建一石闸,如会通河之比,则蓄泄有时,水自裕如,计其工费丁力,亦不过四五万两耳。若此道既通,则漕舟出天妃闸,即由洪泽湖入淮,逆淮入颍水,逆颍入郑水,牵挽尤稳,黄河又可不用矣,虽冲溢万变何虑焉!如河流安妥,不至侵漕,则夏镇南阳之间,仍加修浚,两利而俱存之。分舟并进,可免守闸之困。如河流变迁,东道有梗,则专由郑水,而徐吕之道可无问,便利之策,无逾此者。臣怀此已二十余年,因会通河无阻,不敢轻言。今屡浚屡塞,而黄河又冲决无时,侵逼益甚。与其竭海内脂膏,以填不测之壑,孰若改弦易辙,就此易竟之功绪也?如果臣言可用,先将武陟迤东至于卫水之浒,东西百余里,原有河身故道,发夫万余名,及时挑浚,约深一丈阔十丈;却于木兰店东,筑堤处所,修建石闸一座,分导沁水一派,东行入卫,舟至则启闸以通漕,舟尽则闭闸以掩水。明岁春末,其功可成。姑将漕舟逆河而上,由沁入卫,以济目前之急;却于议修浚朱仙镇迤北,至惠济桥迤西,分导郑水以通漕舟。则帑藏民力,可省百倍,而国家之利赖无穷矣。“疏上,得旨下部行总河及河南抚按,勘议具奏。按范疏所陈,与景泰天顺间诸臣建白略同,而其说更详。及今查勘,即命范往任其事,亦可济惠通河之梗。

【吕梁洪】徐州吕梁,为宇内险道。自唐尉迟恭开凿,始通舟楫;至宋元祐间,渐成通渠;本朝遂以为运河。然其下乱石如鳄齿排连,惊湍如蛟涎喷薄。孔子观澜处,称为悬流三千仞、流沫四十里者,即其地也。遇水溢时,顺流者一瞬而下,逆氵斥者以尺寸许。若值旱涸,行舟一遭伏石,立葬鱼腹。余幼时侍先人过此,闻其险已渐夷,然犹用纤夫二百人挽一舟,老稚相显无人色。自后以应试北上,则所谓水底嵯岈,俱没不见,盖为于泥所壅,河身日高。苏子由所云:“吕梁龃龉,横绝乎前。“竟成安流。其后数年,则泇河告成,行旅不复取道彭城,其管洪主事,高枕空垒,阗无一客可延接矣。

【徐州】徐州为古彭城,刘、项、备、操所争之地,南北分裂,视此地得失为强弱。本朝以直隶降而为州,然领丰、沛、萧、砀四邑,封疆亦已不狭。但州守权轻,属城不尽奉约束,仅一宪臣居城中,称兵使者,而一参戎同事,所部兵止数百人,脱有风尘之警。立见瓦裂。宜改徐为府,以其分土为彭城县,并旧属邑而五。南则益以邳、宿,北则益以邹、滕、济宁,便可屹然成壮郡。予向有此臆见,近日李修吾中丞抚江北,亦主此议,竟以时论不同而止。要之是举必当亟行,若遇有事更张,不免亡羊补牢矣。徐州卑湿,自堤上视之,如居釜底,与汴梁相似;而堤之坚厚重复,十不得汴二三余见彼中故老,皆云目中已三见漂溺。

须急徒城于高阜,如云龙、子房等山,皆善地可版筑,不然终有其鱼之叹。又城下洪河,为古今孔道,自通泇后,军民二军,俱不复经。商贾散徒,井邑萧条,全不似一都会。宜仍遣漕艘之半,分行其中,以防意外之梗。今守御单弱,千里几无行人,一旦草泽奋臂,此地仍为战场矣!

【泇河胶莱河】泇河初议,费数百万,先朝往勘者,及身当其事者,皆谓断不可开。屡议屡止,至潘印川(季驯)司空,始以挑河余力,寻葛墟岭故道,尚未暇浚治,而舒中阳(应龙)稍从韩庄疏凿之。继之者如杨后山(一魁),褚爱所(铁)诸公,俱相度经营,渐有次第,至刘晋川(东星)在事,则功已将半矣,迨李霖寰(化龙)从平播起任何事,遂决计专治泇河,初尚浅淤艰阻,今遂成康衢。避淮黄三百里之险,而所费不及先朝所估十分之二,真不世功也。因思胶莱河亦必可开。往年江陵当国,用刘白川(应节)、徐凤竹(栻)二人谋,锐欲图之。以刘为南司空主之,徐则以少司空奉敕专领其事。时李敏肃(世达)抚东省,亦主其说,劝江陵亟成之。既而东省仕绅,苦于徵发,群起哗之,即江陵亦不能违改。二人他用,役亦中罢。其胶河之中梗者,仅百徐里,沙石硗确,畚锸良难,要之不过如泇河之葛垆止矣。今国计方绌,或难兴此大役,妄意水道所不接处,南北各设一城,以为发运收运之区,中道再筑一城,为运夫憩顿之所,三城各以州邑卫所佐贰守之。度起车至入舟,仅三数日,可克期搬运,而总以一户部郎专管,如隋唐洛口、河阴,及本朝临、德二仓事例。其道近费省,似亦策之次者。余曾间语言路诸公,颇亦首肯,终未有抗疏及之者,盖虑始之难,久矣!

泇河之成,工部郎梅春宇(守相)功最多,仅得加四品服俸,寻迹资升副使去,竟未有以酬其劳云。

【胶莱便道】淮河之北岸一里,名支家河,安东县至海州路也。自支家河至涟河海口,共三百八十里,其外即为大海矣。

又历赣榆县,至安东卫,即山东界。由安东卫过石臼所、夏河所、灵山所,遂至胶州‘‘头营,又至麻湾海口,共二百八十里。

俱循海壖而行,其中止有马家湾为陆路。此则须以畚锸开通,然只五里而近。一入麻湾口,即从把浪庙,经平度州以至莱州,所属海仓口俱小河,共三百七十里。自海仓口入大洋,便直抵直沽天津卫。凡泛海共四百里。盖所疏凿者止五百里耳,疑其未然。但此嘉靖十一年,御史方远宜亲历彼方,汇为图说者,其后山东副使王献言之,未几给事李用敬,御史何廷钰又言之,皆不果行。至万历三年,南工部尚书刘应节,始建议直任胶莱河之役,谓胶州南北不通者,约百五六十里,然沟与湖居其半,应挑者止数十里,可借潮水通漕,而无放洋之苦。刘即山东之潍县人,生长其地,所谈较方远宜更确。时江陵公力主其议,又选藩臣有才者佐其事。时山东参议李学礼为上佐,具疏条其便宜更详。兴工未几,齐鲁缙绅大哗,且詈刘“荼毒桑梓,将甘心焉?“刘惴甚谢役,江陵亦无如之何?工遂中罢,至今无敢议及者,按此为元人所浚故道,以避海运不转尖,可免成山诸岛之险,最为省便。今谈者俱云:若不兴工,则中间分水岭陆路二百里,可纵舟次车剥再入水即抵直沽,亦是便计。余向有建城置仓之说,盖本于此。当时刘白川上疏,只云以万夫之力,兴数月之工,榷数万金,掘数十里,何惮而不为?其说凿凿,不知东省何以哗?江陵何以辍?任事盖难言之矣。

【泇河之成】李少保(化龙)浚泇通漕,甫一年而以忧归,代总督者曹时聘也。曹素无素丝之誉,适南阳堤稍坏,曹遂思大兴工作,因以为利,谓泇不足恃,而河且为大害,请发帑金六十万,留漕粮四十万,以遏大河之决。工科给事宋一韩从而和之,谓河不胜徒,安可胜避?且云河溃昭阳,害及祖陵,治河诸臣,择轻避重,图易辞难,盖暗攻少保以佐新督兴工之议。

李不胜愤,从忧中上书,谓:“臣非弃黄而事泇,势不得已也。

泇以二百六十里之安流,代三百六十里之险道,八千运艘,不两月过尽,谓非百年永利耶?向非臣丁忧,则一年开泇,一年挽黄矣!臣以时势艰窘,图为国家省费。故泇之成早,臣得以二十万成前估三百万之工;黄河之成迟,故臣不得以数万成今估八十万之役。臣诚无所逃罪。“盖明指新河臣谿壑其中,且六十万后,又请二十万也。旨下,姑调停之,命催新工而已。

大功不赏,而娼妒之辈,弹射已及之,真令人解体。

丙午之八月,曹时聘又上疏极称旧河臣李化龙开泇之功。且云:“自臣接管改挑后,三十三年及今年,粮艘尽数渡泇,则泇之可赖昭昭耳目。“仍列善后事宜以请。盖借以完兴工之局,而八十万之帑金、四十万之漕粮,俱销归无存矣。工科既不驳,上亦允其言,不复诘。   


○礼部

【国初荫叙】洪武中太师韩国公李善长及礼部官,议荫叙之法凡五。其一曰:用荫以嫡长子,若嫡长子残废,则嫡长之子孙,以逮曾玄,无则嫡长之同母弟,以逮曾玄;又无则继室及诸妾所生者;又无则傍荫其亲兄弟子孙;又无则傍荫其伯叔子孙。其二曰:用荫者孙降子,曾孙降孙;傍荫者,皆于荫叙品,递降一级。其三曰:正一品官,荫其子以正五品用;从一品子,则从五品用;正二品子,则正六品用;从二品子,则从六品用;正三品子,则正七品用;从三品子,则从七品用;正四品子,则正八品用;从四品子,则从八品用;正五品子,则正九品用;从五品子,则从九品用;正六品子,则于未入流上等职内叙用,如行人、巡检、司狱之类,从六品子,则于未入流中等职内叙用,如各关仓课、税课、司局、批验、铁冶所官之类;正从七品子,则于未入流下等职内叙用,如递运所、驿丞、闸坝之类。其四曰:凡职官子孙许荫一人,年二十五以上,能通本经四书大义者叙用。其不通者,发还学习。其五曰:应叙之人,各于原籍附近布政司所属地方铨注。诏皆从之。按洪武此制极善,今现行者,惟三品京堂以上始许荫,余虽佥都御史之雄剧,少詹事国子祭酒之清华,亦以四品不可得矣。鄙意,今任宦子孙,富豪者多纵荡丧身,而贫弱者或衣食不给,其小有才者至窜入菲类以辱先人。以余所见,指不胜屈。

今祖制即未能概复,谓宜裒益斟酌。如外官则五品方面以上,京官则七品科道翰林以上,居官无玷者,俱得荫为任子。如九品未入流之属,使皆以次补官。能其职者,递进如二三品官生,例得至知府以上官。如此则世胄子弟,束于一命,出则有官评,居则列仕籍,非甚不肖,犹自爱其鼎。凡县佐及吏目典史诸官,俱不许吏人初选即得,则缺多而人无壅滞之叹。或疑恩典太滥,则宋人尚有荫婿甥、荫门客者,而致仕遗疏,又得十余人。今只以一官与子孙一人,安得称滥?祖制荫官太高。如正一品,得以正五品叙用是也。以故往时,首揆或有荫尚宝正卿者,似乎太过。但如今日之初授玺丞,亦贵极矣。惟未入流上等职事,为巡检司狱,此等杂职,似宜留以授异途。而行人在国初本无定员,最为冗散,以故亦列于未入流之首,今已升级为三甲进士优选,不可入仕子一途矣。此又当变而通之。

【礼部六尚书】私治十五年壬戌,系衔礼部为尚书者,内阁则谢迁,掌通政司则元守,掌太常寺则崔志端,掌鸿胪寺则贾斌,而张升正任坐部,南京则王宗彝,盖以一时称宗伯者六人。志端以黄冠,贾斌以监生,得之为异。至嘉靖二十五年丙午,则北礼部为费宏,南礼部为王学夔,掌通政司则陈经,而陶仲文以真人,顾可学、盛端明以炼药,南宫系衔者,亦共六人。而六人中,惟仲文以少傅兼少保,官既最崇,制亦最异,又弘治所无也。寅清之玷至此。【尚书赠官】故事,赠官加故衔一级,如侍郎之赠尚书及左右都御史是也。惟尚书则赠太子少保,俱正二品,犹曰以六卿进宫衔也。若左右都御史之赠尚书,则太不腆矣。如谓以西台正六卿,则六卿生前,多改左都御史掌院又何也?似亦宜以东宫少保优之。

【臣下妾谥】正统以前,至尊大行后,妃嫔从殉者,俱赐谥称皇庶母。而藩邸国王郡王有殉者,亦得请于朝锡之谥号。

此天顺以前例也,至于臣下则绝无之。惟洪武问,中书省平章政事李思齐妾郑氏,得谥贞烈。思齐本亡元大帅归顺至今官,其妾得此谥,上所以愧思齐心者多矣。又燕山护卫指挥使费德妾朱氏,赠德人,谥贞烈。至宣德间,安陆侯吴复妾杨氏,亦得贞烈之谥。吴以平西番及云南封侯,然功不甚著,其妾得此已可异。乃都指挥使王俶妾时氏,亦赐此谥,何也?宣宗以后,谥号无及妾媵者,惟大同指挥使范安死,其妾杨氏,自缢以殉,诏赠恭人,赐以诰而无谥。累朝因之,若文臣妾,则嘉靖间,故汀州知府张宁妾高氏、李氏,亦以无子,宁妻罗氏,逼之改嫁,不从,特赐旌表,亦为异典。宁故先朝英宗时为给事,与岳正齐名,吾乡人也。

【封谥同本人名】谥以易名,以故翰林官俱得谥文。而林文为侍讲学士乃谥襄敏。至陈文谥庄靖,王文谥毅敏,二公则又殿阁大学士也,俱避其名以存厚,遂为故事。惟金尚书忠,谥忠烈,则此时礼制未备。其后林文俊乃谥文修,陈文德亦谥文恭,则或以圣眷优异,子孙不敢请改,然部拟已不为之讳矣。若洪熙元年,英国公张辅,以奉天靖难,推诚宣力,为号久矣,又加“辅运“二字,虽云隆重,实斥其名。何耶?宣德二年,英宗诞生,立皇后孙氏,是为孝恭后,后父孙忠,进封会昌伯,其勋号乃为“推诚宣忠翊运“,武臣曾不避其名,又何也?岂以后父之尊,不敢称宣力耶?成化初,周寿以帝舅封庆云伯,亦仍“宣忠“之号。自此后,弘治之寿宁侯,正德之庆阳伯,虽皆后父,无不敢称“推诚宣力“矣,此后“宣忠“字面,即他勋臣亦不复见。隆庆初,给故新建伯王守仁诰券勋号,亦有“守正“二字,则以二名不偏讳也。【粗婢得封】夏文愍嬖妾苏氏,诈称再继之妻,上请得封,当时以夏为恣肆。然先朝杨文贞士奇已有之。杨元配为严夫人,殁后,以婢郭氏侍巾栉,宣德中命妇朝贺,独西杨无妇,太后乃命召郭氏入,以其貌寝衣敝,特为妆饰,服珥甚华,因尽以赐之,旋命所司,如例封授,但不许为例,此即南太常少卿导之生母也。当时陆容纪其事,而文徵明驳之,云不然。容之子陆粲,又驳之云:“郭夫人制词,载《文贞续集·附录》中,安得云无?,盖徵明一时失记耳。

【胡忠安】胡忠安(濙)福履贵盛,为本朝仅有,然其人惟务迎合取宠,且惑于方技旁门,殊无大臣之节。其素行不具论,即如宣德元年,胡尚为礼部侍郎,正一嗣教真人张宇清,欲求龙虎山道士八十一人度牒,而难于自奏,托濙代请。上曰:“僧道牒,祖宗有定制,无托求请之理。朕不惜宇清,惜其教也。尔以吾意谕之。“为濙者可以愧死矣。不逾月吕震卒,即代为礼部尚书,他未暇建白,首请赐贵妃孙氏宝册,其言曰:“贵妃宾淑如此,宜授宝册,以昭其德。“上大悦,即命铸宝,令礼部具仪注以闻。本朝贵妃有宝始于此。至期,命太师英国公张辅、少师吏部尚书蹇义为册宝使。二公文武首臣,用册皇后礼也。又逾年而恭让胡后废,贵妃代为中宫,是为孝恭后。皆濙启之也。册贵妃之次日濙又疏请进封真人张宇清为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上允之。当时已深结宣宗之知,遂得如所乞。皆上元年内事也。此后荐方士荐左道,以致其家门被谤,盖一时得柔佞之力。且曾受文皇密遣,潜使天下十年,又能白仁宗在青宫之诬,故始终恩礼不替云。宜德三年,立中宫孙氏,又奏秦王志洁贺表,文词简略,不敬当罪,上不可。盖其谄谀多如此。其后请贺白乌,贺白兔,贺驺虞,贺景星,贺外国贡麒麟,十年之间,贡媚无虚日,上皆谦让不允。至英宗登极,而其说尽行矣。

【礼部三失印】胡忠安(濙)最受文皇宠眷。宣皇初年,即正位宗伯,凡三十余年,十知礼闱贡举,其荣遇古今所少。然在事失去本部印者凡三度,其初皆蒙恩贷,最后下狱,而印偶获,则部吏所盗也,上始宥之。又牴首春曹者十五年,直至英宗复辟始引退。人知其久享高位,生拜少傅,死赠太保而已,不知其辱也。又道士蒋守约者,濙同里人,因荐之朝,历官亦至礼部尚书,掌太常,濙与同列者数年,又同致仕。史又称江西南城人龚谦者,多妖术,能诱惑妇人,自称张神仙之法。孙因所诱妇人曹氏,见知于胡濙,濙方掌礼部,因举为天文生,更其名曰益之。既而冒濙名,诈取人赂,事觉,法司论当徒。

上怒,命充铁岭卫军。谦往来濙家甚习,颇有丑声,士论耻之。

至景泰间,濙又奏:“道士仰弥高者,晓谙阴阳,精通兵法,臣见其讲论机略,画列阵图,深有妙理。若使协坐守边,运谋剿贼,必能宣威摄敌,成拨乱之功。乞命兵部公同内臣试验,委以责任。下以纾军民征伐转输之劳,上以佐国家雍熙太平之治。“事下兵部,召仰弥高会官试之,不如濙所言。帝以大臣保荐,授道官,为右元义,于宣府等边协助守边。史谓弥高初无他长,惟出入濙家,故深许之。未几,弥高奏称,身在宣府,运谋协助。请以朝天宫道士朱可元,代己住持。濙又疏乞允所举,于是礼科劾奏弥高援党妄为,宜治罪。帝命弥高行巡按御史鞫问,可元亦送刑部拟罪,为忠安者,尚腆颜不去,亦顽钝极矣。忠安生,顶发皎白,逾月始黑,其母梦僧入室,因而诞育,寻果有僧来求观,见僧即笑。僧曰:“此吾师吴中天池高僧也,当时曾嘱吾以笑为证,然则忠安者,其亦史弥远为觉长老后身类耳。【改谥】本朝文臣谥忠文者止二人,一为翰林待制赠学士王祎,一为国子祭酒赠礼部右侍郎李时勉。然王建文初谥文节,正统间改;李景泰初谥文毅,成化间改。俱非初谥也。此外惟景泰初,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直内阁、赠少傅、吏部尚书、文渊大学士曹鼐,谥文襄,天顺又改文忠。又景泰四年,南京礼部尚书王英,卒谥文安,后改文忠。此后文臣无改者。直至嘉靖初年,大学士石珤谥文隐,则以议大礼时,依违两端,其死时,正其门人张总在揆地,心恨甚,故以违拂不成谥之。嘉靖末年,大学士张治,亦谥文隐,则以直斋宫青词,意郁郁不乐死,上衔之,故以怀情不尽谥之。二人至隆庆间,石改文成,张改文毅。又至今上壬午,而大学士殷儋卒于家,谥文通,则以新首揆张四维,素与不慊,故得下谥。后其家请于上,亦得改文庄。盖文臣改谥者,止此七公,然皆出词林,最为奇事。

又本朝文臣有谥,亦自王祎始。【提学宪臣革复】提学宪臣,累朝无之。盖国初最重教职,一切儒生殿最,俱校官主之,以此威行一方,至出监司上。其后此选日轻,而黉序之进退褒贬,犹然专领,时皆病之。于是正统元年五月,始添设宪臣,首用大臣荐,以御史薛瑄为山东提学按察佥事,至于各省直以次设立。至景帝景泰元年尽数革去,盖其时太上北狩,兵事方兴,不复加意儒科;且用礼臣周洪谟议也。至天顺六年,英宗始命仍旧,以至于今,盖废宪臣凡十三年而始复。按元人最轻文事,至两罢科举,然犹设各路儒学提举,以统教授等官。明八十余年,始以宪臣督学政,时三杨同在政府,建此良规,乃无故而尽罢去。时陈泰和当国,固不足道,若高文义、彭文宪俱在阁,当任其咎矣。

【任子再荫】任子少有至三品京堂者,间有之,多不满考,以故未闻再得荫叙。惟宣德间,高密仪铭,以父礼部左侍郎谥文简仪智荫授礼科给事中,寻改翰林修撰,后以郕邸旧恩,历官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忠襄。已为任子极荣矣。铭殁后,景帝念之,又荫铭子泰为礼科给事中,最为异典。然非三世同朝,且身后遗泽耳。惟穆宗登极大霈,元辅徐华亭以羽翼大功,移先录后,自不必言。而其子太常卿,掌尚宝司徐璠,亦以三品京堂,荫子肇荫为官生。则其时父子同在班行,尤为奇遇,实国朝所未有。

【尚书久任无赠官】尚书九年得一品,此成例也。成化间,鄞人陆瑜者,以刑部尚书致仕,卒谥康僖。瑜以天顺二年正位司寇,至成化二年得请,凡位六卿者十六年,盖四考满矣。而不进一阶,似为上所厌薄,然既归而得易名之典,乃终无赠官,又何也?代瑜者为董方,任甫二年余,而卒于位,乃得赠太子少保。是时彭文宪当图,何以处分如此,其中必有说。

【赠礼部尚书】自弘正以后,北大宗伯,皆以词臣拜,间有自外入者,嘉靖间则席书,万历间则徐学谟二人耳。若外僚他部侍郎,得赠此官,则前朝间有,今绝无之。惟孙忠烈(燧)得赠,以殉节特膺异典。其后许忠节(逵)亦缘孙例得赠此官。近日吴疏山(悌)以南京刑部右侍郎,直赠礼部尚书,此累朝罕见之事。吴清修著闻,且讲理学,亦无忝春卿。但得此旷典时,其子故选君继疏(仁度)方起清卿响用,而孙富平掌铨,又旧堂属相知,故其覆疏云:“悌品望,与黄孔昭相同,宜优以秩宗,不为例。“及仁度又请谥,署礼部侍郎翁正,奏覆疏云:“悌赠官既同孔昭,则易名亦宜照例。况理学之邃,加之以文,允宜。“内阁票旨曰:“吴悌准谥与文字。“上遂允行之。此等恤典,百年来所无,一时言官亦无敢议之者。【谥号】大行谥号,本朝俱用十六字。说者以为过滥,前者所无,此未之考耳。唐时用谥,虽止七字,至肃宗已增至九字矣。又至懿宗时,加谥宣宗,为元圣至明成武宪文睿知章仁聪明懿道大孝皇帝,遂至十八字。此开辟未有也。至宋太祖谥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亦至十六字。惟太宗减为六字,稍称近古。而真宗之崩,复用十六字,自此仁、英、神、哲、徽五宗,无不十六字者。而徽宗大观中,又加神宗为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则二十字,尤为创见。惟钦宗减为六字,而南渡高宗,仍十六字,以至孝、光、宁、理,皆循用之矣。夫多词繁称,诚为溢美。

然以臣子寸诚,归美君父,即极意揄扬,亦无不可,况有往代故事可仿乎?论者至云唐宋所未有,正坐不精核耳。若必以邃古为准,则文武成康,止得一字,即二字已赘,此颜清臣不能得之唐者。嘉靖十七年,加上太祖尊谥,亦至二十字。

【辛丑二宗伯】嘉靖辛丑科,词林二宗伯,一为乌程董浔阳(份),一为华亭陆平泉(树声)。吴越接壤,相去不三舍。

董先贵,世宗朝宠眷隆赫,以忤旨削籍归。又十八年而陆始正春卿之席,则今上龙飞,江陵欲收陆以为重,且示意即入揆路,将主甲戌会试。陆知其为乃子登进地,屡疏始允归,遂不出矣。

至戊子年八十,抚按为请于朝,得存问,且加太子少保。董次年己丑,亦登八十,巡按御史蔡系周亦为之请。时申吴门当国,王太仓为次揆,俱董壬戌所举会试廷试第一人,业已允行。而御史万国钦驳之,备数董立朝邪佞,居乡不法诸状,成命为寝。是年董之子给事道醇殁于家,而陆子之彦章,适登第拜行人使归,则情境大不侔矣。又七年乙未,董之长孙礼部郎嗣成在侍,而次孙嗣昭成进士,殁于京邸,董宗伯不胜痛,寻病卒。礼部君亦坐家难,愤恚发疾死,年亦未四十也。又三年戊戌,陆登九十,上遣中书柴大履存问于家,时申、壬两公,俱以首揆居里,同执羔雁往贺,修后进礼,隅坐屏息以侍,观者荣之,而董八十时,两公门生方在事,且遭万抨章,更无此盛举也,又三年辛丑,而陆之同邑张以诚举状元,适值一甲子,陆喜甚,以年弟帖投之,虽属戏剧,然实清朝所希观者。陆后再膺存问,九十七而下世,饰终赠谥之典大备,尤非董所敢望。二公品行,世所共见,不复置喙。特纪其同登第,同词林大寮,同高年林下,同在三吴一方,而后先荣悴不同如此。万一愚侍御纠董宗伯疏,首引先大父先君遭辱为言,至云沈某父子,尝从大夫之后,偶因出游,未遑趋避,而衷甲之士,奋呼群起,几不获生焉。此实传闻之过,先人奉使归侍膝下,游吴之光福山,正董茔墓地,适给事道醇,时为行人,亦以省墓至,给事故先人乡同年也,偶舟人争斗,彼舆佁甚众,不无稍纷扰,寻已讲解罢去,相忘久矣。万久在公车,游学吴越间,习见董氏诸奴之生事而恶之,以故入台即首上疏。偶知余家小相失一事,遂引为确证。闻宗伯甚不乐,意谓寒家与闻。是时先君已早世,余在保抱,安知台臣白简所自来也?给事少子斯张,少年负隽才,与予善。

【董伯念】董伯念为给事长子,先给事登第,壬辰以疏论国本,斥为编氓。时,宗伯赀产过厚,怨满一乡,伯念思稍散之,以结人心。宗伯不谓然,而伯念旧然行之,举故券以示小民,或止半价,或许回赎,各有条绪。湖俗故嚣悍,至此不以为恩,反共讦董氏,直谓诸产,俱属白占,欲尽徒手得之,咻咻者日千百人,伯念不能无中悔。而御史彭鲁轩(应参)来按浙,彭为令负清劲名,在西台亦铮铮者,巡方入苕,诸仇董者,争先投牒,填塞途巷,并及故祭酒范屏麓(应期)。彭受两家词,俱以属郡邑,追逮纷纭,两家纪纲用事者,尽入狴犴。祭酒不能堪,至雉经死,范事得小解。而伯念日夜为乃祖所恨詈,乃谋之吴江一斥生周姓者,嗾祭酒夫人上疏鸣冤。范于今上初元,曾备员讲官,上见疏大怒,给事孙鹏初(羽侯)等,复合疏纠彭之横,御史逮去,并抚台王洪阳(汝训)亦罢归。董氏事渐以消弭,而伯念与宗伯,以忧劳成疾,相继下世矣。伯念有才名,其志业不凡,不幸为富贵所累,以致短折,惜哉!王中丞先为光禄少卿,以纠浙人吏科都给事中陈隅阳(与郊)不胜,调南去,至是有浙抚之命。陈已从太常罢官居里矣。意王之修怨而惧托所知讠冏于王以钓之。王毅然正色曰:“往日在朝,议论相左,此国事也。今受命此方,则彼申部民之礼,予修式庐之敬,若以往事介怀,非人矣。“陈遂往谒,宾主欢然。

终王任无有以陈氏投一词者,人谓王为长者云。

【下谥】谥法,宠禄光大曰荣,本下谥也,得之者类非名硕。然惟嘉靖间最多。上初登极,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赠太子太保袁宗皋,谥荣襄,则故长史,以从龙峻迁,在位不数月耳。其后则太子太保、礼部尚书邵元节,谥文康荣靖。少师兼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诚伯陶仲文,谥荣康惠肃。二人俱真人,带衔且特加四字,尤非典故,无足道者。至太子太保、礼部尚书顾可学之谥荣僖,太子少保、礼部尚书盛端明之谥荣简,二人俱以甲科起,盛又出词林,而得此等谥,则以炼药进,非可士人比也。若驸马都尉、京山侯崔元,以直斋宫奉玄,亦谥恭荣。又如定国公徐光祚谥荣僖,镇远侯顾士隆谥荣靖,成国公朱奉凤谥荣康,会昌侯孙果谥荣僖,安昌伯钱承宗谥荣僖,安平侯方锐谥荣靖,昌化伯邵喜谥荣和,瑞安侯王源谥荣靖,则犹勋戚臣也。若世宗初年之眷汪诚齐(鋐),以太子太保、吏部尚书,且附丽张永嘉,受上异眷,仅得谥荣和。至末年则宠任袁元峰(炜),几出徐文贞上,袁以少傅户书,建极殿大学士得请,殁赠太傅,亦仅谥文荣。盖汪死时,适永嘉甫去,而李任邱代之,故不得佳谥,袁之殁也,为徐文贞所快,因亦以下谥与之。又如礼卿盛端明卒于庚戌年,亦谥荣简,盛亦上所眷也,又如至所眷也共二十二字,据写本补,世宗于诸公,生前响注,何等隆赫,而比其亡也,虽修易名故事,仅比帷盖之恩,其生平品行心术,尽入圣鉴久矣。肃皇之肃也,谅哉!

【南礼部┰典】世宗朝,大臣恤典,最不易得。如湛甘泉(若水)以理学名天下,官南京礼部尚书,年九十七,其殁也,吏部为请恤典,上大怒,谓若水伪学乱政,并太宰欧阳必进,夺孤卿官衔罢归。他如阁臣石珤、张治,俱以微忤谥文隐。石以违拂不成为义,张以怀情不尽为义,皆上所亲定,盖圣意示贬于褒也。惟南礼部尚书章懋,得起二品,竟赠太子太保,特谥文懿;邱宝、孙升、江澜、顾清、杨廉俱以南礼部尚书,赠太子少保,特赐邵谥文庄,江谥文昭,顾谥文僖,孙、杨谥文恪。五公官同湛甘泉,而名出其下,乃加秩易名,师终之典甚备,岂湛果有遗行,为上所默窥耶?又如,南礼侍之赠礼书者王瓚。谥文定,崔铣谥文敏,陈升谥文僖,皆三品也。又他曹赠礼书者,南吏侍罗 巳谥文肃,南工侍黄孔昭谥文毅。又如南吏部侍郎林文俊者,亦殁于嘉靖之丙申,未满考,得赠南礼部尚书,赐谥时,礼部拟文良,又拟文恪,上皆不允,御笔特改曰文修。其得此谥者,本朝止林一人耳。世宗之待大臣权衡,必有说矣。湛至隆庆始补赠,谥文简,则以讲学为徐文贞所厚也。此时幸新郑、江陵为次揆,若居首,则终不得矣。

【四字谥】臣下四字之谥,惟宫中贵嫔蒙宠,或生皇子者有之,他不尔也。世宗朝,方士邵元节、陶仲文,俱得谥四字,此系皇祖特恩,旋亦追夺矣。今上庚子九月,佑圣夫人徐氏卒,赐谥,阁臣拟勤敬与荣安二号以进,上俱点用。阁臣以非故事诤之,上曰:“徐氏奉事三朝,故特与之,后不为例。“此则古今所未有,按夫人号带“圣“子者,俱系至尊乳母,今云三朝,岂皇祖何保耶?何故存至今也?若穆考乳母,自是奉圣夫人柴氏。【羽流恩恤之滥】故事,文臣一品,始得祭九坛。至于杂流,则不在此例。本朝惟嘉靖间,邵元节、陶仲文,以方士得一品之恩,此最为滥典,未几而削夺及之矣。近日癸卯甲辰间,龙虎山真人张国祥,以斋醮久留京师,其母亦随在邸中,病死请恤,上特赐祭九坛,盖视文臣之品,然妇人贵至一品夫人止得一祭,公侯母妻则二祭,即各藩亲王正妃仅得祭四坛耳。且真人母妻俱称元君,又非可夫人比,而滥恩至此,真堪扼腕。

按元节絓衔宗伯,而仲文则又以礼卿并兼三孤,陶妻又先封一品夫人,其僭拟文臣犹为有说。国祥列秩黄冠衔名,不登仕版。且今上初年,以其异服不雅,不许入班朝参。今乃得此,而礼官亦不闻坚执,何耶?先是辛巳年,上命修张真人府,言官俱谓非宜,疏谏不听,有质之江陵公者,江陵云:“此圣母慈圣太后之意,即主上亦不能遏止。“时咸谓信然。无何内传收前所下旨,并遣去内臣取回,竟不果修。即政府亦不知其故也。国祥即隆庆间革爵,降为上清宫提点其人是也,今上初年,复其真人,近又叨恩至此。

【非例得封】文臣满三年考,始得封父如其官。惟军功则或加特恩,要不以为典例。先朝亦有未满考而得全封者,近代则无之。惟嘉靖初,吏部侍郎温仁和,以父河南参议(玺)年及八十,恐不及待,以情乞封,特允之。继而詹事董 巳,以父云南知府(复)年八十三,比例乞恩,亦许之。此后绝不闻。

至万历二十四年,礼部侍郎冯琦,以父山西参政(子履)病,给假省觐,亦乞恩求封。上命如所请。然冯三品未及一年,乃翁年止六旬,尤为异典云。三公一时名硕,乃父亦曾居方面,宜膺殊锡,其他失记者尚多,要皆禁近儒臣,故先后俱得之,非他卿佐可望也。

【协理关防】京营之制,自嘉靖二十九年,复国初三大营,以文武大臣二人主之,武称总督,文称协理,印曰戎政之印,则总督专掌,坐是文臣不敢专制。如咸宁侯仇鸾,则凭恃上宠,奴视协理矣。自鸾败,文臣稍得发抒,终不能自行其意,直至今上己亥,王怀棘(世扬)以大司马领协理,始请别铸一关防,以便行事,上允之。自是协理大臣,始得与掌印勋臣均事权。

又五城巡视御史,向无关防,亦近年题请始铸给,而南京五城台臣,亦得之矣。

【大臣补荫之滥】嘉靖末年,朝政浊乱,任子妄行陈乞,苞苴一入。往往破例得之。今上初年,始定为大臣身后五十年,概不准行,且永远遵守。时,张江陵励精之始,故力杜幸门。

以后又渐滥觞。如吏部尚书倪岳卒于弘治辛酉,至今上甲辰,其曾孙翰儒以补荫请,吏部覆疏:“近例虽有年远亲尽,不许补荫之条,但岳先朝名臣,翰儒尚在君子五世之内,其他名德逊岳者不得比例。“上允其补。按倪文毅之殁,至是已百余年,历列帝五朝,孰辨真伪。且文毅隐官无子,当时已立侄为嗣,至翰儒支派,更难考矣。时四明为政,固无足怪,而言官无一人纠正,宜次年大计,即有钦留科道事矣。先是隆庆四年,故相梁文康(储)有荫子次挹夭死,孙纹请补荫。穆宗以年久不准,且命自今俱禁绝,著为令。时高文襄(拱)以辅臣掌铨,谓纹所请,与滥乞者不同,请许纹,而此后皆力禁。上乃允之。高此疏虽以揆地体面,且为己他日地,但梁之殁在世宗朝,未及五十年,次挹自以父一品九年满得之,初非滥恩,尚靳不轻与。盖初元录故臣子孙稍多,识者颇以为非。穆考至是始加慎惜,有以也。

【宗伯执持】天地分祀,出世宗意,夏贵溪附会之以取富贵,而识者颇谓不然,隆庆初元,议论藉藉,俱谓宜复旧制。

大珰李芳因请于上,欲合祀如祖宗时,时高南宇(仪)为大宗伯,力持不可。或问之曰:“合祀果非是耶?“高曰:“吾且未论分合之是非,但以朝廷极大典礼,乃不出廷议,而出宦寺建白,他日事柄旁落,且奈何?“人颇服其远识。龙虎山张真人不法事上闻,高又请革其真人号,降为六品提点,天下服其公正。穆皇末命始大拜,方奉凭几之诏,遽卒,士论惜之。谥曰文端,真不忝云。合祀之议,在当时内臣主议则不可。至今日若有言官建白,仍太祖规制,亦继述第一义也。万历初年,张提点者请复本号,时同州司马乾庵(自强)为礼卿,亦执奏不许。而江陵当国,竟以中旨复真人,同州不能执矣。

【┰赠谏官之谬】隆庆登极,恩诏恤录故臣。以建言被僇为第一等,以故中允郭希颜遂与员外杨继盛并列,既而郭赠翰林光学,以词林故事也,而赞善罗洪先、修撰杨慎,止得光禄少卿。希颜何如人。乃出罗、杨上耶?沈钅柬亦论严嵩僇死,与杨继盛俱止光禄少卿,而给事中钱徽等十余人,以他事削籍,优游林下,反得太常少卿。凡超本品七级,又何也?时列僇死首等,杨、郭、沈三公之外,又有给事杨允绳,仅四人耳。按允绳之死固冤,且疏参寺丞胡膏时,引内臣杜泰诬谄故少卿马从谦,盗用大官食物,欲比例中以死法。膏恨怒反噬,因之得罪。夫杜泰凶竖,谗杀从谦,死有余辜,其唾余岂士大夫可拾者?杨公此语,不可谓非失言也。

【牙牌】唐宋士人,腰带之外,又悬鱼袋,为金为银,以别等威。本朝在京朝士,俱佩牙牌,然而大小臣僚皆一色,惟刻官号为别耳。如公侯伯则为“勋“字号,驸马则为“亲“字号,文臣则“文“字号,武臣则“武“字号,伶官则“乐“字号,惟内臣又别为一式。其后工匠等官,虽非朝参官员,以出入内廷,难以稽考,乃制“官“字号牌与之。若英宗、世宗两朝,俱有王府仪宾在京,得悬牙牌,想俱用“亲“字无疑矣。惟道官如协律郎奉祀之类,亦得用“文“字号,似为僭拟,宜以“道“字别之。又文臣章服,各以禽鸟定品级,此本朝独创。

向闻教坊官绣补俱圆,其实正方,与朝臣无异。且亦衣练鹊如士夫,此更当改他禽,无溷清流可也。

【笏囊佩袋】古今制度,有一时创获,其后循用不可变者,如前代之笏囊,与本朝之佩袋是也。凡大朝会时,百寮俱朝服佩玉,殿陛之间,声韵甚美。嘉靖初年,世宗升殿,尚宝卿谢敏行,以故事捧宝逼近宸旒,其佩忽与上佩相纠结,赖中官始得解。敏行惶怖伏罪,上特宥之,命自今普用佩袋,以红纱囊之。虽中外称便,而广除中清越之音减矣。惟郊天大礼,不敢用袋,登坛时惟太常侍仪进爵,中涓辈俱不得从,万历内戌年,今上南郊,寺臣董宏业所佩,忽为鼎耳所絓,上立待许久,始得成礼。然祠官之不袋,至今犹然,盖敬天又特重云。按郊天不使貂珰得侍,最合古礼。而今太庙祭祀,则大珰辈俱得法官祭服,在上左右。盖起于中叶宦官恣横时,非祖制也。又先朝太常卿,多以黄冠充之,如蒋守约、崔志端之属,至列衔宗伯。

亦以此辈娴习科仪,进止合节,儒臣或仓惶失措耳。嘉靖以后,始除羽流,官止寺丞,专供骏奔。如董宏业即起家道士者,尚失礼至此,则不习者可知矣。又尚宝卿捧宝,为御前第一玺,其文曰:“皇帝奉天之宝“,此高皇制也。今正殿正门,尽削“奉天“之名何居?

【三世得谥】弇州记,父子得谥者,以为盛事,然尚未有三世得之者。今于余姚孙氏见之:第一世,右副都御史赠礼部尚书,谥忠列(燧);第二世,南京礼部尚书,赠太子少保,谥文恪(升);第三世,吏部尚书,赠太子太保,谥恭简(鑨。则国朝二百余年来,海内仅此一家而已。且门宗贵盛,世以忠孝清白见称,鑨兄弟四人,俱致位列卿,名德无玷,真熙朝盛事也。【父子得谥】弇州记,父子赐谥者十五家,同谥文者止一家,倪谦与岳也。此后则南充陈文端以勤,而子于陛谥文宪继之,则今上二十四年事,弇州身后数年矣。十五家中,如父仪智,未尝为翰林,而得文简;子铭曾为修撰,乃不得文谥,鹊曰忠襄,似不可解。然智以儒士荐起,铭以任子起家,致身卿贰。智以侍郎起赠太子少保,铭以太子太保超赠太师,俱不由科目同被两朝殊典,为可异耳!

【却千里马】唐昭义节度刘从谏,得异马,高九尺,献之武宗,不受。从谏大怒,杀马,遂负固跋扈,其子稹叛逆实基于此,今上乙亥,天方国亦献千里马,其时大宗伯为万文恭(士和),不以上奏,竟用部文却之。时江陵公柄国,尚矫情振厉,未肯以异物开冲圣侈心,盖用汉文帝却马事为比也,然今古不可例拘,如唐太宗时,各夷方入贡珍奇,至命阎立本绘为《职贡图》,至今传为佳话。倘天方国借此发愤,不修臣礼,其于柔远之义,失之多矣!【先朝进马】先朝进马者,如洪武四年,伪夏主明升进良马,其一最神骏,高至九尺,身长十有一尺,足亦高七尺,有肉隐起,自膺至尾如龙鳞,命典牧高敬襄囊沙四百斤压之,始可跨以行。上行夕月礼,登清凉山,一尘不动。上大悦,赐名飞越峰,绘形藏之,宋濂有赞。永乐十八年,山东诸城人崔友谅,献青苍驹,麟臆虬文形体诡异,上赐名龙马,群臣表贺。

至宣德四年七月,撒马儿罕国贡苍龙驹,记称马八尺曰龙,此其种也。产于西极,风鬟雾鬣,苍然若云,体质洁素,骏异殊常。但礼部尚书吕震等表请贺,则不许耳。宣德九年,甘肃镇献名马,有所谓瑶池骏、银河练、照夜璧、飞云白、碧玉桥、白玉驯、玉鳞飞者,其色皆纯白,尤为罕睹。正统四年六月,撒马儿罕又遣使贡马,身色纯黑,蹄额皆白,赐名瑞驎,又诏画史图其貌,阁臣少师杨士奇等,各作诗,或上颂。盖祖宗盛时,皆不拒也。况各属国,如安南、瓜哇诸夷,俱有年例,额贡马匹。以至川、贵、云南各土司,亦责贡马。何独至天方而斥之,江陵公最熟本朝典故,独不一考耶?

【吴悟斋夺谥】仙居吴悟斋(时来),以先朝直臣,拜左都御史,领西台,适戊子北场事起,覆试中式者八人,时原参官,礼部郎高凤翥(桂)亦同评阅,欲斥二人,以实其言。吴独力为解,欲尽保全之,终不能得,高疏实出于景素(孔兼)所授,高既谪去,于恨吴遂深。吴自是连遭掊击数十疏,温旨慰留,寻卒于位,赐谥忠恪。逾年于为仪郎,以职掌上言,谓吴末路改节,不宜冒上谥,寻下部覆议,竟得旨追夺谥号,时东阿于谷峰(慎行)大宗伯,实主其事,以覆试时,曾左祖高,仪郎与吴面争,不便具覆。甫去位,而于仪郎疏即上矣。时申、许二相并罢归,太仓王相省母踅还,独山阴王相一人在阁,竟允其议。代于宗伯者为李棠轩(长春),东阿至厚同年也。悟斋晚节微有可议,然今上所夺止二大臣,前为江陵文忠,后为仙居忠恪,并罹身后大辱,咸谓吴罪稍未蔽法云。其后郭明龙(正域)署礼部,亦议夺不称者数人,以内阁正与不咸,留中不下,然则仙居之被夺,亦事会使之然。

嘉靖初,有赠太保,工部尚书李鐩,夺恭敏之谥,以杨一清私与故,盖议礼新贵厄之也。若穆庙初,夺陶、邵二真人及顾、盛两尚书谥,则公论所快矣。

【吴仙居夺谥(再见)】万历十八年八月,左都御史吴(时来)病故,其妻尹氏请恤,上下之礼部。时礼书为东阿于公慎行,覆疏云:“所据谥典一节,为照本官持身端介,体国忠诚,登琐闼而抗论权奸,直节曾甘乎万死,总宪台而主持风纪,清风丕振于群寮,允为昭代贞臣,堪副士林雅望,易名赐谥,允协舆情。“上遂赐以忠恪上谥。是时吴门当国,许、王次之,吴素与揆地厚善,以故于宗伯虽心衔吴,而褒美甚至,未几吴门、歙县去国,娄江未至,于时于景素(孔兼)为仪曹副郎,即疏请夺谥矣。盖于宗伯授遗计,以伸其夙志也。谥典是祠司职掌,与他司无涉。时礼曹无人肯出疏,于即任之,亦以旧隙久相左也。其事予曾记之,又为补订云。初,己丑春,覆试戊子顺天举人,时东阿以左侍郎代朱大宗伯监试。东阿素不乐典试者,谓屠大壮卷,文理不通当斥,吴仙居力争,始得置“亦通“中,既而奉旨俱准入试。然初时批坏诸试卷者,又即于景素,时尚为主事也,故二于俱恨仙居次骨云。于请夺吴谥,疏末又申言请补故御史杨爵谥。杨为世宗朝直臣,系狱七年,仅殁牖下,委宜补谥。但以杨形吴,见其褒贬恰当,可谓良工心苦矣。

【邱侍郎献谀】嘉靖末年,黄冈人礼科都给事中邱岳,请修《承天大志》。先是顾中丞璘请修志,既成而报罢,至是邱又以为言。上大悦,比志就进呈,修书者皆无赏,独邱以传奉超升礼部侍郎。不数月而穆宗登极,降一级调外任,邱恚不赴。

至江陵柄政,邱始出补官,江陵亦许以光复矣。邱乃以己姓名献一对云:“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相公大喜,将超擢而病告殒矣,邱竟以外藩再斥。盖两番贡谀,皆不得厚偿,世谓君相造命,亦未必然。

【不识方印】本朝印记,凡为祖宗朝额设者,俱方印,而未入流则用条记。其后因事添设,则赐关防治事,即督抚大臣,及总镇大帅亦然。俱得带印绶,则谓之印亦可。近年有一嘉定令,起家癸丑进士,故南产,世席纨绮,初视事,所属有二巡司,其一司具申文于县令,用钦降方印于年月上。此令阅之大怒,批云:“何物卑官,辄敢藐视上台?私用方关防,法当重究。“其巡检骇惧,走谢引过,且诉:“此印自国初颁降,凡申抚按各台俱然。今老爷嗔怪,是后再不敢用矣。“此令内惭,阳责詈而遣之。凡关防未有方者,此等学问见识,不特可恨,亦可哀哉!

【恩诏冠带之滥】内外两大计,为弘治后大典,凡恩赦内俱开明,不许概复。其后渐不然,王弇州谓始于今上壬午,赦文除去朝觐考察字面,以致贪酷为民者亦列冠裳,盖归罪于张蒲坂之市恩。其说诚是。但其时去穆宗朝未远,庚午考察科道一案,全出高新郑私意。高失位后,凡在废籍者,公论翕然推毂。而去年辛巳内计,则艾穆、沈思孝等,亦赘名永锢中,时故相新殁,诸君子势必向用,则此举盖有为而然。所惜者,不明著其实耳。至如近日辛亥之察,时论共雪七人之枉,于是有列不谨条中者,亦登荐剡,破天荒。他日贪酷两款且有奢望,又何论冠带哉?按先朝治贪酷吏极严,如弘治十一年,清宁宫灾,恩诏,凡诰敕准给未领,而因事降调,非贪淫酷刑者,仍给与。世宗登极,上两宫徽号,凡两京文官未一考者,与诰敕;其因事降调,非贪淫酷刑者,仍给与。盖降调本非永锢,而贪酷尚不得沾恩,况大计削籍者乎?

【朝班】朝班自有定式,今上久不临御,班行遂无定序。

癸卯忽有台臣与部属互争先后,时蔡虚台(献臣)为仪郎,当主议,稍以故事折之。为豸绣交詈聚唾,因调停为常朝大朝之说,总之无成规也。因忆往年沈晴峰太史(懋孝)曾为予言,王太仓相公为宫允时,立班未定,而吏科都给事韩元川越次进,欲与所厚者接谈,王提而下之曰:“此非权相堂庑,韩楫亦敢争先取捷耶?“韩本新郑私人,王素嫉其生平,故借朝班折之。

退朝,韩诉于朝房,新郑怒甚,方盛气以待,而王续至,其诋呵几不可闻。新郑仓卒失答,急令人邀马乾庵(自强)相公至,两叱之,方解去。盖王与韩,皆马先后所收士也。此时沈正在词林,目睹其事,因欢太仓之不挠。而新郑出不意中,尚能呼其座师息斗,亦是急智。【旧制一废难复】太祖旧制:内臣出外,非跟随亲王、驸马,及文武大臣者,凡遇朝廷尊官,俱下马候道傍,待过去方行。今小火者,值部阁大臣,俱扬鞭直冲其中道矣。旧制:文臣三品以上,始得乘舆。今凡在京大小官员,俱望舆出入,初犹女轿蔽帷,不用呵殿,今则褰幙前临,与南京相似矣。旧制:给事中回避六卿。自嘉靖间,南京给事中曾钧,骑马径冲尚书刘应龙、潘珍两轿之中,彼此争论,上命如祖制,然而终不改,今南六科六部,同席公会,俨如寮友,途间相值,彼此下舆揖矣。太庙陪祀,止用五品以上尊官,自吏科都给事中夏言,以加四品服俸求陪祀,上下其议,部覆不许,今不知何时何人作俑,六科都给事俱随班骏奔于太庙中矣。此皆蔑弃旧规遗制之极。然而一变之后,遂不可改。他如藩臬台与按臣本寮友,今以素服行半属礼。参游亦方面重寄,今叩头披执,与卒校无异此又皆势处极重必难返者。至若制诰两房中书官,初本内阁僚佐,今已夷为属吏,且大半非科目清流,甘心为役,无有后言。惟新辅臣到任,两房入谒之后,新辅亦至两房答揖,尚存往日旧例。至于吏部选君,见都察院不肯行跪礼,而五部尚书至吏部,反揖四司郎官,最为失体。至嘉靖末年,张永明为左都御史,始正之,以至于今。惟此一事存饩羊云。

【礼部官房】李晋江相公为少宗伯时,节省署中羡余,置买官房,自三堂、四司、司务厅,皆有宁宇,春曹始免僦居之费。盖自其为南部行之,以及于北,此法甚善,各曹宜仿而举者,但李能耐烦琐,任怨讥,有陶士行风范,他人或不办,亦不屑也。又礼部到任、升转诸公费,俱出教坊司,似乎不雅,此项断宜亟革者。南京礼部堂属,俱输教坊值茶,无论私寓游宴,日日皆然,隶人因而索诈,此亦敝规,北部却无之。兼有弦索等钱粮解内府,如此猥亵,似皆当速罢。往时许新安为次揆,好以青蚨施丐者,每出则鹑衣载道,拥轿叫呼,识者非之。

近日晋江亦然。而南中一大司空,于犒钱之外,遇寒复有絮袍之赐。即使有济,亦溱洧之惠也。【乡贤】学宫祀乡贤,最为重典。今乡绅身都雄贵,其父必登俎豆。至有生前屡罹胥靡之罚,暴著耳目者,亦俨然当春秋两祭。而黉序中,遂借公举以媒重贿,日甚一日,至于子孙微弱,则所列木主,庋置高阁间,供斋役爨材矣。盖地窄而主多,定不免迹薪故事,因忆罗念庵(洪先)见其乃翁遵善(循)

主在祠中,耻与非类并列,遂泣拜奉主以归。夫吉水理学渊薮尚如此,况他方乎?嘉靖初年,清议犹重已如此,况今日乎?

【褐盖】旧制:仕宦四品腰金以上,始得张褐盖。未及四品者,惟状元以曾经赐京兆尹卤簿归第,遂仍不改,他亦不尔也。犹忆先人,自翰检差归,转修撰假归,俱用青伞,如他官。

后来词林六七品,忽皆黄线伞,银瓜前导,已为逾分,未几而庶常亦然。乙科之为待诏、孔目者,赀郎之为典籍、侍书者,又佼之。至于詹簿詹录亦用之。此何说也?词林转五品者,惟光学士,则本班在三品之末,且在京开棍如大僚,而庶子、谕德、洗马及讲读学士,在京亦张大金扇,以故向来俱得用黄伞。十年前,有一御史转通政参议,忽用之,殊以为怪。近日则光禄尚宝之丞,俱僭张褐盖,驿递亦用此迎送,遂以成俗。十年前,有一行取外僚,改青伞为天蓝,郎署以下争相慕佼,遂不可改,尤为创见。近日事例滥开,一切徒隶辈,俱得以白镪授勇爵,披金紫,戴黄盖,充塞道路,而无如之何。因忆近年,京师有一快心事:故驸马许从诚尚世宗女嘉善公主,有孽子名显纯,以太学生入赀,遥授指挥佥事,其人拥多金,负小慧,学诗画,以此得交士大夫。一日,拥驺骑乘小轿,过正阳门所谓础盘街者,下舆遇巡城御史穆天颜,相逊而揖。别去,穆问何官?从者素憎之,对曰:“此纳级武弁也。“穆大怒,追还,裸而笞于道旁,路人莫不揶揄。今年阅武录,其人已用锦衣籍,登武进士矣。向见锦衣奉使出者,俱坐八人轿,覆褐盖,虽试百户亦然,不知始自何时?有一溧阳人蒋文兴者,史元秉继书家奴也,史为缇帅,文兴因冒功官百户,差至浙江拿人,亦用此体。今上庚子年事,予亲见于杭城中。若内官衔命而出,无谕崇卑真伪,遂无一青伞。要之,此辈不可理喻,亦不足深诘也。许显纯后为魏榼鹰犬,即五彪之一,士大夫受其屠戮,最为惨酷。   


○礼部

【滁阳王奉祀官】今泗州蠙城之北,为熙祖山陵,设泗州祠祭署。奉祀一员,朱氏世龚。其先为宗婿,遂承国姓。仁祖陵在中都凤阳府太平乡之北,设皇陵卫,祠祭署。奉祀一员,祀丞二员,以刘、汪、赵三姓之后世龚。刘即义惠侯子孙,汪即汪氏老母孙也。泗州祀官,以懿亲当世职不必言。如刘如汪,不过龙潜时故旧,世叨冠裳,国恩厚矣。惟是滁阳王郭子兴长子郭大舍者战没,一女充太祖惠妃,幼子名老舍者,仅与庄田,而不得官,卒后亦赐谕祭,传凡五世,尚以庶民,岁得一朝京师。至名琥者,于弘治癸丑,上始与冠带守祀。壬戌岁,圣旨郭琥与做奉祀,遂得比刘、汪二氏矣。至正德间,而琥求乞无已。且请印信,当事者厌之,遂革其职。至世宗登极,琥复疏辨,上哀之,始还其旧秩,止许终身。此后遂为编氓,以至于今。夫滁阳破家,以成帝业,且无论高后微时瓜葛,即惠妃生蜀、代、谷三王,永嘉、汝阳两公主,与国家勋旧,兼之戚畹,而后人不叨一命之荣。滁阳之祭,亦仅有司岁终一举而已,是亦圣朝大缺典、大恨事也!

【女神名号】孝女曹娥,在宋大观四年,封灵孝夫人;至政和五年,加封灵孝昭顺夫人;淳祐六年,又加灵孝昭顺纯懿夫人,父为和应侯,母为度善夫人。此无论名号之无稽,而女之父以溺死,则水府乃其深仇,有何和应亦不经极矣。我太祖尽革之,但称孝女曹娥之神,令有司岁时祭祀,则最为正大。

至于海神,今东南共祀者,在宋已封天妃。盖妃生宋哲宗元祐时,莆田人,姓林氏,生而灵异,殁而为神。本朝永乐六年正月初六日,太宗又加封为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宏仁普济天妃,庙号宏济天妃之宫,岁以正月十五日、三月廿三日,遣官致祭。盖其时将遣郑和等浮海使外国,故祈神威灵以助天声。与孝女封号事若相戾,然于敬奉灵祗,则二圣一揆也。江海二神,俱以女真享食,故并记之。

按曹娥碑中,所云婆娑,盖言巫降神时,按节而歌,此其舞貌也。而宋封孝女敕文乃云:“其父迎婆娑神,因溺死。“

则冬烘之极,不知其时当制者何人也?又宋封天妃,言神功德可与天配,故名天妃。今以为后妃之妃,则亵甚矣。古以伍子胥为五髭须,以杜拾遗为杜十姨,又何足怪!

【廪生追粮】正统元年,初设提学省直宪臣。时山东提学佥事薛瑄,疏请凡廪生考斥者,俱追粮为民,时以为苦。至成化九年,北直隶提学御史阎禹锡奏:“今斥生已奉敕充吏,请停追粮。“上许之。禹锡起家甲子乙榜,为国子学正,曾充天顺四年会试同考官,寻升监丞。值天顺七年会试,火焚举场,禹锡疏请赠举子焚死者俱为进士。礼科驳其非,下锦衣狱讯治。既而用其言宥之,成化中遂入台班。先禹锡以国子学正掌京卫武学,上疏谓武学生俱纨袴子弟,骄惰不学,今后武生考劣等,俱宜追所食廪粮,以警其余。上亦允之。其持论不同又如此。

盖斟酌时宜,通达国体之士也。按正统四年八月,江西南安知府林芊言:“比者提学薛瑄,以生员有疾罢斥者,追所给廪米。

臣以为不幸有疾,罢之可也。至于廪给,縻费于累岁,而追索于一朝,固亦难矣。且父兄不能保子弟之无疾,今惩偿纳之苦,孰肯令其就学。“上是之,行体部除其令矣。何以成化间,而禹锡又有免追之疏,想林疏已行而中止耶。

【五岳神庙】正统三年,湖广巡按御史陈祚奏,衡山岳庙坍损,遂欲尽毁其后妃像设、寝殿朝堂,仅立坛壝斋室,以供祀事;且引宋儒张栻之言曰:“川流山峙,是其形也,而人之也何居?其气之流通可相接,而宇之也何居?“上下其奏于礼部。尚书胡濙、以为太祖更制神号,而不除像设,必有明见,所言不可行。上从之,命湖广布政司督修。按礼、五岳视三公,岂有无室无貌之理,陈祚祖、张敬夫陋野之谈,妄议祀典,已开张璁去孔庙圣像之端矣。

【北岳】北岳恒山,据《一统志》云:“在山西大同府浑源州南二十里,历代自舜时巡俱祀于此地。及石晋赂契丹,割以与虏,至宋不能复,乃致祭于真定府之曲阳县。因俗有飞来石之语,遂借之以文其陋。本朝因而不改,此说其来旧矣。弘治六年,钧阳马端肃(文升)为大司空,始疏请还祀浑源,谓本朝既迁都北平,而真定在京师之南,于祀北岳甚悖。况浑源尚有故庙基址,修葺无难。上下其疏于礼部,时宗伯倪文毅(岳)覆疏,谓事体重大,仅请修建恒山旧庙而已。说者谓文毅之父谦,曾祷于曲阳北岳庙,因生子,名以岳,故文毅力遏移祀,未知果否?后至万历二十年,大同巡抚胡来贡,又如钧阳疏请之,卒格于礼臣覆议,不允而止。因陋就简,此祀之正,在何日耶?又《寰宇记》云:“恒山在曲阳县西北一百四十里。

《禹贡》太行恒山,至于碣石。正是此地。“《周礼》曰并州,山镇曰恒山,郑注云:“恒山在上曲阳县。至高齐天保之年,始去上字,故郡名恒山。今祀本不误,不宜更易于浑源。“此说似祖赵宋飞石而附会之,谓舜阻雪于此,即柴望北岳之说也。

当再质之博洽者。

【祀典】世宗朝,大虏频犯内地,上愤怒,思所以大创之。

时正议礼纷纷,前朝祀典,多所更改。于是修撰姚涞、给事中陈棐辈,窥知上意,疏请帝王庙削元世祖之祀;又追论故诚意伯刘基,曾受胡元伪命,故力为拥护,致污庙祀,非出我太祖深意。上嘉而允之。又如孔庙易像为主,易王为师,尚为有说;至改八佾为六,笾豆尽减。盖上素不乐师道与君并尊,永嘉伺得微旨,建议迎合,廷臣争之,上不顾也。又进欧阳修于两庑,则以濮议与永嘉暗合,故特崇之,未免为有识所笑。至斥姚少师配享太宗,则圣见超卓,非臣下所及矣。今上甲申年,议孔庙从祀,时主王守仁者居多,而主事唐伯元力攻之,盖犹祖桂萼等之说也。唐以贬去,先是守仁与陈献章、胡居仁俱得旨崇祀,已定至次年,而唐始阻止,且疏末又欲斥两庑之陆九渊,而进宋之周、张、朱、二程于十哲之末。则举朝皆骇怪。况九渊为世宗所褒,与欧阳修并祀,安得擅议废退?其仅得薄谴者幸耳。先是江陵当国,最恶讲学,故凡言官以从祀诸儒请者,礼部概不允。至是词臣吴中王珩力主陈献章、王守仁、胡居仁三人并祀、盖吴以劾江陵夺情新起,故庙堂皆是其说。而妒者至谓守仁因戚畹永年伯得之,献章因大榼张宏得之,遂波及居仁。盖子产立公孙泄意也,亦刻薄无稽甚矣。先是至甚矣数句,据写本补,是后王弇州,遂疏请裁定孔庙从祀,欲升有若、南宫适,而降宰予、冉求。申王二相在位,俱弇州所厚,竟从中格。而说者遂几弇州考察圣贤。此等大事,非君相主持,万无行理,此议似可已。

【园陵设教坊】世宗入绍,报恩所生,如尊兴邸旧园为显陵,此情也,亦礼也。至推恩蒋氏,命为世都督佥事,令专典祀事,以比魏国公徐氏,世奉孝陵故事,已为滥典。至嘉靖二十七年,增设伶官左右司乐,以及俳长色长,铸给显陵供祀教坊司印,独异天寿山诸陵,不特祀丰于祢庙傅严犹以为渎,且教坊何职,可与陵祀接称?不几于皇帝梨园子弟,贻讥后世乎?时严分宜为首揆,费文通为宗伯,宜其有此。

【孔庙废塑像】正统八年,国子助教李继上言宫殿将成,惟太学尚仍元旧;且士木肖像不称,亦非古制,请择地改建。

上曰:“朝廷自有措置“不允。天顺六年三月,苏州知府林鹗,因文庙圣像颓坏,乃并诸贤像皆易为木主,然未敢闻之朝也。

至成化十七年,国子监丞祝澜者,遂上疏欲以木主改塑像,上不允,斥为云南府幕而去。至弘治十二年己未,南京兵科给事中杨廉遇阙里灾,乃上疏宜趁庙宇一新,更易木主,以革夷教;又“大成“二字,乃譬喻之语,于谥法不合。亦宜革去。上虽不从,而不加谯让。至嘉靖初,张张字据写本补,永嘉用事,而普天塑像被毁矣,盖其说非始于张也。杨又有疏申明祀典,谓宋儒周、程、张、朱从祀之位,宜升居汉、唐诸儒之上。其说更为不经,识者非之。杨至弘治甲子以告病光禄少卿,聘主浙江乡试,被言官指谪,谓其欺君不忠,后官至宗伯,得上谥。时嘉靖乙酉,盖永嘉以议合,左右之。

【先圣木主】张永嘉当国,议易先圣孔子塑像为木主。时,徐文贞为编修,抗言其非,坐是外贬,天下翕然称贤。盖高皇帝谓塑像为故元夷俗,一切城隍岳渎,尽易木主,废王侯之号,独孔庙存塑像,仍王爵。至永嘉承世庙圣意,易王为师,并弃像设,时论不以为然。然广东广州府城隍神木主,至景泰中,巡抚都御史王翱仍易以塑者。则高皇制作,当时已不能尽奉行矣。又宣府儒学圣像,亦系土偶,有镇守大帅、永宁谭广者,范中金为五赃,实其中,未几被盗穴其背而取之。此亦天顺间事,见叶文庄日记中者。然则木主亦未可尽非也。徐文贞抗论孔庙事,上恚甚,既逐之,又下旨云:“徐阶天下小人,永不许擢用。“未几超为学使者,超为祭酒侍郎,长春卿,入内阁,继分宜当国,奉世宗末命。为时元臣,几轶永嘉而上之。弘治十二年,给事吴世忠,请尊夫子为文祖大成至圣,帝不允。

【吕仙封号】世宗奉玄诸典,不可胜纪。惟嘉靖二十五年,以永禧仙宫成,命成国公朱希忠祭告朝天等宫,首揆夏贵溪告纯阳孚祐帝君;而工所告成,则用次揆严分宜。近吕洞宾屡著灵异,然爵以帝号,则始见于此。但人间未有称之者,即羽流辈,亦未之知也。

【四贤从祀】隆庆初元,徐文贞当国,御史耿定向,首请祀王守仁于孔庙;而给事赵輄,御史周宏祖,则主薛瑄;都给事魏时亮,又加以陈献章,凡三人,后会议仅瑄一人得祀,时为隆庆五年,则徐文贞去国久矣。初徐文贞议复王守仁爵,并欲与薛一体从祀,以众论不同,仅还故封。比新郑当国,遂嗾给事中笪东光,劾原任给事魏时亮,附阶私守仁,借从祀以滥与伯爵,欲坐徐、魏以专擅封拜论斩。盖魏佐徐攻高最力,故恨之尤深。会东光病狂,衣红衣跣足,唱曲入朝,被参逐去,自是无敢议守仁从祀者矣。至今上初元,都御史徐栻、给事中赵参鲁、御史梁许、萧廪、谢廷杰、余乾贞等,各独疏荐守仁,宜与瑄同祀;时万文恭(士和)为礼卿,亦特疏专王守仁;御史李颐则荐胡居仁宜与王守仁同祀而无及陈献章者。时旨下,虽命会议,然张江陵秉政,素憎讲学诸公,言路逢其意,攻守仁者继起,以故卿贰台琐,以及词臣,无一人肯具议者,事遂中辍。至十二年,而御史詹事讲首倡议,则又荐献章、守仁,而不及居仁,南科钟宇淳,亦同其义。乃科臣叶遵、主事唐鹤徵,又只主守仁一人。上下诸疏会众议之。都察院右都御史赵锦等,御史许子良等,户科给事萧彦等,宫坊徐显卿等,韩世能等,各公疏,礼部王士性一人又独疏,俱荐陈、王二人,又不及居仁。上意亦以为然。时惟祭酒张位、洗马陈于陛、中允吴中行,则以王、陈、胡三人当并祀,而阁臣有疏,亦谓三人同祀之说为允。祀典从此定矣。时,礼卿为沈归德(鲤)当主议,仅左袒胡一人,而于陈、王俱有訾贬,忽闻阁臣有疏,亟露章遏止之,上仅批“已有旨了。“其疏与阁疏同日发下。沈遂疑揆地故抑其言,怏怏见于辞色,相猜自此始矣。次年春,南京户部主事唐伯元,则又痛诋守仁之学,至不可闻。而上出严旨,斥唐偏见支词,挠毁盛典,于是众喙始息,说者谓新建之孙,与戚畹永年伯王伟,共醵数万金,从内援得之,尤为怪妄。永年虽浙籍,与文成非一家;且虽名外戚,而实酷贫,安得有金以助新建也?文成生前身后,无端遭人指摘者,不一而足,岂真高明鬼瞰耶?初祀议纷纷,时光禄寺李桢,又别荐曹端、吕柟等五人,而以禅学暗攻守仁、献章,为上所诘责。大理少卿王用汲,则单疏专劾守仁为悖叛朱晦庵,且谓守仁曾詈朱熹为夷狄禽兽,至造其像鞭朴之,则又剿龚风闻仇口也。于是上始有“守仁、朱熹学术,互相发明,何尝因此废彼“之旨,然皆祀典未定时也。其时内阁止申、许二人在事,沈归德莅任未匝月,既阁疏伸。而部疏绌,争者俱已付之忘言,独唐户部于事后力争,盖代归德不平也。今归德自刻《南宫奏稿》,最为详备,独削从祀一疏不存,不知何故。王文成初殁,桂文襄(萼)、魏恭简(校)、董文简( 巳)尼之于先矣。至穆宗初,又以徐华亭故,波及良知之学,攻之不止。直至甲申岁,出自圣断,始祀两庑。而唐户部疏中,至云皇上尊宠王氏如此,盖暗指永年赂通中官,见之章奏,以故上怒而谪之。此等语,若在世宗朝,根究下落,唐难乎免矣。又陈白沙在先朝,与薛文清同议从祀,忽有谤大榼李芳广东人,与陈同乡,为之奥主,遂议中止。陈在成化被召时,为邱文庄肆谤,亦同乡也,至甲申之得祀,言者又云:“司礼掌印首榼张宏,故产粤中,私其里中先达,特下俞旨,并祀三臣。此祖子产立公孙泄故智也。盖陈死生,皆以桑梓受累。然而薛河东议祀时,高新郑为政,主议言官,则吏科都给事韩楫为首,山西蒲州人,与薛同里,因极意推崇韩。又新郑第一心腹门生,故一疏而穆宗立允,举朝无敢异议。至胡居仁向来少有议崇祀者,台臣李颐亦余千县人,与胡同邑,始跻之薛、王之列。其后沈归德,因据以上独祀胡之疏,二贤虽无忝盛典,又得乡人之助如此。

【加前代忠臣谥号】蜀汉关壮缪侯,本朝所最崇奉,至今上,累加至大帝天尊之号而极矣。或云上梦有异感,遂进此衔名,未知果否。然又加南宋岳鄂王谥号,见之诰词,不下壮缪,则海内或未及闻也。其最后加岳谥云:“诛邪辅正大将、精忠武穆帝君,主治洞天福地,统领禋祀蒸尝,协理三十六雷律令,赞七十二候天罡,受命上清,永扬帝化,神霄右监门,靖魔忠勇岳鄂王,荡卤大元帅。“其崇奉亦至矣。今西湖鄂王祠,修饰甚丽,禾郡有称其子孙立祠宇者,何不以此颜其庙,而犹仍宋故称耶?

【解池神祠加号】国家盐利,惟两淮为最,然岁入不过六十万缗,已当天下之半。若较之宋仅二十中之一耳。按宋盐有四种:一曰末盐,即今煮海所得,两淮、两浙、荆、湖、闽、广、河北俱用之;次曰颗盐,即今解州及晋中蒲绛所出,中州、秦、晋、赵、魏用之;三曰斥盐,则川蜀四路用之,以上与今日略相似,而行盐之地则已不同;四曰崖盐,出于土崖,秦、凤、阶、成所用,今未闻也。然宋一岁获盐之利,凡二千余万缗,我朝全盛,何以仅仅止此?且洪武三年,户部言陕西察罕脑儿之地,有小盐池,设盐课提举司,行盐之地,东至庆阳,南至凤翔、汉中,西至平凉,北至灵州,皆募商人入粟中盐。

则所出之地,亦宋所未有。今但称灵州课司,惟陇西三府食此盐耳。熬盐之外,独解盐最奇,其出之岁,亦有丰歉。唐大历中,河中盐池,为秋霖所败,度支韩滉独称不为害,且有瑞盐。

代宗喜,赐二池名,一曰宝应,一曰灵应。顷今上己丑年,河东盐池利大兴,御史秦大夔奏闻,请加崇穹爵,以答神贶。时,议本朝于海内神祗久革侯王之号,乃诏赐祠额曰灵惠,盖司盐之神,惟解著灵异耳。解池相传为蚩尤血所化,其说不经。且其长五十余里,周百余里;又有淡泉二区,味甚甘洌,盐得此水方成;又有女盐池,东西二十五里,南北二十里。土人引水沃畦,水耗土自成盐,盖天生之利也。自大历奏祠,遂建盐风亭,有碑在池北之峨嵋坡。至贞元十三年,又有盐池灵应公碑,则更得封爵矣。至宋大中祥符之甲寅,盐池大坏,关壮缪以阴兵与蚩尤大战而破之,始为之建祠。至崇宁元年,加封关为忠惠公。大观二年,又加武安王。盖关自以桑梓之乡,加意拥护,而盐池之功,遂超盐神而上之矣。

【部科】凡部曹一拜副郎,马前即得用鞍笼,如正郎及科、道诸臣矣。今惟吏、礼二部无之。相传铨属,以衙门华要,欲比小京堂用红鞍笼,疏上而旨不下,遂并青者弃之。礼部以秩宗清望,不同他部,亦屏不用。又七品例服鸂涑 ,向来多别缀他补,惟给事中独用之,而中书舍人亦效焉。盖两官俱内府衙门,连署出入。京师因为之曰:“礼科不带鞍笼,求同吏部;中书学穿鸂涑 ,混拟掌科。“又吏礼二部司官,往还但称侍生,不用寅字,亦自别于他曹也。

【比甲只孙】元世祖后察必宏吉剌氏,创制一衣,前有裳无襟,后长倍于前,亦无领袖缀以两襻,名曰比甲,盖以便弓马也。流传至今,而北方发女尚之,以为日常服,至织金组绣,加于衫袄之外。其名亦循旧称,而不知所起。又有所谓只孙者,军士所用。今圣旨中,时有制造只孙件数,亦起于元。时贵臣,凡奉内召宴饮,必服此入禁中,以表隆重。今但充卫士常服,亦不知其沿胜国胡俗也。只孙,《元史》又作质逊,华言一色服也,天子亦时服之,故云。

【仕宦谴归服饰】今大小臣削藉为民者,例得辞朝。往时成化三年,故相商淳安召还时,尚未复官,及诣阙,投榜子于鸿胪,称浙江某府县为民,臣商辂行取到。见朝及陛见,戴方巾、穿圆领、系丝绦,盖用杨廉夫见太祖故事。想当时大臣编氓者,其体皆然。顷今上甲申,刑部尚书潘季驯为民辞朝,头戴平巾,亦布袍丝绦,其巾如吏人之制,而无展翅。今六部及藩司知印,尚戴之,已非方巾矣。比来闻朝士得谴斥削者,皆小帽青衣,虽曰贬损思咎之意,恐未妥。此盖舆皂之服,充军者方衣之,而充军重谴,例不辞朝。若为民者,奉旨云回籍当差,犹然陇亩良民,固未尝有罪。国初粮长,例得用平巾,则藩司寇所戴,似为得之。又冠带闲住者,必先云革了职,盖已夺爵秩,无品级高卑可分,一切头踏仪从,俱不得用,仅予以仕服耳。以故嘉靖辛酉,高安吴宗伯,以闲住归时,已拜少保,其见客止青衣角带,并侍卫亦无之。真深谙祖制,得大臣之体,今俱以章服,里居皆蟒玉金紫,呵殿赫奕,与居官无异,失之远矣。念上乙酉年,右通政梁子琦,以议寿宫不合,奉旨降本司参议闲住。丁亥年,在籍兵部尚书凌云翼,以殴诸生被讦,奉旨革去宫保,以尚书闲住。夫既罢闲住,又何秩可降?乃复从贬谪,是无官者反得官矣。揆地如此票拟,不满谙练者一笑耳,先朝故老,决不冬烘至此。

【教坊官】教坊官,在前元最为尊显,秩至三品,阶曰云韶大夫,以至和声郎,盖亦与士人绝不相侔。我朝教坊之长,曰奉銮,虽止正九品,然而御前供役,亦得用幞头公服,望之俨然朝士也。按祖制,乐工俱戴青橑字巾,系红绿搭膊,常服则绿头巾,以别于士庶,此《会典》所载也。又有穿带毛猪皮靴之制,今进贤冠束带,竟与百官无异,且得与朝会之列,吁可异哉!

○科场

【教职屡为考官】荆州府教授陈观字子澜,以乡荐授福建延平府教授,岁满调湖广黄州府,升国子助教,力请补外,改除武昌府。又调荆州府,初为应天府同考试官,再为福建考官,调荆州后,又为江西福建考官,以岁满致仕归,后起复为应天同考试官。自来举人无直选教授者,观得之,又辞成均就外任,且历四郡,一异也;教职典试未闻有三数往者,观凡六次,且为应天同考者亦二,二异也;观以洪武庚午登科,壬申就选,至正统辛酉,尚典试,凡为教职五十余年,三异也;卑官已居林下,又特选为主司,且屡为主考,又为分考,四异也。事见陈少保?(循)所为陈观志铭。

【学士两主会试】国初官制未定,词林晨星,以故有一人而三主会试者。如永乐十六年戊戌、二十二年甲辰,皆侍读学士曾棨为正主考,至宣德二年丁未,曾以左春坊大学士兼读学,又为副考,盖三度云。宜德八年癸丑,少詹事读学王直为副考,正统元年丙辰为正考,四年己未,已升礼部左侍郎兼读学,复为副考,亦得三次,然二公后俱终于卿贰,不得大拜。至成化以后,词林大备,渐不复然。惟钱文通(溥)成化中乙未、辛丑两为正考,而弘治三年庚戌,复入正主会试。然前二次俱学士,最后则为文渊阁大学士,非复词臣比矣。其他词臣,两主会试者固多,然其后次,多以入阁得之。其未得为阁臣,而再司南宫试者,天顺四年庚辰,尚宝少卿兼编修柯潜为副考,七年癸未以故官再为副,火焚科场,不完而出,此无足言。彭文思(华)以光学士主成化戊戌,以正詹事光学主成化甲辰,吴文定(宽)以谕德主成化丁未,以吏侍学士主弘治壬戌,石文隐(珤)以礼侍学士主正德庚辰,以吏书学士主嘉靖癸未,张宗伯(潮)以少詹事学士主嘉靖壬辰,以礼书学士詹掌主嘉靖甲辰,曾宗伯(朝节)以礼侍学士掌院主万历戊戌,以礼侍学士掌詹主万历辛丑。此五公中,其后惟彭、石得为辅臣,然彭戊戌为副,甲辰为正;吴丁未为副,壬戌为正;石以庚辰为正,癸未反为副;曾两次俱副考;内惟张两度俱正考为奇。然甲辰之役,以病卒于闱中,舆尸而出,盛美之缺陷如此。

【十典文衡】弇州盛事纪,钱侍郎(习礼)六典文衡,以为极奇。不知其于永乐二十三年甲辰已为会试同考,宣德二年丁未再入会场分考,则并后之乡会主试,共八次矣。而正统元年丙辰廷试,四年己未廷试,又皆为读卷官,凡主文柄者十度。

又钱之初主应天乡试,为宣德己酉,而误书为永乐丙午;正统四年读卷,而误书为主考;至正德六年辛酉,钱又以翰林光学,为顺天主试,而弇州缺不书。始信纪载非易事。

弇州《盛事》,又记梁文康(储)正德戊辰、甲戌两主会试是矣,然文康弘治壬子、辛酉又两主顺天乡试,竟亦失记,何也?何如刘文靖(健)再主两京乡试,四同考会试,一主会试,六充廷试读卷;李文正(东阳)再主两京乡试,两同考会试,两主考会试,八充读卷,似亦可为钱侍郎之亚云。又杨文敏(荣)典京畿乡试一次,廷试读卷九次,亦可称十典文衡。又初预修高庙实录,后文、昭、章三庙实录,又为总裁,俱为难遘。其十知贡举者,前为胡忠安(濙),后为严分宜(嵩)。十为读卷官者,前为蹇忠定(义),后为王文端(直),亦可称盛事。

【金实】金实者,浙之金华人,永乐初生员。上书陈王道,其纲有四,其目有五。上嘉纳之。又试策三道,俱称旨,遂命入文渊阁,预修《太祖实录》。书成,授翰林典籍。又预修《永乐大典》,晋春坊司直郎,洪熙中,升卫王府长史。正统四年,充会试同考官,即以是年卒于京。以青矜为纂修,一异也;以青宫近臣,曳裾王门,二异也;以藩府外僚,膺文衡重任,三异也。是时官制已久定,而金实独承异数如此。是科与实同为分考者,有浙江佥事花润生,而江西丰城人李郁者,以承差习《礼记》中五十九名。

【考官序次】景泰二年会试,吏部左侍郎江渊、修撰林文为考官。二人俱庚戌进士,林为一甲第三人,江则庶常也。林滞史官二十二年矣。知贡举礼部尚书杨宁,亦其同年。三人者官爵高卑敻绝,而同事南宫已为可异。至房考则侍讲刘俨,官反尊于副主考。而修撰编修二人次之,南京刑部主事钱溥、广东左参政罗崇本,又次之,其末则教授、学正、训导各一人,凡分考八人。始中二百名,较前朝加多矣。景泰五年会试,分考始无外官,其领房为翰林院侍讲兼左春坊左中允杨鼎,而詹事府丞李龄以己酉贡士次之,左中允廉修撰柯潜又次之。可见本朝官制,重词林而抑坊局。且侍讲中允俱正六品,而相兼如此。天顺初元,岳正以修撰入阁,亦兼赞善,则俱从六品相兼。

至今上己卯,用中允高启愚主应天试,而侍读罗万化副之。后来以舜禹命题,为言官论列,高坐削夺。弇州公谓故事修史主考,皆讲读先而中允后,此举乃出政府意,而不知讲读之得兼中允也。然则不但弇州未熟典故,即江陵公当轴,亦不谙本衙门旧典矣。是年会试对读官有仙居知县张翔,名下书文学才行出身。取中三百五十名,如永乐十三年之制。又正统十三年,弇州云是科廷试右都御史掌鸿胪寺杨善以守城读卷,然是年登科录,并无杨姓名;至景泰二年、景泰五年二科,始为读卷官耳。且正统戊辰科,尚以亚卿掌鸿胪,至景帝监国,始升右都也。弇州博洽第一,而偶讹乃尔。

【乡试取士滥额】景泰四年癸酉,各省直乡试竣事后,给事中徐廷章上言:“今者科举,山西、陕西皆取百名,其数浮于额三倍,为悖典制。“按正统四年,英宗在御,已定山西、陕西解额皆四十人。则所收虽未至三倍,而考官故违明旨,罪难自逭。乃礼部覆奏云:“此后仍宜如宣德年例。“盖不以正统所增为成规矣。又云:“若文字果多合格,亦不妨多取,但不得过二十名。“则并宣德旧额,亦不复遵矣。时掌春曹者为胡忠安(濙),其人以模棱致高位,宜有此等议论。至正德三年,则科场定制明备已久,又用给事中赵铎疏,下礼部议增解额:陕西为百名,河南九十五名,山东、山西俱九十名。是时刘瑾、陕西人;焦芳、河南人;故比周为奸,厚其桑梓。而齐、晋二省,则以余润见及,遂超江、浙、闽、楚四大省,而出其上。又二年芳逐瑾诛,是科其说不复行。然是时周阳曲(经)

以宗伯主议,何以附和至此,岂亦以身为山西人耶?先是弘治间李广之死,六科十三道纠周贿赂交结诸状,周恚辨甚厉。今视此举,无乃不诬。未几殁,而易名文端。时周婿曹元为逆瑾私人,新入辅政,遂得上谥。按正统初广解额,江西仅六十五人。河南仅五十人,乃宣德八年,一甲三名钟复,已中江西乡试一百九名;三甲进士杨玉,已中河南乡试一百二十七名。此则不可晓矣。

【奏讦考官】自来子弟不第,父兄无奏讦考官者,惟景泰丙子顺天乡试,内阁陈循、王文有之。循言子瑛,文言子伦,文字俱优,不为试官刘俨、王谏所识拔,欲罪之。赖大学士高谷力为救解,俨等宥罪?瑛、伦俱许会试。次年丁丑正月,睿皇复辟,而王文就诛。陈循遣戍矣。此事古今创见,宜其不旋踵而败,后人亦无敢效之者。惟嘉靖甲午顺天乡试,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汪鋐,以子不与中式,乃指摘场弊,劾考官廖道南、张衮,且以太祖诛刘三吾为言。道南等即引陈、王及刘俨故事以答,上两不问。次年鋐亦劾罢,旋死。鋐之横恶,此特其一端,且狠暗无识,至此更为可笑。此后二科,为庚子顺天乡试,掌詹事礼部尚书霍韬,亦以子畿试不录,恚甚,欲纠主司童承叙、杨惟杰,其门生李开先力劝之曰:“公有子九人,安知无入彀者,姑听之。“韬次子与瑕,果中广东乡试第九名,霍乃止疏不上,未几亦卒于位。自制科以来,大臣仅有此三次举动。

至霍渭厓则正当主上眷知,其疏果上,必有非常处分,赖李中麓巽言而止,总之舐犊情深,裂四维而罔顾,或诛、或窜、或自毙,俱近在岁月间,则其心死久矣。【减场解元】正统甲子科,四川乡试,以周洪谟为解元,其卷减场止五篇,考试官为监利县教谕杨述所特拔。明年乙丑举一甲第二人,历官史局。至成化十六年,洪谟为礼右侍郎,上《疑辨录》三卷,订《朱熹集注》、五经、四书之误,欲乞圣裁,亲加笔削,写其误者于前,续今所订者于后,赐以书名,如汉《白虎通》之类。上曰:“汉唐宋诸儒,四书、五经注释,各有原委,永乐间,儒臣奉敕纂修考订,悉取其不悖本旨者,录之天下,习学已久。洪谟乃以一己之见纷更,不许行。“次年周即正位宗伯,其在掌行多所建白,亦不尽允行。宪宗升遐,首上疏驳御制《太学碑》、《灵济宫碑》、《东岳碑》、《显佑宫碑》、《延福宫碑》、《戒百官敕谕》,及龙文春景诗诸文字用字讹谬,宜令改正,及宪宗谥议中含讥讪,宜速逮万安等治罪。时孝宗初登极,山陵甫毕,敢纠先帝制作之失?且句摘字贬,不遗余力,是诚何心?岂以辨疑一录见斥于宪宗,故以此逞其憾耶?是时万文康已去位,又其乡人也。盖借以挤其在事刘博野、尹泰和等耳。上命九卿翰林会议,皆引经传子史,以证先帝圣制,曾无一字之误。且谥议为礼部掌行,当日何以不言,不过希恩于己,嫁祸于人,盖已直抉其隐矣。覆疏上,得旨:“御制文字,考订不差。洪谟妄肆诋毁,本当重治,姑罚俸三月。“于是六科韩重等、十三道刘宪等,皆群起弹治之。上以洪谟挟私偏执,但已罚治,姑宥为言,盖全大臣体也。使当日言官,追论其乡试五篇之卷,冒冠贤书;又献书为先朝所摈,故行谤讪,岂惟不得仍居秩宗,且掇大祸矣。乃终无一人及之者,次年洪谟罢去,殁而得易名文安,固圣朝优容;而一时士风之厚,朝论之平,亦不可诬也。成化末年,占城国王古来,为安南所逼,弃国来求救。洪谟在礼部,请命广东官送之还国,尹直诘之曰:“还国遭杀奈何?“洪谟曰:“于彼杀之,我无预矣。“其经济如此。【顺天解元】顺天解元,向有被议者,以辇下人众,妒口易生也。如予所知,景泰四年癸酉第一名罗崇岳,江西庐陵人,以冒籍斥。七年丙子,第一名徐泰,直隶江阴人,以内阁大学士陈循、王文论列,覆试得留。此二事,《英宗实录》中俱不详载。至嘉靖四十三年甲子,第一名章礼浙江余姚人,以冒籍被劾,覆试得留。万历十六年戊子,王衡直隶太仓人,以大学士锡爵子见疑,覆试得留。万历三十八年庚子,第一名赵维寰浙江平湖人,以文体被参,礼部覆试,罚科,举人之有罚科自此始。要之博洽如王,经学如赵,无忝榜首,亦遭指摘,世共冤之。当太仓公之为子辨覆试也,引章礼为言,而不及徐泰,盖偶不记忆耳。

【京闱冒籍】国初冒籍之禁颇严,然而不甚摘发。惟景泰四年,顺天举冒籍者十二人,时礼部主事周骙,请照例论罪,已中式者斥不录,未中式者终身不许入试。既而言者以为过刻,始令斥回者仍许再试,其中汪谐者,次科即联捷矣。至成化四年,星变考察,南京科道交章劾吏部左侍郎章纶,纵子元应,冒籍京卫军余,侥幸京闱中式,并其他罪宜究,上命礼部右侍郎、刑科都给事中毛宏,往按得实,奏请区处。上以事在革前,姑宥之。但革斥元应,令再入试,又中浙江第二十名,遂以乙未科登高第,为显官矣。至嘉靖二十二年癸卯,顺天中式陆光祚、毛延魁、陈策、俱以冒籍被劾。礼部请发回原籍,上命姑准存留,但不许今科人入试,而贷其父叔侍郎陆杰、太仆卿毛蕖、鸿胪卿陈璋罪。至四十三年甲子顺天乡试后,给事中辛自修,又纠章礼等五人冒籍,诏覆试,仅斥二人,而章礼即以乙丑登第,余考官监试俱无所问。至今上十三年乙酉科,顺天场后,冒籍之说纷起,既而给事中钟羽王发之。为浙人冯诗等八名,俱奉严旨,诗等二人,枷示顺天府前,满日同六人俱发为民,禁锢终身。是时讯治既酷,二生被重创,荷三木,穷冬盛寒,皆濒死而苏。八人中史纪纯之父为编修钶,至革职闲住;提学御史董,以失觉察调用;正主考左谕德张一柱调南京。盖自来冒籍受法,未有此严峻且滥及者。逮其后再有议,则宽政普及矣。

【薛文清主试】英宗天顺元年,南京之试,阁臣许彬子名起,与忠国公石亨侄名俊者,同登进士。时有诗曰:“阁老贤郎真慷慨,总兵令侄独轩昂者“指此也。但登科录刻许起书兄越为奎文阁典籍,遍考列朝无此官,然刻录必不误。盖英宗时犹仍国初旧制设员,今《实录》、《会典》诸书俱不载,则旧官之不传多矣。所云“吴节只知通贿赂,贤孙全不晓文章“,固为仇口;若所云“问仁既已无颜子“指“克己复礼“一节题,芟去首句,此却不妨;至“祭告如何有太王“,则《诗经》后稷配天,程文果有此语,其说似难通;至若“告子冒名当问罪,周公渫井亦非常“,因《孟子》题为公都子之言而去之,直云告子,《周易》井卦却引周公,其说出国初赵东山,亦微有可议。是年薛文清为主考,此何等人品学术,尚遭谤讪,下第举子之口,真可畏哉!是年同考翰林典籍徐佖、刑科左给事司马恂,俱书贡生系举人;供给官大兴、宛平二县主簿,俱同名姓王珙,一为丙辰贡士,一为壬戌贡士,俱岁荐也;领房同考,为尚宝少卿兼编修钱溥,以从五品兼正七品,其书批语衔直称少卿;而正主考礼左侍兼光学士薛瑄,以正三常正五,副主考通政参议兼侍讲吕原,以正五带正六,但书兼官为学士、侍讲,而不及九列之衔。俱不可晓。钱溥本以《春秋》起家,是年阅本经,又兼看《诗经》,亦奇。

【天顺初元会试】英宗以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复位,二月会试,主考官为薛文清(瑄)、吕文懿(原),俱一时人望也。

而许起、石浚登第时,父彬以侍郎学士为次揆,浚叔亨以忠国公为总兵官,时有作俚诗嘲主司曰:“阁老贤郎真慷慨,总兵令侄独轩昂。“盖指起与浚也。至四年吕原再主会试,则浚先因亨败,诈病居家褫夺,又以怨望磔于市。使在今日追论往事、则薛、吕二人,难乎免矣。是科分考官,有尚宝司丞兼编修李泰者,即太监永昌嗣子也。首场三题,为《大学》、《论语》、《孟子》,而首题不刻程文,殊不可晓。又读卷为武功徐、靖远王、兴济杨三伯,而弥封官,有光禄卿蔚能,则由厨役起家,且曾以盗膳物问罪者。次科能再为弥封官,则已升礼部右侍郎,掌寺事矣。前帙已纪石、许而未备,兹又详之。

【会试刻文】会试录刻文,先朝多不拘式。如成化二年丙戌,五经各刻文三篇,二场乃刻诏。十七年辛丑,二场刻论二篇。弘治六年癸丑,亦刻论二篇,又刻诏一篇。十八年乙丑,又刻论二篇。正德六年辛未,又刻论二篇。而会元邹守益论在第八名沈圻之后,是后遂无此事,而武举录,或刻二论,或二策,则至今尚然。

【京考官官字据写本补,被劾】弘治十七年甲子科,礼部建议用京官各省考试,于是浙江聘南京光录少卿杨廉,山东聘刑部主事王守仁,既讫事矣。至十二月,南京御史王蕃,劾廉以省亲,守仁以养病。夫省亲者,背亲为不孝,养病者,托病为不忠。不忠不孝之人,大本已失,何以权衡人物?乞复里选之制,正廉等罪。然杨实依亲在浙,王以病痊北上,俱非现在官也。王蕃之言虽过,然当时御史辟聘,亦似出格,所以止行一科,旋即报罢。今制,则先期请于朝,皆以词林谏垣及部属中行出典省试,遂为成例,不可改矣。王文成后日功名不必言,即杨廉亦至南礼部尚书,谥文恪。则言官白简,亦未足轻重也。

【考官争席】李文正(西涯)初在词林,及居揆地,皆以和煦容物见称。惟为太常少卿时,典弘治癸丑会试,时耿文恪(岳)以礼部尚书知贡举,初入帘大宴,与争席有违言。比壁经命题,其首题即为“伯拜稽首让于夔龙“,以御调笑,亦可谓戏而不虐。其时同考修撰三人,而钱福列在杨时畅、涂瑞之前。钱后杨四科,后涂一科凡词林五品以下,俱论科不论官况一官,而挽越前辈乃尔。岂钱以鼎甲重耶?则涂亦鼎甲也。涂、钱俱治《书经》,有愧首题多矣。是年论刻二篇,俱肤甚,又刻一诏,更寥寥数语,不今不古。此时出格刻程,意必博奕惊人,不意技止于此。【霍渭厓不认座师】座主门生之谊,自唐而重。然汉时州牧之察孝、秀,三公之辟寮属,至有以死相报者,其酬知己之恩,固不下于唐也。本朝乡会座主亦如之,惟嘉靖间霍渭厓(韬),举甲戌会元。不认大主考梁文康、毛文简为座师,及己丑主考一榜所投门生帖亦不收。霍有才而忮,以议兴献皇大礼暴贵,所至与人相讦,人颇畏恶之。此等事,亦惟此公能行,张萝峰欲效而不能矣。前乎此,后乎此,俱未闻也!

【师弟相得】座主偏重会试分考,执弟子礼终身不衰。若乡试分考,或滞下僚,而弟子登要津,其房考不敢复居尊,而门生礼亦稍杀矣。至焦弱侯太史(竑)则异是,其举甲子应天乡试,适世宗新更典制,先大父以仪曹正郎为书一房,得焦卷欲首荐,而主考赏大父次卷,沈太史虹台(位)定为解元,焦稍居后,然相知最深。焦久困公车,每岁必至吾家,留浃月,借观书籍,时焦贫窭,至手自节录;或遇巨函,则大父撤以贻之。先人少于焦十四年,而早登第,然每兄事之,焦亦不少降意。至己丑抡大魁,先大父喜甚,遣人贺之,先人因寓书令其勿循词林故套,必称昆弟如平日。焦复书云:“兄高谊不可违。“已不用“晚“字矣,其真率如此。但焦是科为蜀人范太史凝宇(醇敬)首卷,而情意殊不惬。至于焦丁酉科场之谤,己亥计典之谪,虽张新建、郭江夏诸公不肯相忘,或云座师亦与闻,则不可晓矣。癸未,先人以阅《尚书》分考,得一南卷,赏异之,云非吾叔度老手不辨。此时焦尚未改字,而先人自幼同砚席,识其文甚稔,因荐高等。比拆卷登榜,则广东邓宗龄,其年甫弱冠,焦年逾不惑久矣。邓入词林,又六年焦以龙首继之,邓未几天,焦虽晚达,又罹谪籍,然年位未可量也。弱侯与宣城沈少林(懋学)同乡榜,同计偕,途次梦骑牛头入京城,回顾则焦尾其后,因自负必得鼎元,而戏谓焦“且迟吾十二年“。

比乙丑同下第,直以魇呓置之矣。至丁丑沈果得第一,而焦将就选人,因举前梦力止之。后焦以丑科踵其盛,则沈殁将十年矣,此事已有纪之者。但思功名迟速素定,先人往时,即真得焦卷,未必能使之入彀也。

【贵后拜师】王文成自龙场贬所,内擢为刑部郎,而南海方西樵(献夫)为吏部副郎,遇文成与语,服其学识,立拜之为师。后以议礼骤贵,荐文成之章不一,及为礼书,又荐文成入内阁。近日则赵定宇少宰,自史官疏止江陵夺情,廷杖削籍归,负海内重望,亦执贽于弇州门墙,修北面礼甚恭。皆可谓真虚心,忘势好学者矣。若罗近溪以进士请告归,而拜大侠颜山农为师,随之行脚远方,受其笞责,此又近于妖诞不经。又如迩年之礼达观者,俱耆夙名公。持钵捧锡,备高足之列,此又如崔浩之师冠谦之,未可为训也。

【考官畸坐】本朝两京主考,从来用资深两翰林,事体略同。而顺天则议论最多,然有罪同罚,未有独及一人者,有之自天顺己卯始。时正考为学士刘定之,副为倪谦,倪有门生不收,遂疏讦其私,倪至遣戍去,而刘不问。直至嘉靖戊子,庶子韩邦奇为正考,方鹏副之,因前序引《尚书》错误被论,韩降外,鹏仅罚俸。盖指摘本及一人,故处分亦不旁及,犹有说也。至今上乙酉冒籍之事,于主考何预焉?而谕德张一桂至于谪调,副考陈于陛无恙。戊子关节之讦,则两生考均其任矣,庶子黄洪宪受攻,而副考盛讷无恙,然张、黄俱正考,或当独肩重责也。若丁酉顺天,则中允全天叙为正,焦竑以修撰副之,及场后交章,止及焦一人,而全高枕,无一语诃诘。次科庚子,则庶子杨道宾为正,顾天峻以修撰副之,其后攻顾如焦,而杨不及也。此两人既无关节,又非正考,何以锋镝偏丛焉?举朝明知其故,而无一人为别白之。可叹也!又应天己卯、壬午连二科,亦止议及一人,然前以高启愚出舜禹题见疑,与副考罗万化无预,后以沈懋孝独阅卷受讦,而正考沈鲤,以病卧闱中,俱非无故得免。

【关节状元】今上庚辰科状元张懋修,为首揆江陵公子,人谓乃父手撰策问,因以进呈,后被劾削籍,人皆云然。前此正德辛未科状元杨慎,为次揆新都公子,人谓首揆长沙公,先以策题示之,故所对独详。其后新都公议大礼忤时,为新贵所聚攻,亦微及前事。盖以用修博洽,无忝大魁,而不免议论如此。又前此永乐二年甲申科,学士解缙为正主考,得江西泰和人刘子钦为第一。刘本省癸未解元联捷,解爱其才,面许以必得状元,刘直任不让,解心薄之,以题密示江西永丰人曾棨得状元。其题以礼乐制度为问,上意必欲得渊博之士,然非夙构,不能详对,故子钦竟绌,犹得选庶吉士。然则曾襄敏重名高第,亦不免以关节得大魁矣。今世多知杨、张,而未必知曾。然曾与刘子钦俱吉水人,而曾棨亦同郡人,当时不以为嫌也。是科选庶吉士二十八人,以为上应列宿。而江西占十七人,吉安一府又居其半;浙江得七人;南直隶二人,福建、湖广各一人。

所谓挨宿周忱者,又吉水人也。而蜀、两粤、云、贵,以及中原四大省及北直无一焉。正与正统戊辰科,但选蜀人与北人,相反之极。又是科会试取四百七十二人,见杨东里所作《罗简志铭》中本朝甲榜,自洪武乙丑后,未有如此之多者。但是科会元又有云杨相者,未知孰是。简亦是科庶吉士,亦吉水,简字汝敬,后以字行。又是科庶常陈士启者,江西泰和人,先以进士观政于后军都督府,时掌府者为成国公朱能,器士启才,甚相知爱,可见五府亦有观政。今但拨大九卿衙门,不知始自何时?是年曾棨为永丰人,而第二周述、第三周孟简,俱吉水人,从兄弟也。又是年鼎甲俱入馆读书,合之吉士,江西凡得二十一名。按是年廷试后,即选吉士五十一人,其他以善书选入同入馆者,亦附吉士之列,总为六十一人。盖庶常之盛,亦无逾是年者。次年又选者为二十八人,中自罗简外,彭琏字汝器,柴钦字广敬,李懋字时勉,皆以字行。   


○科场

【阁臣典试】隆万以来,南宫主试,例用辅臣,而以词林大僚副之,已有成规矣。惟今上之壬辰,列内阁者四公,首辅王太仓,四辅张新建,俱未至;次辅王山阴以争册立杜门,仅赵兰溪一人在阁,遂并用词林两学士主之。至辛丑科,则内阁二人,首辅赵兰溪,久在病杜门,仅沈四明一人在阁;至丁未科,内阁亦止朱山阴一人,遂并用词臣如壬辰。又至庚戌科,则内阁三人,首辅王太仓不至,次辅李晋江以避言杜门,仅次辅叶福清一人在阁,于时主试亦用两词臣,是四科虽变体,亦揆之理势宜然,况先朝俱有故事乎?及次科癸丑,内阁止福清独相,则典试应如前四科例矣。而中旨忽下,命叶揆入闱,而起故祭酒方德清于家,以为之副。是时虚纶扉以待者几三旬,一切送票本章皆自外而入,条拟旨意皆自内而出,法膳上尊,赐无虚日,真千古所无之旷典!台垣寂无一人敢言其非体者。

乃至旧台臣素号铮铮,临期上疏劝驾矣。次科丙辰,吴崇仁以次辅领春闱,而假元之事起,狼狈去国,为天下笑。真所谓盛满之后,必有衰飒也。【有司分考】今下壬午科以后,议者谓十三省乡试,俱巡按专其事,实为总裁;而外帘府县知推,自为分考官;所聘教官,虽刊名录中,分阅朱卷,毫不得干预试事;其知推各看墨卷,恣通关节,竞取所私。今宜痛革前弊,以京朝翰林科部诸官驰往典试,如先朝故事。若分考则尽用别省教官之有声者,倘不足,则间取本省一二知推佐之。奉旨准行,以今科乙酉为始,永为定例。其年之三月,将遣主考,巡按浙江御史王世扬,条陈科场事宜数款,其语俱关切可行,而就中一条,若预知今日之弊而先言之者,疏中所列二曰:“议革有司分考以杜私交。

臣查得往年同考试官,不论省直皆用教官,惟顺天乡试,则间以办事进士,或府佐及州县正官充之。此非有意如此,盖以其待选铨曹,随便择用。此虽以阅卷而取,彼非以阅卷而来,事不出于预期,人自难于早见,即欲作弊,安所措手哉!乃今谓教官识劣位卑,为人所薄。欲与前项官员相间取用,是诚补偏救弊之法矣。而不知今日之教官,非前日之教官也。前此就教者,类皆年力衰迟,今则多少壮矣;前此就教者,科不数十人,今则或千百矣;前此教官,多无志上进,今则成进士者接踵相望矣;前此充考多压于监临等官,今则随京考入帘,得专试事矣。此其识其官,尚可薄乎?即使果尔,亦宜另为酌处,不可遽及有司。何者?盖有司之在本省,属官也,其入帘则考官也。

将待之以属官,则考试之体不宜卑;将待之以考官,则上下之礼不宜紊。此犹其小者,臣闻甲科有司之在各州县,多有从之讲学作文者,其声口知之极真,其情好交之甚密,今一旦使之得典试事,则与前日外帘何殊?虽糊名易书,与看墨卷者不同,然岂能尽保无牢笼之意,如昔人所谓冒中三古者乎?革弊而反以滋弊,厘奸而重以为奸,似非计之得者,况平时考官,各省俱已聘定足数,欲减其数,则苦于时迫路遥;欲听其来,则不免徒劳无益,将若之何而可哉?臣以为分考各官,似宜仍用教职,第速行各巡按御史,督同各提学官,将各学年资精壮教官,严加考选,一如类考生员之法,勿徇请托,勿庇私人,惟择最优者应聘前来。若辈既有志于功名,岂忘情于举业,以此程士,自无留良。若使拘拘于有司,则云贵川广有司,进士甚少,亦何贵于舍外省举人之教官,而必用本省举人之有司乎?此有司之分考,所以当革也。“疏上,下礼部,时宗伯为归德沈龙江,力主遣京考者,亦深是其说,但间用知推,乃其所建白,不欲自改前言,遂于覆疏中云教官之外,仍用知推一二人,但令按臣严核奸弊可也。自此以后,教官日减,知推日增,沿至今日,每科用聘来教官止一二人,亦有全不用者。本省有司,平日广辟门墙,入闱各收桃李,士子钻营日巧,径窦日多,取功名如寄。其京考官,视有司之高名迹资者,旦夕铨部台省,惴惴敬畏之不暇,间或驳回二三卷,则艴然盛怒,不复别呈。放榜期迫,京考惶惧,反卑辞谢过,仍求所呈卷,填榜毕事。较之壬午以前,幸门不啻倍蓰矣!【乡会分考】自今上乙酉,命京朝官出典乡试,其分考属之知推以及迁谪官。后知推行取拜禁近,再入会场分考者,固不可胜数,然未有先会场,而下就乡试者。惟吴江李龙门(周策)以礼科都给事中,为壬戌会试分考官,后外谪,升山东兖州府通判,又为甲午科山东乡试房考,此则二十年来未有之事。

【科道争为主考】自乙酉以京朝官典乡试,行之已三科,而御史不甘文柄之见夺,每科必有争执。至癸巳冬,而纷纷互讦愈不休,上命礼部会官议之,因及主考两司,分考有司之便否,今录其略。礼部题覆,九卿科道会议曰:“臣等参酌《大明会典》前后诏令,窃谓国初之制,教官主考,慎选老成端方之士,皆自远方聘至,不使本省一官得预其间。行之既久,法废柄移,则改而署事举人矣,又改而京官进士矣,又改而博选廷臣矣。并未有以较文归守土,如近议用两司者。盖事外之官,必立于耳目之表,而后可以专弹压;事内之官,必绝于嫌疑之地,而后可以操权衡。布、按二司,皆守土之吏,向用为提调监试,而不用为考试,杜请托,绝嫌疑,祖制之所当恪守者也。

同考试官旧聘教职,或谓品鉴稍有未精,至欲改用本省甲榜推官知州知县,则又失祖制,不用守土官之意。且前项有司,在本省属官也,入帘则考官也。将仍待以属官,则取聘教职,不得一体;将概待以考官,则于御史二司,不便相临请。御史于隔省,聘取甲榜府佐推官或迁谪闲散之臣,大省量用三四员,小省量用二三员,以为领袖,其余仍旧聘取教职,而知州知县有地方之任者不与焉。一应科场之事,在外听御史纠劾,在内听礼部礼科参驳,毋得阿徇,著为定例。庶职掌画一,名实不淆。“上然其言,命永远遵行。盖未几而渐变,以至今日,则渐以有司为政矣。王世扬疏语虽确,然奉旨后,稍为部所调停。

此则九列与两衙门会议,乃满朝公论,今上已著为令,不旋踵而置高阁,虽圣主亦无如之何矣!先是辛卯春,御史刘会,请罢京考,仍用台臣监试,礼部覆奏:“监临而亲校阅之事,倘有奸弊,谁为纠察?即京差不便,总必归重内帘。当使甲科就教者,复以行取,以备主考;举人就教者,宽以三科,以备分考。“疏上议行,台臣不敢复争。然而不用本省有司如故也,其如臣下之不奉行何?

【太座师】乡会座主,体严自难假借,至座主之师,则少杀矣。是以有“看马不避马,隅坐不随行“之说。盖士登甲榜,便有太座师三十六人,势不得以居尊概之。况大廷会议,公事纠弹,有难以引嫌者。往年惟甲戌科杨御史(四知),认太座师许新安相公为师,凡进谒俱踵弟子之后,已为一时谈柄。近日亓靖初(诗教)给事用事,有江西祝给事(耀祖)与之同垣,其认师弟极称亲切。盖祝之乡座师为于泰常(伦)光禄,而亓则于之座师也。人薄其趋时,讥之云:“不父其父,而祢其祖。“相传以为笑。【李京山门生】古人以门生门下见门生,为绝盛奇事。本朝固时有之,然如近日京山李翼轩(维祯),则异极矣。辛未科,李以编修分考,得陈大参培所(长祚),陈之门生为癸未叶相国(向高),叶之门生为戊戌顾榜眼邻初(起元),顾之门生为甲辰杨状元昆阜(守劝),一时同列禁近,无在家者。

至癸丑会试,叶以首揆主考,得周延儒等一榜,尤为极盛。李尚以右辖起家,仕途中最为迹薪,而衣钵之传,则向来未有绵远如此公者。

【荐主同咨】士人当重座主,无论乡、会皆然。若作外吏,遇台剡举荐,虽称相知,然恩地轻重,相去日远。数十年来,特重荐师,待以异礼,几出乡会座师之上。盖房考座师,日后升沉不可问,而荐主西台烜赫,且可藉以为援,势使然也。以故近世建言诸公,参劾会试大座师者屡见,则大座师已癸揆席,次亦要地,可借以博直声,而参荐主者无一人焉。其向背最为易见。至于中行知推同时行取者,向号同咨,不过以咨文并列,初无谱牒之谊。自戊戌一咨,候命辇下者五载,青袍角带,鳞集都城,匹马过从,靡间朝夕。而西北大老,有位望气力者,时携壶榼作黄梅授衣故事。于是一时风靡,论议如出一口,敦讲年谊,情以埙篪。是时沈四明、温三原方水火,次年楚王妖书诸事起,沈遂为公议所共弃。间有异同一二人,旋以扫门入幕,受指目矣。二十年来,同咨之好,更胜同榜十倍,其子弟修通门之敬亦加严,然戊戌以前无此也。今同年往还投刺,俱称年弟,然先人丁丑榜中,惟同馆数相知称之,其余皆年侍生也。闻一榜尽称年弟,始于乙未科,不知然否,要之后日名位稍异,其贵者或执旧礼,而冗散庶僚,自称年晚生,至有竟署衔名,不复敢书年字矣。恶睹所谓年弟哉!

【乙丑会试题】高中元主乙丑会试,孟题有二“夷“字,犯上所讳,赖首揆徐存斋力解而止,人皆能言之。然实以首题为“绥之斯来“二句,则下文有“其死也哀“。为上深怒,谓有意诅咒,忽问徐此题全文,令具以对,徐云:“臣老耄健忘,止记上文有臣名与字,犹天之不可阶而升,差能记忆耳。“上意顿释,不复治。使其具述讳语,高无死所矣。是年海忠介从郎署抗疏,指斥上诸过举,上必欲杀之,亦赖华亭诡辞,如“王生达生长富贵,正复一往之苦“云云,因得长系。上即以是年冬上宾,又二年徐谢政,而高再起柄用,海抚江南,所以苦徐者万状,幸两公先后去位而事寝。徐之施恩出无心,而报者反是,不可谓非两公之薄也。

【甲辰科首题】今山阴朱相公主甲辰试,首题为“不如命“章。初命题即约同事:必三段平做,不失题貌,始可抡元;若违式即佳卷亦难前列。同事皆以为然。既揭榜,则元卷殊不然,朱氏子弟俟其出场暂憩,漫叩曰:“大人遴择榜首,何以竟违初意?“朱惊起取卷读之,欢曰:“我翻阅时殊不觉也。“盖识神似为鬼物所掩矣。朱婿张兵部亲为予言之。又杨表中“天何言哉,民力竭矣“二俪语,亦梦中先授之者,及阅二场,皆击节欢赏,谓为成语确对,且切题,因以刻程。盖冥趣默相此公如此。然元卷为士子所聚哗,主考有忧之,索性以冠廷对,冀弭群口,天之巧于玉成至矣。

【出题有他意】古来考试,以题讥人者,与见讥于人者,其出时未必有意,而揣摩者多巧中之。如唐僖宗时,以“至仁伐至不仁“命题,而士子作诗云:“主司何事厌吾皇,却把黄巢比武王。“此语几欲杀其人,刻亦甚矣。若欧阳文忠典试,出“通其变而使民不倦“赋诗,谓多一“而“字,钱氏子因作诗云:“试官偏爱外生儿“。此又援蒋之奇,劾欧甥女暧昧事,更为浮薄。我朝命题者无此事。而正德改元,实误袭西夏李乾顺故号,时马端肃秉铨,出试题以嘲政府之不学,刘晦庵、李西涯、谢木斋三公在揆地,世传为笑端。世宗朝语涉忌讳有厉禁,乡会试命题,莫非谀词,至癸丑孟题“五百余岁而巧“极矣。隆庆初元,高中元以次揆聚劾去,是年应天遂出“颜渊问为邦“一章,以放郑为言,盖媚徐华亭也。斯已可异。万历己卯,正江陵擅国之时,山东、贵州第二题,俱为“敬大臣则不眩“,尤属可笑;而南京出舜禹为首题,致他日有劝进之疑,则怪极矣!壬午湖广出“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则江陵之桑梓,媚之尤为近情,而权相已殁,不及知矣。此后谄风稍衰,而讽讪者渐出。戊子河南,《孟子》出好善章后二节,主意在訑訑之声音颜色,与谗谄面谀之人,所以讥切时相,闻时相颇不悦。甲午应天,以“管仲器小“命题,福建以“鄙夫事君“

命题,说者谓指兰溪相公,又谓只指石东泉司马,未知谁属,而借圣语詈人,亦虐甚矣。至于己酉,湖广忽出《孟子》孙叔敖举于海,初见人甚疑骇,后乃知为郭江夏家居,方负相望,故以此题,默寓拥戴,亦真能识时趋者。但江夏公正人,反未必喜也。

【读卷官取状元】自嘉隆以来,春榜会元,大都出词臣之门。盖馆阁本文章之府,而大主考又词林起家,亦理势使然,惟今上癸未会元为李九我,则工部郎苏紫溪(浚)首卷,苏、李同邑,又自幼同笔砚,李举解元,久在公车,名噪海内,两主考既欣得人,并天下亦无议苏之私者,此数十年奇事也。若状元卷,则必出揆地所读,方得居首,间有出上意更置前后者,十不一二也。惟今上乙未状元朱之蕃,则工部右侍郎沈继山(思孝)所读,沈居六曹贰卿之末,而以人望新起,时政府四人,为赵兰溪、张新建、陈南充、沈四明,俱与沈同年,夙称气类。

孙富平虽为太宰,与沈隙未开,亦相厚善,故沈所取,竟得大魁,莫取与争,亦累朝以来仅见事也。至考馆选,从来非相公属意,则本房分考力荐,未有外寮得与者。是科秦人南师重,故沈抚陕时得意门人,至是荐入,亦列庶常,皆以前所未有。朱南二词臣,感知己之恩,修门墙礼甚恪,未数月沈转官协理京营,渐与孙太宰有违言,弹文四起,沈杜门求去,二词臣踪迹,亦顿疏矣。

【乡试借题攻击】丁酉顺天二主考,独焦漪园(竑)被议,攻之者惟二三科臣,皆次揆张新建客也。焦以进《养正图记》为新建所痛恨,而郭明龙以宫寮为皇长子讲官,亦深嫉之。焦既出闱,即以所撰《图说》具疏呈御览,其时祸本已成矣。监生吴应鸿、生员郑棻先被斥,而曹蕃、张蔚然等数人,则重罚以待覆试。分考行人何崇业、主事费写本费作曹,学佺等调南京,焦亦调外任。盖物情惟欲焦早离青宫讲筵足矣。其关节固无影响,即指摘文体亦借多名耳,焦既补冗僚,己亥再入大计,直至丙午,始一补藩幕,推南司业,又论罢。盖新建厄之于前,江夏尼之于后,两公非同志也,时憎焦则无异辞。丙午后,郭久已林居,时方为名流所宗,故人肯代为效力。

【北场口语之多】顺天乡试,自戊子深求之后,辛卯则冯临朐为政,时负海内重望,自爱其鼎,以故故陈都谏子、故邵中丞子,列在元魁,俱斥去别换,仅免口舌。甲午亦无所纠拾,特以政地持平,主者亦无仇家相嗾耳。丁酉一役,焦弱侯正在多凶多惧中,忽以临场特命,使不得辞,识者已知其故。比榜出,而省中曹大咸、杨廷兰辈露章,辞虽峻刻,实无关节可指。

况所参汪泗论、张蔚然、邱梦周、曹藩诸人,俱名下贫士,无能具苞苴者,焦虽谪,而己亥大计,曹、杨两公,亦坐新建党逐矣。庚子则顾开雍主考,素以豪杰自命,虑碍大拜,加意防闲,至预约提调府丞乔壁星:凡其同乡,江南四府监生卷,皆另为一束记认之,不派房,不批阅。自谓极其迹严,以故三吴遂无一人得售。乃榜首浙人赵维寰已首被文体指摘,盖北人见赵卷峻洁,骇而未见,仪郎某公尤忿忿,至欲斥而胥靡之。会同乡在事,议罚科而止。然向来被议者,主试皆南人,举子皆胄监,岂畿辅子衿,皆曾史耶?【礼官误字】辛卯南京乡试,中式李应杰者,误书“从谏如转圜“为转镮。礼科给事胡汝宁驳之,谓当为“转环“,而此子荒谬乃写作“镮“,此必关节语。主考谕德陆可教辨疏嗤之,谓一“圜字“耳,举子已误,给事再误,此宁容相笑。胡江西南昌人,理学名邦也。又前一科戊子,胡亦曾主考浙江,而卤莽乃尔,同乡耻之。先是南昌一巨公张升者,在武宗时为礼部尚书,因主上新登极,选宫嫔,例禁娼优隶卒之家,不许就选,张误“隶“作“吏“,以登榜文,其下力争不听,比榜张而大哗,阖京刻木辈,至欲剚刃,始为改正。同一邑人,同为文章司命,先后以鄙受侮,乃知伏猎侍郎,杖杜宰相,何代无之?先嘉靖七年戊子,顺天乡试后,御史周易,劾副考庶子韩邦奇,试隶引用《尚书》“元首喜哉“等句,错乱截除。而易疏中,亦自称误改《尚书》,为礼部所劾,邦奇既降冏丞,易亦降卫幕。盖易为提学,恨序中不列己名,故借端攻考官,已而两败,与胡汝宁事相似。

【榜后误失朱卷】戊子顺天场事竣后,失去朱卷数卷。礼官高桂,纠场弊,归罪于主考作奸,先去以灭其迹。至次科辛卯,应天中式七十五名钱魁春借出朱卷。以灯下检阅,误焚二三场,检举当议罪。礼臣覆奏,请薄罚,得旨姑宥之,一时言路,亦无参驳之者。钱今去“魁“字,单名春,甲辰登甲榜,作吏有声。同一失朱卷也,而评议异同如此。盖其时司衡者,物情有与有不与,故当事者之苛恕亦因之,非通论也。今北场及会场朱卷,皆以开榜时,立刻送部磨勘,无复遗失事矣。

【廷试】正统戊辰科会榜后,即喧传谣云:“莫问知不知,状元是彭时。“及廷试彭文宪果为龙首,不三年而入内阁。天顺癸未科,以御史焦显监试,而火焚科场,说者以御史之姓应之,诏改是年秋会试。次年甲申廷试,于是时人为之语曰:“科场烧,状元焦。“比传胪,则彭教为龙首,其谣竟不验。惟庶吉中有焦芳一人,后至大学士少师,岂即此人应之耶?今上癸未,阅进呈卷中,有吾乡朱少宰,与国姓既同,且名亦以佳谶,因拔为首。闻乙未科,金陵之朱亦然。总之君父造命,特偶应之耳。嘉靖末年,及今上近科,以大力得路者,改佳名以应廷对,自谓芥拾鳌甲,竟不如所愿,揆地亦付之浩欢而已。

宋时焦蹈登状元,是年棘闱亦被灾,时人云:“不因科场烧,那得状元焦。“癸未之谣盖祖此。

【阁试】士人自锁闱易攵廷之外,其试事最重者,无如吏部之考选科道,内阁之考选庶常,尤为华选。先朝俱视文字为甲乙,且不拘定疆域,各以义命相安。今未试之前,采访居其半,请托居其半,甚而暮夜先容,纸上之语,仅免曳白,便足入彀。科道本以试卷为刍狗,惟庶常自考改以后,仍亲笔墨。

朔望有阁试每旬有馆课,近来又多属之捉刀人。盖挟册传代诸弊,视里试有加焉。即博学宏词,故自不乏,然才力每以应酬夺之。且自初考时,各省限定人数,而云、贵、广西三省,又每科输选。如壬辰当用贵州,则是科止中一人为马文卿;乙未当用云南,则是科止中一人为佴祺,皆未入试已知妙选属之,最为可笑。而同乡中箧书潜递,露揭显攻者,至不避友戚,年谊衰薄,终身切齿,往往见告。今上自御极以来,放进士已十六榜,其不开馆选者,仅甲戌、庚辰、庚戌、丙辰四科耳,此本朝翰苑稀有之盛。然前戌前辰俱江陵当国,自以词林壅滞暂停,至丙戌议定每科不辍,永为例矣。庚戌以隔房取中,指摘纷纷,上意大疑,以故屡请不报。至丙辰而群龙无首,文坛丧气,不至骈诛者幸耳。何暇议及庶常哉?乃知宋世制科,屡举屡废,当亦有繇矣。庚戌科,请考吉士,久未得旨,过夏且历秋矣,诸进士中有声有援者,各怀奢望,亦各挟妒心。时,山东仅当取一人,有三甲守部者本巍科巨族,雅负才誉,自谓无敢抗衡,惟即墨人周士皋,父为词林大僚,身亦广交时贵,意其相厄,乃作谤书遍投,谓周辇数万赂戚畹,京师藉藉,疑信相半。周时病困,虑其或强起就试,至排阁秽詈之,周不胜恚而死,同乡俱恨怒,周夫人至欲出疏鸣冤,为姻党劝而止。究之上终不允考,圣矣神矣!

【御史方伯相殴】顾侍御骧宇(龙桢)以行人入西台,出按广东,不甚谙吏治,而性刚戾自尊大。广州知府方遂者,以部郎出守,为其所詈,自罢去。其下郡僚令长,为所辱者接踵,以渐及于蕃臬。王迹斋(泮)为左辖,素以清直著声,至是已先为备。时庚子秋试,王以提调偕侍御入闱,王点名散卷毕,偶以一公事相争,遂诟詈,至以老奴才目王。王亦以恶声答之,因两捽于至公堂上,王奋拳击之,顾不能胜,堕冠弛带,以吉服而盘旋于地。有邑令倪姓者,名失记,司外帘,力为解劝,顾即揽其裾痛殴之。令故美须髯,顷刻颐颔俱空,不知王出外久矣。王返藩司,即具疏言状,且请罢,得旨顾革任听勘。顾疏寻至,王亦去如顾勘。例事下抚按,又转委之两司,俱碍直指体貌,久不能结。其后按臣李时华者,黔人,乙科,竟欲坐王而直顾,以藩臬不从,遂两平之。时人皆知曲在侍御,后京考以浮躁处之。王虽不起,今优游林下,颇为舆论所惜。

【孙蕡陈遇】洪武初元,征求隐佚,惟恐不及,同时南海之孙蕡、建康之陈遇,皆称儒臣,然而晚节则天渊矣。虽开国圣人,诛赏不测,然实皆自取之。蕡自洪武三年庚戌开科,三试俱高第,赐进士出身,授工部织染局使,出为虹县主簿;选入为翰林典籍,又出为平原主簿;以事逮问,输左校,寻被释,拜苏州府经历,二十二年谪戍辽东,又以蓝玉党见法。盖仕宦二十年,一禁系,一从戎,四为下僚,仅一入史局,而不免伏锧。其著述甚多而失传,今存者《祭灶》一文耳。当时亦何苦应举入仕,以致非命耶?陈遇当太祖渡江,即以书聘之,称为老先生,比之伊、吕、孔明,书在御集,文多不载;遇赴召,上大悦,遂见亲信,授供奉司丞不受;上即帝位,三授翰林学士俱不受,乃赐肩舆,从以卫士,以使两浙;归除中书左丞,力辞,召入禁中,赐坐,命草《平西诏》,加授礼部侍郎,兼弘文馆大学士,复辞,再除太常少卿,又除礼部尚书,皆固辞;命其子入直,又辞。甲子秋病卒,上遣中官谕祭赐葬,子恭由乡贡仕至工部尚书。遇自癸酉受上知,入侍帷幄,前后二十一年,无日不在太祖左右,命以禁近不受,命以卿贰不受,欲贵其子又不受,宠眷则师臣,而不改布衣以殁。饰终之典,视文臣有加,比之李邺侯差似之,尚嫌泌在德宗时,多一番宰相也。蕡起东粤,万里应制科,得微官而以凶终。遇生辇毂下,出入禁闼而无恙者,则求禄与遗荣异也,当时词臣如青田以酖死,金华以忧没,而遇独免于谗贼,且造膝之语,无一传于世。其品之高,见之卓,有刘、宋诸公所不及者,未可与孙蕡并论也。或云陈遇者,自以生在元时,虽不仕,不忍背之,故力辞显位,不特虑高帝威严难事也。其意似与杨廉夫同,遇即世所称静诚先生也。

【洪武开科】洪武四年辛亥,始开科取士,得吴伯宗等,此世所知也。不知先一年庚戌,以明经荐至京师者,上俱亲策问之,赐徐大全等出身有差。广东番禺人李德者,以明《尚书》荐与焉,授洛阳典史,历济南、西安二府经历,告改湖广汉阳教谕,又改任广西义宁县,致仕归。见黄泰泉(佐)所为德传中,则庚戌实开天第一科。又《苏州钱氏世谱》云,洪武庚戌状元安大全,则又徐字之误也。杨升庵又纪洪武五年壬子科会元陈忠,福建莆田人,而状元则为朱善。盖连三年,三赐廷对,得大魁三人,而世知之者鲜矣。至六年癸丑科,命罢会试,选河南举人张惟等四名、山东举人王琏等五名,俱拜翰林院编修,命赞善大夫宋濂等教习,而正史及诸家记载俱不书。直至十八年乙丑,始复会试廷试,以至于今。张惟者,江西永丰人,寓南阳,遂应六年癸丑科河南乡试,以通《尚书》为第一人。

是年不开南宫,止选惟等十七人,即授编修光禄,日给酒馔。

太子诸王,分日为主,宋濂等以上所亲教,不敢以师自居,因侍上宴,始敢请惟等为弟子。上笑而许之。寻命惟等归省墓,俱摄监察御史以行,其恩礼非后来教习诸士可及也。时河南同选者,祥符王辉、河南李端、洛阳张翀中,其云十七人,盖又在山东五人之外也。

【开国第一科】洪武四年辛亥,始开科取士。时,自畿辅外加行中书省,凡十有一列,中式者一百二十名,而吾浙得三十一人,盖居四分之一。而会元俞友仁,复为浙西之仁和人。首藩首科,盛事如此,是时刘基、宋濂、章溢、王祎辈,俱浙人,一时同为开创名臣,宜其声气之相感也。累朝教育,遂以科第甲海内,信非偶然。是科独湖广一省,无一人中式,而高丽国中一人。【乡会试并举】洪武三年庚戌,开科乡试,次年辛亥会试,状元吴伯宗在纪载中久矣。乃四年京畿乡试,以前元贡士鲍恂,与学士宋濂,为考试官,而解大绅学士文,又云家君以洪武辛亥主考江西,则是岁乡闱,与南宫同开矣。况解为江西人,即主江西试,而鲍以青衿与学士同列,且居其前,俱奇事也。又《临江先哲录》云:“洪武五年八月礼部侍郎曾鲁,奉旨为京畿考官,则是庚戌、辛亥、壬子连三年,俱举乡试,尤奇之奇也。虽国初典制未定,而后学则未之知。若连三年廷试,则已纪之矣。“

【二张忠义】洪武二十四年辛未科,一甲第二名张显宗,福建宁化人,拜编修,历官工部右侍郎,以事遣戍兴州,起至交址左布政使,卒于官,此史所纪也。叶文庄《水东日记》云:“显宗举洪武辛未状元,官至祭酒,闻燕邸靖难师兴,遂从陕西起义兵,后不知所终。二说不同,叶云显宗状元,或承俗刻之误,而起义兵一事则伟矣。显宗初从工部侍郎谪戍也,正代张昺之任。昺为浙江慈溪人,从工部侍郎,出为北平左布政使,知燕邸有异谋,欲偕其僚发之,为库吏李友直所告,文皇帝捕昺斩之,即以其时举兵,立授友直为北平布政司参议。寻升刑部侍郎、尚书,以至工部尚书,至正统间,始殁于位。二张死节,同官同时,今惟昺之名见于史,而显宗忠义,后人无能名之者。革除义士,其湮没者多矣!又他书纪显宗为状元,不止叶文庄一人,又《练子宁别传》,云登张显宗榜进士第二人。

【吴康斋父】吴康斋以布衣荐起,英宗召见,特授左春坊谕德,不赴而归。今上有言官议,将同陈白沙、王新建,崇祀两庑,偶议者不同、中止,然天下犹以为缺典。而不知康斋之有父溥也;溥字德润,洪武时为太学生,即奉诏使云南宣谕,再使福建阅士伍,其馈遗一无所受;登建文二年庚辰科会试第一名,廷试第二甲第一名,授翰林编修,与修《高皇实录》,书成升修撰;又修《永乐大典》,充副总裁;寻用祭酒胡俨荐,升司业,在词林国学二十余年。其科名既敻,遭际亦奇,而人无称之者,并不知本朝有此会元也。康斋以徒步位宫寮,而生被宠遇,没亭俎豆,荣名万世,信乎人贵自立哉!康斋名梦祥,字与弼,以字行。洪武间,吾邑嘉兴,有王嘉会者,字原礼,元末累举不第,入我明,以明经应聘至京,授翰林检讨;洪武十五年,升国子右司业,与祭酒宋讷、左司业龚学,严立楷范;三人俱春秋高,须眉皓然,太学数千人,肃而畏之;以老疾乞归,特赐致仕,未行而卒于官舍,时年八十余。上命礼部应天府给舟车还葬,发引之日,又诏沿途有司祭之,而吾乡人已无能名之者。且国初国子司业,有左右二员,则虽博洽耆夙,亦不及知矣。

【前甲申会元】钱文肃(习礼)作刘子钦墓志云:刘以《书经》中永乐癸未江西乡试第一,明年甲申,礼部会试仍第一,登会棨榜进士,选庶吉士;授刑部主事,坐累,戍广西南丹卫。

仁宗登极,以会棨荐,起为江西新淦县训导,岁满请致仕归,以大耋终。余与公生同邑,学同志,少而往还相好,壮而相继登朝,老而先后谢事,所述刘生平甚详。盖钱以洪武壬子生,刘以洪武戊申生,长于钱四岁。刘先举解元,钱以永乐戊子继登江西乡试第一,相去仅隔一科,皆吉水人,又同在词林。子钦年八十卒于家,又六年而钱亦残,年八十九。其生平交情最昵,出处又同时,断无误谬之理。而历代纪述相传,俱云是科会元为杨相,江西泰和县人,又何也?子钦名敬,以字行,本朝南宫榜首,宦途不振,未有其比。钱乡会亦联捷,己丑会试第十,辛卯廷试,亦起家庶常,官至少宗伯,谥文肃。弇州所纪,六典文衡者,即此公也,与刘荣枯迥异如此,《天顺日录》云:“子钦甲申会元。“时去永乐未远,且李文达亦不应妄言也。陆文裕《玉堂漫笔》亦云然。而弇州直驳其误盖未考李公《日录》及钱文肃所作志耳。【现任大臣子弟登第】弇州云:“大臣在事,而子弟登第者,成化以前俱无之。此又大谬不然。“永乐二年甲申,会元又馆元杨相,为辅臣士奇侄;宣德二年丁未,进士金昭伯,为次揆金幼孜之侄;正统元年丙辰,二甲进士章瑾,为礼部左侍郎张敞之子,试时竟不引例回避,瑾后亦至礼部右侍郎;正统十年乙丑,进士刘琏,为户部左侍郎刘中敏之子;正统十三年戊辰,二甲第二名曹鼎,为首揆文忠公鼐之嫡弟,文忠读卷不回避,又选为庶吉士;景泰二年辛未,二甲进士陈僎,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鉴之嫡侄;三甲进士曹景,为南京吏部尚书义之嫡侄;景泰五年甲戌,三甲进士孟淮,为户部左侍郎鉴之子;耿裕为刑部右侍郎九畴之子;罗淮为太子少保右都御史通之嫡侄;二甲进士何乔新,父文渊为太子太保礼书,甫去任半年;天顺元年丁丑,二甲进士许起,为次揆许彬之子;二甲进士石浚,为忠国公石享嫡侄;进士沈瑶,为南京户部尚书翼之子;天顺四年庚辰,三甲进士周经,为刑部左侍郎瑄之子,俱现在大臣。

此皆成化以前之事也。乃成化以后,弇州所纪亦未详:如成化二年第一甲第二名程敏政,为首揆少师李文达(贤)之婿;而庶吉士商良臣,则故相商文毅(辂)之子,文毅即以是年冬出山再相矣;庶吉士李瑢,为礼部侍郎绍之子;成化五年己丑,庶吉士尹龙,为吏部左侍郎旻之子;成化十一年乙未,二甲进士王沂,为南癸酒玙之子;三甲进士章元应,为南礼部左侍郎纶之子;成化十四年戊戌,三甲进士庶吉士杨时畅,为户部尚书鼎之子;三甲进士周纮,为南刑部尚书瑄次子;成化二十年甲辰二甲进士黎民表,为吏部右侍郎淳之子;成化二十三年丁未,庶吉士万宏璧,为首揆少师安之孙,兵部右侍郎翼(一作翚之子;二甲进士倪阜,为礼部右侍郎岳之嫡弟,岳会试不回避,且为廷试提调;弘治六年癸丑,二甲进士王承裕,为太子太保吏部尚书王端毅(恕)之子,端毅不读卷;弘治九年丙辰,二甲进士刘东,为次辅健之子,健不辞读卷;又南左都御史翟瑄子铨,南礼部侍郎董越子天锡,俱举进士,时越考绩在京,又进士许赞为右副都御史进之次子;弘治十二年己未,二甲进士谢迪,为次揆谢文正(迁)之嫡弟;三甲进士许诰,礼部左左字原缺,据写本补,侍郎进之长子;弘治十八年乙丑,第一甲二名谢丕又为迁之子,以出后其叔选,不书本生父文正公名,文正虽亦引嫌,竟充读卷官;进士金达,为南兵部侍郎宪之子;正德三年戊辰,传升检讨,又升侍讲焦黄中,为次揆芳之子;传升编修刘仁,为兵部尚书,宇之子;庶吉士韩守愚,为户部右侍郎鼎之子;进士刘寉年,为礼部尚书春之侄,春辞提调;正德六年辛未,状元杨慎,为次揆杨文忠(廷和)之子;庶吉士费寀,为礼部尚书费文宪(宏)弟;正德九年甲戌科,庶吉士余承勋,为首揆杨廷和之婿;十二年丁丑科三甲进士李惠,为佥都御史钺之子;庶吉士叶桂章,为首揆杨廷和之婿;正德十六年辛巳,第一甲三名费懋中,又为文宪之侄;嘉靖二年癸未,状元姚涞,为新任工部左侍郎姚镆子;二甲进士杨惇,为首揆少师杨文忠(廷和)次子,仍充读卷官;二甲进士崔允,为驸马都尉京山侯元嫡弟;嘉靖五年丙戌,庶吉士费懋贤,又为首揆费文宪之子;庶吉士毛渠,为次辅毛文简(纪)之子;又先一年乙酉解元,二甲进士王汝孝,为兵部尚书宪之子;嘉靖八年己丑,三甲进士吴子孝,为南京吏部尚书一鹏之子;嘉靖十一年壬辰,三甲进士刘灿为副都天和之子。此后数科未之见。至嘉靖二十三年甲辰,而翟诸城当国,长子涌现论,以试中书舍人;次子汝孝,以国子生登第,为臣科王交等所劾,致父子削夺。然是科二甲进士,亦试中书舍人,为故锦衣帅陆松次子,现任锦衣帅陆炳嫡弟,独无一人指及。盖是昱陆焰已炽,非翟石门比,故言官求多于宰辅,而缄口于权幸也。二十六年丁未,二甲进士陈以寉,为兵部尚书陈经之子;二十九年庚戌,三甲进士王正国,为吏部左侍郎邦瑞之子;嘉靖三十二年癸丑,二甲进士孙铤,为礼部左侍郎升之子,南宫试亦不回避,仍充廷试提调;三十五年丙辰,二甲进士孙鑨,又吏部右侍郎升之子;三十八年己未,吏部尚书吴鹏子绍,登二甲进士,则倩人入试,途人皆知,而言路无敢言者,乃父太宰亦不辞读卷也;至四十一年壬戌,少保兵部尚书杨襄毅(博)子俊民、左都御史潘恭定(恩)子允端登第,两公辞读卷不许,二字俱二甲进士;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子材,亦以是科得隽;至四十四年乙丑,遂次子试,又举进士,时乃父尚在位云。降庆以后,耳目所及不必记矣。李文达,河南之南阳人;程篁墩、南直之休宁人,何以数千里外结姻?且程举鼎甲,年已二十有二,乃父信现任兵部侍郎,何以聘而未娶?且妇翁为读卷首臣,竟置前列,当时亦无异议,均不可解。

【壬辰会元】本朝开科以来,南宫壬辰凡四见矣。初为永乐十年,则林志居首;再为成化八年,则吴宽居首。林以解元会元登榜眼,吴以经魁会元登状元,俱掇巍科,居翰苑。至嘉靖十一年,则会元林春,万历二十年,则会元吴默,俱二甲进士,俱不得入词林,且两科又考庶常,而两公竟失之。是四公者,二林皆福建之福州人,二吴皆直隶之苏州人,同姓、同郡、同单名,前则同入鳌甲,后则同拜郎署,并馆选见遗,造物播弄,奇巧极矣!

【马铎李骐同母】马铎者,举永乐壬辰状元;李骐者,举永乐戊戌状元,俱福建之长乐人。世传其母先嫁马氏生铎,再嫁李氏生子,即带马姓以为名,至文皇临轩胪唱,御笔改马为骐。二人固同母异父兄弟也。此说自幼闻之,弇州记奇事,亦以为诚然。及考二人志铭,则殊不尔。铎之母为卓氏,骐之嫡母为叶氏先亡继母黄氏,俱封安人,未几黄氏亦卒,骐寻下世。

然则二人,本不同母,何以世有此说?或因一时并贵,因讳而易其姓耶,是不可考矣。

【征叛王废乡试】宣德元年丙午科,顺天当乡试,以上亲征汉王高煦,不及开闱,此亦创见事也。又九十四年,为正德十四年己卯科,江西当乡试,会宁王宸濠反,亦废试事不举,时武宗亦自北率兵亲征。然江西省至嘉靖元年壬午科,上命并取一百九十人,以补前度之缺,而宣德己酉,顺天之补否,不可考矣。

【典史再举乡试】曹文忠(鼐)以典史中殿元,以辅臣死土木,人皆知之,又但知其以乡举弃校官改县尉耳。初鼐已中乡试,为山西代州教职,负才不屑卑冗,欲弃官再就试,为吏部驳奏,遂改授江西泰和典史;宣德七年解部匠至京,值京师大比,乞入试,大学士杨士奇怜而许之,遂再中顺天第二人,因连捷,遂魁天下。事见国史甚明。今世徒以典史会试巍科为奇,而再登贤书,抑奇之奇矣!其他坐斥去,而再入彀者,另记。

【举人充吏会试】先朝中式举人,会试不到者,降充吏。

如四川马湖府王有学等,后以展辨得免吏役,复入会场,已会纪其事矣。乃更有可异,正统三年,行在锦衣卫司吏莫焕等奏:“臣等俱中宣德七年乡举,以疾病会试逾期,礼部授例责充吏役,不敢辞避,第求仍许会试,以图进取。“上从其请。夫摈贤书为功曹,固为苛政,然祖制不可违。若已列胥吏,复入南宫,不几辱宾兴盛礼欤?何不引王有学等例,还其故物而就试欤?因思后日弘治间,唐寅、徐经等,亦以罣误充吏,亦可如莫焕等,望格外之恩矣。此等事真是异典。进士以杂流起家者,如驿丞、吏员、承差、书算之属,皆同诸生乡试也,既登解籍,则为乡贡士,非复杂流矣。今既降充吏役,此后仅可列仕版耳,仍歌鹿鸣而来,则稀有之事也。【驿丞进士】宣德八年癸丑,曹鼐以泰和典史登状元,以为异事。而不知正统四年己未,第五十九名李郁,江西丰城人,下书“承差习《礼记》“;成化十四年戊戌科,第一百五十三名谭溥,其下直书“山东东阿县田县驿驿丞,习《书》“,此仅见之会录中耳。弇州奇事述及科试考,皆不之载。若正统七年壬戌科,一百二十一名郑温,为直隶松陵驿丞,则弇州已记之矣。

【乡试遇水火灾】正统三年戊午,顺天乡试,首场毕之夕遇火,士子试卷颇有毁废者。有司惧得罪,但请修葺场屋,以毕两试。时会鹤龄以侍读学士为正考官,独不可曰:“非再试无以涤百弊,昭至公,何惜一日之费,不成此盛举哉?“有司以二说奏,上命如鹤禽言,改用十五日为首场,是科更称得士。

至弘治五年壬子,浙江乡试,首场遇大雨,漂浮号舍,不能坐立,士子哗扰,竞散而出,约束之不能止。监临御史、监察宪臣,俱欲罢试,独左布政刘大夏曰:“暴雨必有息时,可令自揣能文者听其愿留,勿随众去。当以留者为准,阅其文登榜。“于是存者尚有八百余人,悉命还号舍,雨果止,于是仍如额取足数。比榜出,人谓得人胜他科。按此两番变故,实出意外,曾欲再举以消弊孔,刘欲毕试以完大典,俱审时度势,切中事理,宾兴俱赖以告成。事若相反,其得体则一也。按天顺七年癸未,会试首场,亦遇火,焚死举人九十余人,则试卷尚未成文。以故改本年八月再试,至次年二月胪唱,虽称天顺八年,而英宗已先一月升遐不及临轩矣。英庙在御,乡会二试,盖两罹郁修云。【内官子弟登第】景泰五年甲戌科,二甲进士牛轮,顺天涿州人,登科录书其叔玉为司礼监左监丞。按玉横于天顺之末,成化之初,李文达会面辱之,至今有《学士醉归图》传世,其在景泰时,何以遂登之录?且书叔亦非故事,时高文义、于忠愍俱称正人,为读卷官,何以置不间也?若正统十三年戊辰科,二甲进士李泰,顺天香河县人,登科录书“父永昌,见任司礼太监“。此必生泰后,始自宫入掖庭。然不书母吴氏,而书其祖母王氏,则又非典制矣。又如景泰二年辛未科,二甲进士成凯,陕西西安耀州人,书“父敬前翰林院庶吉士“,时敬久从馆中出为晋府王官,坐法腐刑,寻从景帝潜藩入绍,已升御马监太监而不书,仅书前衔,最为得体。且并书母孙氏,称具庆下,则二太监俱见其子成进士,亦幸事矣。李第后,选庶吉士授编修,官至詹事。牛轮亦选庶常授编修,官至太常少卿,惟成凯因病不得赴馆选,而父敬为景帝所眷笼,特授凯吏科都给事中,寻卒,又二年而敬始殁。弘治三年庚戌科,二甲进士张定,为太监张敏嫡侄,敏即在宪宗朝保护英宗者。定为福建同安县人。弘治至同安县人数句,据写本补,英宗北狩不返,徐埕辈议南迁,于谦等争之不能得,赖永昌力诤于太后而止,则永昌亦贤榼也。李泰后乞封,云伯父永昌,立以为嗣,法不得封本生父母,请封其祖父母。诏允之。或疑其托辞,非实也。

【进士给假】近来新科进士选期未及者,多以给假省亲省墓为辞,得暂归里。其有力者,则乞解银,及借各曹署闲谩之差,以省偏募之费,否则观政衙门,堂官代以为请,相沿不改。

偶阅《景帝实录》,景泰五年甲戌科,取进士三百五十人,时大理卿薛瑄,奏请除一甲三人外其未授职者,乞放回依亲读书。

帝曰:“科毕正要用人,既取中又放回,不如不取矣,一切俱留候选。“景帝励精为治,不容臣下偷安、自便如此。至嘉靖五年丙戌科,办事进士应槚等百人,以选期尚远,乞依例放归,疏连上未允,最后上切责:“尔等发轫科甲,不思练习政体,乃乞回以便己私。“终不许。至首辅费宏等代为请,亦不从。

世宗圣龄甫二十,正如太阿出匣,谕旨森严正大,默符先朝。

今之新贵圆自佚者,可以憬然矣。【进士百户】英宗亲征时,有宣府龙门卫充军进士张鉴者,诣行在所疏,乞上驻跸宣府,但选将统兵征剿,则兵权归一,号令不二,人有效死之心。上不能用。及景帝登极,镇守山西都督孙安以为言,谓当时若从鉴言,岂有今日之祸,乞量加擢用。下兵部议。帝命鉴为试百户,送大同总兵昌平伯杨供处听调。弘治六年,故兵部尚书余子俊男举人置,乞录其父军功。

上命置为锦衣正千户,子孙世百户。今上辛丑,锦衣管卫事指挥余茂发,以考察军政降百户,奉旨仍旧莅事,以从六品得掌司隶雄剧,亦本朝所无。茂发即余寘曾孙也。

【异姓】天顺甲申科,有进士{彡旦}茂,登第时宪宗新即位,怪其姓罕见,问之首揆李贤,对云:“此字音陕。“然而韵书未之见也。正德间,嬖幸钱宁,冒国姓,而其婶也氏死,朝士有作奠文者,以也姓无出,改称乜。宁怒不纳,俾改正,始受之。按“也“字,必蛇姓之误,或后人以为不雅,云虫字耳。古来奇姓虽多,未有若此二氏者。又成化间,有山东布政使胡得盛,上以北虏方炽,且“盛“字音与“胜“相似,改为胡靖。于时宪宗何不并{彡旦}姓改之?云南阿雄关土巡检姓者,罗雄州土知州亦者姓,又四川雄镇府女士官者氏,即近年招赘贵州土舍安尧巨为婿,改姓陇氏,冒袭世爵,以致黔抚郭子章被攻者是也。此正堪与钱宁婶也氏作确对。且钱宁本云南人,盖亦夷姓,类是者甚多。

【早达】宪宗朝早达者,无如长沙李文正、丹徒杨文襄,俱以数岁神童,荐为翰林院秀才,而不知其后又有寿光刘鈗也。

鈗为刘文和珝第四子,文和虽次相,受知宪庙甚深,鈗以八岁召入,即授中书舍人,因后幼不能佩牙牌,特制银牌以代之,出入殿廷,栏槛未能趋越,时丹徒杨文襄已举进士,与鈗同官,乃提携之出入。杨负重名,师友造请者无虚日,又好酒奕,因是不得如愿,每欢曰:“此童累我!“后为刘瑾所恶,勒罢用。

李文正荐起,历尚宝丞卿,以至太常卿,谦翰林院五经博士,晋阶资善大夫,赐二品服,食一品俸立朝五十馀年,至嘉靖十四年始致仕归,其进也不以科目,且文艺去李、杨二公远甚,即爵位功名,亦相悬敻绝。然文正暮年无子,贫窘憔悴以终;文襄被谤归,即疽发而殁;鈗以纨袴起家,被遇三朝,富贵安乐,优游林下,则二公所未逮也。鈗颇好学,喜藏书,常刻同姓前代人文集数十种,亦非膏粱侪辈也。观其对西樵《留印记》一事,则固博通典故者。

【纳粟民生高第】景泰以后,胄监始有纳马之例,既改为输粟。初不过青衿援例耳,既而白身亦许加倍输纳,名曰:“后秀子弟“,于是辟雍遂被铜臭之目。且其人所冀,不过一命为荣,无有留意帖括者。于是士子叱为异类,居家则官长凌忽之,与齐民不甚别矣。惟成化丙午,罗文肃(圭峰)累试,有司不录,遂以后秀入赀,举顺天解元,次年登进士,为庶常,显重于词林,其年且逾不惑久矣。于是士人始有刮目此辈者。

以余所知,近年则同邑项元池名德桢,亦厄于里试,入北畿,试乙酉第三名,丙戌进士高第,经艺为时所式,今为参议;己丑科吴彻如名正志,以乃翁赴任不及试,命入南监,即联捷为郎,建言今年以光禄丞召入矣;是年又有微州人汪以时者,年五十余,尚为儒童而酷贫,其亲友哀之,为纳银游北监,亦连举乡会为御史,今已升冏卿。其他不及知者,必尚多也。

【外戚科目】锦衣周贤者,驸马景之子,母曰重庆大长公主,英宗女也,以儒生登成化二十二年举人。时,孝肃后在宫中,闻外孙得隽,喜甚,侈以为盛事。贤南宫久不利,乃以戚畹例授锦衣卫指挥佥事。至弘治十六年,以久不迁职,乞升兵部,执奏以为无例却之,上命升一级为指挥同知。时,孝肃方称圣慈仁寿太皇太后,犹在养也。至正德间,又以例降千户,又再历都指挥佥事以卒。当时外戚恩泽,尚有节如此,又梅纯者,曾祖曰驸马都尉梅殷,会祖母曰宁国大长公主,为高帝第二女,殷以嫌殁于永乐中,纯以世职为中都副留守,上疏请改孝陵卫,以便奉曾祖父母之祀,诏许之。纯起家三甲进士,授知县,改袭祖职,历指挥使,以至今官。纯忠贞嫡裔,且起甲科,即改金吾,亦不为过,而靳惜至此。今之滥恩,有十倍正德中叶者,可慨也!

【魁元再甲子】弘治九年丙辰科状元朱希周,苏之昆山人,仕至南京吏部尚书,及见嘉靖丙辰状元诸大缓,次年卒,赠太子太保,谥恭靖。嘉靖二年癸未科探花徐阶,松江之华亭人,仕至少师吏部尚书大学士,及见万历癸未科会元李廷机,去胪唱数日卒,赠太师,谥文贞。嘉靖二十年辛丑科会元陆树声,松江华亭人,仕至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及见万历辛丑科同邑人状元张以诚,又五年始卒,赠太子太保,谥文定。三公者以南宫首荐,咸咸原作或,据写本改,高第鼎甲,俱词林钜公,荣哀始终,名德无玷,登第周一甲子而始下世,皆在吴中数十里之内,盛哉!   


○科场

【三试分占三名】弘治庚戌科,直隶丹徒人靳文康(贵),以解元举会试第二、廷试第三,分次第占三名,最为奇事。又二科丙辰,京师人陈澜,以顺天乡试第二,为会元廷试第三人,虽占第三名,然稍错综矣。至正德三年辛未科,四川新都人杨慎,以乡试第三、会试第二、廷试为状元,较靳又以次顺占为尤奇。而弇州纪盛事,云靳为榜眼,则误矣。吾浙科名虽盛,然而无如此奇者。直至嘉靖戊戌科,而慈溪人袁元峰(炜)以乡举第二人,登嘉靖戊戌会元,廷试探花,刻一印记曰:“天下一二三人“,向来无与为对者。至万历己丑,浙之会稽人陶石篑(望龄)继之,其乡、会、廷对名次与袁毫不爽。相去五十年,又同二百里内人也。袁不及下寿,陶不满五旬,又俱无后,此其所同;袁入政府官至少传一品,得下谥文荣,陶官至祭酒四品,得上谥文简,此其所异。然品行则不啻薰莸矣。后又十五年而慈溪人杨昆阜(守勤),亦以乡试第三,登甲辰会元、状元,科名又胜袁,且同一邑,其志趣亦颇相似云。浙中又有杨守址,为鄞县人,以乡试登第三,成化戊戌会试第四、廷试第二,亦分占三名而少第一,其嫡兄守陈,已先浙江解元,恰好补之。后守陈、守址同官词林,又同时为翰林学士,对掌南北词林印,尤为极盛。此又在靳文康之前,恰与袁文荣同郡,亦浙中佳话也。(实录云:守址乡试第一。见实录正德七年八月。又云同为解元学士,似不谬矣。)

【三试三名内】弇州所记解元、状元凡九人,而宣德庚戌得状元林震,则本省解元,其会试又第二,而盛事述遗之,仅见于科试考。震授修撰,其后事不可考矣。按是科会试止取一百人,首场《论语》出二题,《中庸》出一题,《孟子》竟不出,《论语》止刻一程,五经各刻一程,末场五策问中少第三、第五对策。此时文字已大备,何以缺略乃尔耶?又解元、会元弇州所纪者十一人,而永乐二年甲申科,有吉水刘子钦者,以先一年癸未江西第一,会试复冠多士,弇州亦不之载。子钦改庶吉士,丁忧再入翰林,修《永乐大典》,授刑部主事,谪戍广西南丹卫。仁宗登极,用廷臣荐,起江西新淦训导,历骋湖广、福建应天乡试,岁满请致仕归,年八十八卒于家,其遭际亦奇矣!又甲申科取进士四百七十三人,而弇州《科试考》亦不载,并无刘子钦会元姓名。余向已纪子钦科第,兹因弇州再记之。弇州云:是科杨相会元。

【五魁俱词林】弘治十八年乙丑,会试第一名董 巳,廷试一甲为榜眼;二名湛若水,三名崔铣,俱改庶吉士;四名谢丕,一甲探花;五名安磐亦入庶常馆。至正德十二年丁丑,会试第一名伦以训,廷试一甲为榜眼;二名汪应轸,三名叶式,四名江晖,五名王延陈,俱改庶吉士,盖五魁无不入词林者,真制科中盛事。至隆庆二年戊辰,会试第一名田一隽,以至张泣、陈于陛、沈一贯,共四经魁,俱得词林,且三人俱大拜,而会元失之,其盛亦可相配。俱南宫佳话也。万历丁丑庶常,吾乡凡四人,冯具区以会元,先人以馆元,其留为史官固宜,而杨楚亭(德政)、陆葵日(可教),俱得拜编修,亦浙中一时之盛。【会场遇火】礼闱之遇灾人知天顺癸未科而不知正德三年戊辰科亦然。先是荧惑守文昌不移,司天者屡以为言,传入闱中,为之备。甫毕末场,火发于内,力救而止。遂促出榜期,以二月廿七揭晓,才毕事而至公堂被烬,延及试录板亦焚,星占之应如此。

【覆试】科场覆试一法,在唐宋已有之,要之非盛世待士体也。本朝士子被言者,必再试,至成弘而后,则愈毖矣。然景泰末年,顺天解元徐泰,亦覆而得留,后终不第,盖会场主者已作意摈之。会场入彀者例不许覆,以故翟诸城二子求试而不允。惟嘉靖己未科,吏部尚书吴默泉子绍,为言官纠其曳白,倩人入场,正危疑间,有文书房一内臣绐之曰:“上将面行覆试。“绍窘甚,出其资行赂,夜分搬运达旦,然实无此事,而橐已空矣。近年壬午之南,戊子之北,俱有此举。然以王辰玉、何等才,而亦列其中,所以乃翁有“死不受辱“之疏也,至内辰会元。乃以覆试斥,则古来制科一大变矣。近科事后有议,如壬午应天举人贺学礼,以覆试不通而斥;丁酉顺天举人邱梦周,以解题差误而斥;其以再覆试而丁艰竟归不到者,则戊子顺天举人屠大壮,以考馆被议;覆试而以病辞者,则辛丑进士项鼎铉。两人之不赴,俱有故,然终不得谴。近壬午岁监生刘襄之,已考选中书舍人,兼侍书,侍福邸供事矣。吏部郎中赵邦清,因劾堂官及同寮,谓襄之所试瑞雪诗,先有关节。襄之不服,自请覆试。既而九卿科道称其再试诗合格,旨下,命供职如故。此非科目也。反不失故物,亦异矣!

【癸未二首相长子】嘉靖癸未科,华亭徐相长子璠,以南京应试,作奸问革。万历癸未科,德清方相长子世鸿,以北京狎妓坠马死,问革。二相俱在事当局,俱系胄君,俱不致仰累其父,前后恰好六十年。璠后得恩宥授官,仕至太常卿,又自以考满得一荫,且长子元春举进士,官亦至太常卿。但不知方氏后当何如也?

【土舍科目】贵州镇远府推官杨载清,本应袭士舍也,曾中贵州乡试,既袭职后,巡抚杨一汉为请于朝,乞如武举例,加升一级,以为远人向学之劝。旨下吏部议,以土司额设定员,且在任,难以加升,宜于本府量加俸级,且著为例,此嘉靖三年事也。以远夷而知读书应试,自是清朝佳事,何吝一阶半级,不以奖借之。当时庙堂诸公,方以议礼暴贵,无一留意人才者。至隆庆五年,贵州麻哈州应袭土舍宋儒遂举进士改庶常,不闻吏部厄之也。载清亦不幸不生右文之世耳。嘉靖初广西思恩府那马司巡检黄理故,其子黄旸,以府学廪膳生员袭职,寻以征南赣功,升指挥佥事。先是正统三年,四川马湖府举人王有学,以生员得荐,因病不能会试,过期始到,例罚充吏,于是有学原籍长官司,遣通事贡马,乞宥其罪。上以夷人能读书登科目,固已可嘉,特免充吏,许会试,是时三杨同在内阁,知国家大体,故有此处分,贤于嘉靖间诸公远矣。马湖今已改流官统长官司。但举人误试事,何至遂降为掾吏?此例不知始于何时,革于何时?今云贵二省新第者,俱以路远难到,必至次科方入京会试,若以有学律之,不充吏者鲜矣。宣德七年三月,大通关提举司吏文中,自陈儋州昌化学生中永乐二十一年乡试,以病未试,继丁母忧,宣德六年至,部以违限充使,海外之人伏望趁念。上命试其攻可是取,命复举人候会试,其事与正统同。

【嘉靖三丑状元】嘉靖二十年辛丑状元沈坤,直隶太和卫人也,历官南祭酒,忧居,以倭事起,将吏奔溃,坤率壮勇保其乡里,遂以军法榜笞不用命者,其里中虽全,而人多怨之。

有儒生辈为谣言构之,南道衙史林润弹治之,时坤起为北祭酒,上命捕至诏狱拷治,瘐死狱中。润所劾枭败卒之首,并剁住房人两手,皆无其事也。至三十一年癸丑科,状元为陈谨,福建闽县人,以中允丁忧归,忤其乡戍海之卒,被众聚殴而死。四十四年乙丑科,状元范应期浙江鸟程人,以祭酒罢官归。乃子不肖,牟利殖货,敛怨乡曲,巡按御史彭应参憎之,募民讦其过,里中奸豪因百端窘辱之,应期不能堪,遂自缢死。凡连三丑三元,俱陨非命,且其事俱诬,俱不得白,亦异矣。

【一榜词林之盛】弇州纪盛事,但述一榜中大僚,而未及词林。今按嘉靖辛丑馆中,则宰相五人,潘宫保(晟)、高宫保(仪)、严宫保(讷)、高少师(拱)、陈少传(以勤);尚书五人,董宗伯(份)、陆宗伯(树声)、徐司空(养正)、万宗伯(士和)、裴宗伯(宇);赠尚书一人,陈宗伯(升);其三品大九卿又七人,不暇尽记。然内惟潘为一甲第二人,余皆庶常也。弇州记一榜四相,于辛丑但纪潘新昌、严常熟、高新郑、陈南充,而遗高仁和(仪),亦千虑之一失也。后戊辰词林,七相,五尚书,十侍郎中丞,可以继之。

【两中乡试】嘉靖间两举乡试者,为会稽陶中丞(大顺),先以冒籍举顺天经魁,事发斥归;后仍中浙江第四名,登乙丑进士,官至右副都御史,而不知先朝已有之矣。福建莆田人黄寿生者,先举建文元年己卯乡试,后文皇登极,以革除缴还公据,仍为诸生;寻以贡入京,中永乐六年戊子应天第一名,九年辛卯成进士,选庶常,拜翰林院检讨。又直隶束鹿人王伦者,故大学士王文子,景泰七年丙子,顺天卿试不第,王文奏请钦赐举人,寻英宗复辟,王文伏法,伦革斥不得会试,且谪戍;后改名宗彝,再中顺天乡试,登成化二年丙戌进士,仕至南京礼部尚书,谥安简,则尤为异矣!若近日王国昌,亦两登两畿贤书,然先名胡正道,又老于公车以殁,未为异也。唐舟,广东琼山人,中革除己卯乡试,永乐癸未复试,俱中第二名,次年甲申举进士,授新建知县,升江西佥事,降衢州府通判,旋以微罪谪戍隆庆卫;仁庙登极,荐授监察御史按浙江,终其官。

有子亮,从父官衢州,入常山邑庠,因中永乐丁酉浙江乡试,次年戊戌成进士,除泗州判官,改詹事主簿,又改王府奉祠;仁宗即位,以潜邸恩,升宁国府同知,赐钞币以归。其父子履历,亦大异恒格矣。又罗崇岳,江西庐陵人,中景泰四年顺天乡试第一名,以冒籍斥归;仍中江西乡试二十九名,天顺元年会试第一百十二名,廷试二甲四名。又汪谐,浙江仁和人,少冒顺天香河籍,中景泰四年顺天乡试,寻被革;复举浙江乡试,登天顺四年进士,此谐本传所载者;谐第后,改庶吉士,授编修,历史官至礼部右侍郎兼学士,以弘治十二年卒,赠礼部尚书。其父澄,举进士为御史,以事见法,遗诫诸子,勿读书应举。谐与弟篪,俱登甲榜,子举赐,又相继成进士。以上俱载志传,余再三翻阅始得之,其他絓漏必尚多也。汪谐《登科录》,书父仲渊,想以极刑,讳其名而书字,亦异矣。成化四年,浙江乐青人章元应,以父任南吏部侍郎,冒籍应天中式,为言官所发,革回;又中浙江乡试二十名,登十一年进士。其父即章纶英宪间名臣也谥恭敏其后元应亦致通显。

【会场搜检】科场之禁,在唐宋甚宽,如挟册者,亦止扶出,不锢其再试也。本朝此禁甚严,至三木囊头,斥为编氓,然仅行之乡试耳,会试则不然。盖太祖尝云:“此已歌鹿鸣而来者,奈何以盗贼待之。“历朝以来,搜检之法,有行有不行,而试录中,则仍无搜检官,犹遵祖制也。至嘉靖末年,时文冗滥,千篇一律,记诵稍多,即掇第如寄,而无赖孝廉,久弃贴括者,尽抄录小本,挟以入试。时世宗忌讳既繁,主司出题,多所瞻顾。士子易以揣摩,其射覆未有不合者,至壬戌而澜倒极矣。先是己未之春,御史亦有建言宜搜检者,上不允。不允原作允之,据写本改,至乙丑南宫,上微闻挟书之弊,始命添设御史二员,专司搜检其犯者,先荷校于礼部前一月,仍送法司定罪,遂为历禁,以至于今。然试录之不载搜检如故也。四十年来,会试虽有严有宽,而解衣脱帽,且一搜再搜,无复国初待士体矣。近科丁未,浙人邵喻义者,故才士,第三场将所纂邸报中时事俪语,抄录批点,携入以供策科。偶与监军争语,谓其怀挟文字,邵不能平,至拳殴之,监军扭结登堂。时内监试御史为叶永盛、李时华二人,李素以酷名,意右监军,微訾邵之横。叶曰:“仆巡监两浙,会试此生,拔为案首,其人奇才,今番必登进士高第,且所携亦奏疏中语,实非怀挟,宜命之卒试为便。“李以乙科起家,叶偶不记忆,遂触其盛怒,立命去衣,痛笞二十,枷之场前。虽屡次疏辨良苦,终无人敢为昭雪。又闻邵之父,时以赀郎为兵马指挥,正司巡徼,曾谳一贞妇被讦,兵马受其敌之赂,枉法坐之,此妇自经死。不数月,邵临场,时时梦中见神人教之曰:“子此番必会元,但五策要留心,不然且第二矣。“故有挟而入,说者谓此妇实为祟,以致其败。如隆庆庚午浙场诸葛一鸣事,然则鬼之点,胜人多矣。

【子先父举进士】近代曾阳白少参,后其子省吾三科,登嘉靖壬戌进士;董龙山给谏,后其子嗣成二科,登万历癸未科进士,人所知也。前此四川新都杨春号留耕者,以成化乙酉举乡试,又十七年辛丑始举南宫,时已年四十有六,共长君廷和,已先登戊戌进士,为翰林检讨矣。初仕行人司正,官至湖广提学佥事,告归在林下二十年,受乃子少师之封,以正德乙亥终于家,时年八十。较之曾少参老而见其子削夺籍没,董给谏不及送乃父之终,其全福真为罕睹。留耕翁之登第后十年,同乡万文康卒,其爱妾拥赀数万,为其所得,遂成富人,是时留耕亦将耳顺矣。其他如吾乡包柽芳,亦先其父汴登甲榜一科。

【年伯】弇州谓同年之父,与父之同年礼不同,此固然矣。

乃其中又多有可商者。以余所见闻,如会阳白(璠),举嘉靖壬戌进士,其子大司空确庵(省吾),先以丙辰登第,历显宦。

其拜少司马时,壬戌诸公,多为其子部郎者。而司空修父执之礼不少假,至于彼此相避,反觉不安。又董龙山(道醇),举癸未进士,其子仪部青芝(嗣成),先举庚辰进士,不欲于癸未榜称年侄,为乃翁呵责。勉强书刺中“晚“字,而礼数则殊不然,此等皆窒碍难行者。又如嘉靖辛丑榜王大司马思质(忬)

,督蓟辽,以忤分宜致重辟,说者谓鄢剑泉侍郎(懋卿)有力焉。鄢,丰城人,亦辛丑榜中人也。后王仲子麟洲(世懋),分藩江右,与鄢绝不往还。鄢时坐戍归里,论言于人,责王薄于世谊。王大怒,遍贻书江省诸仕绅,历数其罪恶,且以父仇未报为恨。使鄢当日果有是事,麟洲之宣告,似不为过;而鄢之责王,亦不智之甚矣。

【戊辰公卿之盛】弇州以一榜四相为盛事,此未足异。惟戊辰一榜,则赵少师(志皋)、张少师(位)、沈少师(一贯)、朱少保(赓)、陈宫保(于陛)、王宗伯东阁(家屏)、于宗伯东阁(慎行),先后宰相七人,真是极盛。若尚书则十八人,亚卿、中丞、三品京堂,则五十二人。而七相中五人一品,二人赠一品;尚书中四人一品,二人赠一品,凡击玉者十三人,此制科以来,未有之盛也。弇州又以弘治乙丑“一榜七玉“为最盛,盖未见戊辰之十三也。若嘉靖壬戌则亦七玉,为少师申时行、李汶,少傅余有丁、王锡爵、萧大享,少保杨俊民,太子太保蹇达,亦可媲美。今名硕辈出,劳列孔彰,圣主酬功,将来更不胜记矣。【同科同时宗伯】万历戊子至丁酉十年间,凡五易宗伯,初为朱山阴(赓)忧去,于东阿(慎行)代之;于致仁,李富顺(长春)代之;李致仕,罗会稽(万化)代之;罗卒,范丰城(谦)代之,俱戊辰科也。同时掌詹者,陈南允(于陛)亦带礼书,而南宗伯又有黄晋江(凤翔)、沈鄞县(一贯),凡八人,亦云盛矣。是时,张新建(位)以及陈南充、沈鄞县,相次以礼书带阁衔,首揆则赵兰溪(志皋),合之又得宗伯二人。而先任礼书东阁,又有王山阴家屏,自来宗伯之多,无如此一榜者。罗、甲子戊辰探花。

【刘进士晚达】楚荆州公安县人刘(珠),故与张江陵相公封翁(文明)同为诸生,相厚善。比辛未江陵主会试,刘始登第,则年已及稀龄,张太翁,受一品封久矣。又三年甲戌,江陵满五旬,刘在郎署为诗以寿,中一联云:“欲知座主山齐寿,但看门生雪满头。“江陵为之一启齿。

【进士房稿】南宫放榜后,从无所谓房稿。丁丑冯祭酒为榜首,与先人俱《尚书》首卷,且同邑同社。两人为政,集籍中名士文,汇刻二百许篇,名《艺海元珠》,一时谓盛事,亦创事。至癸未冯为房考,始刻书《一房得士录》,于是房有专刻,嗣是渐盛。然壬辰尚少三房,乙未少一房,俱京刻无选本。

至戊戌则十八房俱全,而娄江王房仲有《阅艺随录》之选。至辛丑遂有数家。今则甲乙可否,入主出奴,纷纷聚讼,且半系捉刀,谩不足重轻矣。【癸未丙戌会元】李晋江取元时,各房俱无异议,惟《书》一房为吾邑冯具区太史,独以邹安福卷为当第一,即两领房亦不能决。时大主考以询先人,先人为《书》二房,谓李卷为胜,众始和之,榜遂定。其后李闻之,甚不乐冯。至甲午应天乡试,李晋江为主考,出“管仲之器“首题,冯为南掌院,作拟程一首,为一时脍炙。及录出,则晋江程大逊之,心衔遂深。

遇李来谒,冯迎谓之曰:“公所取士,不但文嘉,即擎榜徐生亦名实俱称,果擎得榜起。“李擎愕别去,细询于人,盖末名为徐学易,滁州人,素以力闻,能于监中手扶堂柱,离地数寸,真贲育之流亚,而时艺不甚佳,冯先为司业时所试士也,故有是言。李益愤愤。后冯为祭酒,被言听勘,则郭江夏代之,赖其力得昭雪。使晋江在事,冯其殆矣。至次科丙戌,王太仓主试,立意以简劲风世,故首袁公安。榜初出,人望不甚归,太仓公岸然不屑,急以试录魁卷寄辰玉。是年录文大半出王手笔,其父子最相知信,自谓此录冠绝前后,乃子必惊赏无疑。及报书至,更无他言,但云此录此卷行世之后,吾父勿复谈文可也。

太仓得书大怒。次科戊子辰玉举京兆第一,其卷乃翁亦不甚惬意。及辛丑举第二,及仓公批卷云:“此子久困场屋,作此以逢世眼,即此一念,便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文字一道,家庭间,意见回别若此,况朋友乎?宜晋江之终不忘情也。辰玉辛丑授官后,即奉差归里,日惟课子,每命一题,辄自作一首。

乃孙晚谒大父,必问云:“今日何题,乃父文云何?“其孙出以呈览,辄云不佳,即呼纸走笔,不构一思,顷刻而成,今所刻《课孙草》是也。友人沈湛源应奎时为彼中广文亲见,每为余言,叹服以为天人。然辰玉高才,正如大今之于右军,所谓外人那得知者。是父是子,断不可再得也。

【指摘科场】自壬午应天,夷陵王少宰子之鼎、之衡败后,并追论江张二子冒滥鼎甲,弹事者俱得志,且超迁。于是乙酉顺天冒籍事起,指出宫掖,钟给事以风闻劾之,主试张宫论调南去,中式者至荷校,蔡侍御请从宽被重贬,而北京兆主试一差,皆目为苦海。戊子指摘尤苦,至覆试而犹未定,饶比部疏更苛峻。直至辛丑王缑山会试、廷试俱第二,而后中外帖然,然主北试者,亦先一年残矣。辛卯之役,南主试为陆太史(可教),北为冯太史(琦),榜出后,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出疏纠之,陆、冯辨闱中事甚晰,二太史俱无恙,而胡反受挟私抵饰之议矣。盖先一科饶比部疏侵阁臣,不无过激,而胡特疏参之,饶又胡同郡人,一时多不直胡者。至辛卯而事势已变,冯、陆又词林所推许,胡不议物情,不惟白简见诎,御史冯从吾等复弹治之,次年癸巳竟坐不谨斥。向来所居为奇货者,一旦丧气失志,无所措手矣。又阅一科为丁酉,议者复起,则专主副考焦太史(竑)。庚子又起,则专主副考顾太史(天埈)。

自此以后,或默或哗,又非予所得而言矣。酉、子二科副考,初系陪推,俱越前资数人,久不奉旨,比入闱之夕始下,则已不及辞矣。岂命当罹毁,因而误受眷知耶?或云政府素憎二人,故投疑网以阱之,未知然否?

【乙酉京试冒籍】乙酉秋榜后,有顺天诸生张元吉者,投揭长安,谓浙人冒籍得隽,致妨畿士进取。科臣钟羽正,露章言之,浙士冯诗等八人,斥为民;诗与章维宁,罪至荷校;史鹤亭太史(钶),以纵子冒籍,革职闲住;主考张玉阳(一桂)调南京,董督学调别衙门;御史蔡时鼎,以救正外谪。说者谓张元吉以赀冠京师,与郑贵妃家至戚,又贵妃弟入闱不得荐,故以此修郤却。一时当事者,未免迎合内旨,处分遂尔过酷。

是冬凛冽倍堂,冯、章二生,被三木于京兆门前,僵冻几死。

府尹沈继山(思孝),浙人也,以乡曲怜之,倍予衣食,得不毙。事闻于宫掖,亦调南京太仆卿。初得旨,止降俸二级,沈请于政府:“尚得乘轿腰钣花否?“政府云:“降俸不降级,何为不可?“沈遂仍服不疑。给事中唐尧钦遂劾以抗违明旨,沈因得调,时皆憎唐之承望风旨。盖沈曾左袒吴、赵、江、李诸人,久忤揆地也。夫外省冒籍诚宜禁,若辇毂之下,则四海一家,且祖制土著百名之外,中三十五名,其三十名胃监,而五名则流寓,及各衙门书算杂流,旧录历历可考,何冒之足云?况前一科会试,鼎甲一人,庶常二人,皆浙人也,何以置不问,而独严于乡试,株连波累至此耶?亡命巨奸,借通州籍,纳吏拜官者,充塞海内,孰从而正之耶?此后亦屡有以冒籍受攻者,皆不能胜,而顺天计告诸生,或有反坐被褫者矣。独张元吉者,后改名,以岁贡得县令,晋知州。

【上榜士子三木】乡会场,士人已登名籍,仍斥革,且问罪荷校者,以余所见,则京师凡三度矣。乙酉科之冬,京闱冒籍事起,浙人冯诗、章维宁,俱枷于顺天府门,其指出宫闱,备极惨毒,议者冤之。丙午科之秋,顺天第四名邹汝矿,以割卷败露,枷于礼部门。其文本出马显忠求补缺额不允,未几郁死,事已奇矣。至丙辰科,而沈同和以怀挟倩笔两弊,得列榜首,亦枷于礼部门,其覆试时不能成篇,并题旨亦不记忆。自有制科以来,会元无此大辱,使在世宗朝,处分必不仅如此。

两榜邹、沈两元魁,俱出吴崇仁主试,两录中俱存其经与名次,而刊去其人,真千佛名经中,大怪异灾变也。崇仁怼言官讥讽,自咎命薄致然,恐难尽诿之命。若乙酉顺天之役,无端累及史太史(钶)削籍,张宫论(一桂)、沈京兆(思孝)、董御史(裕)俱外谪,则真命之不犹矣。史,馀姚人,嘉靖甲子第三,辛未会魁。

【登科录父祖官】登科有录呈御览,其三世父祖爵秩,但直书某官,如尚书侍郎以至郎官及外寮,并不书所官何部分何地方,此例相沿已久。近日始有分析写某地者,最为失体。若曾削籍,则空白如庶民;曾降级,则书现任或所终之官。非若私行序齿录,可以前衔混入者。近见今上丙戌科登科录,湖州人潘大复,父名季驯,以太子少保刑部尚书为民,时尚在家未复官,其名下竟空不书爵位,最为得之,然亦故事相传如此。

至于二甲第四名查允元者,杭州人,其父查志立,名下书参政。

余按志立虽曾为大参,以计典左官,后补参议,以事褫职,归田已久,从未牵复,安得仍称故官?君父之前,似不宜诡饰,而在事亦无纠正之者。其后纷纷不可胜纪矣。

【宰相子应举】自江陵诸子鼎甲以来,政府象贤,例为建言者所议,至娄江公子之才。亦指摘及之。盖以触权之名甚美,不问其无忝科第否也。娄江当国后,兰溪继之,其郎君无可应选举者。已而四明继兰溪,其长子沈泰鸿,有声诸生间,人皆以高掇期之。偶至京省父,四明绐之曰:“汝盍授荫为试中书舍人,就北雍试,不胜浙闱逐队耶?“泰鸿信之,四明竟题为尚玺丞,得旨供职。盖绝其登进,可超然免于评论也。泰鸿大恨,请急归家,视其父若深仇。四明有所爱庶子,百端虐侮之,家庭之间,无聊生矣。四明在位久,卒被恶声以去,归里至与玺丞不相见。初不难借其子以市公,终于攒锋聚镝,受前人未有之弹射,所谓拙事无好手也。

【王国昌】嘉靖间,巡视光禄给事中杨允绳,纠劾光禄寺丞胡膏之贪,反为所讦,谓其讪上事玄,故减醮坛供给。上大怒,逮杨论死,竟毙狱中。胡改重庆府通判,又升徽州府同知。

至隆庆初元,胡坐前事及他不法,论重典。杨复官褒赠,录一孙名忠裕者为胄子,至万历戊子,应天乡试,忠裕得荐,而胡膏之养子王国昌者,亦同榜中一百三名。于是科道纠之,谓膏本余姚人。而国昌为徽州人。先是乙酉科,以余姚县生员,冒顺天通州籍,名胡正道中式,已经参论问革,今安得复冒徽州?奉旨,王国冒查明问斥如前。此后国冒屡至京师奏辨,无有肯无昭雪者。国冒乃具疏击登闻谓:“既斥于顺天之浙籍,再斥于应天之徽籍。姓胡既不可,姓王又不容,则天壤之间,当置臣何所?“疏下覆勘。时有怜之者,谓其词直,且非胡膏真血胤,亦可末减。其人能顷刻成文数十篇,皆铺叙可观,因许覆试入会场。今且得为广文矣。王自云随其养父戍河南时,先已中式一次。问其何科,则笑不对。未知确否?余识其人,年将稀龄,尚慷慨谈文谈兵如少年然。其为浙产,为中州,为徽人,终莫能明也。

【己丑词林】己丑词林如焦弱侯、董元宰,俱以文学冠时,一以察谪去,一以察例转,至今未牵复。比年以来,则陶石篑、刘云峤二公,俱负相望。陶居家最久,丁未年以房师李晋江故,忽被暗纠,云:“座主复推座主,门生复及门生。“人皆疑骇,既而知其由来,盖一御史受指词林,为扫除前辈地也。陶寻转祭酒,终不出,至己酉而卒于里第,又三年庚戌,刘以少宰起家,一时拥戴诸君,奏为赤帜,且谓惧入相,吾辈横飞直拜在即矣。刘未几亦逝。陶不及知命,刘不登下寿,议者惜之。余谓此天所以完二公令名耳。往事姑无论,即如戊辰词林赵兰溪、张新建,以谏止夺情,忤江陵,起谪籍;沈四明以甲戌入场,江陵公子卷在其房,不得中,为江陵恨詈,皆负一时重名。联翩大拜,其设施俱不满人望。又如辛未之邓定宇、张阳和,丁丑之冯琢庵,海内俱望为霖雨,使其秉政,或犹之乎戊辰诸公也,即谓造物爱而全之亦可。又如浙人沈司马(继山)、孙司马(樾峰),俱不及为太宰,人皆惋惜,然二公亦幸而不秉铨耳。观孙富平末路可鉴矣。御史暗纠疏,后复明指其人云:“座主复推座主“者,谓甲辰之杨守勤,将推府主顾起元,而顾复推座主方从哲,并再起沈一贯也;云“门生复及门生“者,谓新阁臣李廷机,将及门生陶望龄,而陶复及门生汤宝尹,汤又及门生邵景尧辈也。如此株连波累,无论其言信否,然而心术可知矣。

【国师阅文偶误】犹忆戊子春,娄上王辰玉、松江董元宰入都,名噪一时,士人皆以前茅让之,无一异词者。至辛卯则湖州二沈(演、氵隺)在成均其名亦甚振,而祭酒萧汉冲,每试辄抑之,不今居一二名。独酷爱一松江人,谓必冠京兆、冠南宫,至录科又以为监元,六馆先生力争之不得。未几演第一,氵隺第三,而松江生至今未第。其人余亦熟识,不欲著其名耳,丁酉年则刘兖阳为祭酒,时徐元扈(光启)入监,其博洽无双,且精工时艺,比录科独见遗,凡续案四度,终不肯收。有一胥吴人,名沈文选哀之,为叩头乞怜云,其嫡表弟亦屡祈而后续出,则八月初七日矣。徐登解元往谒,怒不许通,恚恨文选,重笞逐出,并革其顶首。盖文字至此时,已无凭据,即萧、刘两法眼,亦目迷五色矣。因思成化间,吴文定(宽)以岁贡入都,年已五十余,长沙李文正,即以会、状两元许之,其时文有定价如此。

【陈祖皋】浙之海宁太学生陈祖皋,治《春秋》最有声。

其应辛卯顺天乡试,已举榜首,时乃父吏垣都谏,方以聚劾去位。比拆榜,知为都谏子,遂置之,而别以他卷登贤书。后频摈场屋,至乙巳岁,以妻母殁,其仆治奠,于途有误杀满指挥事,陈时实在家不与知也。当事者憎之,拷掠楚毒,罗织致大辟。都谏有己丑春秋房门生二人,时同在词林显重,并有相望。

都谏哀恳其道地,勿能得,因恚恨甚。作杂剧名《詅痴符》者,中有狄灵庆一段,以比二词林,而身拟袁灿。都谏殁后,祖皋事得白,且还其诸生,出狱未几病卒,其得□□门生力云。都谏以麟经抡魁,有文坛名。丙戌先以吏科散给事分考,至己丑以吏科再入,亦前后省中所无。京兆分考属之中行及守部进士,以得入为荣,然亦难取必。近年则有吴江沈宏所(珣)侍御,先以中书入阅《尚书》,至己酉再入,亦稀有之事。

【举人再覆试】今上二十年壬辰三月廿八日,时会试已竣事久矣。试御史綦才,工部候缺主事周如纶,各上疏请覆试顺天戊子举人郑国望、李鸿、屠大壮、张毓塘四人。此四人者已于己丑春为礼部主事高桂所论,覆试仍许会试,至是已入闱两度矣。又请覆试山东举人王兆河、江西举人陈以德、山东举人杨尔陶三人,王为故太宰国光子,陈为故左都御史炌子,杨为故太宰巍子,俱壬午及己酉中式,向无议者,独以大臣子弟,故亦指摘及之。如纶疏中,又盛称王衡、王宗浚二解元为俊才。今年衡不投卷而去,宗浚投卷而不赴试,时论高其品,且原其心,以谓二人羞与国望等为伍也。时衡父锡爵给假在家,上虚首揆召之而未至。浚父家屏,以次揆代摄,故如纶誉之,然衡亦戊子顺天中式,与郑国望等同覆试者,而家屏子发解者自名浚,初不名宗浚也。署名尚讹,何取昌言?识者笑其受嗾之愚,献媚之巧。后二人俱屡蹶,官终不振。此诸举人奉旨再覆试,皆存留如故,惟屠大壮因报母亡奔丧,遂以规避论黜,议者谓大壮若入试亦不免。盖时情必欲处一二,以实主试之罪,而大壮其首也。【宗室应试之始】本朝宗室,许应科举入仕途。人但知圣恩旷荡,首被天潢,而宗室已先有请,奉旨允行久矣。郑世子载堉,于万历二十二年,条奏七事,俱为宗藩应试胪列:一今奉国中尉以下,尽同民生赴考入学;一宗生旧有考校换授之议,第四品以上,难改他官,但许宗学作养,不得混子衿就试;他如宗子游泮,亦同生员衣冠,无得仍服命;服既原充诸生,即以赐名入试,他无名禄者,始从便命名;若中式者,皆书国姓及名爵以自别,其他若镇国、辅国之署官,仕版铨除之内外,与夫宗学中序列,自世子郡王以下,俱视行辈尊卑,以比齿胄之义。上俱命定为永制,自此朱邸诸侯,始以清流自奋矣。次年乙未,载堉又上历法岁差之疏,以驳天官之谬,其说甚辨。而礼官不能从,但请明诏赐褒而已。若宗室应试,竟无颂其功者。【举人勒停会试】今年署礼部事,侍郎李廷机,上疏谓举人在籍瓷肆,作奸犯科,无法惩创,请将最不肖者,勒停会试,以示裁抑。上允之。谈者尤其太苛,然亦有激而成。先是御史孔贞一,巡视东城,有一南方举人,投牒诉其妹为乐户掠买为娼,今偶遇于京师,乞追断完聚。孔大怒,尽法惩乐户,立以娼女给还。未一年而此妇复为娼于京城之外,细调之,则举人爱弛,已高价别售青楼。其妇亦北人,初非妹也。孔闻未信,密侦之,果然。以此痛恨其事,告之晋江,因遂有此举。其人浙之杭人,以甲午中式,不欲言其姓名,恐污齿颊。临场礼部出示,不许入试者,普天凡数名,而此人压卷云。

【录旧文】科场帖括,蹈袭成风,即前辈名家垂世者,亦间有蓝本,然未闻全场剿刻文,登高第者。惟近科乙未会试第二名,以《尚书》出邹泗山太史之门,其卷为房师所赏,荐为榜首。终为《易》房陶石篑太史所压,取会元去。邹大以为恨,比出闱,则知众哗然,有言前场七艺,尽录坊刻,自破承至结题,不易一字。坊间寻刻魁卷,亦不复改窜,其声华亦顿减。

房师大觉无色,然犹为二甲传胪,授礼部主事。在官四年,方将出为督学使者,一疾不起,其后辛丑会试,有一闽士,老于公车,翘捷善走,好谈理学。其社友草为破题,谑之云:“脚轿夫之脚,心圣人之心。“一时戏语耳。是年首题为“畏圣人之言“,此君遂用以作破。然荒谬潦倒,仅完闱事,初无奢望,迨榜出,则已高标名字。乃知填榜时,一卷已甲者,当拟乙,会天渐明,不得细搜,随意抽得此卷。临朐冯少宰为正主考,见“心圣人之心“五字,大喜,以为奇绝,立命本房加批点评语,即以入彀。此其同里同年徐十洲侍郎为余言。

【王李晚成】王辰玉发解时,名噪海内,后以口语,两度不入试,或不竟试而出,至辛丑登第,则逾不惑矣。房师温太史语之曰:“余读兄戊子乡卷时,甫能文耳,不谓今日结衣钵之缘。“五为悯然掩袂。汉阳李若愚若愚原作愚□,据万历己未科录改补,时艺亦为后进传诵,直至今年己未始第,出李续溪太史之门。初谒,座师曰:“向初入塾,蒙师以兄文见课,苦其不能习诵受笞。今得称师友,甚幸。“李亦哭失声。盖久抑得伸,且有升沉之感,古云喜极而恸,真有之。前此嘉靖间,则昆山归熙甫,有声公车,鄞余文敏(有丁)欲师之,不许。

余及第后,乙丑分校礼闱,得归卷而奇之,置之上第,事亦相类。

【畿元取乡人】顺天乡试,大抵取南士为解元,盖以胄监多才,北人不敌。间取一二北士,多不惬众论,其推服者,仅今上丙子魏允中一人耳。顷乙卯科,给事中刘文炳,真定人也,为其乡人不平,请取北人为解者,谓燕赵乃至尊丰镐,不当使他方人得之。上允其议,且定为永制。时首揆方中涵,京师人,亦欲私其桑梓也,窃以故元用蒙古人为状元,而中华人次之,此陋俗何足效。善乎世宗之言曰:“天下皆是我秀才,何云冒籍?“圣哉!

【乙卯应天闱中之异】乙卯科,应天修葺试院,有鱼见于圊中,识者已怪之。至第二场,忽于供给所搜得透印无名试卷数通,监试提调大惊,拷掠左右甚苦,终不得其故。遂将私贮试卷之人毙之杖下,而不敢闻之朝,惧株连者众也。次年元旦大朝会,时观吏与试士俱集大廷,忽众中有人持大铁椎,狙击御史凌汉翀于班行,碎其首,仆地僵绝。举朝大惊,急擒下,则故巡捕提督都督同知凌应登也。御史为从者舁至寓复苏,用良药敷治,仅得不死。是日相顾错愕,谓今年必有异变。至二月会试,遂有假元一事,假元则去秋应天所举也。鱼有龙门飞跃之兆,而屈居溷秽,已属奇妖。至于触豸触邪,反遭朱亥之厄。其事又发于辰年元会,兼有群龙无首之象,变不虚生,信然哉。凌应登者,不知何许人,久居京师,贫甚,专与中贵游,亦粗通文艺,后渐成富人。凌御史以计偕,至认为同宗,称兄弟,通缓急,御史第后,为福清令,以叶相力入台班。时应登亦登武进士,官环卫已久,时时指称台臣雁行,居间挟诈,外议籍籍。御史恚惧,遂绝之,不与往还。应登寻以一品司游徼,为西台发其奸状,革任回卫,说者谓出凌御史指授。应登愤恨,具疏自白,且讦御史诸不法,直欲手杀之,然后自刎,不意垂克受缚。旨下勘问,应登远戍御史亦夺职闲住。【丙辰两大老】比年大僚不补,在位者寥寥,丙辰之春,六卿及总宪仅得四人。时太宰为楚之郑鸣岘(继之),大司寇为浙之李旭山(志),又兼掌都察院。二公俱乙未生,各年八十二岁,出入朝省,精力如少壮人,固一时人瑞也。【观政进士礼不同】新科进士,分观政衙门,本同时共事,而其礼则大不同;其在吏部、都察院者,见司官及道长,用堂属礼;在礼部用师生礼;在兵部用前后辈礼;在户、刑、工用同寅礼,直于厅内,并揖分宾主。而刑曹与大理寺,又以西署闲寂,郎官及新进诸君,轮日会饮,吉凶庆吊,恩同僚旧。盖筮仕伊始,而九卿衙门,权势之浓淡,人情之冷热,一一盘踞于胸中,欲他日之恬退自安,得乎?吏部四司郎官,例不接本,以新第进士居三甲末者代之。凡历三年,即选京官,有行取科道之望。且次年顺天乡试分考,亦必属之。人得意为揣摩,每致浮谤,前车之覆者多矣。变而通之,亦无不可。国初,五军都督府俱有进士观政,不知相处体例何似。【旗竿】弇州《觚不觚录》云:“士子乡会得隽,郡县始揭竿于门,上县捷旗。至申吴门拜相,地方官创状元宰辅以揭其门,谓为弃事。其所云吴中一大司马子授金吾者,则指凌洋山(云翼)子元德也;一大宗伯子荫胄子,则指徐太室(学谟)

子兆曦也。讶其壮丽,倍于报捷,殊不知近日此风处处皆然,沿以为例。而富室入赀为中书舍人者,及近日诸生冒廪纳准贡生者,皆高竿大旗,飘摇云汉,每入城市,弥望不绝,更可骇叹。又南宫报后,得鼎甲者及选为庶常者,复另植黄竿,另张黄旗,比乡会加数倍,其僭侈无谓更极矣。余往年游新安,过程守训之门,其人以市棍,从两淮税监陈增作参随,纳中书,门左右两大牌坊,中层署程姓名,而抚按以下,俱列名于下一层,为之吐舌泚颜。门前又竖六旗竿,颇怪之,因下舆窥其室,则前堂榜曰“王恩三锡“,后堂曰“咸有一德“,令人愤懑,目不欲开。未几守训败,俱拆毁矣。   


○兵部

【铁册军】洪武二十三年,韩公李善长,以嫌自杀,上始诏部制公侯伯屯戍百户,部并给铁册。先是以功臣有大勋,各赐卒百十二人为从,曰奴军。至是以公侯年老赐还乡,各设百户一人,统其众以护之,给屯戍之印,赐以铁册,末云:俟其寿考,子孙得袭。则兵皆入卫,盖防其二心,且稽察之也。于是魏、开、曹、宋、信、颍、凉诸公,西平、江夏、长兴、江阴、东平、宣宁、安庆、安陆、凤翔、静宁、会宁、怀远、景川、崇山、普定、鹤庆、东川、武定、沈阳、航海、全宁、西凉、定远、永平诸侯,皆给兵。未几宋公冯胜、颍公傅友德以嫌死,凉公蓝玉以反诛、而长兴、会宁、怀远、景川、普定、鹤庆、航海、西凉、定远、永平诸侯,或坐蓝党,或坐旧嫌,皆得罪死。盖铁券山河之誓,曾不比铁册警卫之苛也。悲哉!

【恩军】洪武二十七年,诏兵部以罪谪充军者,名为恩军,意以免死得戍,当怀上恩也。然是时,方以重典刑乱国,良民多坐微眚隶斥籍,其戴恩者必无多。因思完颜季年,中原丧败,令刺民为兵,以起亘亘字原缺,校者意补,古之怨,名之曰怨军。正堪与此作确对。陆釴《漫记》云:辽东养马皆恩军。【文臣改武】张信字彦实,英国公张补从兄也,中洪武三十二年乡试第一。文皇初,拜礼科给事中,寻迁刑科都,永乐九年晋工部右侍郎。仁宗登极,转兵部左侍郎。其弟辅,为信求改武阶,乃调锦衣卫指挥同知,寻升指挥使。交趾叛率兵往剿,以功进四川都指挥佥事,又进都使。在蜀十五年,以正统十年卒于官。盖信从铅椠起家,居省闼者几十年,为卿贰者十三年,徙右列握兵柄者又二十年。夫以省垣近臣,中枢政地,忽伍兜鍪,似出谪辱,乃以英国雁行,为乞恩泽始得之,且专征仗钺,恩遇始终,抑又何耶?弇州虽纪其姓名,未详事实,因为稍述其概。按宋韩、范经略西夏,亦曾以杂学士换观察使,时用兵方谋帅,事理亦宜,乃二公尚以官高禄厚为辞,终不屑受,盖意薄之也。张信官小司马,在宋则为枢密副使,居执政之列,而降为三卫仗士,意恬然安之,何颜之厚!

【边材】文臣以勋劳开五等者,自正统王靖远后,在天顺则吴县之徐封武功,成化则浚县之王封威宁。一以天文兼技击,一以骑射兼结纳,然皆倾危捭阖,爵不及竟其身。而韩襄毅继起,并世锦衣不得袭。弘治以文治天下,缙绅无以武事见知者。

正德则有太原之王晋溪,行边制阃,俱著劳绩,得封威宁,而以附丽权贵,乘时邀宠,君子所羞称。惟王文成以理学建安攘,遂开国封,固书生之希遘矣。嘉靖初,杨邃庵以先朝勋旧故相,起行边而无战功可录。其后杨虞坡出镇入枢,功名亦如之。至末年惟沧州刘带川,以文士奋迹,而历践戎行。初为吾浙之嘉湖道臣,出城游徼,而倭艇率大众猝至。适台州解箭到,满一船,因立桥上,与健儿十余曹取射之,发辄洞甲,尽舟中之矢,倭始退归。而肩髀不能举,则骱已脱矣。隆庆初,以少司马征广冠曾一本,先外祖王大参,以职方郎赞其军。见其悬一金钱于百步外,射必贯其窍,无一失者,其技真不减陈尧咨,他部曲则十得七八耳。后以御史大夫,总督蓟辽,虏畏之不敢犯塞。然奢淫汰恣,帐下纪网卒数百人。后堂曳罗绮者不下百人,每出游猎,骏骑连翩,妖童执丝簧,少妇控弓弩,服饰诡丽,照耀数里。同时有宜黄谭二华者,其将略亦相亚,今上初年,亦以督蓟辽入正中枢,数年而罢。为督府时,与蓟帅戚继光者,比周如一人。然两人俱以比材武,为江陵公所器爱,日致名姝瑰异以自固。谭又善御女术,进之江陵而验,故得久居津要。

其挥霍机变,自奉骄侈,与沧州大略仿佛。且俱享上寿,以功名终,二公之捐馆不过十余年外耳。刘名焘,谭名纶。边材一路,大抵自有赋授及端门名家,非书生读纸上语,便可抵掌登坛者。即如唐荆川之学问,亦可称通天地人三才矣,海内仰之如麟凤。晚年一出大不副人望。其抚淮阳,正值倭难,积劳中暍,尽瘁军中,终无琯尺寸之效。天下有殷浩、房琯之疑焉,至以幸臣赵少保所荐议之,则过矣。近日如李见罗,其生平品望,出人数等,自负亦在留、邺二侯之间。金腾用兵,以奏功超迁中丞,抚郧为麾下健儿所窘,遂不及展一筹,旋以滇南杀降冒功,被白简逮治,几伏法而仅免。乃知王文成真天植异亶,其用兵几同韩、白。而见罗亦以良知余唾,妄希茅土,且兼十哲三良而有之,亦不知量矣。

【南京贡船】南都入贡船,大抵俱属龙江广洋等卫水军撑驾。掌之者为车驾司副郎,专给关防行军,入贡抵潞河,则前运俱归。周而复始,每年必往还南北不绝,岁以为常。闻系文皇帝初迁北平所设,定制有深虑存焉。其贡名目不一,每纲必以宦官一人主之,其中不经者甚多。稍可纪者,在司礼监则曰神帛笔料,守备府则曰橄榄茶权橘等物,在司苑局则曰荸荠宇藕等物,在供用库则曰香稻苗姜等物,御用监则铜丝纸帐等物,御马监则惟惟字据写本补,苜蓿一物,印绶监则诰敕轴,内官监则竹器,尚膳监则天鹅鹧鸪樱菜等物。其最急冰鲜,则尚膳监之,鲜梅枇杷鲜笋鲥鱼等物,然诸味尚可稍迟,惟鲜鲥则以五月十五日进鲜于孝陵,始开船,限定六月末旬到京,以七月初一日荐太庙,然后供御膳。其船昼夜前征,所至求冰易换,急如星火。然实不用冰,惟折乾而行,其鱼皆臭秽不可响迩。

余于夏月北上,曾附其舟,几欲呕死。偶邻舟友人邀会文,则舫齐芳洁,不减吴下沙棠。怪问之,乃知纳赂主者,尽徙贡物于他舫耳。其鱼到京,始洗刷进充玉食。上颁赐阁部大臣,及经筵日讲词臣,先人时叨恩赍。次日早朝谢恩,贵榼辈杂调鸡豕笋俎,以乱其氮,用以银沙锣饷遗近臣,侈为珍味,然实不堪下箸,亦何止海上之癖也。有一守备大榼,新赴南任,夏月忽呼庖人,责以馔无鲜鲥鱼。庖人以每顿必进为言,榼怒不信,索至谛视之,始疑讶曰:“其状颇似,但何以不臭腐耶?“闻者捧腹。金陵城外临江,旧设鲥鱼厂。每打鱼时,内官出视,科索百端,大为渔户及地方之害。十年前矿税盛行,阉人流毒,辄于宝坻县创为银鱼厂,与南对峙。乃至冬月椎冰,令渔者跣立打捕,又课富室折乾润橐,民不聊生。近年闻上知其弊,已革去矣。冰鲜船在途驿骚日久,弘治初,上欲革之,以中贵人进言,祖宗时荐为重,遂得不罢。旧京土产上供寝园,即劳民亦不为过。而孝宗圣德,轸念邮传,自节口腹至此,以视大业之责食车,天宝之贡荔子,不亦霄壤哉。今上顷年,以湖广鱼鲊不洁,斥左布政使武尚耕为编氓。盖祖宗时食,在圣主孝思,又须虔恪,守土大吏,不举其职,自当议罪。此又用汉世酎金失侯例。所谓先圣后圣,其揆一也。近年龙袍船,尤为恣横,远出冰鲜之上,即凶恶如漕卒粮船,亦敛避不敢较。至仕绅乘传者,为其所凌,噤不敢出声,何况行旅?按龙衣之进,止在南京,其后增入苏杭,初犹以镇守中臣兼领,及世宗革镇守,始特设内臣管织造。至隆庆登极革回,止留南京旧设者。至三年复遣太监李祐,往泣其事,至六年二月再遣,以迄于今,遂成故事。中贵以此差为登仙,其名下小阉,踞以为外府。春秋二运,往来如织矣。

【河套】成化间,虏入河套。督抚都御史白圭、余子峻等,有后请大举搜套,驱虏出河外,沿河筑堡,抵东胜,徙民耕守其中。时叶盛为吏部侍郎,上敕盛往议,且上方略盛。上言搜河套、复东胜,未可轻议,惟增兵守险,可为远图。而王越亦以为不可,上从之。弘治初,又议复套,时倪岳为礼部尚书,亦疏论边事,略曰:“建白纷纷,率谓复受降之故险,守东胜之旧城,则声授可接,非不善也。但二城废弃已久,今欲城河外以为守,出孤远之军,涉荒残之地,彼或徉为遁逃,潜肆激伏,或抄掠其前,蹑袭其后,进不得城,退不得归,一败涂地,声威大损矣。“时大虏入套未久,尽可驱逐,而当时叶文庄、倪文毅、王襄敏,俱一时名臣,其议论已畏缩如此。至嘉靖二十六年,则距成化时将八十年,去弘治五十年矣,虏之盘踞日深,我之士马日耗,陡议大举,人心已摇,主上亦虑万一蹉跌,噬脐无及,以故严、仇之谮必得售,夏、曾之功必不成。不待智者而知也。

【火药】古来御兵,唯用兵仗,故晁错之言曰:“劲弩长戟,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即有用火者,大都乘风纵势,如即墨、赤壁是也。其大炮等物,不过曹操霹雳车之属而已。本朝以火器御虏,为古今第一战具,然其器之轻妙,实于文皇帝平交趾始得之。即用其伪相国、越国大王黎澄为工部官,专司督造,尽得其传。今禁军内所称神机营者,其兵卒,皆造火药之人也。当时以为古今神技,无可复加,然亦相传所称大将军蒺藜炮之类耳。弘治以后,始有佛郎机炮,其国即古三佛齐,为诸番博易都会,粤中因获通番海艘,没入其货,始并炮收之,则转运神捷,又超旧制数倍,各边遵用已久。至今上初年,戚继光帅蓟门,又用火鸦、火鼠、地雷等物,虏胡畏之,不敢近塞,盖火器之能事毕矣。数年来,因红毛夷入寇,又得其所施放者,更为神奇,视佛郎机为笨物,盖药至人毙,而敌犹不觉也,以此横行天下,何虏敢当之!但恐守炮者畏怯,虏未来而先放,比对阵,则药尽,反速战士之奔,此自来通病也。正德十五年,满剌加国为佛郎机所并,遣使请救,御史何鳌,言佛郎机炮精利,恐为南方之祸,则其器入中国本不久。至嘉靖十二年,广东巡检何儒,招降佛郎机国,又得其蜈蚣船铳等法,论功升上元县主簿。令于操江衙门督造,以固江防,三年告成,再升宛平县丞,中国之佛郎机盛传自此始。而儒老于选调,不闻破格用之,可欢也。

【武弁杀邑令父子】广西总兵都督过兴,召还京师,途经湖广祁阳县,兴命其子得隆,索贿于知县李翰,不得,杖翰并其子钊,俱死。事闻,法司拟得隆恃势,故杀二命,拟斩而已。

邑令为健儿所笞,已是怪事,乃父子俱死笞楚,宁非衣冠奇祸,何以置兴不问?兴寻病得伏枕死,天网严而国法废矣。此成化元年事,与正统末年,都司李暠杖知州李玉事相似。

【项襄毅占冠】弘治元年,吾郡城中百户陈辅者,素以兴贩私监为业,事发革任,所聚徒党渐众,遂思为乱。同其父陈端,其子陈文、陈武,鸠集所部,白昼入郭,知府徐霖,逾垣遁去。遂虏郡印,劫库藏,释囚徒。又劫夺嘉兴守御千户印,执千户白鉴,杀掠吏民,尽剽城中金帛妇女,全家入太湖为寇。

其势猖獗,阖郡惊惶,意其或成大事。时正初夏,故兵部尚书项襄杀(忠),以削籍在家,为辅卜其成败,既而曰:“无能为也。今日旺神在西,而此贼乃扬兵东出,是为休门,旦夕见俘耳。“俄上闻变,亟遣侍郎彭韶,领专敕巡视浙江,督责地方文武,用军兴法,事权甚重。比至无几时,而百户父子,皆就戮矣。项公虽名臣,不闻善风角,而奇中乃尔,信乎前辈多能,不肯炫鬻见长。如魏阳元善射,非临用,何由知之?彭惠安公敕中云:“一应军民词讼,轻则量情发落,重则发巡按御史按察司问理。“是时御史之体,未甚贵倨,彭以刑侍奉使,初未兼宪职,尚以属吏待巡按如此。迨嘉兴事宁后报命,乃以原官,改佥都御史,清理两浙监法,始得带宪衔,再泣吾乡。盖中丞雄峻,当时尤靳惜之云。

【武臣好文】本朝武弁能文者如郭定襄、汤允绩之属,皆以诗名,然不过聊以自娱耳,非敢艺坛建旄钺也。自嘉靖间东南倭难孔炽,幸臣胡宗宪、赵文华辈,开府江浙。时世宗方喜祥瑞,争以表疏称贺博宠,收取词客充翘馆。胡得浙人徐渭、沈明臣、赵得松,江人朱察卿,俱荷异礼,获厚赀,浸淫及于介胄,皆倚客以为重,渐如唐季藩镇。至隆万间戚少保(继光)为蓟,帅,时汪太函、王弇州,并称其文采,遂俨然以风雅自命,幕客郭造乡辈,尊之为元敬词宗先生,几与缙绅分道扬镳。而世所呼为山人,充塞塞垣,所入不足以供此辈溪壑。久亦厌之而不能止矣,近年萧都督(如薰)以偏裨立功,峻拜宁夏制帅,频更大镇,亦以翰墨自命。山人辈作队趋之,随军转徙,无不称季馨词宗先生,蚁附蝇集,去而复来时。诸边事力已绌,非戚帅时比。萧之内人,前为杨司空女,继为南太史妹,俱盛有嫁赀,至脱簪珥佐之而犹不给。武臣好文,自祸至此。自隆庆来,款市事成,西北弛备,辇下皆以诸边为外府。山人之外,一切医卜星相,奉荐函出者,各满所望而归。幼年曾见故相家僮业按摩者,游宣府亦得二百金,已为怪事。今年至都,在黄贞甫礼部座中,见二三小唱,窄袖急装若远游者,来叩首,云谢别。问之,则乞得内召候考选名公书,往塞上也。余笑谓贞甫曰:“他日必有坊曲女伴,祈公等书牍,作陇头儿者,将奈何?“贞甫曰:“不然。诸边营妓如云,大胜京师,我却愁诸弁以此相荐,报我辈龙阳、子都耳。“因相与拊掌不已。边事如此,欲武人不掊,克得乎?

【文士论兵】嘉靖以来,名公如唐荆川中丞、赵大洲阁老、赵浚谷中丞,皆巍科大儒,士林宗仰,然俱究心武事,又皆出词林,足为文人生色,今上初年,如冯仰芹(子履)、于完朴(达真)二大参,俱真正边材,惜乎不及大用。其次则沈少林状元、董伯念礼部,并有声艺苑,亦好谈兵,但厄于年,赍志以没。唯二十年来,如顾冲庵(养谦)、叶龙潭(梦熊)、万邱泽(世德)、李霖寰(化龙)、梅衡湘(国桢),皆因四方多事,各从簪笔吮毫,时伸其弯弓击剑之技,俱正位司马,延世金吾,顿令措大吐气。若穆宗朝杨虞坡、谭二华、王鉴川、刘带川辈,又未易指数。又如今上丁亥,有一郧抚,其人素讲学兼文武才,至以王文成自命,忽为部卒哗乱,备极窘辱,既而逃入襄阳,寻冒功事发,诏征入狱,则真尿汁诸葛亮也。

【兵部郎叙功】先外祖王讳俸,登壬戌进士,拜兵部主事,寻晋副郎职方正郎。又以才选赞画,从刘大司马(焘)征海寇曾一本,成大功还。历俸将满九年,会议开马市,忤高、张二相。高方掌铨,出之为永州知府,寻乞身归。后高、张先后败,起庐州知府,循资升宪副大参,旋以病乞身,没于家。兵部九年,无出守者,边功未有不叙者,又忤权,高卧十余年,时吴门太仓俱同年在政府,太仓尤莫逆交,竟不论叙往事。先外祖既不自鸣,言路亦无为称荐者,似皆有古人风。

【石司马】大司马石东泉(星)以封贡关白下狱。时曹心洛先已久系,正坐论石得罪者,石见之惭欲入地,曹顾尉劳有加,云:“为国事致祸,何敢相尤!“两人遂缔深交,且有婚媾之议。未几,石以忧死,曹为经纪其身后甚周悉,且津送其孥累。时石妻子编管粤西,正曹之桑梓也,闻曹归里,欲绪成前议,未知果否?此一举也,曹不失为过厚,而司马地下,则有赧色矣。曹名学程。曹名学程四字据写本补,【日本】日本贡道,本从浙、福二省。自朝鲜之役,我往彼来,俱从朝鲜之釜山经渡,海面既无多,亦无湍险。至封贡事起,则直自山海关入京,日本几成陆路通衢矣。所幸彼国安富,远过中国,初无意内犯,向来许多张皇,真是杞人之忧。

而朝鲜、日本,向为与国,且世通婚姻,特关白一人黩武,近已宁帖,寂不闻交兵事矣。丁职方元甫(应泰),习知其事,且目睹其奉倭正朔,遂欲乘大兵全力一举灭之。如唐故事,且自为封五等地,不知主上仁圣,非唐文皇好大喜功者比。一时将帅,亦无有与李勋、薛仁贵伯仲者,此举亦岂易言。且兵以义起,名为恤患救灾,所以异于宣和伐辽之举。一旦利其土地,即力能郡县之,而使声罪致讨之,日本反得有辞于我,何以风示四夷也?丁疏丑诋东征诸文武,自邢昆田(玠)以下,无一得免。邢即出师时,举丁赞画者。丁为此谋,与勘事科臣徐涵碧(观澜)者协意。既而朝鲜君臣惴恐,扬言将甘心焉,丁遂宵遁,徐亦不复阅事还京,两人俱以听勘归。又六年为乙巳大计,徐以不及谪,丁竟坐墨斥。丁有才气能任事,亦楚人之铮铮者,东事奏功,十年之局已结,饮至告成,即主上亦幸息肩,以享太平。丁必欲尽没战功,严核伍籍,至为剃眉查核之法,军心已大离。朝鲜复加饰其罪状,丁遂无解于朝论矣。丁之初疏,岂无数端实中师中情弊者?攻击四起,渐增飞语,应之十余疏而不止,益支离失实。谓之妒功生事则可,其恨之者,至云党倭奴以壤战局,又云,丁欲自据高严作夜郎王,冤矣!日本自古凶狡,非诸国比。以元世祖威力,十万之众,仅三人得还,复屡招之不至。本朝入贡甚虔,虽以胡惟庸事暂绝,后仍通贡。每天朝主上新立,颁用日字,勘合可考。其嘉靖间入寇闽浙者,乃岛中贼倭,如中国洋船,其国主不及知也。大抵来贡,不过利中国贸易,初非肃慎越裳可拟。故或逾期不至,中国亦不诘责之,正合来不拒去不招之义。石司马乃欲以封贡縻之,保其为忠臣孝子,愚矣。李宗城以临淮勋卫,衔命渡海,欲借此以复先世曹国公故封,石司马亦面许之。甫至朝鲜,即令沈惟敬执櫜鞑庭趋,旋为沈部下计怵,尽弃节印,单骑遁入关,贻笑远人,赖上恩慈不诛。又三年而丁、徐之事继之,狼狈脱走,迹同亡虏。岂止委君命于草茅,其辱国甚矣。石之负乘不待言,其初兰溪在首揆,亦不得辞责。【日本和亲】李如松家塾师诸龙光,故浙江余姚人也。受李氏恩豢已久,后复多所需求,李氏父子渐疏外之,龙光积忿未发。会如松奉征倭之命,先胜于平壤道,后败于碧蹄馆,久戍朝鲜,而封贡议起。如松颇附会文帅宋应昌,及本兵石星,速成其事,以结东征之局,此实情也。一时抑和主战者,议不得伸,渐谓军中行贿媚倭,至甲午四月,且有和亲结好之说。龙光遂借以倾李氏,上急变告如松私许日本与天朝和亲。御史唐一鹏等信之,遂露章劾如松,并东征在事诸臣。科臣乔允,因而和之。上命讯之,实无此事,下龙光究问主使之人,不得。

法司拟以杖谴,上大怒,先命立枷,后遣戍。不数日,遂死三木之下。按古来北虏与中国和亲,唯汉、唐有之,未闻岛夷也萌此念。若云日本原献,则高丽进其国女子,在祖宗朝自有事例,似亦可许。至于公主下降,则纳币赐敕,宴使定期,古来王有故事,军中安能伪饰以欺外夷?况倭奴狡猾,为诸夷第一,非沈惟敬辈所能笼络。造为此说者,皆出东征失志游棍,流谤都中,而言路地二无识者,遽登之白简,至纷纷为诸龙光讼冤,辱朝廷而羞士大夫,真可痛恨!于文定与石司马私恨,遂记之《笔尘》以为信,然失国体矣。

封事初坏,李宗城逃归,上命急遣一科臣往,而皆惮,群起谏止,上意已怫。会曹学程有和亲割地之说,圣怒遂不可解,锢狱十年而始释。盖鲜倭本与国,其婚姻乃恒事,但讹云天朝,则可恨矣。

【程鹏起】关白侵朝鲜事起,建折者,章满公车。石司马以集众思为名,多所采纳。其可哂者,如张念华冏卿(文熙)议论集浙、直、福、粤濒海四省之兵,入海捣日本之巢,已为悠缪不经之甚,旋为言路所驳,谓其骚动江南,罢不行矣。有一妄男子程鹏起者,求往海外暹罗国借兵,以攻关白,可令回师自救,以解朝鲜之困。石司马大喜,以为奇策,即请于上,加参将职衔,给饷召募,其寮掾二十人,皆无赖椎埋辈也。并授指挥,充中军旗鼓等官。先入朝鲜,约会师之期,索其赂数万;至闽广造船募兵,费饷数十万,俱匿入橐中,盘桓海上不发,始为言者论罢辍行。后石得罪,田东洲(乐)秉中枢,捕程笞数十,论戍逃归。至今往来南北,携数十女优,及恶少数辈,遇豪家即令演剧,以博缠头。间有挑之者,旋使荐枕,连宵阅日,恬不知耻,又遍拜荐绅名公称弟子。余尝遇之广坐中,历指其扮戏诸妇曰:“此为邹尔瞻老师所爱,此为顾叔时老师所赏。“以一漏网健儿,污蔑贤者至此,而荐绅先生,无一呵叱之者,异哉。

【暹罗】倭事起时,有无赖程鹏起者,谵欲招致暹罗,举兵捣其巢,以纾朝鲜之急,其说甚诞。一时过计者,又恐暹罗入境,窥我虚实,且蹂践中华。于谷峰宗伯,时在春曹,极讪笑之,以为茫茫大海,不知暹罗在何方,所云调征者已可笑,乃又忧其入内地,此待其来时,再议之可也。其言似是。然暹罗实与云南徼外蛮莫、及缅甸相邻,陈中丞用宾抚滇、尝欲与协力图缅,夷为郡县,可得地数千里。事虽无成,然其国滨入而可以陆路通,无疑矣。程鹏起泛海求援,固属说梦,即于公认诋亦未得肯棨。于久为礼客,暹罗为入贡恭顺之国,其道里图经,何以尚未深究?

【金丹说客】金丹者,吾邑诸生也,素以舌辨见称,微有拳勇。时蒋洲等,入海游说未归,当事俱忧之,募能再往者拜官,丹出应募,成约而归。胡司马嘉其功,即以都阃题请。丹时本业已荒,遂就右列,历官闽参将,中白简归。用降汪徐诸酋劳,叙功得世本卫副千户。丹为先大父客,余幼时尚识之。

其子病废不能袭,其孙贫而无赖,非承勇爵者。黄虽尚存,已付高阁。然较之蒋洲辈,不蒙寸赏,已为优矣。

【沈惟敬】沈惟敬,浙之平湖人,本名家支属。少年曾从军,及见甲寅倭事。后贫落,入京师,好烧炼,与方士及无赖辈游。石司马妾父袁姓者,亦嗜炉火,因与沈善。会有温州人沈嘉旺,从倭逃归,自鬻于沈;或云漳洲人,实降日本,入寇被擒,脱狱,沈得之为更姓名。然莫能明也。嘉旺既习倭事,且云关白无他意,始求贡中国,为朝鲜所遏,以故举兵,不过折柬可致。致信其说,以闻之司马。惟敬时年已望七,长髯伟干,顾盼烨烨字原缺,据写本补然,司马大喜,立题授神机三营游击将军。沈嘉旺亦拜指挥,与其类十余人充麾下,入日本。

司马既以封贡事委之,言无不合,言路交攻,不为动。沈留釜山年余,廷遣制使二人往封,以惟敬为宣谕使,偕渡海。临淮李小侯既逃,朝命副使杨方享充正,即以惟敬为副使代之。过海至山城州,草草毕封事。而倭留朝鲜者,终不去,贡事亦不成。石司马以违旨媚倭下狱,沈为督府邢司马捕至京论斩,妻子给功臣为奴。惟敬无子,妻为南妓陈淡如,少亦知名,时已老矣。沈诛后,部曲星散,淡如与嘉旺,俱不知所终。惟敬渡海时,余家有一旧仆随之。及还,云日本国多风,四时皆然,四面皆至,所谓飓风也。俗好楼居,至十余层,而又不善陶埴,即王居亦以茅覆,故易败,亦易成。土俗与旧传略似,唯所谭用箸最奇。其俗侈于味,强半海错,中国所未名者,每宴会,虽黄白杂陈,不设匕箸,临食则侍奴取小材长尺许者,对客削成札,人置一双;既朘,便对客折之,不复再用。每堂庑间,必设箸材半楹,以备朝夕供具。日必再浴,不设浴锅,但置密室,高设木格,人坐格上,其下炽火,沸汤蒸之,肌热垢浮,令童子擦去,然后以水从顶灌之,大抵其好洁如此。【斩蛟记】关白之犯朝鲜,朝议倾国救之,时宋桐冈(应昌)以少司马督师专征。宋无阃望,能大言,次年将内计,有物色之者,因力任东事,大司马石东泉主之,内阁则赵兰溪暂代首揆,唯石是听,特遣二主事赞画,皆妙选才望,赐四品服以往。宋亦加服一品,得僇副帅以下,事权特重。后碧蹄馆败归,师遂不振。次年癸巳,一赞画者,以拾遗论罢。其人故耆夙名士,为太仓相公门人,号相知,意其能授手。时竞传关白已死,遂作一书,名《斩蛟记》,首云关白平秀吉者,非人亦非妖,盖蛟也。漏刃于旌阳,化成此酋。素嗜鹅,在朝鲜时,曾谋放万鹅于海中,关白恣啖,因得剚刃,而主之者,昙阳大师也。记出,远近骇怪。其同邑先达,遂作《辟蛟记》诋之,以快宿隙。究之。关白实未死,此君亦未得出山。而太仓相公曾见此记与否,皆未可知也。斩蛟之记亦有所本,潘玺卿雪松(士藻),冯司成癸未所录士,滞符台十年,在京偕诸名士立讲会,每云吴猛镇铁柱宫,实多遁去者。许真君约后千年,当生八百散仙,馘此孽魔,今正其时矣。我为一人,与某某等皆同列,余师司城公,亦其一也。京师信之,竞求附仙籍。潘一同年素不预讲,亦遥,隶群真,起大宅埒王公,云拔宅上升时,勿令赀产有所遗。司成见而姗笑之。又袁中郎为吴令时,与彼中一名公交厚。名公素以圣人自命者,每论事,辄云“如来如此说“,“大士与我商略,亦如此说“,其他称引果位不胜纪,袁谈及必抚掌不已。又屠纬真在湖上,一日忽对余曰:“昨日吾解一大纷,关壮缪、苏文忠各来枉顾,二人素未识面,偶苏举曹刘并称,壮缪震怒,谓小子何敢辱吾兄,至与阿瞒伍。苏争之甚不服,两相搏斗不休。若非余力解,则东坡饱老拳矣。“

屠为予父执,弟俯首匿笑,不敢对。大抵才士失职,往往故为夸诞,以发舒胸中磊块,不足信,亦不足哂也。

【征安南】嘉靖初年,安南久逾贡期,又侵夺广东钦州四峒,朝议欲问其罪。时王文成新起征田州,威名甚重,桂文襄暴贵用事,讽王乘兵力取安南为己功。王不应,恚甚,嗾人论之,夺其世爵。时湛甘泉亦附桂力主恢之说,王祸遂不可解,时湛甘泉至不可解共十八字,据写本补。又数年安南尚不宾,时闽人林希元者,为钦州知州,林故名士,从卿寺外谪,负才不得志,乃上言安南可取状,凡六疏犹不止。时夏文愍新登首揆,林同年也,以保境息民为言,林说遂不行。仅勒莫登庸归四峒,献代身金人,遂罢兵。林卿人李默,移书戏之曰:“钦州非用武之地,君而亦非封拜之相。“盖议林貌寝也。夏贵溪不欲用兵,亦谋国远虏。迨其后议复河套,又力主其事,致陷重辟,盖贵宠已极,复思以书生关茅士,此与桂安仁同一肺肠。

即张永嘉当局,曾议恢复大宁三卫故地。使其说果行,亦必至偾辕取祸矣。安南议起,时太师武定侯郭勋,欲因以希上赏,奏请勒禁兵及各路师待发。已得旨,独户部左侍郎唐胄力谏,有七不可之说,且云:“太宗以黎李犁弑篡、杀使臣,诸大罪讨之,兵已压境,犹遣行人朱劝,许其赎罪,及不悛而后灭之;求阵氏后不可得,乃郡县之。仁宗每以为恨。至宣德再叛,杨士奇等举先帝遗意,以闻宣宗,亦曰:‘皇考追憾此事,时形慨欢,朕屡闻之,遂决意弃焉。‘世宗闻其说,亦为心动。时咸宁侯仇惊、尚书毛伯温等奉命,兵饷已集,乃遣礼部尚书黄绾往谕,其后莫登庸服罪,罢兵而还。“卒用胄策,其全中国生灵多矣。今上癸巳甲午间,日本侵朝鲜,至调天下精兵,夷汉俱扰,卒不得要领,而海内物力已竭矣。使有唐胄其人,当不至此。袁中郎论朝鲜事云:“譬如邻人自相讦讼,我乃鬻田宅,卖儿女,为之佐斗,不亦惑乎!“斯语可念。

【安南纳款】安南在本朝,凡三征而三定之,人知之矣。不知元世祖时,亦征之凡三次而后输服,特未及郡县之耳。初征时,故宋陈尚书子丁孙,及其婿梁奉御,苏少保子苏宝章,及赵孟信叶郎将等,俱降附。盖宋遗臣逃异国,不特陈宜中入占城也。陈日烜在元世祖朝,僭国号大越主,宪天体大明光孝皇帝,更名陈威晃,年号绍宝,元兵陷其国都而归。本朝自宣德弃地后,尚修朝贡。嘉靖初,莫登庸篡黎氏自立,亦建国曰大越,改元明德,禅位于子方瀛,改元大正,分所部为十三承政司,以拟天朝之布政;各立宪察司,以拟按察;又各立总兵使司,以拟都司。及上赦之,革其王号,隆封方瀛子福海为安南都统使,赐以银印,秩从二品,其十三司改为宣抚。然而仍帝其国,不用所赐印,且名入贡曰交邻。其后不复守三年入贡之约,且侵奥西无虚日。盖自汉及六朝以后,专制一方,屡服屡叛,夷方之难制,未有及之者。元时献代身金人,以精金为全躯,以大珠为两目,但不知莫登庸嘉靖间所献,其制何若?又安南人自称其国为阿南国,至今尚然。福海死,子宏瀷嗣。

嘉靖末年瀷殁,子莫茂洽嗣。后溺死,其国渐乱。莫氏相传凡五十余年,至今上初年,而黎氏又兴。先是黎譓为莫登庸所篡,其子宁犹奉黎祀,又三世为黎惟邦,与其故臣郑松协谋,起兵诛灭莫氏,尽复故土。惟邦死,黎惟潭立,始以情事上闻,且进代身金人,以求封号,时万历二十五年也。上嘉其意,封都统使,如嘉靖故事,别铸印以赐之。又七年而惟潭死,子惟新袭位,不告哀,不入贡,亦不请封。诏命诘责之,始以年幼初立,国内逆贼构乱为辞。上命姑贷之,仍许通贡,封爵如其父。

再请给印,时屡勘无他,乃又赐以新银印。上表谢恩,贡奉如期,较先朝更恭顺云。

【仇鸾谈兵之舛】仇鸾自庚戌秋虏入,得上宠,比壬子追僇,恰二年耳。其间意气之骄盈,议论之舛谬,概难枚举。即如辛亥六月,虏报渐急,鸾奏请欲自领京兵民兵迎贼,而以边兵分遣附近,追剿零贼,且许军马食民田禾。大学士嵩乃言,今岁调遣到边兵,以其惯经战阵,全赖入卫京师。今却遣兵出外,以待零贼,而用京兵民兵以迎大贼,臣等莫喻其意云何?

又行军纪律,有擅取一物者即斩,宁使虏过,田苗食尽,必不可下此一令。会礼卿阶亦言之,得旨允行。七月鸾又请借民田车,以备战守。上曰:“去岁造完战车,专备御敌,如何又取民车,益增骚扰?“不允行。盖建白乖谬,而君相俱疑厌之矣。是年鸾出行边,惟督臣与雁行,即巡抚亦佥坐,不敢具宾主,若兵备则竟隅侍,鸾晏然受之,人谓其器满将覆矣。初仇与严共事,夏曾得志,情若父子。既已,同诸大臣入直撰玄文,遂拟郭勋故事,欲挤严而独擅大柄,嵩始恨之。而仇亦密以嵩父子贪横事上闻,其说几行矣。严乃益结徐共排鸾,因其死,遂合谋使陆炳发其阴事,以至夷灭。是时严、徐尚未有隙,弇州独归诛鸾之功于徐,未必尽实。然《实录》中亦云:“徐阶密疏鸾通虏误国状,上始惊,收其兵权利,鸾因悸死。未知何据?

【杀降】嘉靖丙辰,倭酋请降,时督帅为胡襄愍(宗宪),许以不死,已上疏于朝。既而有流言,谓贼首汪直、汪五峰者,与胡少保俱徽人,潜通重赂,贷其族诛。胡悸惧无策。赵文华正以少保视师,劝胡追还前疏,尽改其辞,汪酋辈遂俱授首。近年壬辰,宁夏之事亦然。初哱承恩受围既久,乃请降于监军御史梅衡湘(国桢),亦许贷其命,且授以官,承恩欣然,斩刘东阳诸叛贼以献。既而督臣叶龙潭(梦熊)愧功非己出,决策诛之,遂俘之朝,寸磔于市。梅恨甚,有诗曰:“弃甲抛戈满路旁,家家门外跪焚香。军门忽下坑降令,关市翻为劫夺场。

计就平吴王浚老,谋成返晋介推藏。山中黄石休相问,已乞仙人辟谷方。“其怨悱可知矣。自古杀降必非阴福,然汪、哱之流毒南北,即戮之非过也。

【奇兵不可再】戚少保(继光)初以征倭至江南,命士卒于山中习放鸟铳火鼠之属,适林莽中有群猴,见而窃效之。久之,猴之技胜于人矣。一日倭大至,而戚兵少,度与战必不利,乃匿勇壮于隐处,而以轻锐挑之佯北,先掷诸火器于山坳内,倭之追得寻至,猴见髡跣横行,不类所习睹,疑为异兽将噬之,争燃火发炮,倭大骇狂奔,死者枕籍。伏兵四起,遂获全捷。

往丙戌丁亥间,顾冲庵(养谦)抚辽左,俘得海上零倭数十,皆贷命以实行伍,私念大虏目未识岛夷,可以奇胜之。一日报虏骑入犯,命诸倭仍故装匿中军,候战酣时,急执发跳跃齐出,虏惊未定,则霜刃及马足,皆踣仆就戮,余骑迸散,因以奏功。

他日虏再入,复命发前法赴斗,遂无一人还者,盖虏奴知其技止此,已先为备矣。乃知田单之牛,刘寻之驴,俱已陈刍狗,再用未有不败者。如戚少保出奇,真堪大噱。【武弁报恩】钱宁微时,受知于右都督毛伦。后伦坐刘瑾党,论永戍,揭黄停袭,迨宁用事,为之夤缘赦罪为编氓。比伦死,其子毛锦请袭世职,兵科给事潘勋驳之,谓伦因婿杨玉,入刘瑾党,朋奸乱政,即十世不可宥,其祖职万无可继之理。

盖玉与张文冕等,俱瑾第一用事羽翼,已骈斩于市久矣。至是宁势熏灼,擅回天之力。请于上命,锦仍袭指挥使,以报伦知遇焉。嘉靖间,曾司马铣以复套事见法。其爱将李珍者,榆林人也,先为游击将军,坐法贬行伍。曾爱其能,从徒中超复故官。曾得罪后,分宜相憾之不已,又欲罗织杀其子淳,令人劾珍克侵军饷数万馈淳,浼其入京赂要津。比逮至,拷掠穷治,备极五毒,终不承铣子受赃事。法司乃止坐珍减饷论死,而淳得免。若珍者不知何如人,然以死存孤,使曾氏不至夷灭,庶几有国士之风。钱宁罪恶,死不足赎,亦能不负恩地,曲报知己,俾延世爵,其善亦岂可没?今之士大夫读书知理义者,有愧武人多矣!李珍,寻以庚戌虏警,赦出复用,至大将。

【款议有所本】隆庆四年,北虏俺答,失其孙把汉那吉。

时高中元在阁,王鉴川在边,议还之以易叛人。初甚哗,而后卒得成功。其论虽创,实有所本。宣德十年,北虏脱火赤等三人归附,言其酋朵儿只怕,率骑三千,近在凉州,失其甥卜曾罕虎里,乞还之。时皆不之信。先是朵儿只怕,从和宁王阿鲁台归附,已拜为都督。阿鲁台为也先所败,朵儿无依,常寇凉州,其甥为边将所获,故遣使求款。上与兵部尚书王骥议,谓宜遣人招抚,乃敕边将,同脱火赤等往谕:但尽归凉州所掠人口,亦还尔甥;若萌异心,妻子不保矣。后果如所策。高中元岂先具此藁于胸中耶?抑暗合也?若嘉靖末,宣大总督杨顺之,纳--桃松于寨,致虏大入。相嵩居内,遂欲弃大同右卫,真无策矣。

【蔡见庵宪使】隆庆间,北虏效顺,各镇议马市讲款。虏酋俺答,贡马至宣府,其妻三娘子者,专虏中事。时蔡见庵(可贤)宪使,备兵阳和,正同督府宴犒于城上。蔡少年登第,丰姿白皙如神仙,三娘子心慕之,在城下请于督府曰:“愿得兵道蔡太师至吾营中,一申盟誓,以结永好。“蔡出城至其营,正奉湩酪为寿,忽以精骑数十,拥蔡北去塞上。大骇,欲追,然诸砦俱安堵,未敢遽议剿。数日后,仍送蔡入城,则虏妇已荐寝于毳帐数夕矣。自此边尘不惊,西陲寝烽者数岁。蔡坐此,被议罢归,三娘子每至边,辄以蔡为问。一时推毂者亦众,因再起再废。至壬辰夏,刘哱之乱,言者复以边才荐,又用为宁镇河西道,既奏功进大参,又以言归。甲午再起辽东,未久仍被议去,而蔡亦暮年矣。阏氏自献,边臣不能守慎独之戒,于廉隅或稍妨,而威重亦未失。遽遭吏议,而屡蹶不振,惜哉。

【京营操军】京师禁兵,号称数十万,然皆尫弱,又大半顶名,无一能操戈者。嘉靖庚戌,虏薄都城,戒严固守,至不任登陴。后赵大洲(贞吉)相公,有分营操练之议,竟无寸效。

顷年庚寅,曾健斋(乾亨)为光禄少卿,故以御史以谪,有伉直声,议欲选三大营,并罢诸弁不任事者。此疏初传,京城汹汹,曾不知也。时光禄兄见台(同亨)为工部尚书,一日入朝,为无赖武弁数百人,拥其舆,诉且诘,至于诟詈,几碎其衣冠,急避得免。盖误传草疏者为司空也。使其得请允行,必有领军张彝之变。俯仰古今,可为浩叹!

【兵事骤迁】嘉靖间不次用人,如议礼张、桂诸公不必言。

从倭虏事起,西台中则有王思质(杼)以御史庚戌守御通州功,升佥都御史。既而倭事起,胡梅林(宗宪)以浙江巡按御史,升佥都抚浙。此皆兵事骤兴,难拘典制。若通政赵甬江(文华)出视倭警,归而报曰:“旦夕且平。“未几倭大炽,惧上谴责,乃告讦吏部尚书李古冲(默)出题谤讪。上大悦,从工部侍郎,直升尚书、太子太保。仍出视师,则人人切齿,抑不可比于军兴矣。此后登进遂少有超异者。惟隆庆间张学颜以山东副使升佥都,抚辽东;刘应箕以山西副使升佥都,抚大同;吴兑以河南副使升佥都,抚宣府。虽以才望,亦出高新郑掌铨,报宿知也。至今上乙酉,升蓟州兵备副使顾冲庵(养谦)为佥都抚辽左,则以边才素著。庚寅升苏松兵备副使李养愚(涞)为佥都抚应天,则以先朝直臣。此后不多见。至壬辰宁夏功成,监军御史梅衡湘(国桢)当不次大用,然犹先转太仆少卿,寻以佥都抚大同。盖当事者犹斤斤惜名器,稍迂其途以酬功。而御史迳超佥堂,遂绝响矣。

【克复松山】陕西边防以弘正之失河套为第一要害,次则嘉隆间之失大小松山,皆关石虏族内犯最紧巢穴也。河套在宁夏镇,自夏文愍、曾襄愍被祸以来,无人敢再议。今则以为必不可复,且必不宜复矣。唯松山在甘肃镇,自为虏寇宾兔所据之后,内地仅有一线之通。先朝西方名将如马芳,滨死犹以不及恢复松山为恨。近日万历戊戌,三边督臣李次溪(汶)、甘肃抚臣田东州(乐)、甘肃总兵达云,道臣刘敏宽等,厚集夷汉将士,尽锐剿杀,虏众举族遁去,大小松山尽入版图。建筑城堡,以芦塘等城属固原镇,红水河等属临洮镇。河坝岭等处属甘肃镇,其地东阻黄河,北控宁夏之贺兰山,西南连接庄羌兰靖诸边,延袤千余里,号为沃土。于是甘肃千四百里之冲,俱安枕矣。功状条上于朝,再核得实,李田俱晋宫衔,荫世袭锦衣,达云外卫世千户,其赏似未足酬劳。今上武功虽盛,此役尤为俊伟云。

【西南诸捷】今上用兵西南,大抵多捷。如万历乙亥,四川之平九丝,拓地几千里。时大将为刘显。癸未之缅甸大酋莽瑞体反,纠陇川酋岳凤同逆。凤为游击将军刘綎所擒,俘献关下。綎即显之子,后屡为大将。又越三十七年岁乙未,为杨镐所绐,战殁于辽左。当俘凤时,申、许二相俱峻加三孤。又如万历癸巳,缅酋多俺又反,陈用宾擒斩之。万历丁酉,顺宁府土酋猛廷瑞、大候州土酋奉学叛,讨灭之,各改流官。万历丁未,陇川酋多安民又叛归缅,滇兵亦举平之。此皆云南一方事。

至川黔之灭播川,平苗仲,亦无不如意。惟近日东北用兵,竭天下之力,聚三大帅数十万众,尽没辽水,坐成历火燎原之势,差为不竞耳。昔唐文皇芟刈群雄,手定率土,独困于东方莫离支一小丑,近事亦略似之。

【梅客生司马】麻城梅客生(国桢)大司马,少登公车,高才任侠。其中表刘思云守有,亦大司马(天和)孙,时领缇骑,与江陵、吴门二相相昵,而好文下士。梅每游京师,辄以羽林卫士给之,因得从游狎邪,如杜牧之为淮南书记时。尝题诗倡馆,有“门垂夜月梨花冷,帘卷东风燕子寒“之句,为时所脍炙。后至癸未始登第,齿已长矣。出为邑令,入西台,会刘哱倡乱,朝廷大震,乃上疏力荐辽帅李如松往讨,而请身监其军。至则亲擐甲胄,当矢石,屡挫贼锋。镇城窘急,亦自相鱼肉,献贼自赎。因奏功还,峻迁中丞,开府云中,以至右都御史,赠今官。如松在环卫,故与梅为方外之游,握手衔杯,誓以功名各自奋,果不负所期云。如松后以辽帅战殁,梅亦终保身名而卒。如松为宁远伯成梁长子,有弟如柏、如桢、如樟、如梅,皆至大帅,俱善以酒色苞苴笼致缙绅。有徽州谢存仁号太涵者,为辽阳道参政,如梅为镇帅,出其爱妾一幅画者,与角饮,谢酒酣相娱谑,立遣舆赠之。其人固燕市娼,以美冠都下者。兄弟才术,大都不出此,今杨中丞沧屿(镐)抚辽时,亦与如柏结义兄弟,曲宴私觌,大抵如前。所云建□菲茹,杨从田间起督师,以大兵四路出关。如柏时以辽帅起废于家,杨请于朝,使将中军,以为功在漏刻,为李氏茅土地。既知事不就,阴檄如柏率部全师归,杜刘二帅不知其旨,第奉令克期深入,救援路绝,只轮不返。李成梁始起辽东,不为无功,至是一败不复,亦皆如柏之力。杨李俱论斩,如柏死狱中。士大夫素以豪杰自命,不幸为此辈所豢诱,入其彀中,究至误身以误天下,悲夫!行是援朝鲜时,蔚山之战,城已垂克,因杨镐欲李如松居首功,不许南将先入,下令退还,倭众乘之,天朝全师俱溃,识者恨之。

【福将】古云薄福之人,不可与共功名。此语信然。李少师(于田),身长八尺,腰腹十围,望之知为巨公。播事正亟,用为制帅,一鼓灭之。会以忧归,而运道告梗,旋从苫次起治河,因开泇河,为百世利。其举动安详,语言敏赡,又粹然文士也。己酉辽东边事渐棘,时李已秉中枢,余妄献一议,谓当亟将辽地改为郡县,使文吏得展其才,专其责,且使武弁亦严,刀笔吏不敢恣横如旧时。而叆阳宽奠清河外诸要地,为抚臣赵楫、镇臣李成梁擅行割弃者,亦可从此清出。李大喜,是其说。而事体重大,众议未谐,议因中格。此举果成,亦不足为辽重轻,而此公处心听采,亦见一斑。使其今日在事,辽事未必败坏至此,如天之不慭遗何?播奏凯后,上欲践初约,封以世伯爵,首揆沈四明力沮之而止。少师乙巳年从济上忧归,而安氏争地,事久不决。李从苫次抗疏,谓揪地寸尺不可授安。且悔当时不尽一时兵力,并安氏灭之。盖才大气锐,自不以县辽为非也。

【进银立兵营】丁酉戊戌间,矿税盛兴,奸人辈竞与欺罔。

己亥三月,有福建福清县举人林章者,同百户王官,把总徐希昌等,上疏乞于淮南一带,买盐行引,又求于大江天宁州黄天荡二处,养兵以防寇盗,且进银一万三千两以尝上。时阁臣忧之,上疏直云:“大江之中浩渺贼薮,此辈欲得之为巢穴,以聚众起事,其志不小。“上允其奏,逮诸人下诏狱治之。则此万余金乃扬州监生代出,而林章主其议以上疏。法官恨之,相继死狴犴。全盛之世,主上偶计刀锥,群小遂借以售奸,名在贤书者,亦思盗兵逞志。言利之害至此。

【名器之滥】宋时杂技异途,亦有虚衔,如某州医学助教之属,以优假闾里中杂流耳。惟本朝则凡医人出入贵家者,辄求得告身,称太医院吏目;门下奴目客,则称礼部铸印局大使,遂俨然铨曹选人矣。又如武途虽云杂冗,乃两都元枢,以紥付饷亲友,初犹名色把总耳,今乃不书都司,则书守备矣。初犹一二人,近来普天重是矣。夫都阃系正二品大帅,国初列方伯之上;守备专制一路,领敕行事,此岂兵曹得给勔除授乎?昔至德间,大将军告身,才易一醉;宣和间,朱勔家奴,皆拜横行刺史,衣金紫,行酒炙,无乃似之,但其时何时也?

【武臣自称】往时浙弁牛姓者,官副总兵,上揭张永嘉相公,自称“走狗爬见“。其甥屠谕德(应峻)耻之,至不与交。

然此右列常事耳。江陵当国,文武皆以异礼礼之,边将如戚继光之位三孤,李成梁之封五等,皆自称“门下沐恩小的某万叩头跪禀“,又何怪于副将之走狗耶?【都督将军】古人都督之名甚轻,如贾充伐吴,其帐下都督周勤勤原作觐,据晋书列传第十贾充传改,见录充入一径,盖不过牙门列校之属耳。然其时,即充已有都督秦凉诸军事之拜,出为方镇大帅,自是六朝皆然。至随唐因有某州都督,遂为郡牧正任矣。宋世以宣抚使为兵官第一,得斩节度使以下。

其后又以宣抚不足重,加宰相吕颐浩为都督,而张浚因之,乃至中书三省,亦奉行其文书,而尊宠古今无匹矣。本朝以此衔为右列流官之冠,其秩正一品。而同知从一,佥事正二,超六卿之上,其贵几埒晋唐。此后因以为正总兵官带衔,未几而副将亦得之,遂櫜鞬而趋走于抚院之庭,又何论制府?至嘉靖之末,马芳以游击奏功,世宗特加右都督,则偏裨亦领此秩,愈不足重矣。若将军,则秦汉以来乃制将军号,其后名称渐繁,不可偻指。本朝以镇国将军为正一品,以待宗室郡王之支子;次则辅国,奉国;而大帅之挂印为将军者,如镇西、征西、征虏、平虏之属,尚是雄任;若龙虎骠骑以下,则为二品至五品散官,姑为美称而已;其最猥下者,则殿廷侍卫之大汉,摆列之红盔,亦以市井丐乞得称将军,而贱极矣。

【叉手横杖】今胥吏之承官长,舆台之侍主人,与夫偏裨卒伍之事帅守,每见必射袖撒手,以示敬畏。此中外南北通例,而古人不然。如宋岳鄂王初入狱,垂手于庭,立亦欹斜,为隶人呵之曰:“岳飞叉手正立。“岳悚然听命,是知古以叉手为敬。至今画家绘仆从皆然,则今之垂手者倨也。古伍伯在公庭,必横梃待命,其怠傲不遵命者,始直其杖。余观今禁门守卒与武弁辈,每遇大僚出入,俱直立其杖,大呼送迎,无一人敢横持者,盖古今不同制如此。又古大帅莅事,文武官为之属吏者,不过庭趋声喏,今皆蒲伏叩头,无敢言及喏矣。若抚按之待其下,惟由科目者尚得打躬,讲揖让之礼,他如州邑佐贰,俯首阶下,与隶卒无异,想古人亦不然。   


○刑部【国初用法严】洪武九年丙辰,营谨身殿,误奏“中等匠作“为“上等“,上怒,命悉弃市,不许覆奏。时工部尚书薛祥极谏,上乃命用腐刑。祥又奏曰:“若是则千人皆成废人矣,莫若杖而复之。“始可其请。此犹工匠也。至十五年,上罪通政使曾秉政卖四岁幼女回乡,不能为人之父,命阉之,则极刑及于大臣矣,然犹赐敕而遣之。太祖晚年垂训,又云:“子孙做皇帝,不许用劓、剕、阉、割等刑。敢有请用者,将本人凌迟,全家处死。“其为禁更厉,所谓刑罚世轻世重也。然至宣帝时尚用腐刑,即士人往往罹之。正统初年,靖远伯王骥征麓川,擅阉幼童,见之弹章,上贷不问。至天顺二年七月,命宫盐徒四十四名,则似乎淫刑。然自此后,不闻此刑及士大夫矣。【籍没奸党】永乐初,逮至嘉兴知县李鉴,鉴言“臣诚有罪,幸陛下矜恕。“上问何罪。左都御史陈瑛言:“鉴受命籍奸党姚瑄,瑄弟亨当连坐,而鉴不籍亨。“鉴言:“初奉都察院文止瑄,未有亨姓名。“上曰:“罪至于籍不轻矣,虽当连坐而不籍,亦慎重之意。知县无罪,其释之。“鉴为吾邑令,治状不知云何,但姚氏被其厚恩,几以身殉之,赖上圣明得免。

盖瑛之虐焰已布闻,上亦稍厌之矣。至永乐七年,新进士王彦,自陈家与奸恶外亲有连,“今闻朝廷已下本贯籍臣家,臣虽中进士,实罪人,应就系。“上曰:“学至中进士,亦成材矣。

有罪能自陈可矜,并其家宥之。“至十年,浙江送至奸恶郑公智外亲宋濂之孙,请如法罪之。上曰:“濂儒者。事皇考于开创有劳,其孙子虽奸恶之亲,念濂当宥,可遣归。“是时上心已悟奸党株连之滥,俱出陈瑛罗织,瑛旋以罪诛死,故解网之仁如此。李鉴旋召入为御史。其冒重辟救无辜,直当于古人求之,吾邑宜尸而祝之者。永乐初,发教坊及浣衣局,配象奴,送军营奸宿者,多黄子澄、练子宁、方孝孺、齐泰、卓敬亲属,而其他奸恶则稍轻矣。其逢迎上意,俱陈瑛一人,即赤族不枉也。

【热审之始】今制遇暑月,则刑部请上命,审情罪之轻者释之,稍重减等,恐狱狭人众以致疫。此实本朝圣政,前代未有。文皇之初,其时止苏轻罪,或出狱听候而已。至宣德二年七月,上谕三法司:“今盛暑,朕与卿等深居静处,犹觉可畏。罪囚郁蒸烦闷,安得无病?宜为检看,即具所犯来奏,勿得久淹。“三法司刑部尚书金纯等,上奏疏决,上阅之,凡决遣二千四百六十五人。三年五月,尚书金纯以疾在告,上令太医往视药。时上以天气炎热,敕法司疏决滞囚。纯不加意,屡从朝贵宴饮。上闻之怒,下纯锦衣狱治之。上乃亲阅狱囚,决遣五百七人,然犹间岁一行。至孝宗登极。始令遇夏月凡监犯可矜疑者,俱上闻减等,或竟释放。岁岁行之,自是热审为故事,圣人如天之泽远矣。

按《会典》载永乐以来,热审但用三法司官,至正统末年,始以大榼一人会审。又至成化间,定五年一大恤,命司礼掌印,内臣主之。出则张盖列骑,正坐于棘寺堂,秋卿以下俱列侍,遂循行不改,以至于今。又据王弇州所纪,以为始于英宗朝,遣司礼太监金英是矣。但英之遣热审,在正统十四年,此见之《实录》者,与《会典》所记正合,其说似无可疑。惟《王毅愍传》云:“正统六年,命大榼兴安,同王文审重囚。“则不始于十四年,并不始于金英矣。先朝典制俱付之传疑,非史官之责欤?【罪臣家口异法】叛臣妻女赐勋臣,此国初例,至今行之。若永乐初,将奸党方、黄诸臣妻子,配象奴,发教坊司,发浣衣局,此文皇特典,非律令所有也。至正统十一年,大理寺丞罗绮以事忤王振,及振所宠任锦衣马顺,至籍没其家,绮充辽东广宁军,将家口付浣衣局。后虽赦还,亦惨辱极矣。天顺初元,于谦爱将都督范广,为曹石罗织死,至以其家小赐降虏,然皆为权臣所陷也。成化间,福建指挥杨华,故相杨文敏(荣)孙也,以杀人逮至京伏法矣。其妾因逃,捕发浣衣局,则亦以奸党法处之。然华之罪止一身,荣之功可宥十世,何至罹此惨祸哉?弘治以来,此等事不复闻矣。

正统十四年五月,御史柳华,以福建捕贼时,编夫民为甲,制兵器自卫,致反贼邓发七因以为乱,上命籍其家。华因服毒死,其妻子俱送浣衣局,男子尽充供铁岭军。是时王振肆恶,诸淫刑类此者多。

【国学儒臣荷校】正统中,李忠文公(时勉)以祭酒被三木,天下恨王振之凶暴肆横,人士至今切齿。然而忠文亦微有可议处。先是,正统七年,国子监丞汪宾,以贪暴被枷于监门之首,宾求诸僚申救,忠文怒其入疏,发宾在任。同前祭酒贝泰不法,有玷师儒,且自请向来失纠之罪。上下其章,宾竟坐戍威还卫。按宾官虽卑,亦儒臣也,贝泰又其前任同寅,岂可于两人得罪之后,复加下石?当宾荷校,王振窃柄已久,则此举必当谏止,乃以白简助其焰,未一年而身亦撄此罚矣。岂真出尔反尔哉?【法外用刑】列圣以来,恪守太祖定制,无用刑于律所不载者。惟天顺元年正月,英宗复辟,刑官奏于谦等罪恶情由。

越二日,得旨云:“于谦、王文、舒良、王诚、张永、王勤本当凌迟处死,从轻决了,去其手足罢;家下人口充军,妻小免为奴,家财入官。陈循、江渊、俞士悦、项文曜免死,发口外永远充军,家小随住。萧鎡、商辂、王伟、古镛、丁澄俱发为民。“盖廷议于、王等六人谋反凌迟,循等九人知反故纵,皆斩,故皆下一等。今史抹却谦等去手足不书,意者虑为先帝新政累,故削之耶,但极刑寸磔则有之,无断绝手足者,或覆奏时,上又除手足之条。此说近之。

武宗朝,剥流贼皮以饰马镫,出入必乘踏之,谏者以太祖有历禁为言,而上不顾也。太祖开国时,亦有赃官剥皮囊草之令。遭此刑者,即于所治之地,留贮其皮,以示继至之官,闻今郡县库中尚有之,而内官娶妇者亦用此刑。末年悉除此等严法,且训戒后圣,其词危切,况臣下乎?嘉靖间,新城知县吴瑗,误听一后妻诉子不孝,命支解之,为都御史金清所劾,且言此子非不孝者。上怒,杖一百,戍边邑。令寸磔无罪人,竟不偿死,此是何法?【朝审主笔】谳狱专属刑部,惟朝审则上请,例以吏部尚书主笔,所谓冢宰无所不统,最为近古。至五年大审,遣大榼一人莅之,则巍然正坐,而刑官夹侍左右,殊令人短气。今人皆谓起于成化十七年四月遣太监怀恩。及阅故相《王毅愍(文)传》,则正统六年辛酉,命中贵兴安审录两法司罪囚,文时为大理卿,于招情矜疑者悉能背诵,兴安叹服。则似不始于成化。

又景泰六年乙亥二月,帝命太监王成,会三法司及刑科审录在京刑狱,及南京各省皆然。按是年既非丙辛大恤之年,且二月又非热审之候,而以内官率刑官从事,盖又属创举。而中涓预闻诏狱,已非一日矣。

【三杨子孙】杨文贞(士奇)之子稷,淫恶杀人,坐斩瘐死锦衣狱,人知之矣。杨文敏(荣)之子恭,以尚宝司丞居家,与人争产,法司论杖为民,遇赦求复职,而英宗不许;其孙泰为建宁卫指挥,与子华杀人,为西厂汪直所发,坐斩籍没。杨文定之孙尚宝丞寿,殴死家奴,其奴乃宗室赐其祖溥者。事觉,刑部尚书俞士悦言:“寿罪虽律当徒,然奴由恩赐,又祖所爱,今寿杀之,有亏忠孝,请勿以常律论。“赖大理卿萧维桢争之得免。然则三杨后人,俱不能承堂构矣。宁特杜荷房遣爱为千古所慨耶!

胡广之子种,亦坐杀人抵罪。

【遣使审恤之始】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遣其属分谳天下狱囚,其事起于正统年间,然而时举时辍。至成化元年十一月,南京户部左侍郎陈翼,因灾异陈言,请如英庙时,遣刑部审录省直重犯,宽恤以召和气。时廖恭敏(庄)为刑部左侍郎,以岁俭民贫,差官不无扰民,但令抚及按察司,自清刑狱,其遣官俟丰年再议。时大司寇为陆瑜,以恭敏为先朝重望直臣,不能夺也。至四年又奏行之,然但及两直隶耳。又至成化八年壬辰,始命刑部差郎中、大理寺差寺正,各奉敕往两直各布政司,遇重辟可矜者,奏请宽贷,于是五年一恤刑之差遂定。时陆瑜尚长秋官也,其用丙、辛年,不知始于何时,说者谓取金火明烈之象,亦不知何据?今恤刑年分,则三法司重囚,俱奉旨命大榼一人捧敕莅事,一如热审之例,真敝规也。按陈翼此疏,造福狴犴不浅,何以当年寝阁不行?然其说格于一时,终为后世永制。仁人之言,其利溥哉!恭敏自是铁汉,此举似太刻礉,次年亦殁于位矣。

凡内臣曾奉命审录者,其墓舍辄画壁写像于南面,法司堂官隅侍,御史与曹郎引囚听命于下,以为荣观。【恤刑】五年一恤刑,此成化以后成例,事体最重。往年多选刑部年深正郎有声者应其选,盖出使时,得与各省抚台讲敌礼。其所开释者,谳时即剖长枷,以俟上命释放,爰书一出,抚按不得挠其权,嘉隆间尚然。近年始有以副郎奉使者,如吾乡孙云衢(成泰)宪副其一也。初至江西,多所减贷,时按台憎其太纵,遇一二稍未当者,于谳牍上峻语驳之,且云:“仍一面知会恤刑官备照。“孙怒,上疏以故事争之,时论多不直按臣。次年毕事,升江西饶州知府,时直指尚在事,孙又疏引嫌控辞,得改福建之邵武。今此差一听司官以情请乞,其资俸应得与否,堂官不复问。至有主事入部二三月,即衔命称恤使而出矣。旧例:境内各知府俱称属,手板素服,庭参惟免跪礼,府同知以下,一切庭趋折腰。至是亦不肯尽执旧礼,遂至彼此争诟。其所矜宥者,亦不尽如所拟,仅得稍及宽政而已。盖新进书生,既未谙城旦家言,不无任意高下,老吏辈反得以深文讥切之也。此差一出二三年,凡嗜进图改他曹者,往往不愿就,以故堂官反谓恬退无竞,乞此冷差,欣然允之。至覆盆之平反几何,不置诘久矣。【吏役参东厂法司】孝宗时号为极治,尽厘成化积蠹,厂卫不复敢恣。然其时亦有弊政不减今日者。先是彭城卫千户吴能,有女名满仓儿,托张媪鬻之,媪私售之乐户,亦张姓,而诡云周宦后,张携至临清,转售乐户焦氏,再售袁璘,亦乐工也。时吴能已死,能妻聂氏,踪迹得之娼楼,其女对母不肯认,乃与其子吴政强夺归。袁璘以金赎不许,且讼之官。刑部郎中丁哲恨其事,笞袁璘稍过,不数日死。璘妻遂诉于东厂太监杨鹏,鹏逮治,乃尽反其辞,谓吴女自鬻皇亲周氏,此女故张媪妹也,哲故杀无辜,当死,具奏以上。上下之锦衣卫镇抚司鞫问,又如厂所拟。上以事关人伦,命三法司会锦衣必究其实。

乃索女于长宁伯周彧家,彧言初未曾买聂氏女,上始疑之,复命抚部科道多官廷鞫之,张媪及聂女始吐实。诸臣会议哲罪当徒,而满仓儿者与其母聂氏女俱拟杖。时举朝不平其事,而莫敢言。刑部典吏徐珪,独上疏直之,谓:“丁哲谳狱允当,而杨鹏之侄,淫于聂女,遂图报复,欲陷哲于死。而镇抚司官,互相蒙蔽,证成其狱,皇上令法司会勘,又畏惧东厂,莫敢辩明,必待廷鞫朝堂,始不能隐。聂女自诬其母。罪不容诛,而仅与杖。丁哲无罪见诬,而坐徒刑。官据厂卫之辞,不敢擅更一字,臣愿陛下革去东厂,戮杨鹏叔侄,将镇抚司官永戍革袭,丁哲等进一阶,则太平可致矣。“上以徐珪辞语妄诞,赎徒革役,丁哲为民,满仓儿者杖毕,送浣衣局,此狱始得结。其时以一乐妇下贱,上烦宸断,三四讯而始定。孝宗圣明,不厌烦琐如此,虽不能尽快人意,以较之嘉靖初李福达一案,则天渊矣。但徐珪以一胥吏,参东厂,参锦衣,参法司,讥贬满朝公卿,而罪仅止此,不逾年,清宁宫灾,刑部主事陈凤梧应诏陈言,雪徐珪之冤,请还其旧职,量与一官以示劝。上感其言,命授正八品职衔。吏部覆奏,授珪为浙江桐乡县丞。珪何等贱役,士大夫昌言救之,圣主特旨允之,亦得起废入仕。使在今日,死东厂之手久矣。

【矐仇人目】弘治间,故御史何舜宾,浙之萧山人也,坐事戍广西之庆远。遇赦归里,所为多不法,适邑令邹鲁者,亦以前御史谪至,其人贪暴,迁客自命,诞傲无礼,与舜宾交恶,积久遂成深仇。鲁与黠胥辈谋,选健隶数辈,诈称西粤所遣讨捕逃伍者,絷执舜宾,锒铛发解,且悉收何氏子弟下之狱。何既行,又命心腹胡纪等十二人,追及衢州,以沙袋塞其口压杀之。舜宾临命,与子竞书言其故,时已七十二矣。何竞寻脱走苏州,日夕为报复计。久之,鲁得擢山西佥事就道。竞伺其出,率亲故遮击之,从车中曳下,以石灰矐其双目,反接渡江,连絏赴浙江臬司就狱。浙省上其事,上遣给事中李举、刑部郎李时往勘,坐鲁屏去人服食,因而致死坐绞,但系笃疾,宜别论。何竞坐殴本管五品以上官,发口外为民。竞母朱氏,击登闻诉冤,乃再命大理寺正曹廉覆勘。至是,解人任观等,始吐往日实情,改鲁坐谋杀人斩,为从者绞,竞为亲报仇当徒。惟上裁时,法司谓竞所拟尚轻,改戍,后以赦归,时论共快,称何竞孝子云。

邹鲁为御史,监岁贡试内殿坐南面。坐外谪至萧山,改县厅为寄豕堂,其可笑如此。【梁文康子杀人】梁文康(储)之子次摅居乡,以夺田杀三百余人,屠灭三十余家。事在正德八年,法当极典,乃父方为宰相,法官仅拟发边卫,立功五年,仍还职而已。次摅先以银纳锦衣冠带舍人,寻冒湖广军功升百户,归而作乱,文康曲法庇之,举朝无敢言者,至命撰威武大将军敕,实文康视草。

而高《岱鸿猷》录,极口赞誉,谓梁以死诤,而委其罪于杨新都,则以同乡故曲笔也。薛方山《宪章录》亦因之,今后生传述,及乡会传策中,每娓娓颂其坚正,如出一口,传讹至此,则二书为祟耳。

【叛臣妻女没官】正德初年,广西田州土官岑浚妾,以叛逆家属,当没官,时焦泌阳(芳)为相,侦知其美,赂主者得之,嬖之专房。此妾厌其老,窃与焦之子、编修黄中通好。其父知之,争斗于室,时传以为笑。但故事第给功臣为奴婢,泌阳文臣,何以给与。岂正阉瑾盗柄,紊乱典制耶?近年平播州,杨应龙媳田氏当没官,田亦有艳称,诸勋戚争先求恳。时申元渚(用懋)为职方郎,主其事,乃置阄令拈取,惠安伯张氏得之。寻亦乔梓并宠,乃翁病髓竭而殁。叛家尤物,陷人聚麀,前后一辙如此。

【赵麟阳司寇】赵麟阳(锦)司寇,初以云南清军御史,劾严分宜父子,世宗怒,逮至京,拷掠定罪,分宜恨之甚,条旨杖一百棍为民。上抹去“杖一百棍“四字,止削籍归。隆庆初,诏起故官,历中丞,抚贵州,道经袁州。时分宜卒已数年,槁葬道左,赵恻然伤心,为请于其地监司,创置守 豕人以护之。万历初,为南冢宰,与江陵稍忤,因唆其私人劾去。江陵败,起为北总宪。正遣大臣往楚籍张氏,赵又上疏请宽之,因得小缓。其不徇私怨如此。时邱月林(橓),为刑部侍郎,为籍江陵使者。邱有清望,而性偏戾,为给事时,楚中抚臣方廉,以五金遗之,邱辄上疏发其事,方因罢去,江陵恶其不近人情,后以贰卿归里,屡荐不起,则江陵厄之也。及衔命入楚,东阿于宗伯(谷峰)此泄忿,贻书为宽解甚切。比籍产时,邱用刑过峻,致江陵长子峻修自缢,而后少解。邱晋南太宰,未几卒。

子云章举乙丑进士,早夭无子,以侄云肇为后,举戊戌进士。

赵、邱二公,俱一时重望,一解仇,一修怨,不同乃尔。赵、浙之余姚人。邱、山东诸城人。又一赵锦,正德丁丑进士,北直良乡人,官兵部尚书,以嘉靖三十年,论戍死。

【告讦】嘉靖已亥,世宗南巡还后,有任邱罢闲进士王联,以不法为御史胡缵宗所按,乃告胡作诗诅上,比舜狩苍梧事,至逮下狱拷问。后胡仅从编管,而联竟抵法。至丙辰,赵少保恨李太宰(默)不推为本兵,乃讦其试诸生策中,有汉武帝、唐宪宗纷更祖制语,谓为谤讪。上怒逮李下狱,刑官谓无律可比,上竟批云,自古无臣骂君律,意谓必无之事,今有之,着处斩候决,此王赵两人举动,岂尚可列于士类?至万历甲申,御史丁芍原(此吕)追论侍御高启愚南场舜禹题,谓为江陵谋逆张本,而冢卿杨梦山(巍)等,又劾丁以暧昧陷入族诛,是先朝王联、赵文华故智。御史辈不受,反唇相攻,以故太仓相公八不平疏,内曰:“此又误矣。奈何以禽兽律人!“诚然哉。

时同丁御史论高启愚媚张江陵谋逆者,尚有北给事刘一相、南给事王亮。

嘉靖初年,又有锦衣革任千户王邦奇者,迎上意,追论故大学士杨廷和、兵部尚书彭泽等罪,上逮廷和诸子婿讯治,杨婿编修叶桂章自刭死。

嘉靖九年,故太监张永家奴朱继宗,告阁臣杨一清受其家主张永等赂遗,又云一清盗宁府库金,一清致仕去,次年夺职。

十年,江西刁民王荣,告其乡人原任交选郎中夏良胜刊所上大礼疏,及为夏所厚江西参议知县等官。上逮窜良胜极边充军,参议等官斥降。盖告讦之风一兴,此后浸寻不可止矣。

【刘东山】京师人刘东山,狡猾多智,善笔札,兼习城旦家言,初以射父论死得出,素为昌国公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门客,托以心腹。二张平日横恣,皆其发踪,因默籍其稔恶事状时日,毫发不爽。世宗入缵,张氏失势,东山屡挟之,得赂不赀,最后挟夺延龄爱妾不得,即上变告二张反状。上震怒,议族张氏,赖永嘉为首揆,与方南海力抗之,得小挺。锦衣帅王佐者,素知东山奸宄,力为辨析,且发其生平诸罪状甚悉。

上始悟,东山坐论如法。枷示而死。鹤龄夺爵贬南京,寻又逮至,瘐死诏狱,延龄论斩,长系狱中。京师人无不快东山之伏辜,并服王佐之持正,至称为王青天。近日江陵败,言官亦有疏,坐以谋反,时刑部尚书潘季驯、侍郎陆光祖等,力明其不然。上虽不从言官奏,然有“本当斫棺戮尸“之旨,而季驯亦削籍为编氓。无论缇帅不能出一语,即政府亦无永嘉其人矣。时掌锦衣麻城刘守有,故江陵所卵翼,驯致贵显,方惴惴虑株连波及,而言路以江陵季辈骤膺殊擢,争居故相为奇货,得祸之惨,几与真谋逆同矣。

《实录》中,载刘东山始末甚误。

【嘉靖大狱张本】世宗朝,李福达之狱,张、桂诸人,因结郭勋,以陷多官,天下后世皆知其冤矣。而其端已先见于席书矣。先是,湖广长沙豪民李鉴,与父李华,以行劫为业,至拒捕杀死巡检冯琳,其子春震讼之朝,逮华瘐死于狱。鉴又以为盗,烧良民房,坐斩逃去,诏急捕之。长沙知府宋卿者,四出追讨,时新贵席书,尚抚湖广,因论宋卿而引李鉴事为故人。

上遣大臣往勘,则鉴已就缚,输服请死,宋卿所谳非枉。上又命逮鉴至京再讯,席书时已入为礼部尚书久矣。乃疏曰:“以议礼忤朝臣,故楚中问官,释宋卿之罪,而归罪无辜之李鉴。

乞敕法司会勘,以辨是非。“上下刑部,会御史苏恩、评事杜鸾讯之,合疏言,李鉴杀官兵,劫人财,烧人屋,昔众证已狱成。今亲审又无辞,而席书欲实其劾宋卿之奏,辄代为死囚辩,且以议礼为言。夫大礼本出圣意,书以一言偶合,援此要挟陛下,以压服满朝,惟上深察之。于是刑部尚书颜颐寿等,请行湖广再勘。上曰:“鉴事既有席书伸理,必有冤抑,不必再勘。“命鉴免死戍辽东。是时席元山虽狠愎,亦未敢遽执其事,尚请复核。而世宗独断,直谓议礼新贵所昭雪,即跖蹻亦必曾史,遂将前后爰书,一笔抹杀。此嘉靖五年六月事也。不数日,而山西按臣马录,劾张寅、郭勋之疏见告矣。今人但知李福达一案,而不知先有席书、李鉴,同在一时,因纪其概。先是给事升佥事,递解为民,陈光妻郑,以奸离异其子桓杀人坐死,席书代为称冤。云洸以议礼,为人嫉恶,文致其罪,乞恩稍宽之。上命洸免递解,妻免离异,子免死戍边。此狱亦不曾再讯,竟以中旨宽释,此先一年事也。盖以议礼为护身之符,以訾议礼者,为反坐之案,情状甚易见,上亦心知其然。但虑昔日考孝宗旨,乘机再用,借此箝天下口耳。

【嘉靖丁亥大狱】张永嘉暴贵,武定侯郭勋首附之,因得上异宠。妖人李福达一狱,世宗疑御史借端倾勋,故命总以兵部侍郎署都察院,吏部侍郎桂萼署刑部,少詹事方献夫署大理寺,俱议礼新贵人也。三法司之长,俱下狱讯治。时刑部尚书颜颐寿,素轻总、萼,至是乃命拶之,且笑谓之曰:“汝今日服未?“颜不胜楚毒,叩头抢地曰:“爷饶我!“时京师为《十可笑》之谣,其一曰:“某可笑,侍郎拶得尚书叫。“在事大小诸臣俱抵罪,而张寅与李福达遂判为二人。上大喜,予二品服,总即拜相,仍掌都察院,汇张寅事为书,名《钦明大狱录》颁示天下。自是主上蔑视臣工,动出中旨定狱,罗织渐密,告讦繁兴。外戚张延龄利坐谋叛,都御史胡缵宗则坐诽谤,皆文武尊亲,拷掠濒死。以致谏臣杨允绳、沈炼、杨继盛等,死于市;马从谦、杨最等几二十人,死于杖。而至丁汝夔之狱,则署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侨、大理卿沈良才,俱箠楚阙廷,仍降俸官事,待之如奴隶。无复优礼大臣之体,盖用颜颐寿等例也。至季年,而夏相公之伏法,李太宰之毙狱,特其甚者耳。

先是,嘉靖丙戌,刑部尚书赵鉴乞骸,上以情词恳切,许之,赐驰驿以归,岁给夫廪。及鉴陛辞,上特亲赋五言古诗一首,手书龙笺,以宠其行,盖举朝无此奇遇。而颐寿以左都御史代之,遂罹拶拷之酷,其去鉴致政时,仅一岁耳。知足知止,古语可味云。至李福达、张寅本系一人,已见穆宗朝蔡伯贯招词中(鉴初第,以年晚生投费宏,世称神童者)。

【再证李福达事】李福达之为张寅,直至隆庆间,四川叛贼蔡伯贯一案而始明,都御史庞尚鹏奏闻得旨矣。今观伍少参《袁萃漫录》所记,则又得一确证,其言曰:“丁丑计偕至京,同寓有一老上舍听选者,徐沟县人也。“余问以李福达事,答曰:“此生少时所目击者,县中大侠张钺子张宾,好结纳奸宄,而以交通权贵,故无敢讦者。福达亡命携二子投钺,钺爱其才武,改姓名张寅,令与宾齿,名二子大仁、大礼。宾无子,以大礼为子。无何,钺、宾俱故,寅专有其资。二子纳粟入国学,而大礼年少美姿容,嬖于武定侯郭勋。同邑韩良相,亦尚侠,与寅相善,因争买美妾有隙,首之马直指录。檄下,而寅走匿武定家,干武定书求解,直指遂并劾武定。经内外多官勘问,具言情真无枉,词连武定。时武定以迎合议礼,有宠于上,而与永嘉比周为党。永嘉以此力为辩雪,而公论遂诎,良相既抵死,则以所争美妾贻寅,寅为托武定得减死戍边。后寅死,家渐贫落,大仁选幕职,移住河南;大礼仍以妖术惑人,一旦,挈妻子去不返。及余令贵溪,尝质之江中丞(潮)子,云当时常给舍(泰),力证张寅为李福达,亦如上舍言。据此则福达即寅,不待言矣。“江中丞在当时,亦以张寅事受重谴,其子言必不误。然首张寅者名薛良,而韩良相证之耳,伍记亦微有误云。

按福达事,本不必究论真伪。当其时君相作主,昭雪郭勋,明旨既颁,且屈帝尊面鞫,以杨一清力谏,讯狱非天子事,乃止,命三幸臣分掌三法司。正如于谦逆状,徐石辈证之足矣。尚哓哓称冤,愚哉。

【权臣述史】嘉靖六年,妖贼李福达一案,议礼贵人张、桂等为政,尽反成狱。于时刑部尚书颜颐寿、左都御史聂贤、大理卿汤沐、御史马录等,或杖死,或戍,或斥,具载《钦明大狱录》中,不必更述。至嘉靖四十四年,四川妖贼蔡伯贯反,陷合州等七州县,僭号大唐大宝元年。直至隆庆三年就擒,鞫得以山西李同为师,四川抚按,移文山西,捕同下狱,自吐为李五嫡孙,大仁、大礼,皆其祖师,世习白莲教,结众倡乱,与《大狱录》姓名无异。抚按论同坐斩,福达剖棺戮尸,时世宗已升遐久矣。总理屯监都御史庞尚鹏上言:据李同之狱,福达之罪益彰,而当时流毒缙绅,至四十余人。郭勋世受国恩,乃党逆寇,陷缙绅,而枢要之人,悉颐指气使,一至于是。万一阴蓄异谋,人人听命,为祸可忍言哉?乞将勋等追夺官爵,以垂鉴戒;马录等特加优异,以伸忠良之气。疏上,穆宗是之,下部议。时,郭勋久已瘐死狱中,罪无可加。而马录及颜颐寿、聂贤等,俱先以穆宗登极恩,追复故官,且与恤典矣。其他在事被谴者,则俱为昭雪,而大狱之冤始大明。是时即不再加郭勋之罪,而总、萼等欺君党恶,蔑法淫刑,其罪何可胜诛。而揆地诸公,终以故相体面,不复议及,已为漏网。至隆庆四年九月,则其事久已昭揭天下,而高拱以次相兼掌吏部,复驳主事唐枢复官一事,欲倾陷旧辅徐阶。疏中复云:大逆狱得罪诸臣,岂无一人当其罪者?俱先帝所去,即褒显之,且以武王反商政为比,冀激上怒。赖上宽仁,仅停枢官,不复他及,高之计始阻。然其倾危狡险,颠倒是非,亦已极矣。至万历二年《穆庙实录》进呈时,张居正柄国,实录皆其评定,竟将穆宗洗雪大狱,及庞尚鹏疏,削去不书,反将高拱疏全载。盖张永嘉、桂安仁、高新郑之专愎,皆其所师法,每于世庙录中,褒誉张、桂甚。至若新郑虽其所逐,而在先朝时,二人同心翦除前辈,同列又加协力,交如弟兄,以故去取若此。大狱一案,千古奇冤,乃欲削灭以泯其迹,恣横至此。他日身后惨祸,谓非自取不可。福达为山西之五台人,一名午,一名五,以谋逆,得末减戍边,寻逃伍居陕西之洛川县。正德七年,又谋乱,都御史蓝章破之,五败走匿。至嘉靖五年,更姓名张寅,买授太原右卫指挥使。其子名大仁、大义、大礼,俱纳赀入太学,投武定侯郭勋门下。以烧炼役鬼受知,被仇首告,时马录为山西巡按讯明论死,此皆李同供出者。近王弇州《首辅传》中,尚云张寅之为福达与否,终莫能明也。是时弇州新起家在外僚,想邸报不甚经心,故偶误耳。

【罪臣孥戮】国家故事,大臣伏法后,妻子俱流窜,在先朝有之,其后俱及宽政矣。惟世宗朝戊申年,辅臣夏言、督臣曾铣,以交结近侍官员,紊乱朝政律,本人处斩,妻子流一千里,则相嵩主其议也。庚戌年,枢臣丁汝夔、督臣杨首谦,以失误军机律,本人处斩,妻流三千里,子铁岭卫充军,则相嵩绐之,而圣怒不解也。癸亥年,督臣杨选,以接引奸细律,非时处斩枭示,妻子流二千里,则上以蓟镇失事怒之,刑官黄光升阿上旨,重拟也。以上五臣,不为无罪,至祸及骨肉,似稍过矣。若壬子年,咸宁侯仇鸾,以通虏戮尸,传首九边,父母妻子俱斩,妾女及孙,发功臣为奴。虽谋叛非实,然鸾稔恶穷凶,天下共恨,故不以为滥刑,而远近称快焉。

近日枢臣石星,以东事坏,上谓其媚倭误国,论极刑,妻子亦坐流徙,则数十年来仅见者。

嘉靖辛丑,翊国公郭勋得罪,法司拟本身坐斩,家产籍没,妻子发功臣之家为奴,盖用叛臣事例也,疏入而留中不下,盖上意法官承夏言旨,苛论之也。次年勋瘐死,而籍产为奴,俱免矣。

【宫婢肆逆】嘉靖壬寅年,宫婢相结行弑,用绳系上喉,翻布塞上口,以数人踞上腹绞之,已垂绝矣。幸诸婢不谙绾结之法,绳股缓不收,户外闻咯咯声,孝烈皇后,率众入解之,立缚诸行弑者赴法。时上乍苏,未省人事,一时处分,尽出孝烈,其中不无平日所憎,乘机滥入者。又宁嫔王氏,首谋弑逆,端妃曹氏,时虽不与,然始亦有谋,俱载《实录》中。故老相传,曹妃为上所嬖,孝烈妒而窜入之,实不与逆谋,然而宫禁事秘,莫能明也。今《实录》所载姓名,稍异一二,偶得当时底案,录其姓名,并刑部奉旨于后。曹端妃不列名于疏,想正法禁中矣。曹氏本端嫔,因生皇第一女,以十四年进封端妃。

是夜上寝于端妃所,宫婢张金莲,报变于中宫。盖先同谋,事露始告耳。

刑部等衙门奏,奉圣旨:“这群逆宫婢杨金英等,并王氏,各朋,谋害杀朕于卧所,凶恶悖乱,好生悖逆天道,死有余辜。你们既打问明白,不分首从,便都拿去,依律凌迟处死。剉尸枭首,示众尽法。各该族属,不限籍之同异,逐一查出,著锦衣卫拿送法司,依律处决,财产抄没交官。艾芙蓉系姊拦阻,免究。钦此。钦遵。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日。“该司礼监张佐等,传示:“臣等,恭赴迎和门,当奉发下前本,并谋害黄花绳一条,黄绫抹布二方。臣等随即会同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陈寅等,当将重犯杨金英等,共十六名,拿绑去市曹,遵奉明旨,俱各依律凌迟处死,剉尸枭首示众,题知讫,除将前项黄花绳、黄绫抹布,封收官库,及备行锦衣卫,捉拿各犯亲属,至日依律问决,别行提问,请行。合将前项司礼监题奉钦依本一本,亲赍送缴,谨具题知。

计开官婢犯人一十六名:杨金英、杨莲香、苏川药、姚淑翠、邢翠莲、刘妙莲、关梅香、黄秀莲、黄玉莲、尹翠香、王槐香、张金莲、徐秋花、张春景、邓金香、陈菊花。

此法司决囚后,回奏疏也。其后拿到亲属,诛死者十人,发功臣家为奴者二十人,然宫婢作逆,自在内廷,与外人何预?则亲属似可末减。是时,政府则贵溪新去。诸城当国,而刑曹则闻端简亦初受事。弇州又谓宫婢构逆伏诛后,次辅分宜入阁甫月余,仍掌礼部。上疏特请,以其事布告天下,上允之。

以掖廷谋逆,幸而无成,本非圣朝佳事,乃以颁示四方,其伤国体甚矣。此言亦不谬。行刑之时,大雾弥漫,昼夜不解者凡三四日。时谓有冤,盖指曹妃诸人。

郑端简《今言》云:嘉靖壬寅,西苑宫人之变,圣躬甚危。工部尚书掌太医院许绅,用桃仁、红花、大黄,诸下血药,辰时进之。未时,上忽作声,起去紫血数升,申时遂能言,又三四剂,平气活血,圣躬遂安。绅以功进太子太保,改礼部尚书,封四世一品荫子。次年绅以用药惊忧病死,上悼惜,赐恤甚厚,谥曰恭僖。按此时上遭变濒殆,微绅几不济,乃绅实冒死进药,且谓端简曰,吾此药自分不效,必先自尽。“盖绅亦不能保其必瘥也。赖宗社之灵,假手医官,又延圣明二十五年太平之治,较之晋孝武之于张贵人,唐宪宗之于陈宏志,相去奚啻万万,不可谓非天幸也。按壬寅年,方士邵元节甫死,陶仲文继之。二人俱挂大宗伯衔,所进则红铅,并含真饼子,乃婴儿初生口中血。医家以为父母胎毒痘殇,多本于此,不知当时何以称上药?仲文死,盛端明、顾可学继之,二人俱登甲科,亦拜礼部尚书,其所炼,又秋石诸物矣。至末年,而王金辈进燥热之药,至损圣躬。许绅而在,未必致此。

【冯益枉死】浙慈溪人冯益字损之者,或云本山阴人也。先任陇西教谕,坐法遣戍,逃伍游京师,得出入昭武伯曹钦之门,以军功拜锦衣千户,时时进密计,钦爱之。及钦反伏诛,为钦妾贺氏所引。初诟贺若不相识者,冀得脱死,贺后诟之曰:“若与吾夫议大事,吾夫尚以宦寺苗裔为疑。若曰,公家孟德,非中常侍孙乎?吾夫大悦,命妾侑若觞,岂不忆耶?“冯始伏罪无辞,时钦族党俱已屠灭,惟贺尚存,法司以律当给功臣为奴,上以贺促钦速反,情罪加重,特命磔于市,遂与益同时伏法。其时,又有一冯益字谦之,亦浙之鄞人,以医来京,兼能杂技,觅食诸大家。初捕者先得之,谓真逆徒,即执至市。

方号呼辩非是,则首已在地矣。再捕始获慈溪人,以故穷诘之,初同名者,真是浪死。乃知袁绍诛宦官,无须者滥及;冉闵杀故羯,高鼻多须者俱不免。信哉。

慈溪冯益,尝有诗云:“老去精神须勉强,闲来文字莫思量。“为时所称。

【剧贼遁免】建文初,广东贼首钟均道,称兵南雄州,横行岭表。太宗即位,贷其罪。且以官招之,竟不出。嘉靖末年,有徽人罗龙文者,素负侠名。能伏水中竟日夜,且家素封,善鉴古。胡梅林少保征倭,以乡曲厚礼之,使招徕汪、徐诸酋,实有劳力。因叙功,得为中书入内阁,与严东楼款密,且令品第所得江南诸宝玩,其入幕无间朝夕。后与严同败,同遣戍,同逃伍。闻林御史再参,遂先遁去。其后以叛臣法见殛者,实罗氏族子,非真龙文也。其子六一者,后为御史王汝正所劾,云且亡入日本,与汪直余党入犯。诏亟收之,亦亡命江湖,诡名王延年。虽言官屡劾,亦奉严旨屡行缉捕,幸无仇家首告,今往来江南自若也,均道固智矣,龙文父子能豫营三窟,以免骈僇。乃知黄巢去为雪窦禅师,亦非浪语。【岭南论囚】沈司马又为余言,粤中用法严,凡遇劫盗,即时论斩于市,但承台檄至,虽县令亦出莅刑,如北方捕获响马贼例,初不必奏闻也。盖是时为穆庙末年,殷石汀(正茂)以司马督两广,专征伐,为首揆高新郑相知,以故得度外行事如此。若在今日,必坐以擅杀人之罪矣。沈又云:每决囚后,见市人多手挈肝肺,持归啖之。初以为羊豕,既乃知劫盗五脏也。地近夷方,残忍至此,想近年必无其事矣。

初岭外不靖,连年用兵不得要领。时新郑相方兼领铨政,遂用殷为帅。或谓殷贪墨恐败圉事,新郑曰:“不然。措大眼孔小,畀以数十万即饱所欲。今粤中岁饷,岂止此耶?且其人挥霍,能以厚赏结士心,吾第求办贼,何必曾史哉!“后果奏功如所策。新郑去位,殷又为江陵所器爱,改长户曹,其黩货弥甚。而以岭南异宝,时时赂江陵,遂得久于位,亦其才术过人,能于二相水火时,交欢,无少异也。初沈司马为吏部选人,每旅谒,新郑从稠人中揖入火房,与之谈,且曰:“君他日必为骨鲠臣,且登贵仕,愿努力自爱。“其知人如此。【王大臣】王大臣本名章龙,浙之宁波人。幼为娈童,稍长为优人,素走大榼门下,向来小内使挈入诸榼直房,窃宝货非一日矣。其仓卒遇上也,事出不意,未免张皇。上顾而疑之,随即拿下,送东厂拷究主使之人。时冯保恨高新郑入骨,故立意坐以族灭,实非江陵意。今《病榻遗言》乃谓出张相指授,非也。冯又恶故司礼掌印陈洪,欲并坐之,且洪与高素契厚也。

大臣既下狱,保令办事人俗称夥长者,与之淫狎,教以新郑、陈洪,以千金为赏,使之直犯乘舆。外论籍籍,疑江陵与内臣同造此谋。江陵商于所厚,咸谓不可,而不能得之于冯保。时掌锦衣卫为太傅朱希孝,虽江陵幕客,故与新郑厚,心怜而力救之,且行数千金于诸大榼。而诸榼中亦有善新郑者,力解于慈圣之前。会再行鞫,而风雹大作,保与诸问官俱失色,遂送之法司。时江陵已决计雪高,恐谳时,大臣尚执高主使,便难收拾,乃谋之刑部郎郑汝璧。郑曰:“此不难,某自有计。“

乃密引囚于隐处,钩其舌剪之。次日会审诘问,含糊不复能语,遂弃之市。《中元遗言》中,谓饮以瘖药者,亦误也。又谓其人从总兵戚继光来,是又不然。郑数日后即调仪郎,又调吏部,今现为少司马,总制宣大。

【忧危竑议】癸卯冬,妖书,其名曰《续忧危竑议》,其说甚怪妄。事之起,适当楚勘初停,郭江夏甫去国之时,言路憸人,借以媚首揆,遂疑江夏为之。时人皆为不平,究终不能坐郭。后来公论大畅,暴其事者,章满公车,然其根则始于戊戌之妖书也。书名《忧危竑议》,亦指斥储宫事,故癸卯借以续之。戊戌之书初发时,御史赵之翰,直以坐礼部主事万建昆,与给事中戴士衡等诸人,以万为次,相张新建乡人,而士衡曾为新建知县,故牵合之,以陷张相于不测。赖上圣明,戴仅遣戍,万削籍,张相亦以东事闲住,继又为民,而不深穷其事。

时张方为西北正人所聚攻,故无敢昌言直之者。近来议者,止知讼江夏之冤,而戊戌妖书,几不复记忆矣。相去甫六年耳,赵御史之倾危,寂无人指摘,则时趋使之然。赵、陕西之邠州人,以壬辰庶常起家。

东朝之立,上意久定,自出閤讲学以来,廷臣亦安意拱听,无复强聒矣。庚子春,刑部主事谢廷赞者,饮于戚畹郭氏,闻宫中密传上旨,旦夕且将册立。郭喜见颜色,漏其语,谢遂欲因以为功,草疏跪阙下三日,以得请为期。上震怒,罢谢官,而册命亦迟。至次年忽传特旨行之,中外欢呼,益咎谢之钓奇妄发云。

《竑议全书》,已载前编。

【乙卯闯宫】乙卯四月,张差闯宫事起,一说主风癫轻结,以安储宫;一说主根究重处,以绝祸本,其是非未敢定,而争构纷起,各以恶语相加遗,度其寻端,正未已也。有一刑部郎曾讯此案者,一日遇郑宫庶方水(以伟),语及往事,且以议论相左为苦。郑曰:“今且未论此事当作何处分,但事体干涉亲王者,俱会同文武府部科道衙门公勘,以听上裁。今日事何等重大,而诸公以西曹郎吏,擅自臆决。其远典制多矣。尚论意见之纳凿哉?“部郎为爽然自失。因忆往年,癸卯妖书一事,贻害朝士不少,后来偶值豪家少妇,以失行下山者,侍饮于客座,谈及妖书之作祟,此妇忽然曰:“此皆比时大老及两衙门无学无识,以致张皇如此,不见国家律令乎?凡遇匿名文书,俱即时焚毁,其言一概不行。当年只须依此行之,顷刻消散矣。安用举朝纷纷为?“余闻其言,深叹息此辈中尚有见解及此者,况词馆儒臣乎?【廷杖】今上宽仁,古今所无,然廷杖一事则屡见之。如丁丑之杖五贤,则江陵相盛怒,冯榼主之,非上意也。此后不用者几十年,而丙戌年卢礼部(洪春),以修省疏忤旨得杖;至戊子给事李沂,以论厂榼张鲸得杖,壬辰春则孟给事(养浩),请建储杖一百;又数年庚子,而王给事(德完)请厚中宫,亦杖一百。此皆关系朝家纲常,有功名教者,虽见辱殿廷,而朝绅视之,有若登仙。因思此风为金元夷俗,而本朝沿之,赵宋时无有也。然自成化以前,诸臣被杖者,皆带衣裹毡,不损肤膜,然犹内伤困卧,需数旬而后起。若去衣受笞,则始于逆瑾用事,名贤多死,迄今遂不改。此在圣朝明主,念“可杀不可辱“之旨,亟宜停止者也。

士人受杖,古不经见,惟后汉显宗,撞郎药松,不过手自杖之,然已非礼。《六朝则》南齐。陆澄传有之,以郎吏积杖至千数,意如对簿受笞之类,未必廷杖也。北朝则元魏时有之,此索虏陋习,而宇文高氏遂因之。随文帝亦挞人于殿廷。至唐犹然,如李邕之杖死朝堂而极矣。然姜皎、裴伸先辈,犹以曾为大臣,得免此辱,盖当时已觉其亏国体矣。本朝如谏南巡,及大礼大狱,被杖者多或数十人,至有再笞多死者,惟今上时,诸贤皆全活;又当时被杖毕仍供职者,即大臣有之,如左都御史屠侨,刑部侍郎彭黯之属,今上则斥为编氓,使被笞者优游养创,无靦颜视事之耻,且赐环寻亦相继,其保完士节,更胜前朝云。吾乡郑端简(晓),子光禄少卿(履淳),父子俱以言事被杖,著直声,亦本朝仅见。

谏止江陵夺情被杖诸贤,闻吴赵稍轻,然亦创甚。第二疏为沈艾,则加重矣。最后邹疏入,杖最毒。余曾见沈继山先生云:“杖之日,交右股于左足之上,以故止伤其半。出则剔去腐肉,以黑羊生割其臑,傅之尻上,用药缝裹,始得再生。及行戍东粤,徒步过岭,血犹涔涔下也。“邹南皋先生为余言:“每遇天阴,骨间辄隐隐作痛,以故晚年不能作深揖。“至卢东麓先生,则先人与陆葵日宗伯,力为经纪,不至重伤。余又问孟五岑给事,亦云被杖最毒,偶不死耳。闻王希泉,给事,以上震怒,操梃者不敢容情,亦濒殆云。

闻邹疏上时,江陵阅之亦感动,叹曰:“此人不怕死,真奇男子!“意欲竟贷之。冯榼独恨不许,以故不免,未知果否,又沈继山云,为郎署时,曾与曾确庵司空相识,是时为左司马,凡从戎定卫,俱出兵部手注,曾为注广之神电卫,且致意云:“我宦粤,知神电善地。“且沈令番禺,有惠爱,多门生,与彼相近,可藉以自给。沈甚感其意,若艾邹则俱贵州荒徼矣。

【立枷】三木囊头,自古有之,盖如桎梏示辱耳。至唐酷吏,始有凤凰晒翅、猿猴献果诸名,亦用以一时拷讯耳。本朝枷号,始渐滥行,如正统间王振、正德间刘瑾,二阉盗柄,始以重枷示威,至及士大夫,然亦未闻有立枷之说也。近来厂卫多用重枷,以施御囚。其头号者,至重三百斤,为期至二月,已百无一全。而最毒则为立枷,荷此者不旬日必绝;偶有稍延者,命 坐低三数寸,则顷刻殒矣。以余所见闻,盖不胜数。

大抵皆因罪轻情重,设为此法以毙之;或得罪禁廷,万无可活之理。惟壬辰年之乐新炉,以及诸龙光,则实出圣意,命东厂速以死上闻,盖痛恨游棍之流谤也。然自古无此惨刑,虽五代之立钉坐钉,无以过之。曾闻京师人云:倘非厂卫注意,及有仇家者,夜间窃雇乞丐,背承其尻,稍息足力;每日啖一生猫,亦可偷生。未知果否。凡枷未满期而死,守者掊土掩之,俟期满以请,始奏闻领埋。若值炎暑,则所存仅空骸耳。故谈者谓酷于大辟云。

(嘉靖初年),神棍刘东山,告戚畹张延龄兄弟大逆。锦衣帅王佐,力证其诬,反坐东山,用大枷三月,发戍,未几死。

东山受恩反噬,其罪盖浮于诸龙光,当时人心大快。佐以此得缙绅闻声,然亦不云立枷。

【江南讹传】壬辰癸巳间,关白事起,娄江有士大夫,为桑梓计,厚募拳勇,习骑射,备水师,慕义者因相从谈武事。

此公家世九卿,席膏腴,负时名,初非有封狼居胥想也。一时子弟俱佻达少年,与同乡纨袴辈,骤见驰骋决拾诸事而悦之,益务招集健儿同居处,乃至沈命胥从场伶市棍,未免阑入。每出则弓刀侍卫,舆马鲜华,人固已目属之矣。适有一游士,素以气侠称者,亦预诸公子列,偶为闽游客某,向抚台许敬庵夸之云:“此曹世家子,能报国恩。且有小则保障一方,大则勤王千里之誉。“许老成人也,心独疑,且私忧之,寓书于江南抚台朱中丞鉴塘名鸿谟者,俾廉其状。盖许湖州人,恐有不逞辈,乘间窃起,为吴越忧,初不云诸公子蓄异谋也。朱素喜事,得书大悦,遂欲以为功,与幕丁偏裨辈谋之。此曹积为诸公子所轻侮,务张大其说,且谓变在旦夕,不先发,则江左必不保。

朱遽露章言之朝,直云连结倭奴,反形已具,而先收捕诸公子。

时余友王房仲(士骕),王为弇州爱子,受桎梏如俘囚,意且非时见法。疏入,举朝莫晓其端。首次二揆,又皆吴越人,错愕不知所出,第拟旨抚按会勘。时上意且不测,赖阁中力持之,得小挺。许见疏始大悔恨,而事已无及。朱寻擢南刑侍郎去,许次年入为大理卿,事亦渐解。王坐胥靡斥荫籍,其他坐死者尚数人,后皆瘐死狱中。房仲早世,事不得白。吴中有昭雪者,还其任子,今且拜官矣。事始于世家之比昵匪人,张于游氏之好为捭阖,成于文帅之借端幸功,诸公子之不至夷灭者幸耳!可为痛恨,可为深戒。

【冤狱】锦衣带俸指挥周世臣者,故戚畹庆云侯(寿)之孙也,居东城小巷中,丧其偶,与婢荷花同卧起,有奴王奎司启闭。岁隆庆六年九月十一日昏暮,世臣率荷花执燎扃户,有数盗斧门入,世臣持仗战,仆一人,群盗合力攻之,败而见杀。

荷花伏屏处私睨,不敢仰视。盗发笥得百五十金去,遗金少许,荷花携之以报王奎。时先帝梓宫就山陵,内外戒严,指挥张国维奉兵令司游徼,而信地内盗戕国戚,惧且受谴,驰往求盗不得,则至王奎室中,见荷花持金絮泣。适邻居卢锦来索肉价,会逻卒至,避伏床下。国维曳出之,讯知屠儿,遂执为与荷花稔奸,构淫夫杀逆。卢锦不胜楚毒,诬伏。又周之宗老,闻盗来视,亦谓实然。詈荷花曰:“主何负汝而反,当斩万段。“

国维喜,益信其真,诏下法司,鞫,初称冤,且无验,乃请移他曹再谳。时署刑部侍郎翁大立是其言,第心恨大逆,且先入语,遂欲速磔之,立唆他署郎吏成狱。郎力持不许,翁益怒,亟命上奏,得旨如拟,至万历四年,而王奎、卢锦、荷花俱伏法,人皆称快。乃群盗则观刑于市而窃笑之。群盗得志,弥横恣为椎埋,鲜衣怒马,以游侠见称,其魁名朱国臣者,初亦宰夫也,畜二瞽妓,教以弹词博金钱,夜则侍酒,国臣时时醉詈,且痛笞之。二妓不能堪,乃泄其杀周皇亲及他流劫事,闻。兵部捕之,与其党刘汝成、刘五等七人俱收缚,都下皆痛荷花冤不已,语传内廷,会刑科亦追论其事,上恻然伤之,械国臣赴刑部,俱吐实,备列剽掠情状。乃知周世臣曾屡属目,国臣疑其辨貌讨捕,决意杀之。而刘汝成戳其胁,刘五斫其胸,汝成又自列举事,未几,生女胁下有大创,如世臣死时,故已知其为历矣。时去决冤狱时已二年,刑部尚书为严恭肃(清),虑初问诸臣当得罪,谋之首揆江陵公。江陵公云:“第以真情入告主上,不得有所饰,且首事者尤不可逭。“盖谓张国维也。

严如教上疏,上以所拟过轻,命再拟。乃谪三刑郎于外任;翁司寇已正位南枢,遂夺官归;而张国维终于论戍。一时以为纵,或谓张弁有大力结强援,得丽轻典云。

【冤亲】近癸巳年,吴之阊门宋姓者,以市川贵秘器为业,俗所谓沙板者是也,其家累世迹镪号素封。有子五人,延一余姚塾师课之,其妻年四十余矣,荡而悍,与塾师淫通,遂谋杀其夫,诸子颇有与闻者。一日以暴卒讣亲友,然其谋众皆稔知,闻于官,验视信然。乃论塾师大辟,妇寸磔,五子俱坐弑逆,然二少子实不知也。狱上于朝,非时伏诛。行刑之日,二子号呼称冤,监刑以定案难改,第悯默而已,佯若然不闻,朱氏一门俱灭。时友人王房仲,以蜚语系请室,市上讹传,将僇反者,王惊悸几欲自裁。迨宋氏就法,惊魂始复。【大侠遁免】今上丁丑戊寅间,有妖人曾光者,不知所从来,能为大言惑众。惯游湖广贵州土司中,教以兵法图大事,撰造《大乾启运》等妖书,纠合倡乱。彼中大吏协谋图之,为宣慰使彭龟年所赚,并其党缚之。二省上其功于朝,黔抚何起鸣等、楚抚陈瑞等,及龟年俱拜优诏厚赏。而曾光竟遁去。上命悉诛妖党,严缉曾光,以靖乱本。时有江西永丰人梁汝元者,以讲学自名,鸠聚徒众,讥切时政。时江陵公夺情事起,彗出互天,汝元因指切之,谓时相蔑伦擅权,实召天变。与其邻邑吉水人罗巽者,同声倡和,云且入都持正议,逐江陵去位,一新时局。江陵恚怒,示意其地方官物色之。诸官方居为奇货,适曾光事起,遂窜入二人姓名,谓且从光反,汝元先逮至拷死,罗巽亦毙于狱。光既久弗获,业已张大其事,不能中罢。楚中抚臣,乃诡云已得获曾光,并罗、梁二人,串成谳词,上之朝。

江陵亦佯若不觉,下刑部定罪,俱从轻配遣,姑取粗饰耳目耳。

至于曾光者,亦在爰书配发数内,然终不知其踪迹何在,真游侠之雄也。若罗、梁二生,唇吻买祸,不过何心隐流亚耳。近日李卓吾,直以梁妆元即何心隐托名,此固妄谈不足凭,然何亦吉安人也。

先是捕曾光时,图其形悬四方通衢,出重赏购之。伟干长髯,眉目有异,果非寻常人也。光狱之成,在庚辰之春。而楚之密索,直至江陵云亡始罢。

【逸囚正法】江陵当国时,持法不少假,如盗钱粮四百两以上,俱非时诛死。吴中有银工管方洲者,私用官帑千金,事发问斩。奏请旨下即正法,暂系苏州卫之镇抚司狱。时押狱者王百户,即管见女姻也,防范稍疏,听其出入。一夕忽叛逸,上台震怒,即以主者代其罪收禁之,百户家故温,出重赏募人,四出搜讨。当事亦悯其苦,督捕役甚急。微闻有浮海行者,踪迹可疑,乃南至闽广近海诸地,无不遍历,杳无消息。捕者意已阑,理归装矣。一日至香山坳,忽传走洋败船飘至,姑往观之,则桅舵俱失,寂无人声,仅火舱留一二垂死者,则管在焉。

诸役大喜,绐之曰:“吾辈亦将入南夷市贩,今如此危险,决意归矣。子可偕我行,子事已经大赦,忽虑也。“遂拉之还吴,时旨已下,迟三日百户者赴市矣。比管至,立释之。吴人骇叹天纲之巧如此。

【手刃逆奴】王邑令(仰)者,举万历己丑进士,湖广之崇阳人也。释褐为广东新兴知县,以大计入京,留其仆王守真等三人于衙斋,时时向县佐有所关说,又盗在官纸赎底籍货之,易银瓜分。王令有妾父亦在署中,备悉其事,比仰告之,心衔未发,而诸奴已觉之。粤中故瘴乡,饶毒草,守真等潜采毒兰贮于囊,为同辈名继仔者所见,诘以需此何为,云不能受拷掠,将饵以自裁耳。仰俄调福建之闽县,途中见诸奴侍左右,裂眦恨骂,于是逆谋转急。仰抵闽未数日,方拮据应酬杂务,夜草竿牍告馁,守真等以所藏兰草置饭中进之,家人皆不觉也。比入卧外斋,惟诸奴在侧,毒发就毙。质明始入告其家人,群起呼药治疗,则医家皆云中毒殒且久,不可治矣。同官来视,七窍皆流血,鞫治诸奴。继仔先述往事,诸奴亦不胜严刑,俱吐实。时会审于城隍庙,仰子廷试者,持利刃就神前,一手刃剖其心,以祭乃父。多官哀之,亦不能禁,以其状上之朝。下理官共议,此律文所不载,而情实可矜。上亦谓廷试迫于父仇,虽与律令不合,亦人子至痛,当从宽政,遂贷不问。

【齐韶冤死】刑部侍郎齐韶之斩西市也,时为正统十三年之七月初旬,罪既不蔽其辜,节次亦非其候,天下至今冤之。

盖事涉王振并其侄二人,故激上怒,有此异常处分。然中尚有隐情也,据锦衣指挥马顺谳词,谓百户史宣女,已被上选召,受赐归。韶托兵部侍郎徐琦、驸马都尉赵辉,逼取为妻,已而琦、辉二臣自输为齐韶逼取选余女子,则齐韶又何辞以解?盖上大婚时,选妃自内廷退出者,本上所属意。时圣眷未忘,宜其掇祸之速也。近年一吏部郎,亦重价购今上所择宫中受赏退归者,殊嬖之,上闻而不发,后以出守被白简,竟坐刑死多命,特出中旨论斩,至今系狱未释。臣子乃与君父争姝少,兴固豪矣,谓之知命则不可。【弟子鸩师】扬州兴化人宗名世,以工部郎坐吏议归。长孙弱冠矣,漫游惰学,而大父以堂构期之,延丹徒名士陈肖者课以举业。陈绳督过严,夏楚不少贷,宗孙积愤出怨言,陈闻之怒,榜掠愈苦,遂生恶心,市砒杂殽胔饲之。夜狂躁呼水,禁不得入,遂殒于塾。其子诸生观阳讼之官。广陵士庶久悉其状,而无人讼言。江都知县姚祚端,健吏也,呼伍伯如法检验。先以片银置尸口中,少顷如墨涴。时宗工部已行多金讲解,两家俱有成议矣。姚恨其事,力持不可。以谳牍上之抚按,皆如拟抵偿。此庚戌年事。今工部尚无恙,其孙系狱中,百方求宽于下台,而公论持之,终不许也。【崔鉴孝烈】唐严武幼时,以父挺之爱其妾元英,不礼其母,夺槌击碎元英之首,此古今所叹异。而嘉靖中叶,有山西保德人崔玘,年十四,以父私邻女魏氏。斥逐其母,鉴不胜愤,乃手刃魏氏,其事上闻,上以幼能激义,特贷其死,发附近徒工三年。孰谓古今人不相及也?武虽婴孺,然世家胄,允熟闻节烈。鉴闾巷无知,发于至诚,较更难矣。   


○工部

【裴侍郎履历】裴琏者,湖广监利县人,洪武间,以太学生授剑州知州,升浙江按察佥事,再改江西,坐累谪兴州,召入为北京道御史,升河南按察副使;又以累谪武清,后荐起为广东道御史。仁宗在东宫素知之,擢春坊中允,改大理评事;又升刑部主事,坐事降易州同知。至洪熙初,以旧宫臣升工部侍郎,改北京行部;又坐事降涪州知州。而子纶,先以永乐十九年登一甲第三名,为翰林编修,当貤封父母。琏乃弃其官,受编修文林郎之封。其人盖三为方州正侯,两为御史,三为外台宪臣,再为流人,一为官僚,再为法司属官,再为两京贰卿,而终以封公归老。其宦途所历,升沉变幻,何异渠家先世之裴伷先也。琏至宣德十年卒于家,盖仕宦几五十年,称封公者又十年。【工匠卿贰】嘉靖间,徐杲以木匠至工部尚书。当时在事诸公,亦有知其非者,以世宗眷之,不敢谏。然先固已有之。

宣德初,有石匠陆祥者,直隶无锡人,以郑王之国,选工副以出,后升营缮所丞。擢工部主事,以至工部左侍郎。祥有母老病,至命光禄寺日给酒馔,且赐钞为养,尤为异数。正统间,有木匠蒯祥者,直隶吴县人,亦起营缮所丞,历工部左侍郎,食正二品俸,年八十四卒于位,赐祭葬有加。二人皆吴人为尤异。至若吏员徐晞之为兵部尚书,奈亨之为礼部侍郎,且充廷试读卷官,厨役蔚能之为光禄卿,俱在英、宪二庙年间,又不足言矣。

【赵尚书荐贤】赵甬江少保,授任阅视征倭,首荐唐司直荆川(顺之)、秦中允白崖(鸣夏),俱为兵部主事。唐负重名,有公辅望。未几得佥都御史,而殁于师中,秦至中途彭城,以亚夫之疾客死,不及用也。秦望非唐比,且以主试,中翟诸城二子罢归,此起亦属幸事。然两公以木天近臣,久抑林下,骤得赐环,不无喜色。少保幸臣,强颜荐贤,亦何异石亨之荐吴康斋?两公出山,虽显晦稍异,而所就止此,不如康斋不拜之得也。【朱震川司空】朱震川大司空,为左少宰,有才望,且交欢首揆徐华亭,以此骄于公卿间。时吾乡陆五台太宰为选郎,意薄之,会南司寇缺,即推用之。朱不预闻也,以此恨入骨,即唆其最厚门人、御史孙立亭论之,陆遂削籍去。孙后再踬再起,为少宰家居,陆出秉铨,即起孙为总宪,与同事。孙感其恩,尽捐前却,订莫逆交。人谓陆惯操权术,以笼罩名流,岂其然乎!孙后正位铨席,与张新建有违言去位,张亦被蜚语继归,仇隙至今不解,人益追服陆之善处怨家云。朱后移北冬卿,又见知于江陵,几正首曹之位,偶以小迕失欢罢归。朱易攵历多劳绩,前后皆受知于政府,终不得大柄,盖有数耶(朱名衡,陆名光祖,孙名丕扬。

【刘晋川司空】沁水刘大司空晋川(东星),清修名臣也,独好为矫厉之行。甲午年,从协院副都御史转少宰,时,其同年沈继山(思孝)司马,以大理卿召入,故其极厚同志也,初见即招入书室,蔬饮正洽,忽微讽沈曰:“兄此来甚慰举朝属望。但兰溪公善人,且耄,可待,幸姑留之数月,何如?“沈不知所谓,面发赤曰:“我去国许年,仅九卿之末,首揆去留,我安从知之。且主之耶?“即怫然别。是时太仓甫去位,兰溪当国,其次即新建,两人已不相洽。沈与新建素厚,故疑沈欲逐赵,而刘又赵所厚也。沈出遍询,始知其语有由来,心已蓄不平。又一日过刘,则李克庵桢司寇在座,李先为佥院,与刘同事,共饮脱粟,固劝沈同进。沈曰:“吾已饱矣。“刘哂曰:“沈兄素豪侈,不能啖此粗粝,但我无从觅精凿,奈何?奈何?“李固沈任光禄时旧寮,亦相善者,乃正色谓李曰:“公且罢箸,听我言,我辈忝大九卿,月俸例得上白粮,尽可供宾主饔飧。今匿其精者,而以操军所请漕粟饲我,此人全作公孙弘行径,不足信也。“李、秦人,最朴诚,闻言大悟曰:“刘公信非端士。“即相率出门。后来沈与刘赵隙遂不解,以致富平太宰,新建相公,成贸首之仇。虽非一事,此段亦其张本云。

吾乡吴生白(中伟)比部,故刘司空督学浙江时所赏拔士也,戊戌举进士,授南行人。归过淮阴,时刘以故少宰起田间,总督河漕。吴谒之,留款坐话旧。良久,因留之饭。又良久,忽若自失者,顾左右云:“可问内庖,今日是买肉日期乎?抑买豆腐日也?“左右入问,又对曰:“当买豆腐。“乃揖之出曰:“果如此,今日不敢奉留矣。奈何?“以上二事,俱二公亲为余言。

【邵上葵工部】工部郎邵上葵(辅忠),浙之宁波人,戊申年朱山阴当国,不为时情所附,邵上书痛诋之。时浙人被弹射无免者,邵独见推于名流,即得越次主山东试,旋推铨部,虽不得旨。然骎骎向用矣。次年复专疏攻淮抚李修吾,于是台省郎署继起,白简不绝,救李者亦接踵,佐斗无虚日。去年名流辈遂大恨之,尽目之为戎首。邵寻以请告归,齿及其姓氏者,辄戟手秽詈。邵之两年昌言,其是非未可定。然一人之身,朝夷暮跖,亦可以观世变矣。邵今居忧,闻至墓次相地,白昼为人所刺,幸漏刃而逸,未知信否。【京师营造】天家营建,比民间加数百倍。曾闻乾清宫窗槅一扇,稍损欲修,估价至五千金,而内榼犹未满志也。盖内府之侵削,部吏之扣除,与夫匠头之破冒,及至实充经费,所余亦无多矣。余幼时曾游城外一花园,壮丽敞豁,侔于勋戚,管园苍头,及司洒扫者至数十人。问之,乃车头洪仁别业也。

本推挽长夫,不十年即至此。又一日于郊外遇一人坐四人园轿,前驱,呵叱甚厉。窥其帏中,一少年戴忠靖冠,披斗牛衣。傍观者指曰:“此洪仁长子,新入赀为监生,以拜司工内榼为父,故妆饰如此。“

【两京街道】街道惟金陵最宽洁。其最秽者无如汴梁,雨后则中皆粪壤,泥溅腰腹。久晴则风起尘扬,觌面不识。若京师虽大不如南京,京之开封似稍胜之。但冬月冰凝,尚堪步屟,甫至春深,晴暖埃浮,沟渠滓垢,不免挑浚,然每年应故事而已。壬子之初夏,有一工曹郎,管街道厅,毅然任其事,特疏请旨:既得之,大书圣谕,揭之牌上,导以前行,凡房舍稍侵街巷者,悉行拆毁,怨声满耳。有一给事马过,拆房者掷砖,误中其颅,不胜忿,遂相奏讦工部,上疏诟之,至云:“公道世间惟瓦砾,黄门头上不曾饶。“此给事故能作异同者,遂有人赞叹工郎以为风力,工郎益喜自奋,屡行建白,畅论时事,顿被正人之目矣。其时南中有一大老,本金陵人,为南少宗伯,久不北召,方引领大拜,偶署工部。值北有清街之举,慕艳其事,亦出榜清理街道。凡系开国以后,兴造大小房屋,俱命撤之,即其密戚先达,毫不假借。远近公私,骇怖夫措。施行未竟,而以艰谢事矣。街道一役,本两公职掌,一以无心举事,横博时誉,遂弄假成真;一以有意取名,为识者所窥,不免举故事失之。时局移人,即公务亦在楸枰中生活。【工部管库】近年工部郎,多挂吏议,然有极可哀者,如节慎库一差,本冬曹职掌,巡视者不过司监督稽察其弊耳。于未、戊申有一给事,滇人也,以庶常起家,为时情所推,来司巡视,则直专其出纳。一切领状,早衙金钱,入暮即批允。管库主事,即开库发银,惴惴不敢吐气。或发镪稍迟,即呼詈如奴隶,但含泪谢过而已。两年间,所橐黄白及珠琲瑰异,不下数十万。京师大沸,相视莫敢发。有一台臣为京师人,椎鲁不识物情,露章弹之。给事出不意,尽寄其赀装于所知,不待旨下,宵遁出城。其时盖有仇家恐喝之,诡云台臣欲围其它宅,搜其橐也。行后而救者蜂起,即南都亦响应,司库主事,反以失职被弹去。至辛亥大计,主事与给事俱坐镌级。物论亦有不平之者,终称给事负枉,争为昭雪,荐剡满公车。而主事者林居食贫,每为人言往事,泪辄承睫。滇给事之在事也,权力震一时,都中人争媚事之,有一锦衣以二女献,一其女,一则姑也,给事嬖之,以冠诸妾,锦衣因为通赂,富亦至巨万。友人马仲良为作《桃叶歌》,今行于世。给事系籍凤阳,其后因游江淮间,遣人至都索所寓宝货,大半为旧交干没,敛气而归。

至甲寅、乙卯间,一御史闽人徐姓,视盐政于两淮,以墨被科臣白简受重谴,亦寄所得于江南相知家,比再来征故物,则偿者十不能二三也。两君俱高才负时望,独以簠簋稍被议云。

【工部差】工曹修造诸差,多与内监同事,迕之未免得祸。若与协和,必同染腻秽,为清流所薄。后日吏议,每从此搜抉,以故有志者类托故辞之,间有辞而不得者,如卢沟之重建,则皖人胡伯玉(瓚)领之,桥成,转大参而出,大计竟以贪处。

福府之鼎建,则都人房潭拓(楠)领之,亦以劳得大参,至大计亦镌秩。盖皆中官所波累也。近偶有一二西台谈及,云曾以视工至一冬曹郎私宅,适其同管工内官移庖在焉,邂逅欢甚,固留同集。但席间每呼曹郎为表兄,曹郎有赧色。西台怪询其故,则云吾与工部公偕勤王事,为表里衙门,故有此呼,以示亲昵。西台骇笑而别,抑更奇矣。○台省

【汤刘二御史再谴】弘治元年,御史汤鼐,论辅臣刘吉及礼书周洪谟等,刘恨之。御史魏璋,因承刘旨劾鼐,云寿州知州刘概献梦,以妖言谄之。鼐论风宪官受财,议革职赎徒,上特旨发肃州。卫充军。正德初年,以登极赦归,寓寿州,为州民王濡所讦,坐以逃伍,加杖八十,仍戍肃州。今上四年,御史刘台劾张居正诸擅权事,斥为民,后为辽东巡抚于应昌等发其巡方时赃私,谪浔州卫充军,寻死戍所。二御史俱以直谏受谴于先,又被诬于后,人皆冤之。然刘概馈白金且与之书,其中云:“别后梦中时相会。一夕梦老人骑牛背行泥泞中,公左手把一五色石,右手提牛肉,引就正路。“因思人在牛背,成一朱字。此乃国姓,孝宗怒而加等罪之不为过。时马端肃掌西台,亦拟妖言坐斩,赖王三原救之,得不死。刘台按辽,误报大捷,江陵条旨诘责,因惧而抗疏。二臣情事略同,其前后奇祸,各有指授,又若符节云。汤鼐初上疏劾诸大臣,谓礼部尚书周洪谟治家无法,党附权臣;右侍郎倪岳急于功名,昵近权要,縗服徒步,送太监黄赐母柩;左侍郎张悦身服马尾衬裙,为市井浮华之饰;南京兵部尚书马文升身在兵曹,连姻武弁,纵子奢淫;少傅刘吉与万安尹直奸贪,今二人斥去,而吉与邱浚恬然进官。按汤鼐此疏,弹阁部大僚凡六人,若刘博野固不足言,如周文安、倪文毅、马端肃、邱文庄俱一代伟人,何至轻易暴殄?张悦生平不可知,是时言官方荐为冢宰,竟亦其时人望也。时马端肃已改北都掌院,乃上疏谓鼐劾臣,今为属官,必疑臣报复,乞放臣致仕,或改闲散避之。而上不许,元年五月,吏部尚书王恕以酷暑请暂停经筵,鼐又疏其不能将顺,乞以六月初一为始,仍旧经筵。则王端毅,亦其所不惬也。意其人以搏击树威,亦嘉靖初给事史道,御史曹嘉,隆庆之间给事韩楫、曹大埜之流邪?

【嘉靖诸御史】嘉靖十八年,上行幸承天,御史胡守忠以扈驾劳,升右佥都御史兼詹事府丞。二十九年,御史王忬按顺天,以守通州功,升右佥都御史,经略畿辅。三十二年,巡按浙江御史胡宗宪,以御倭升右佥都御史,抚浙江。盖非常之遇也。胡守忠次年即以罪诛;王忬迁至右都御史,坐边事下狱,死于市;胡宗宪加至少保兵部尚书,坐劾逮至京,死狱中。此皆世宗朝,可谓恩威并出。以至四十二年,御史姜儆者,江西南昌人,王大任者,陕西保安人,俱以访仙访法秘使还,并升翰林侍讲学士,尤为西台未有异恩。甫三年而削夺及之,则穆庙登极后事也。诸君受主恩殊,特俱不克终,皆西台非常之事。

【御史大夫被论】左都御史,汉以为亚相,唐为副相,元尤雄剧,秩从一品。本朝洪武初亦一品,后与尚书同正二品,而六曹之事无所不预闻,且提挈十三道,为风纪之长,未有反遭弹射者。今上御极三十余年,掌都察院者凡十余人,其间两公被劾,事出创见。前则临川陈炌,为纠御史赵应元,被户部郎王用汲所诋;后则仙居吴时来,为戊子场事,被户部郎姜士昌等所诋。俱目为相门私人,语不可闻。陈仅王一疏论后,犹在位数年始去;吴自姜疏出,攻击叠至,身无完肤,旋卒于位,寻至夺谥。此两公俱以直臣起家致大位,晚途遭诟,不值一钱,宪体至是扫地矣。若辛商臣(自修)则为丁亥大计,与何司空(起鸣)互讦两罢“近日温三原(纯)则为乙巳大计,与首揆沈四明相左去位。非如前两公坐而受詈,噤不能出一声也。顷己丑年南京御史王藩臣,疏劾南掌院右都耿定向;辛卯年北掌院左都李世达,亦为御史胡克俭所弹,则又皆堂属也。【南北台员】十三道例设御史一百十员、南道三十员。北则满额,南或缺数,然亦必十人之外。近日考选久不行,事故者又相继,北不及其半,奉命巡方之外,一人管道篆数颗。又有公出,至大朝会侍班,借诸幕僚、经历、都事、照磨之类以充数,豸班寥寥,殊失全盛之体。若南中止三四员,又有上下巡江屯仓诸差,其巡视五城,遂借刑部诸曹郎代摄,此岂直越俎已哉!穷则变通,亦宜亟为计矣,【南御史改北】吾邑故御史黄贞所(正色)者,宫詹葵阳洪宪兄也,以中书选南道御史。而先籍苏州,差巡下江,以桑梓不便行事,改北道差,巡按广东。事出创见,谓其别有径窦,且宜并宫詹为之委曲,物论大不相谅。寻积资出为福建宪副,同郡陆庄简为太宰,以壬辰外计论调,次年癸巳内计竟坐斥。其斥也,人皆不以为冤,而亦未尽然,同时有江亨泉(有源),为吴之太仓人,亦拜南御史,以乡曲情,于申、王两政府已许之,而难于独举,适有黄先籍一事,南台长为耿楚侗(定向),遂并题请改北,识者骇之。江故长者,且寒士,不为人所属目,改后即以疾归,寻殁于家,后更无人指及,而黄独受讥矣。细思操江都御史,管辖上下两江,延袤数省,安得人人异地始任事耶?即北直人为畿辅巡方,及他屯监诸差,亦未闻有迥避者。

况前此南直人授南台者多矣,从无调北之事。而自黄江以后,人亦自爱,无敢引以求改者矣。

【刘畏所侍御】江右刘侍御(台),江陵辛未所录士,受知甚深,以比部郎改西台,出按辽左。时方奏捷,故事,按臣主查核,不主报功。刘不谙台规,以捷上闻,江陵票旨诘责太峻,刘遂疑惧,露章数千言,劾江陵诸不法,颇中肯綮。江陵虽盛怒,然内愧且服,止从削籍。但每对客,词色间多露愤恚不堪意。谄者因思中之,诬其在辽时婪肆。抚按从而勘实之,又令刘乡人告刘居乡诸不法状,亦对簿追赃,刘坐戍广西之浔州,病死。或云为其戍长所鸩,莫能明也。江陵败后得昭雪,原勘按抚王宗载、于应昌等俱抵罪。其后二十年,议补诸名臣谥,时江夏郭少宗伯(正域)署部事,独靳刘不与,谓其抗疏,乃遭诘畏祸,先发制人,非本心云。自刘疏后,门生劾大座主者,如李佥事(琯)之于申吴门,安礼部(希范)、孙比部(继有)、丁中舍(元荐)之于王太仓,薛进士(敷教)之于许新安,相继而起,不可屈指矣。江陵籍没时,刑部侍郎邱月林(橓)衔命同大榼张诚行。邱故张怨家也,东阿于宗伯(慎行)与邱同里,时为宫僚,特贻书为宽解,且请勿苦其太夫人赵氏,人以于为厚云。

【山西乔御史】乔御史名廷栋,山西蔚州人,起家己丑进士,由大行拜西台,巡方三省,积资十年。其风采议论不可知,但闻其居家最可笑:每晨起具衣冠,升堂轩高坐,命仆隶呼唱开门,并搜索内室,喧叫而出报曰:“无弊。“然后家僮辈以次伏谒,或诉争斗事,为剖决笞断讫,而后如仪掩门,退入内室,每日皆然。尝闻宦情浓者多矣。然未有如此公者。

【房心宇侍御】房心宇(寰)侍御,督学南畿,时海忠介方自南少宰晋掌南台,自以夙望峻威 夌,留都庶僚不能堪,而无敢议之者。房颇以材谞著称,独奋起攻之,至谓海瑞矫情饰诈,种种奸伪,卖器皿以易袍,用敝靴以易带,此真公孙弘布被中梦想所不能到者。时吾邑沈继山(思孝)司马为南冏卿,又专疏为海代辩,而劾房以私怨辱直臣。房复上章攻沈,云臣砥砺二十年,天下所知。且思孝与臣同里同年,而论议枘凿,不侔如此,则臣之品行于此已见。时房方盛气,其锋距亦劲,台省为之结舌。惟丙戌候选三进士共疏攻房,语颇峻,然不能胜,且得罪以去。房寻外转吴中张陈二给事,以诸顾二人同里新进用邱论逐,而身居言路,不及先言,乃各疏诋房以伸海,时三进士已得录用为府教授矣。房念众咻不止,其势且孤,乃尽出二给事先后请托诸手柬呈上览。上为重贬张陈,而房亦降级,语具所论私书中。海之再出也,年力已惫,渐不及抚南畿时,诸辩疏亦稍馁荏,次年遂卒于位。房之试士,用法太严,江南士子恨之入骨。至拟杜牧《阿房宫赋》作《倭房公赋》以讥切之,俱用杜韵脚,其组织之巧,叶字之稳,几令人绝倒。房试南士,以试牍贻人,名曰“公鉴录“,合刻一等六等之文。

有一人以岁考领案补廪,次年科考,即以劣等斥之。其文并列,一日寄至都下,先人见太仓王相公,因问房心宇所寄考卷,曾寓目否?其一人忽赏忽摈,亦觉太奇,太仓公曰:余阅之不奇。

此人两试无可殿最,心宇品骘前后俱误。若余作文宗,两度俱入三等耳。“其轻之如此。

【私书】告讦之书,先朝多有之,终非长者之事,然少有发人私书者。丙戌年,南直提学房御史心宇(寰),与海忠介相诟病,人颇不直房,群起攻之。新科三进士,顾泾凡(允成)

、彭旦阳(遵古)、诸景阳(寿贤),俱以劾房斥归,士林高之。既而房外转江西副使。至戊子岁,吴中张慎吾(鼎思)为吏科都给事中,与同里同年陈给事吴峰(烨)追论房诸不法,房乃发二给事往年提学时嘱托生童诸事,并其手书上之朝。上严旨诘责,二给事疏辩颇支饰。上愈怒,俱重贬,房亦调去。

房遂不出,张陈虽渐以量移,终不振矣。房发私书,大非雅道,有识者俱薄之。自是人有戒心,往还笔札,故为瘦词隐语,以防漏泄,或不署名,或云望焚毁,乃至有“乞即掷还“之语,其凿混沌弥巧弥深矣!抚按在地方有事须商榷者,致书于司道,此始于嘉靖季年。

至今上初年,而郡守司理州县之长,俱被两台书札矣。就中受乡绅请托者,反乞灵郡邑谳问之官,词既不典,气亦欠扬,或于纸尾书“右缴“二字,则下吏仍将原书缴还。上下相胶固,亦上下相猜防,欲求风裁之振,难矣。

【御史与边功】边功,自将帅而外,止当及督抚司道。若归功兵部、兵科,以及阁臣,已为僭滥,犹曰发踪调度之功也。

至于御史虽有监军记功之责,例主纠弹,不主荐举,又主叙功后覆勘,不主报捷时叙功,此定规也。自正德末,差满御史谢源等,以王守仁起义兵,征宸濠,留之军前,而体亵矣。自嘉靖初,陕西巡按御史吕光询,分总兵周尚文之赏,而职侵矣。迨庚戌虏犯京师,巡按御史王忬守通州,奏功骤拜中丞,而挞伐之勋,等于介胄矣。甲寅、乙卯,倭践江南,巡按御吏胡宗宪,与幸臣赵文华,合谋拒退,亦拜中丞,以至尚书三少而豸冠,风力化为绕指矣。隆、万之间,南北少事,台规稍振,号能举其职。今上初年,江陵当国,益务饬纪纲,御史不得他有所侵。会其门人刘台按辽东,以新入台,不知故事,误报捷音,为江陵票旨诘责。台惧甚,摭张阴事,讼言于朝,刘得罪以死。近年补诸臣谥,郭宗伯尚不许台易名,则犹以报捷一事也。近日宁夏之役,梅御史国桢,力荐李如松往讨,而身自领监军。

二人本兄弟交,至则协力成功。其报捷一疏,至此唐淮蔡旧事,盖拟如松为李愬,而以裴度自居也。其时庙议方喜告成饮至,不加深诘,梅即得冏卿中丞,人亦不以为忝。独给事中王如坚,特疏纠梅,谓其与武弁交结夸诩,无人臣礼。疏虽不行,识者壮之。

当宁夏奏功时,今中丞许少微(宏纲)在兵科,以叙功奉旨候京堂升用,许辞官,且让其功于巡按陕西御史刘芳誉。上不许,仅升刘俸而已。许虽名不伐,然而非体矣。刘未几亦止擢郡守。

【按臣笞将领】武臣自总戎而下,即为副将及参将,体貌素崇,与司道同列。近来多黠卒及游棍滥居之,日以轻藐。余所知则今上癸未,顺天巡按御史李顺衡(植),廉知蓟镇东协副总兵陈文治,掩败为功状,特疏劾之,旨下即行御史逮问。

至日便捕文治痛决三十板,下之狱,穷治问斩,此犹待诏下始行鞭朴也。近辛亥熊之冈中丞在辽东时,有沈阳参将于佟鹤年者,即虏族也,亦报级不实,熊先已具得其实,即挈佟并马至战场,遇地坟起处发之,则皆我战士无首尸也,其数不可胜计。熊即于马上褫佟下,就地綑打一百收监。随亦奏闻正罪,则又不待上命,竟自以军法行谴矣。二弁死不足赎,然按臣与制府事权,终自不同,揆之政体,恐稍未安。其他不及知者当尚多也。

反是者,则江太涵司马在闽之于戚继光,相倚若蛩蚷;谢太函方伯在辽之于李如梅,至结义兄弟,一则就功名,一则输财色耳。二公同别号,又皆新安人也,文武协和,固是佳话,若峻风节者,或不出此。

【行鸩】顷年丙午、丁未间,今廷尉余少源(懋衡)在台中,按陕西,与抽税太监梁永不相能。一日进饮而银碗色黑,疑永毒之,奏于朝,永不服,极辩其枉,余愈怒,奏讦不休,至余忧归而后已。同时楚御史史企愚(弼)行部荆州,与江陵知县过成山(庭训)不甚相知,亦进粥、银碗稍黑,疑其毒出于过,方悲恚大惊嗔,过闻急走入,亦不置辩,但收其余糜啜尽,史怒始解。史后与过同为台臣,仍不失欢。因观故户部侍郎谥襄惠邹守愚一事,亦相类。邹为广州守时,值其地御史,亦有庖人烹鸡事,置之极典。邹明其不然,呼囚再烹,则鸡仍黑,乃舍之,盖食物初炽,入银器必变黝色,而按臣以法官孑身居异方,或执法太过,每疑下人进鸠,以致有此举动。似当精为辨之,不然,损宪体多矣!

【言官劾父】台谏在事,遇大奸居位,即奋笔而弹,不避亲嫌,亦公尔忘私宜然。若今上初,刘御史台之劾座师张江陵,其词峻,其事确,卒罹杀身之祸,而议者犹以刘为薄。若正德间,兵科给事高涝者,奉命丈量沧州等处屯牧地,还奏备参先任各官拨派不均之罪,皆当追治,而都御史高铨预焉。铨即涝父也,时刘瑾播虐,以威胁天下,故淓逢其意,遂及乃父焉,时人皆切齿恨之,淓以直隶江都人,以庶常初授官。未数月而瑾诛矣。

【台省之玷】弇州纪台省之玷,首书永乐七年,御史袁纲、覃珩诬杀主事李贞一事。而永乐八年,又有一事,更可笑而不及书:北京御史邹师颜等劾启御史李公敏,娶见禁罪囚亲属为妾,或挟其妻就饮人家,通宵不返,廉耻道丧,渐习成风,致同僚御史刘先、刘勉、张睿、郭衡、商忠,俱娶离异不明之妇。

皇长孙命鞫治,俱处以罪。夫以文皇何等威严,而台臣宣淫至此,亦可骇矣!又是年省中亦有一事,而弇《州省垣之玷》亦不书者:吏科给事中陶玮,启其乡一匠不赴工役,私贾于外。

皇太子曰:“六科不以兵民休戚为言,而琐琐及此,岂汝有私憾乎?“命刑部讯之,乃匠家居与玮邻,素有夙怨,故诬之,遂下玮狱。又洪熙元年,户部给事中沈宁,以赍诏往直隶各府索贿,为巡按御史所劾,谪为驿夫。宜德元年,礼科给事中章云、马俊,以受锦衣百户刘彝等嘱,贿放重囚,发交阯充吏,正统元年,行在刑科给事中王偡,以闻父丧未授官不举,迟二十二日始发,革职为民。正统四年,刑科给事中李原缙,先以闻宣宗晏驾,不哀临,私娶妾,下狱矣;至是又受云南中卫舍人童铭赂,与堂弟童政争袭,代为本章,屡上不已。兵部奏铭必有主使,下法司鞫之得实,遂论缙徙。景泰六年,户科给事中孙珉,受宣课司吏艮,收不堪钞,充肃州卫军。天顺三年,刑科给事中王俨同修武伯沈煜,册封潘府受其馈,为锦衣校尉所发,下狱治罪,降主簿。成化五年,南吏科给事中王让,为出继子《登科录》书所后为父母,又书本生母为生母,祭酒刘廷俊先被让劾,乃言让以所生母为出继父之妾,让惭托疾去。

成化十二年,养病户科给事萧龙,妄受投献田地,强占人女为妾。事觉,谪边卫充军。弘治十七年,养病给事中赵钦,迫民鬻墓为地,凡发冢九十有二。又发宋叶学士墓,碎其志石,又强娶子女论绞,其玷青琐亦甚矣。至台中败类者更多。洪熙元年,御史冯泰居丧,挟势取僧寺石柱石碑充葬,擅据按察公司受词,批发州县提问。事觉,发为民,洪熙元年,宜宗已即位,御史张珪前在处州监办,盗官银七十两,当斩,免死罚役,遇赦,上命斥为民。宣德三年五月,御史严皑、方鼎、何珪等,耽溺酒色,久不朝参。事觉,上命枷项以恂。言官荷校,盖自此始,宣德三年八月,巡按山东御史李素至历城,与县民李尚女,奸娶为妾;御史赵纯,亦娶门子郑能妹为妾,先后为山东按察司所纠。素时已死,逮纯下狱论罪。巡按湖广御史赵伦,需索官民罗绮,收买人口,又与乐妇奸通,命谪戍辽东。御史赵俨,以非法杖死九人,坐死系狱中。其同僚御史张循理,具酒召俨出,狱饮,俨出乘闲逃逸,累循理逮下狱,死狱中。又三年,俨被获,斩于市。宣德四年,御史宋准查盘至金华府,娶妾索府官白金,又私通民妇。上命追赃,杖戍辽东。又交阯道御史顾达,巡按淮安,为通判何正辱詈,甘受之。清军凤阳,酗酒废事,上命改用,行在,御史杨居正,司铎牟伦、雷恭、胡晔、潘奉,以贪淫不律,为都御史顾佐所奏,俱发辽东各卫充军。御史胡谦往处州府办粮课,科敛白金,杖杀民妇,降典史。御史沈润,受土豪黄金、白金、文绮,出其杀人死罪,戍辽东边卫。御史张衡,巡按湖广,受罪人白金,戍辽东。行在御史林衡,居丧不谨,降户部照磨。宣德六年,御史任祖寿,受典史周宗本送马一疋,宽其斩罪,上命依律流之。宜德七年,监福建银场御史王宝,敛民财,发人墓,谪戍辽东。御史陈浚私役民修神祠,微服嬉游于外,驱逐焚香妇女,为都御史吴衲奏斥。宜德九年,御史颉文林,坐索铺户衣物,又于公廨与囚妇奸通,上命杖之,同家属发辽东充军。宣德十年,丁忧御史宋原端,强葬父于他人茔,收迷失妇,勒夫货财,夺民良田,坐法绞,遇赦为民。御史强敏差往山东,受赃为民,遇赦辨复,不许。宣德十年,御吏郑禧,差查厂库,欺侵物料,又受匠吏物;御史廖文昌,巡按广西,损害军民,谳囚乖律,为御史刘桢所发,俱下狱讯治,正统元年,御史王琏,巡按回,多索隶卒,且携杭州门子偕行,为浙江佥事商贤、苏州知府况钟所劾,下法司讯治。正统二年,御史王学敏,受巡检陈永证贿,嘱郎中崔镛荐升知县。事觉,上命杖一百,枷示三月,谪戍辽东边卫。御史廖文昌、丁宁受贿当斥,会选行人,姑降授之,既以出使有劳,补县主簿。正统三年,御史李纯奏辽东御史赵琰、赵砺、卫军年伦,俱先任御史,以贪淫无耻罢职,砺、伦逃诣京师,琰假守制还乡离役,上命各杖一百,发肃州哨守正统六年,御史计珩、马谨,以受千户洪政白金,减其斩罪下狱。正统八年,巡按陕西御史时纪,至长垣县,托县丞萧楫,娶殷氏为妾。其妻妒甚,妾父母告纪挟娶。刑部坐以夺良家子女当绞,遇赦斥为民。上曰:“御史不才如此,其谪边戍!“南京御史王复,以贪淫逮送锦衣卫戍边。正统十二年,致仕御史陈浚,以私忿杖同乡训导,削职又除名。御史颉文林,以代奸民仇庸,诬奏王妃父,命杖一百,发边充军,文林即宣德九年得罪人充军赦回者。正统十三年,南御史葛崇,以自京还,舟中强夺人女为妾,充铁岭卫军。景泰元年,巡关御史王璧。数至军妻家与言,为都御史王竑所劾,发充铁岭卫军。景泰三年,巡河御史王珉,数于济宁等处奸淫,又微服至所淫者之家,拜其父母;又索运粮军官馈贮尤多,为右令都御史王竑所奏,事事下勘实,法司论赎徒为民,帝特谪充开平卫军。天顺二年,在籍御史叶普亮,福建同安县人,强夺人田宅,又娶族女为妾,为邑人所讦,上命按之得实,命籍其家。天顺元年,南京御史颜正、巡按直隶御吏张祚,以受滁州军官贿嘱拿问。天顺二年,丁忧御史吉安人胡炼,受姻戚贿嘱,逮炼侄讯鞫,得受赂状,上命戍开平卫。天顺七年,巡按南直御史李鳞,又酗酒擅出赃官,为民。成化四年,巡按山西御史李杰,以市狐裘不归其,除名。

守制御史唐震,以欺取官物,诬陷人罪,逮至京,坐赃为民。成化五年,御史傅鼎母李氏,朔鼎妾陵辱,法司坐妾不孝,并鼎调外任。成化十八年,丁忧御史方辂,占其叔田,夺寡嫂棺具,纵子制中作乐,事发,降肃州卫经历。弘治八年,巡按贵州御史赵竑,受将士赂千金,及银花彩缎,寄清平卫镇抚司周源家,为源盗取殆尽,竑下源于狱,为仇家监生倪宽所发,时竑已升南大理寺丞,诈称丁忧逃归。自正嘉以后,百年间见闻尚新者,又不胜纪矣。

【科道被三木】正统二年七月,行在福建道御史王学敏,纳巡检陈永证赂,托行在工部郎中崔镛,荐升知县,事发,上命杖一百,枷示各衙门三月,谪戍辽东边卫。其年九月,兵科给事中金昭伯、户科给事中吴绘,俱受廷试明经儒士赂,辄入午门代为文字,诏用大枷枷于长安门一月,发辽东充军。事在一年两月之内。台琐清班,俱膺三木,虽其罪皆自取,然辱言路甚矣!至正统六年,遂以枷项及大臣户部尚书刘中敷等,未几复官视事,十二月又下狱。又未几王振用事,遂及儒臣国子祭酒李时勉,戚臣驸马都尉焦敬而极矣。天顺得辟后,坐法荷校者,遂不可胜纪。盖锦衣门达,动以讠冏事酷暴得上眷也。

直至惠宗嗣位,而缙绅之祸稍解云。王学敏事,先见第一卷。【六科廓章奏】嘉靖乙丑春,千步廓毁于火,先朝所贮疏稿底本,俱成煨烬。时上意恨惜,以问辅臣徐阶:他日修史,何所凭为张本?阶跪对曰:“此皆积年堆弃残帙。各卫门紧要章奏,及四夷番文,共十三万二千余本。俱贮六科廓内,况有成案可查。此等无用故纸,正合付一炬。“上始悦意解。按此时去弘正间未远,若加搜括,尚可绪存一二,乃逢迎意旨,曲说解嘲,真所谓以顺为正也。今六科所贮本稿,往往被人借出不还,他日恐遂如文渊阁书矣。

【吏垣都谏被弹】吏科都给事中,为谏官领袖,责既宏钜,职复雄峻。其升擢后不称,或遭白简固有之,而在事时,未闻反被抨击者。世宗朝,夏贵溪(言)以侍读学士兼是官,曾与辅臣张永嘉相讦,然皆为争宠互诟,而张卒不胜。其以居官为时情所薄,受弹治无完肤者,无如今上之二陈。戊子己丑间,浙人陈与郊,以辅臣王太仓门生,在职稍久,因考选引用推官李春开,与同僚及清议诸臣相左,遂为少卿王汝训、主事吴正志、进士薛敷教所聚攻。虽获转太常,请告归,竟以言章冠带闲住。至丁未戊申间,浙人陈治,则以辅臣朱山阴同里,在职亦久,以屡攻署部左侍郎杨时乔,物情已不归之。会枚卜事起,词臣黄、杨、李,三晋江争为相,治则佐李黄以攻杨,时杨所为言路所共推,益恨之,比新考选命下,治则遂为御史吴亮等露章十余疏不休,乃弃官去。诏褫三级,辛亥大计,竟以不谨罢。两君在吏垣,人品自有定论,但言官之长,微受锋镝,卒无奈众咻,狼狈而去。虽时趋使然,而国体与垣规,拉攞坏尽,不可收拾矣。两人同姓同乡,相望三十年间,尤为创见。前与郊十年,又有都给事陈三谟,以首保江陵夺情,见非于世,后被弹褫斥,亦陈姓,亦吏科,亦浙人,然系升太常少卿以后事,非在任时也。先与郊者,为吴人张鼎思,以论房寰,反被讦远贬。代与郊者为杨文举,以差赈江南功。方复命升吏科都事中,甫命下,亦为南京礼部主事汤显祖等所劾,请病去,癸巳大计,以不谨斥。则世所指“八狗三羊“中之一人也。一时吏科之见轻如此。

【王聚洲给事】滇人王聚州(元翰),以庶常授工科给事,素著才名,慷慨论事,物情甚向之,忽为郑御史环枢(芳)所劾,专指其簠簋,秽状满纸,王不待处分竟归,而邓给事、史御史辈曹起代为之辩,郑被攻无完肤,同堂至有绝之不与往还,入朝进署,无复酬对者。初甚疑骇,何以一青琐去留,举朝为之震动?继知其故,则郑疏太戆,不识时趋,自致之也。初杨止庵少宰署铨久,卒于位,继之者当为南大司马孙月峰(鑛),浙人也。其甲戌抡元,出沈四明本房,固已为时所忌,孙又每对人姗笑建言及讲学诸君子,谓当尽束高阁,又与李淮抚(修吾)书亦如之;时任留枢,又与同事六卿得时誉者相左。高阁之语,因而传播,诸君子皆欲剸刃其腹。而故太宰孙富平在林下,年已八十,向故与浙人沈继山争讦,并罢去之。王遂上书阁部,历数月峰罪状,尽抹其生平。选郎为毛肖寰(一公),亦浙人也,因以恶声劫之,吏部不得持,遂除浙孙名,而富平再登铨席矣。然则王果橐金如山,犹当十世宥之,况诸救疏皆保其清操,云远胜杨震耶。

孙月峰、沈继山两公,以同岁生,最相善,俱无嗣。孙富平初与沈亦厚,寻以丁芍原(此吕)事相仇。富平亦无子,三先生皆名臣无后。又沈与邓定宇(以赞)俱同,邓以辛未会元鼎甲,迟沈一科,官少宰,先十年卒。沈官至御史大夫,后十年卒。然邓亦无子,亦异矣。

【乔给事】乡会座师皆为恩地,而本房尤重,本房又以会试为重,此情也,亦理也,近年有乔给事名允者,河南宁陵人。

戊子乡试,则大主考为山西泽州张元冲(养蒙),时以谏垣典试。次年己丑会试,则出分考吏科都给事陈与郊之门,陈、浙人也,陈与张争为考官,又争为吏垣,其矛盾有素矣。后陈给事升太常罢去,张至少司农,复为御史许闻造连疏攻击,许为陈给事同邑人,司农愈疑此举出陈指授,恨遂入骨。比张殁于里,其家求乔给事为行状,时乔亦以言事罢归,作状丑诋会试房师不遗余力,时陈给事尚无恙也。盖二公品誉原不同,张虽捐馆,正为物情所皈依,故任意描写乃尔。乔或者自谓董狐直笔,然乡、会座师低昂至此,律之门墙之谊,似尚未安。况乔之得庶常,又皆出陈之荐引乎?【罗给事】辛卯九月,阁中请建储,时首揆申吴门以被言在寓,新安、山阴再具揭催请,仍以申名冠其前。上怒甚。申复具揭明其不与闻,阁中特以故事列名耳,兼有早定大计等语。揭上发下,传至科中,罗匡湖(大纮)以礼科给事守科,上疏纠之。寻工部主事岳元声具疏将上,而武英殿办中书事序班黄正宾者,徽人也,见之欲附名。时岳意未决,因并岳疏亦寝。

会进士洪文衡者,亦徽人,有疏稿黄窃得,遂侵晨上之,说者谓次揆新安公实使之,以黄为同邑人也。而实不然。黄下狱讯治,而罗斥归矣。罗清望素著,与乡同年同邑邹南皋(元标)为讲学石交,其议论如出一口,罗归二十余年,而吴门公殁于里中,其家求邹为立传,申为邹丁丑会试大座师,常劾江陵廷杖。时申为营护甚力,其特拜吏科与选入吏部,申力居多,素怀知己之感,因许为作传,已脱稿寄吴中矣。罗闻之大怒,邹初亦尚以夙谊为词,罗至欲具揭告海内,邹不获已,箧其草,并嘱申氏勿刻,事乃得已。罗久为人士宗仰,与邹相甲乙,此举不无稍褊。后文定传,遂出郭相奎(子章)大司马笔,虽罗同里相厚,然以其前辈,不能遏矣。

【蛤蟆给事】先人门士汤义仍(显祖),论政府而及给事胡似山(汝宁)曰:“除参论饶伸之外,不过一虾蟆给事而已。“饶号豫章,为比部郎,曾抗疏诋太仓,而胡以言官纠之。会亢旱祷雨禁屠宰,胡上章请禁捕龟,可以感召上苍,故汤有此语。余后叩汤曰:“公疏固佳,其如此言谑近于虐。“汤笑曰:“吾亦欲为此君图不朽,与南宋鹅鸭谏议属对亲切耳。“三君俱江西人,而胡与饶更同郡。

【科道对偶】丁丑江陵夺情,公疏保留者,在言官则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御史曾士楚为首。曾为广东之南海人。时粤中新罹大盗曾一本之乱,民生疾首,其乡人恶曾之谄,即号士楚为曾一本,盖以前疏为戏,正与科中陈可作的对也。未几,曾出按江南,时吴人王荆石相公,以侍郎家居,力阻江陵夺情忤意,以省亲告归里。赵定宇、吴复庵二太史,皆江陵辛未门生,首出疏促其奔丧,俱切齿仇也。盖欲曾踪迹三人居乡状,以法中之。曾既叹前疏之误,且以三君子无事端可摭拾,遂托病归。江陵败后,白简见及,遂以三谟一本作确对,并入弹章,亦同得旨并斥。曾坐此一事,终身不复振,人亦惜之,而终无词可解也。举事之不可不慎如此。

【言官回避父兄】故事,父兄现任在京三品大臣,其子弟为科道言事官者,俱改任别衙门,照例循资外补。然弘治以前,俱改授行人,此后夤缘恩宠,遂改翰林编检等史官,识者不以为然。至嘉靖初,给事中席春,以避兄礼部尚书席书,得改检讨。未几以《武宗实录》成,叙劳升佥事。春谓首揆费宏作意抑之,讦奏于朝,张璁、桂萼,亦连疏继上,助春劾宏。上心知宏所执不谬,因三臣皆大礼贵幸,曲为调停,改升席春修撰。

给事中郑一鹏,言:“先朝大臣子弟为台谏者,改行人,其躐冒词林,乃近年幸窦,书何不援往年成例,而改春为检讨?“

席与张桂俱无以难也。未久,春仍外补佥事去。此后大臣子弟之改词臣者,渐衰止矣。今上初元,礼部尚书陆树声从田间起,其弟树德为礼科都给事,当避,改升为尚宝卿。时科俸已深,次当内转,不以为过也。若近年壬寅御史赵标,避父南光禄卿钦汤,虽其俸薄,尚及五六年,且在台中有声。乙巳年御史徐光正,避兄应天申尹,则仅满考,俱得升尚宝少卿,则借题速化,远于改词林远矣。惟前此壬辰年南给事沈之唫,避兄节甫,改礼部主事,人以为得体云。   


○言事【章枫山封事】成化三年十二月,翰林编修章枫山(懋)因内阁出小揭帖,传与学士吴节等诸词臣,分作灯词。章约同官庄{曰水}、黄仲昭上疏力谏,宪宗大怒,三臣俱廷杖远贬,当世高之。余谓太平盛世,元夕张灯,不为过侈。时英宗服制久阕,孝庄孝穆两太后并以天下养,上元胜节,亦宜上觞为寿。且翰林职在词章,宋时欧、苏诸公为学士时,岁时撰进,亦不以此贬望也。此等谏诤,与程伊川谏折柳何异?欲以感动上听,不亦难乎?此后李孜省、邓常恩、僧继晓辈左道竞进,皆无如之何矣!

【王虎谷封事】弘治初,王虎谷(云凤)为祠祭郎中,以太监李广交结寿宁侯,表裹为奸,特疏请斩广以谢宗庙。广恨之,用他事出为陕州知州,直声振天下,用此驯至通显,两为提学,以张采荐,召入为国子祭酒。时正德初年,刘瑾用事,虎谷上疏,请以瑾所行新法,刻板颁行,永著为令。又请以瑾临太学,如唐鱼朝恩故事。此载之武宗实录中者。一虎谷耳,何慷慨于昔,而媚谄于今耶?岂以孝宗优容可博直声,瑾焰可畏,名位为重,且报张西麓荐引恩耶?弇州公谓为未必然。然魏元忠力排二张几死,晚受则天后遗诏百户实封,滋泗不休。

想年衰气索,非真铁汉不能持久耳。虎谷以谀瑾被论,改通政归,又以书抵首揆杨石淙,责其不能召还给事中王昂,且引李文达沮抑罗一峰、岳蒙泉为喻,得不为杨所笑。未几,又起佥都御史抚宣府,被劾归。【王思再谏】编修王思,江西泰和人,先于正德九年,武宗以狎猛兽被伤不能出,思上疏极谏,坐眨广东三河驿丞,时以庶常授官甫逾月耳。比复故官,值大礼议起,思奋起力诤,受杖阙下,不胜创,遂死狱中。今建言之臣,一承谪贬,便自名气节,比还朝,声势赫奕,坐要显宦,孰肯再蹈不测之渊哉?若思之百折不回,以身殉国,真无愧王文端曾孙。后来继起直臣,惟容城杨忠愍可以媲美。

文端名直,宣英朝名臣,亦起家庶常。【抗疏中辍】正德初,林见素(俊)后起家抚蜀,上疏自言在林居时,欲劾刘瑾,疏具而无人能写,与御史陈茂烈对泣而止,今至四川,方能续成前疏上奏。时瑾已正法,复上疏称庆。今上十一年,周二鲁(宏礻仑)疏论少卿李植等,亦云当张居正擅权时,曾具疏将劾之,为父苦禁而止。二公皆名士正人,所言必不妄。但权奸已败,即往事果真,亦当忘言,此等追叙,似乎蛇足。

弘治间杨少宰(守陈)亦云,曾有疏请复建文位号,及景帝本史尊号,未及上。

【一人先忠后佞】丰坊先为主事,值大礼议起,欲考献皇。

同衙门有公本争之,坊附名。得旨同众廷杖降调。及后考察,以通州同知罢官家居。又上请疏请宗献王入太庙,自谓当时迫于父学士熙严命不敢违,非本意也。其时又有主事陆澄,亦以大礼抗疏异议,请告归,及见张、桂大用,又疏诵张、桂之功,谓得之业师王守仁,而始悟前说之非。二人富贵熏心,改口逢世,又诿其责于父师,真悖逆之尤,然其后皆不振。先是孝宗朝王云凤以礼部郎中,劾太监李广,直声震天下。久不赐环用,张彩荐召官祭酒,因感其恩,请刻刘瑾新法,颁学宫,诏天下永守。而张彩者,先为吏部员外,谏孝宗不当召还故榼汪直、梁芳,迕时弃官。及刘瑾擅权,用旧好起之,彩感知己,效死力,骤拜太宰,不免论死。此两人先以迕中官废,后以附中官用,所得几何,而生平扫地矣。故古人以晚节为难。

刘瑾未败时,祭酒王云凤建议,以监生多至二千二百人,廪饩不给,宜令放回依亲,俟一年后行取。但留几贡二百人,自备薪米肄业,坐监者岁以一千二百为限。疏上甫行而瑾败,于是监生大哗,谓此皆瑾私意,且自备薪米,非养贤体。况云贵远方,亦令放回,人情不堪,宜仍旧制,岁以三千人为常,诏可之。盖王虎谷第知迎逆瑾,博节省之名,不惮变易祖制如此。乃为监生辈直抉其隐情,又何颜更拥皋比,以临多士?尚得改南通政以去,亦云幸矣。按成均二千余人,较之今日诚云济济,然拟宋世太学,则寂寥已极。天子育才之地,不能还太祖盛事,而惟议朘削,是诚何心?先是虎谷督学陕西,以酷法笞生徒,多有死者,故刘瑾大爱之。至是又疏请瑾亲莅太学,如鱼朝恩故事,而瑾不从。是阉尹之识,犹高于大司成也。

【又先佞后忠】刘瑾盛时,吏科都给事李宪者,瑾同乡人也。素附丽之,任以角距,因凌忽同列,时称为六科都给事。

又阿瑾意,新入科者,皆试职一年,如御史例,且疏诋谢迁、马文升诸贤臣为奸逆,至夺诰命诸重谴,皆行其疏也。每置金袖中,故遗于地曰:“此刘公见饷者。“瑾败,为公论所弃,乃上疏劾瑾不法八事,瑾在狱中嘻叹曰:“如李宪者亦纠我乎?“既而宪亦夺职归。近年御史杨四知,亦久为江陵客,江陵殁后,攻击四起,乃抗章力诋故相,其辞较诸言官更峻,一时亦嘉其谠言。后官大理少卿,向日踪迹渐为人觉,给事王希泉(德完)直发往时与朱琏等交结状,亦以大计不谨坐废,与宪正相类。

【佞幸建言可采】世宗朝,朱隆禧与顾可学、盛端明等,俱以甲科废罢,左道干上宠,俱致位贵显,缙绅羞称之。然其人亦自有间:顾最为无耻,在京居间干谒,扬扬得意。盛则闭门炼药,不干外事。若朱本加衔里居,未尝入都也。初朱为兵科都给事中,时三边总督刘天和建议,以固原为套虏深入之冲,而西路红寺堡旧边,至黄河六百余里,地远难以保障,欲移进鸣沙州,筑新边百二十里守之。事下兵科,隆禧复奏谓:“谓河套本中国地,自余子俊筑边墙,不以黄河为界,而河套为虏据,宁夏与山后虏为邻,贺兰山其界也;自王琼弃镇远关,创为新关,而贺兰山为虏据,二镇至今受患。今天和不思新边既筑。旧边不守,红寺堡五百里之地,直弃虏中,使延宁二镇,俱在边外,我退一步,虏进一步,非所以为国长虑也。“上是其言,乃薄责天和而止。此疏深洞边情。使当时从天和议,则大虏深入,不待曾铣在事时矣。此嘉靖丁酉事也。至次年戊戌,武定侯郭勋请复各处镇守,分守内臣,并委之取矿,以资国用。

上乃命:“且着云、贵、两广、闽、蜀、楚、浙、江西、大同各用一人。“隆禧又力争之谓:“皇上诏革内臣,中外称快。

今复镇守取矿,黩货殃民,天下汹汹,臣不能计其所终。“上又是其言,未几命罢之。此疏关系尤大,其功岂在张孚敬之下。

徒以晚途失计,不耐林居之寂,至以房室秽亵,取宠邀荣,可恨可惜!然寇忠愍何如功烈,末年尚有“朱能天书“一事。若隆禧者,在谏垣故自足称,今一概抹杀,亦是大苛。

【陆澄六辨】刑部主事陆澄,王文成高足弟子。世宗初,文成封伯,宰执忌之,御史程启光、给事毛玉等承风旨,劾文成学术之邪,澄上疏为六辨以折之。文成作书止之,谓彼议论非有所私。本出先儒绪论,而吾侪之言骤异于昔,反若鉴空杜撰,宜其非笑,其他语气甚平。澄又疏诋考兴献之非,投劾归。

赴补得礼部,时张、桂新用事,复疏颂璁、萼正论,云以其事质之师王守仁,谓:“父子天伦不可夺,礼臣之言未必是,张、桂之言未必非。“恨初议之不经,而怃悔无及。疏下吏部,尚书桂萼谓澄事君不欺,宜听自新。上优诏褒答。未几,《明伦大典》成,中载澄初疏甚详。上大怒,责其悖逆奸巧,谪广东高州府通判,旋升广东佥事,尚以颂礼得超擢云。文成之附大礼不可知。然其高弟如方献夫、席书、霍韬、黄绾辈,皆大礼贵人。文成无一言非之。意澄言亦不妄。

【疏语不伦】世宗末年,讳言储嗣,杨容城疏论分宜,而引裕景二王为辞。上震怒,因置极典,终以不免。郭丰城继之以钓奇,遂出安储一疏,中有“慰谕二王“之语。时上怒更非常,竟行江西论斩,不必再谳,且传首天下。最后则海琼山指斥上过,失语太峻,亦坐绞,会世宗上宾得出。穆宗在御,言者亦时回罹谴谪,甚至廷杖,终未有论死者。虽上宽仁,亦告君之得体也。穆宗升遐之冬,御史胡涍者请放宫人,疏末乃云:“唐高不君,则天为虐。“冯榼见而切齿,云:“是何语言?“闻慈圣亦玉色不怡,将处重典,为江陵公力救,得编氓以去。夫释内人以光新政,固是美事,然亦恒事。今上圣龄方十岁,何至有先帝下陈,更衣入侍之疑?使在先朝,诛死久矣。

言官虽处不讳之朝,下语亦须裁审。乃知古来谏臣见杀,亦有时自取,非尽不幸也。【郭希颜论庙制】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礼部集议庙建同堂异室之制,于是庶子江汝璧、赞善郭希颜各献议。江陵用朱熹三昭三穆列前,成祖、睿宗翼乎左右;郭之议,乃欲列太庙居中祀太祖,世室居左祀成祖,而虚其右以立四亲庙。四亲为皇高祖、皇曾祖、皇祖考、皇考,所以明未有无父之国。而二宗不在四亲之列,则侄不祀伯,弟不祀兄故也。孝宗宜庙于成祖之右,武宗宜庙于昔祀皇祖之宫,或祀或祧,以待他日。盖明导以弃统孝、武二宗也。其说甚悖,其心甚险。礼臣驳之,言官劾之,上命宥之。至二十八年己酉,孝烈皇后大祥,议祔未定。时希颜已贬两浙运副,又申前说,谓同堂一日,则弗安一日,况九室各已有主,五世又不忍祧,将来孝烈不识祔于何所。

时上未有意祧仁宗,而希颜窥见上旨,笃念孝烈,必欲先祔,而弘、正两朝又上所简薄,因妄意逢君,必欲于孝、武二庙中祧其一,犹前不祀伯不祀兄之议也。上责其牵引。谬论渎扰,仍贳其罪。至三十九年,则郭已罢官久,居家无聊,恨首揆分宜公,乃其乡人不为援,密布流言于京师,云嵩欲害裕王为景王地,而身钓奇以取大功,乃疏请安储,而以建帝为名,欲令上召二王及相嵩,面谕以安之。且请二王分封留京,内外各守,永无猜防。上怒甚,摘疏中“建帝立储“四字,且谓不忠不义之民,皆以君相久位不睹新政,不攻君即攻相为言,盖入嵩先谮也。法司坐以“大逆不道,妖言惑众“律,上命巡按官即家斩首传示天下。是年十月忽传谕嵩等,命所司具礼遣景王之国。

于是中外人情始晓然知上意,盖虽杀杀颜之身,宾阴用其言矣。郭之初意在挤嵩而自求富贵,本非为宗社起见,况频议庙制,揣摹迎合,既不得售,再出此险计,一旦诛死,天下不以为冤。其后裕邸龙飞,追恤死事诸臣,以赴市者为首,杖死及毙狱者次之,戍殁者又次之。于是以希颜同杨继盛等,仅四人置第一等,赠翰林学士,赐祭葬,及荫甚备。其他忠臣著闻如太仆卿杨最、御史杨爵、修撰杨慎、学士丰熙、中允罗洪先等,褒进反出其下,士论皆惜当轴之谬云。今细读郭疏,首止云圣谕建帝立储,其后疏语绝不及之,乃世宗圣旨拈出此二字,以为无君,坐极刑。按圣谕本无二字,希颜必不妄自添入。若谓疏中亦初无建帝,分宜衔恨,密赂用事内臣宫嫔洗改,以激圣怒,理亦宜有之。然郭徼幸一掷,亦其自取。今建白诸公尚有为之请谥者,何冬烘至此。今细读郭疏至冬烘至此共一百一十三字,据写本补。

【武弁建言太黩】嘉靖元年,羽林卫指挥使刘永昌上言:“人臣之恶有六,曰贪赃,曰嘱托,曰私意,曰苟延,曰骄纵,曰淫滥;偾事之纲有六,曰欺君,曰坏法,曰误国,曰害人,曰用舍不公,曰刑罚不平。“大抵讥切时事,而末段则申言太祖罢丞相立部院,以分理世务,太宗命史臣于文渊阁参预机务,官止学士,至后世加以师保,于是虽无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实。伏望皇上存内阁以遵太宗之制,灭事权以守太祖之训,再仿祖宗之意,令六部大臣,更番入直,以备顾问,庶广益聪明,委任不至乏人。其时张琼暴贵当国,以宰相自处,视六曹为属吏。而桂萼新入,又助琼为恶,故永昌痛疾之,真昌言也。事虽不行,而天下壮之。至次年辛卯,又上言武职立功之人故绝,其侄孙以下俱许承袭。兵部议复侄孙以下,其祖父俱无功之人,岂宜传袭,请行内外军职,凡立功之人故绝,同时亲子侄方许如律保送,其他不许。盖其说已窒碍,不可行矣。又十年为庚子,则上视朝渐简。永昌又疏:“皇上钦命东宫监国,此盛德事何不可?而大臣固争之,则上幸承天时监国亦非也。且太子年富,正宜历试朝政,惟皇上析群疑、思远图幸甚。“上始大怒,下诏狱讯治。永昌初疏,本属谠论,至再至三,黩而僭矣。

武人无识,自命敢言,遂添蛇足至此。且介胄之士,尤不当言及储宫。昔岳飞请选立皇子,宋高宗尚谓边将不宜预此议,况永昌幺麽戍长哉?继永昌上疏者,即罗洪先等三宫寮,仅请朝贺,亦斥去矣。

羽林卫,向为巡城科道踞为朔望视事之所。永昌至其日,必自拉侪辈公座其中,科道以其分内不敢争也。后拜边将至游击,罢归卫降同知,始上监国疏。盖亦啖名好奇人也。

【詹李二谏官】隆庆三年,御史詹咫亭(仰庇)请核内官监十字库钱粮,为内监所谮,廷杖削籍。五年,户科都给事李月滨以劾太监崔敏,亦杖一百为民。二人先后以弹治宦官得谴,天下高之。今上辛巳,李从谪籍起为南吏部考功正郎,司大计,用江陵旨,谪斥异议诸臣,如张新建相国,赵南渚司农,俱在谴中。李因得优擢,后官至中丞以卒,而令名不终矣。詹亦起废至副院,积资稍久,欲得少宰缺,谒揆地乡人韩廷尉珠泉(国祯)使道地。韩适有公事,必当入署,留语稍久,比行尚枵腹。时盛暑跨马,韩体素肥硕,到彼已中暍不能语,舁归即捐馆。韩诸子欲以其事讼之朝,有力劝者而止。詹寻擢少司寇,亦以弹章归。二公同为先朝谏臣,以重名出山,而建竖乃尔,非直于榼而佞于朝也。日暮途远,又有瓦注金注之别也。

【三御史争寿宫】万历初年,吴门柄政,用礼乡徐学谟议,定寿宫于大峪山,其时即有形家谓其非吉地。适御史江东之、李植、羊可立,以追论江陵、冯榼得上眷,骤拜卿寺,因讼大峪所定穴下有石,引通政参议梁子琦等言为证。时吴门亦无成心,特以学谟新缔姻好,虑累及主议者,遂力主徐说。上亦惑于两造,致两动銮舆亲阅。又太仓新参亦至。共排三御史,遂皆谪去。初上之出也,吏科齐世臣夜读《雪心赋》,以备与子琦等面质,且抗疏保大峪山之吉。又御史柯挺跽上前厉声云:“若大峪穴下有石,臣敢以身当之。“时班行中多憎二君之谄也,目齐为保山给事,柯为石敢当御史。【张寰应工部】戊申年考选诸公,留滞阙下者三年矣。忽得旨授官,中外欢呼。新入言路者争起建白,而浙人喻养初(安性)者授吏科给事,抗疏弹司礼掌印大榼卢受。有营缮郎中张寰应(嘉言)者,忽起击喻,谓其弹治中官,实党附山阴首揆。旨虽不下,而喻旋以年例,出为广东佥事矣。喻疏是非且不必言,独以数年待命,一朝得请之言官,论一用事中贵,亦可以悚动中外。而旁观之曹郎,反纠给事以快宦寺,是何肺肠?后辛亥京察,张以不谨罢归。秦灵虚(奎聚)比部,疏救七人,张亦预焉。张官评不及知,然此举则太出格矣。

【言官一言之失】台省以白简为职,然有百疏不嫌其渎而片语失当,遂为终身累者。如予所目睹,则今上辛巳,兵科给事费尚伊,论南吏部尚书赵锦,谓久历仕途,无一善状。江陵公其阁师,又同楚人也,或疑有所授意。江陵闻之怒,谓小子敢妄诋名夙,立出为佥事。丁亥大计又谪,至今未出。赵为先朝直臣,几死杖下,其时清望满朝端,费新以庶常授官,偶误听,无成心也。乙酉御史傅光宅,论新任兵部尚书王遴,时值上阅寿宫,内臣索马过多,王不应,限之。傅疏之上,人谓承望内官,然傅入台亦仅一月耳。王为郎时,杨忠愍就法后,以爱女妻其孤,天下高之,傅疏遂见訾于世矣。戊子则户科给事陈尚象,论礼部尚书沈鲤,谓其挟持二心,故稽册储。沈因力请去位。沈方负相望,词林后辈有忌其碍手,捏造此谤,陈不察而形之弹章。时论大哗,陈亦以病乞归,虽再出而公评摈之。

己丑则吏科给事李春开,纠吏部郎赵南星建白,谓其乱政当斥,实其垣长所嗾也。一时名流如少师王汝训辈聚攻之,迄不能留,壬辰以外察原任去官。四君者甫入台垣,识力未定,举事偶谬,望实顿轻,真实可惜。其他占风望气,詈夷为跖,自弃名教者,固不可胜数矣。

【禁嫖赌饮酒】京师五方所聚,群饮及博徒浪子,理亦宜禁。但有可笑事,如正统间,顺天大兴知县马通所建白者,真令人绝倒。谓京城有号风流汉子者,专以嫖赌致钱,充花酒费。

宜令娼妓家,不得有双陆、骨牌、纸牌、骰子。道上有醉卧者,令火夫举置铺内,俟其醒而枷之。章下法司议,赌博者运粮口外,但枷示醉人非旧典,不可行。上允之。夫醉人囊三木固为非法,若挟邪之博具,决不能禁,亦不必禁。赤县神君所见乃尔,欲其肃清辇毂,不亦难乎?近年丙戌丁亥间,巡城御史杨四知者,出榜禁杀牛,引太祖所定充军律,悬赏购人告发。时九门回回人号满刺者,专以杀牛为业,皆束手无生计。遂群聚四知之门,俟其出,剚刃焉。

四知惴甚,命收其榜,逾月始敢视事。

○京职

【通政司官】通政为大九卿之一,然两参议以读本为职,皆选仪貌整而声音洪者。其选时以大榼同大臣莅之,跪一香案前,震喉疾呼。问亦有不中选者。且一转参议,须满三考始一迁,俱在本衙门。即加至尚书,亦无出局者。以故有志者俱不屑就,或郎署为堂官所开送,多宛转避之,至有堂属相诟詈者。往时有倪光荐由琐垣选入,迹官工部尚书,领司事司空朝班,例居都察院之前。时吾乡赵麟阳(锦)为左都御史,恚不肯出,云:“我不能尾讴儿之后。“政府为请改加兵部尚书领西台,赵始视事。

按六部有子部,都察院有十三道,大理有左右寺丞,惟通政无属。闻之前辈博洽者,如临朐冯宗伯、交何余宗伯辈云:“六科乃通政司属官,以承内旨封驳,故列署于内府,以后事权渐重,仅有文移往还,其文犹用呈字。“今则判然不相关涉矣。都给事在国初仅正八品,左右从八,散乃正九品耳。

相传通参选中后,例于莅选大榼投刺称门生,其说旧矣。

今上初年,言官举以入疏,以为仕绅耻陋之证,时银台之长为倪光荐,加秩已高,力辨其无是事。倪入通政已久,莫知其有无也。【章奏异名】今本章名色,为公事则曰题本,为他事则曰奏本。收本之处,在内则曰会极门,在外则为通政司。凡投通政者不尽得上闻,其或事体窒碍,或情节矫诬者,一切驳回,但存案备照。以故近年棍徒以开矿抽税请者,必借托一在京武弁为疏首,竟于会极门上疏,则非封驳之司不得问矣。此最为弊薮,而无如之何。前此正德朝逆瑾时,则有白红二本,入御前者名白本,送瑾所者曰红本,盖以纸色分别,逼上无君乃至此。世宗晚年,西宫奉道,凡内外朝臣封事,直达大内者,名为前朝本;他方士辈进药饵进秘法,以及斋醮诸鄙亵事,皆不复经由士人之手,竟从宦寺宫人传至御前。以其西苑出入,名为后朝本。此直至隆庆初年始绝云。

今各本章曾经主上御笔批原者亦名红本,以别于留中不下者。

【门下省】唐宋三省之制,本朝不复行,然其职掌自在。

如中书省为政本,则阁臣操其大柄,而仍留舍人之名,但降四品为七品,以司诰敕之事。尚书省虽不设令与仆射,而列曹如故,但升三品为二品,而事寄较重,以分中书之权。若通政司则全是门下省,其长官,有使,有左右通政,左右参议,即侍中,与散骑常侍、谏议大夫之职。其属给事中四人,今特分六科,增至五十员,以封驳兼补阙拾遗之责,视前代独加重焉。

但六科今自为内府清华之选,不复肯属通政,而左右参议又以读本故,必繇遴选而授,班行厌薄之不肯就,鸾台重地,迹轻已非一日。窃谓鸿胪既司引奏,吐纳殿廷,何不即以读本属之。

或以章奏非其攸司,则以鸿胪堂官久次者改充,庶彼既乐就,而清流无避事之嫌,似亦可行。

【见朝辞朝】故事以公事到京者,至则陛见,去则陛辞,传之邸报,书曰见朝辞朝,其来久矣。壬子年有河南人安世凤者,登癸未进士,官郎署,谪府判,以察典罢归,其人素为士林不齿。居乡尤多秽迹,偶与同里缙绅不咸,遂胪其阴事至都讦之,其实皆诬也。通政司知其仇口不为上,因欲击登闻。有与相识者劝止之,始归。其入京则赴鸿胪寺报名,称原任主事某,公务到见朝。行则曰公务毕辞朝。抄传四方,竟不晓所谓公务者何务也。言路亦若,罔闻,无一言纠及之,亦异矣!

是年有江南巡抚徐检吾(民式)以苏松缙绅田产过多,定役与齐民等,故相申少师亦佥白粮解户数名,惟常镇以理学之乡,优免如故事。徐乃申庚榜门人也。申恚不能堪,欲身自著役北上。或问:“公果行,上必怪问,旧弼何以出山?“申答曰:“我竟报名,云原任大学士某人,解粮到见朝,又安能难我?“此一时愤激之言,而其子冏卿孝廉辈亦劝止之,终不成行。然其事可笑,几与中州公务作对矣。

【小九卿】本朝以六部都、通、大为大九卿,不必言矣。

但小九卿其说不一,或云太常、京尹、光禄、太仆、詹事、国子、翰林、而益以左右春坊,是为小九列衙门;或云詹事春坊为东宫官属,不宜班之大廷,当以尚宝、鸿胪、钦天足之;或云鸿胪仅司传宣,非复汉晋大鸿胪之职,钦天仅掌占候,亦非秦汉太史令之职,且皆杂流世业所窟穴,祗可与太医院上林苑等耳。众说纷纷,莫有定论。即有公事会议,奉旨有大小九卿公同之谕,亦竟不知何属也。近问之侍从诸公,则以太常、詹事、京尹、光禄、太仆、鸿胪、国子、翰林、尚宝,定为小九卿,不知始自何时?大理为九棘之一,詹事虽词臣,华贯终不得比,向来居大廷尉之次。自申吴门为詹长,竟于朝班立大理卿之上。自是遂为故事,然二官皆正三品也。又翰林侍读虽六品,亦班光禄少卿五品之上。吾乡沈继山(思孝)以建言起是官遂超侍读而上之,时有两侍读为刘复斋(元震)、刘和宇(虞夔)不敢与争。

他人继之,则如故矣,此以强弱致异同,非成规也,【周宁宇少卿】辛未进士周宁宇(应中),浙之会稽人,幼孤贫,客京师为针工,以其暇为举子业辄工,得以顺天籍补诸生,连登辛未甲榜。筮仕元氏令有声,调繁真定县,俸满将擢去。时富平孙太宰新起田间,受知江陵相公,从废籍骤转中丞,抚真定等府,周所治邑,正其驻节地。周故强项,屡以事忤孙,孙迹不能平,抚其过入丁丑外计备察疏中,且胪列赃私以万计。上虽冲圣,留意民生,览疏大怒,遽欲逮治,赖江陵力救得止,仅以计典不及,调楚之崇阳。孙恚甚,又中之楚按,楚抚计下考劣,升崇府审理。江陵公痛惜之,复于庚辰外计中议调,得补故官,又以他事罣误去。今上辛卯壬辰间,荐章满公车,起为河间府同知,升山西佥事。又坐事被调,慰荐者又推毂之,且云为江陵故相所仇,以无罪屡废。周起而力辨云:“臣为张居正门生,素称相知,且受其洗拔,何尝有隙?臣死不敢诬地下。“时赵南渚(世卿)为大理卿,亦其同年也,因盛称之于公卿间,谓其不肯昧心趋时,即此一事,不忝古人。

因起故官于湖广,入为光禄少卿,侵寻开府矣。丁未考察,楚中按臣,复以以字据写本补,白简污之,竟以原官调用,时赵南诸为大司徒,负重望,方为西北诸君子所侧目,且恐浙人柄用,以故决意去之。又逾年己酉,则富平再出秉铨,凡为所摈者,世方指为跖蹻,无一人敢齿及之矣。周在林下,至今健饭如少年,家无一廛,敝衣徒步,其清白东南所无也。闻其治剧更优,恨不竟其用。余尝闻顾泾阳吏部称周不容口,惜顾尚家食,不得明其事于朝云。

周以丁丑劣升王官,赵以庚辰疏讥时事,亦转楚府长史,此则政府旨也。两公受抑时,张相当国,故持论者,并周事亦坐江陵。后来赵骤起至八座,而周以银青老,盖亦有数。赵同时又有王麟泉(用汲),亦以郎署疏忤江陵罢归,起官至南司寇得请,其清操与周赵埒,而干济逊之,近殁于家得上谥恭质。

赵亦新逝,未闻有议易名者,盖时局所憎也。

周家居十年矣,其辛未同年,尚有吴文台(捴谦)者,癸未年已为知府,凡降三次,至丙辰又以参议降处,闻今将谒补,则年过八旬久矣。又冯文所(时可),辛巳年已为贵州督学副使,屡起屡踬,丙辰亦大计镌级,今补贵州参议以去,虽年仅七旬,然去旧游之地,已将四十年,反以贬秩再至,几于令威归来,有城郭人民之感。盖才抱未展,不能抑郁邱园,未必宦味之浓也。

【中书行人】中书行人二官,为进士筮仕所拜,有台琐之望,最为清秩。今人并称中行,其实迥异。太祖既革中书省,自揽太阿,而以省中诸节目寄之舍人,故称科,而无堂官,且衙门仍在内府。后事权尽归内阁,特虚有凤池之名。然吴中李应祯,以乡举选入文华殿者,尚与给事中争班次。而杨文襄(一清)集中,每称予在西掖典外制时,与某翰林同官云云。二事俱在成化初年,其后为一品大臣荫叙之官,始渐轻矣。至行人司不过礼部一末属耳,国初设无定员,尚未入流,最后始升正八品,始限员数,因有非科甲不选,非王命不行之语,其贵之如此。然衙门孤孑,而堂下有井甚甘,以近闤阓中,汲者无虚刻,署中更无隶人可供役使者。有一文士作一告示谑之云:“示仰邻居担水妇人,不许擅登公座上缠足;如违,本官亲咬三口。“至今传以为笑。故事出使还者,例纳书一部,以故京师蓄书,自文渊阁之外,即推行人司,与刑部提牢厅,今为盗者、借者日月侵寻,皆不足观矣。任子中书与进士并列,其视科篆亦视资叙,此为僚友不必言。若两房办事者,则杂乙科明经胄监。两殿供事者,又皆赀郎与儒士效劳。而武英殿又有大榼提督考艺定高下,见则叩头,尤为猥下。然皆中书科带衔带俸,亦称掌印者为印君,清流辈贱之。每出差则特写进士中书科以自别,而诸纳级与白身者,以两殿在禁中,反呼甲科为外中书。亦可哂矣。【京官肩舆】故事,在京三品大臣始得坐轿,以故光禄太仆卿之升佥都御史,虽甚雄剧,然以从三转正四,故有“抬轿谢恩,骑马到任“之语。万历初年,承世庙末年朝仪久旷之后,四品卿寺皆乘围轿,其下则两人小舆,相沿已久。江陵当国数年,复修旧制,以至留都亦奉行惟谨。夷陵王少宰(篆),江陵腹心也,时以佥都领操江,亦改而跨马。然其子监生王之鼎者,方卒业南雍。以儒巾缝掖策马出入,遇六曹卿贰俱不之避,而卿贰欲得乃翁欢心,各与扬鞭举手,以讲敌礼,则怪甚矣!

比年,上深居不视朝,辇下肩舆纷纭载道,恐当复如初元时也。

【杨学录孝行】湖广永州府岁贡生杨成章者,父泰,任浙江海宁县长亭巡检,买妾钱塘丁氏,生成章。四岁,泰死,其妻何氏携成章以丧归,丁氏还母家,临诀,剖银钱各半为识。

成章稍长,何病且死,出所藏半钱示之,且告之故。成章拜受且泣,既娶,乃行,求母钱塘。而丁前既嫁为东阳人郭氏妻,生子珉,亦时时念成章。乃令珉持银钱往永州求成章,道出江西,成章亦至,两人会于逆旅,语次参问,合所剖银钱相持泣。

成章随珉见母于东阳,欲迎还不得,因留养。数岁,母死,哀毁卢墓,以孝闻。及是,成章应贡至京师,以老,例不得授官,止给冠带。吏部官以成章与珉孝弟至行,皆可嘉尚,请量授成章一官,给赏珉以励风俗。乃授成章国子监学录,檄有司赏珉,事在嘉靖十年。余谓成章孝固可纪,而何氏之抚庶子,且教以寻所生之母,与郭珉之奉母命而远觅异父之兄,皆当于古人中求之。

【钦天太医官】国初定钦天监官散官,其长曰监令正仪大夫,贰曰少监分朔大夫,其属五官正司元大夫,监丞灵台郎,五官保章正平秩郎,五官灵台郎司正郎,五官挈壶正灵台郎。盖因元之旧制,各取所职命名,以别清流。今散官与廷臣混然无别矣。又宋制,医官阶凡十四,其长曰保安等三大夫,阶止从六品,以至保安郎。故元则有保康保宜等大夫,阶至从三品,然皆阶官也。至本朝太医院使,虽止正五品,然而职官矣。其勋及散官,与文臣亦无异矣。其以用药奏功者,递加至尚书侍郎。至嘉靖许绅矣。名器之滥,前朝未有,是宜厘正也。

○历法

【俗忌】今世忌正五九月不上官,盖中外俱遵行。按佛家以此三月为善月,说者云,唐藩镇到官设宴,用牲畜无算,以为宰杀伤和气,遂并莅任亦停止。至于婚葬诸事,则尤忌五月,相戒不敢犯,而朝家或不然。然太祖以戊寅闰五月十七日葬孝陵,则建文逊位;英宗以壬戌五月十九日立皇后钱氏,比上北狩还,同幽南内者八年,备极艰苦,及享宪宗养仅四年而崩;景帝以壬申五月二日立皇后杭氏,旋以病崩,未几追废。盖始终无一吉祥也。宋哲宗以元祐七年纳孟氏,用五月十六日,朝议皆云当忌,不从,终以废斥。盖阴阳避忌之说固有之。

按唐武德二年正月甲子下诏,以正月五月九月并不得行刑,所在公私俱断屠杀,又引殷帝去纲,齐王舍牛为比。至宋世官俸,此三月必灭去食羊钱,亦用此意。太子文奎,洪武二十九年十月晦生,上曰十月晦,日月皆终,不喜。【华夷百刻之异】从来计日者以百刻,然而每时八刻,总计之则九十六刻耳。今漏刻中,又增廿四刻,分寄十二时,中曰初初刻,正初刻,谓之小刻。而所谓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正一、正二、正三、正四,则名八大刻,合之乃一百二十刻矣。然初初、正初二刻,总计之虽廿四刻,实分八大刻之余,则每六刻只抵一大刻,取义安在?况制历家畴算,亦以子正初刻为本日之始,以子初初刻、初一刻、初二刻、初三刻、初四刻,为先一日之夜,其于昼夜晦明之义,褒益牵合,殊乖百刻定仪。惟利西泰谈其国每日分为二十四时,每时止四刻,合之仅九十六刻,以故所制自鸣钟,以子正、午正为始,午初、子初为终,共传二十四声,以了一日。其国廿四时,即中华十二时也。盖斟酌于华夷之间而成者,但终不知于古昔大挠所设,乖合何如。

【历学】中国历法,本不及外国之精密,以故前元钦天监外,又有回回钦天监,本朝亦设回回司天监,有正仪大夫、司朔大夫、司元大夫等官。至洪武三十一年而废之,以其教归并之,钦天但用彼国土板历同算,久之则法亦不验,与中士无异矣。国初,学天文有厉禁,习历者遣戍,造历者殊死。至孝宗弛其禁,且命徵山林隐逸能通历学者以备其选,而卒无应者。

近年因日食分数不相符,督责钦天,但唯唯谢罪,以世学岁久无他术为解。而士大夫中,如参政刑云鹭辈,俱精于天文,刻有成书,皆云胜僧一行及郭守敬诸人矣。然未曾用之推测也。

禁中大榼辈,又自有内灵台,专司星象,其职任,其学业,大抵与外庭仿佛,皆土圭中糟粕耳。自利玛窦入都,号精象数,而士人李之藻等皆授其业,似当令兼领天文,如先朝儒臣童轩华湘等可也。

钦天造历,每年六月内礼部先发历样,两直各府及各布政司,依式翻刻,毫无加损,最合正朔大义。而南北各省,又有解京历日,以补京兆所不足,非体甚矣。此事最宜厘正。

宣德间,钦天监历日,共造五十万九千余本。英宗登极,省为十一万九千余,盖灭十之八云。

【颁历】正朔之颁,太祖定于九月之朔,其后改于十一月初一日,分赐百官,颁行天下。今又改十月初一。是日御殿比于大朝会,一切士民虎拜于廷者。例俱得赐,嘉靖二十一年颁历之辰,国子诸生,受历不均,争于陛前,喧竞违礼,上大怒,至谪祭酒张衰官。若外夷,惟朝鲜国岁颁王历一册,民历百册,盖以恭顺特优之。其他琉球占城,虽朝贡外臣,惟待其使者至阙,赐以本年历日而已。宋嘉祐时,各路登解举子入朝,班缀分错,每为阁门使之累,叹曰:殿廷班列不可整齐者有三色,谓举人、番人、骆驼也,则受历监生,又何责焉?【浑天仪】今京师异隅逼城观象台之颠,有浑天仪,其质皆铜,有四柱以龙承之,悬仪于上,制作精工,铜亦古润作绀色;旁另有一仪,式小不及其半,交道亦减;又有玉衡如尺,又有铜球象天圆体,外列二十八宿,上刻正统廿年御制铭。余按此非本朝人所能办,意必故元旧物。按宋沈括(存中)云:“司天监铜浑仪,景德中韩显符所造,依刘曜时,孔梃晁宗斛兰之法。天文院浑仪,皇祐中舒易简所造,用唐梁令瓚、僧一行法。至熙宁中,括监太史局,受诏改造浑仪,置之天文院,而移天文院旧铜仪于朝服法物库。“盖宋世浑仪有三,金人入汴,诸法物俱北去,此固蒙古得之完颜者耳。至正统而重修则有之,且铭有“昔作今述“之句,知非创矣。

【改造漏刻】正统五年上巳,御制天浑仪铭矣。至十二年十一月,钦天监正彭德清又上言:“蒙钦造铸铜仪,验得北京北极出地度数,太阳出入时刻,与南京不同。南京北极出地三十六度,北京出地四十度强。南京冬至日出辰初初刻,入申正四刻,夜刻五十九,夏至日出寅正四刻,入戌初初刻,昼刻五十九;北京冬至日出辰初二刻,入申正二刻,夜刻六十二。夏至日出寅正二刻,入戌初一刻,昼刻六十二,各有长短差异。

今宫禁及官府漏箭,皆南京旧式不可用。“上令内官监改造。

是时禁中宫漏循用新制,不待言。而次年春,造己巳历样,盖即用其言颁式天下矣。按十二时大刻九十六刻,益以廿四小刻,共为百廿刻,然小刻只抵四大刻,故总谓之百刻。冬夏二至,昼夜均用之,安得于圣朝正朔中,妄自增加,真不祥之尤矣。

今通用历日中,冬至日出,仍辰初初刻,夏至日出,仍寅正四刻,并不行彭德清所建白也。德清随英宗驾北征,曾劝王振驻师不从,郕王监国,廷臣劾德清不择善地驻札,以致乘舆失陷,并党王振,匿天变不奏诸大罪。未数日郕王命籍没其家,德清寻死于狱,命戮其尸。

【厘正历法】正统戊辰,上从钦天监正彭德清之请,改加冬夏二至昼夜各五十一刻,颁次年历,时皆欢诧为异事。次年己巳上北狩,景帝御字,天文生马轼始倡议乞改历日时刻如故事。帝命礼臣会官议之,礼臣以监正许惇等议上,谓正统间,彭德清于观象台测验,以北京较南京,则北极高出地上三度,南极低入地下三度,冬至昼短三刻,夏至昼长三刻,奏准改入《大统历》,永为遵守。今轼起自军匠,不谙天象,妄以己意求改,所言不可行。帝曰:“历虽成于京师,而太阳出入度数,则当以四方之中为准,是以尧命羲和仲叔四人,分测四方,以定四时。今京师观象台,在尧典幽都之地,太阳出入度数,难以凭准,今后造历,悉照洪武永乐旧式。“读帝此旨,评驳精确,顿令星官缄口。然其时已将岁终,先期十一月朔,颁历于天下,则景泰元年,犹仍正统十四年之谬也。其时彭德清以王振党拟斩,瘐死狱中,僇尸籍产矣。而同事畴人,犹袭其说如此。时胡忠安(濙)久位春卿,亦附会执奏。盖以身主其事,不免护前遂非,其如景帝圣明,不可面欺何?【日圭同异】世宗初登极,钦天监官朱裕,以日月交食,分秒不合上言。洪武中漏刻博士元饮,言历法当随时修改,以合天道,时去元甚近,已欲修明。今岁差愈多,本监观象台晷表,分寸不一,乃用南京日出分秒,似相矛盾。今宜会举理学大臣,总理其事,铸立铜表,考四时日中之影,仍差历官往河南南阳察旧立土圭,以合今日之晷,分立圭表于山东、湖广、陕西、大名,以测四方之影,庶合朔得真,交食不谬。上仅报闻,寝不行也。朱裕盖以两京地方俱居偏方,不足标准,欲立圭于四方,此即唐尧分命羲仲四人各宅之法也。若南阳旧圭,未审何代所立,裕上疏时必有所据,今已不可问矣。然土中一说,亦自难凭。如文皇北征至口外长清塞上,指北斗谓金幼孜曰:“至此则已南望北斗。“盖华夷地势使然,然漠外去京师不过数千里,而天象已迥异如此。近代商于日本、占城、吕宋、佛郎机诸国者,问以星斗河汉,皆云躔度方向,与中华毫无差别。是数国者,在闽广东南,不知几万里矣。岂三垣九野验于北,而不验于南欤?抑南方卑下去天远,而北方地高与天体亲切耶?是未可臆断。

再阅朱裕疏,内云观象台晷表,与南京矛盾,是即正统间彭德清测景不同之说也。未审其说确否?至于南阳土圭,惟嘉靖二年河南抚臣何天衢请祀周公疏中,云登封县有观象测景二台,乃周公营洛邑时手建遗迹,其土圭表漏尚存,宜敕钦天官至彼考正制度尺寸,以凭授历。然则中原日圭,又不在南阳矣。

总之岁久讹传,未足凭也。

【郑世子论岁差】今上乙未,郑世子(载堉)造万年历上之,其疏云:“洪武间监正元统造《大统历》,以洪武甲子为历元,上考下推,无消长之法。时监副李德芳驳之,谓不与经史相合,宜用许衡辛巳元历。太祖谓二历俱难凭,只验七政交会,行度无差者为是。今取《大统》、《授时》二历相较,考古则气差三日,推今则时差九刻。或以《授时》减分太峻,失之先天;《大统》不减,失之后天。今和会二家成历书曰《律历会通》,并历以上。“礼官议亡元至元四年,西域札马鲁丁撰进新历,其时已名为《万年历》矣,未几《授时历》成,《万年历》遂废不行,至于岁差之法,上古无闻,始于晋洛下闳,唐虞喜,元许衡、郭守敬,始以六十六年年差一度。考古则每百年减一,推来则每百年加一,法号精密,《大统历》至今用之。今如堉所云,则弦望已各差一日,似未至此,其议遂格。

然嘉靖二年华湘掌钦天监时,曾以岁差改历为请,谓尧时冬至,距今四千年,已差五十度。自元至元改辛巳历,至今二百四十三年,已差三度六十四分五十秒。亦引洪武间元统言为证,则世子疏,或未尽非也。

【日食讹谬】万历庚戌十一月朔壬寅日食,初饮天奏称日食七分有余,未正一刻初亏,申初三刻食甚,酉初初刻复圆。

春官正戈谦亨等又称,未正三刻初亏,已互异矣。既而后部外范守己驳之,谓亲验日晷,未正一刻不亏。至正、二正、三正四刻俱然,直至申初二刻,始见西南略有亏形,至申正二刻方甚,且不止七分有余。盖历官前后俱误也。礼部因言:“自万历元年至今,日食已十余次,其差或一二刻,以至四刻,前代如汉修改五次,魏至隋修改十三次,唐至五代周修改十六次,宋修改十八次,金至元未修改三次。本朝二百余年,未经修改,岂能无讹。今范守己及按察使刑云鹭精通历学,云鹭有《古今律历考》,综综字原缺,据写本补,采详密,可照先朝给事乐濩主事华湘改光禄少卿,提督钦天监。又检讨徐光启,员外李之藻,俱究心历理,以及大西洋归化陪臣宠迪莪、熊三拔等,俱携有彼国历法诸书,乞照洪武十五年命翰林字翀、吴伯宗、灵台郎海达儿、回回天师马黑亦沙等,译修西域历法事例,尽录其书,以补典籍之阙,庶历法详明,有光前代。“疏上不报。

似此讹舛,不急改订,历律不知所终矣。

【一岁节候】自古来历家节候,每月参差,无有朔望日,正值四序挨日排连者。惟元朝世祖至元三十一年甲午岁节气,正月一日壬子立春,二月二日癸未惊蛰,三月三日癸丑清明,四月四日甲申立夏,五月五日甲寅芒种,六月六日乙酉小暑,七月七日乙卯立秋,八月八日乙酉白露,九月九日丙辰寒露,十月十日丙戌立冬,十一月十一日丁巳大雪,十二月十二日丁丑小寒,此真古今未有,后来亦无继之者。直至今上万历二十二年甲午岁节气,正月初一庚辰雨水,二月初二辛亥春分,三月初三辛巳谷雨,四月初四壬子小满,五月初五壬午夏至,六月初六癸丑大暑,七月初七癸未处暑,八月初八癸丑秋分,九月初九甲申霜降,十月初十甲寅小雪,十一月十一乙酉冬至,十二月十二乙卯大寒。前元则每月节气,今上则每月中气,挨次接续,无纤毫小爽。又俱属甲午年,恰恰共三百载,不知天运至此适相值耶,抑璿玑必然之数也?历代史氏纪天官之异者多矣。未有巧合一至此者。【居第吉凶】地理吉凶,时亦有验。如余所知,严分宜旧第,已三度籍没矣。其在东城大街者,如石大人胡同,亦闤阓闹处,英宗时为忠国公石亨赐第;亨败后,无人敢居,后咸宁侯仇鸾得之,仇势张甚,不下石氏,其身后正法枭斩见籍,惨祸更甚于亨。此第今为铸冶开炉之所,其旁一大宅,即石氏偏傍厅事,亦宏敝过他第数倍,今为宁远伯李成梁赐第。成梁罢镇还京居之,父子六人,俱为大帅,皆至一品,贵盛震天下。成梁老病死牖下,长子如松战殁,松胄子名世忠当袭爵,而顽嚣无赖,赀产荡尽,遂无人肯保任之。今惟正寝停乃祖灵柩,十年不葬,他屋悉质于人,屠酤嚣杂,过者欢息,信乎形家之说不诬。又景帝建大隆福寺,壮丽甲京师,有言其地不吉者,帝命拆去前门牌坊,所谓天下第一丛林者,并禁钟鼓不鸣。及天顺废毁兴隆、永昌诸寺,此寺虽幸存,而香火寂寞,廓院萧条,至今不振。正德间教坊司改造前门,有过之诧曰:“异哉术士也!此后当出玉带数条。“闻者失笑。未几上爱小优数人,命阉之留于钟鼓司,俄以称上意,俱赏 粦玉。近年丁酉,南教坊马四娘号湘兰者,年过五旬,虽畜妓十余曹,而门庭阗然,悉窘无计,有江右舒姓者怜之,为改其门,且曰不出百日当骤富。适金华虞生者,年甫弱冠,游南雍,求见四娘,重币为贽,问其所属意,无一入目者,惟以娄猪为请,时马谢客已久,惭其诸妓,固却之,苦请不去,姑留焉。凡匝月,酬以数千金,马氏复如盛时者又数年。   


○禁卫

【锦衣卫】今锦衣卫常上官,自指挥使以下,俱本卫列衔不待言。若升至都督,则带衔于五军府,俱无足异,惟加都指挥者亦书本卫,意每疑之,外省有都使司方有此官,今京师安所得都司称之?盖外卫官历任升至都司,必云某卫带俸,然军职犯罪,有革任带俸差操之文。其后官金吾者,以“带俸“二字为不祥而去之,遂使在京三品衙门,忽有外任二品之官。于典制则乖,于官守则舛,武人之无识无足责,而邦政大臣,亦视为固然,无一纠正之者。惜矣!

【锦衣卫镇抚司】锦衣卫,初以仪銮司改设,后改拱卫司,其后又改为亲军指挥使司,为二十二卫禁军之首,不复隶都督府。至永乐而任寄渐重,及英宪两朝,委以心膂,乃至秋后大迁审录重囚其堂上官,遂得与三法司及各部大臣会谳,而雄峻无可加矣。至世宗南巡江汉,一切前驱使、护跸使,及整搠、卤簿、防护、属车诸使,俱以本卫堂上充之。于是陆炳得于行宫救火,建捧日之勋,兼拜公孤与进士恩荣宴而极。若镇抚司者,在外各军卫俱有之,其任本理狱讼,惟锦衣为重。洪武二十年,太祖闻其拷讯过酷,尽焚刑具,归其事于刑部,罢废其官,天下如脱水火,永乐间复设,然不过如外卫止立一司耳。俄又设北镇抚司。专管讼狱,而以军匠诸事属之南镇抚司,于是北司之名亚于东厂,其初重大事情,一讯之后,即送法司定罪,不具审词。至成化初用参语覆奏,而刑官始掣肘矣。然犹未有印也。成化中叶,又添铸北司印信。一切刑狱不复关白本卫堂官,即堂官所下行者,亦径自具奏请旨,堂官不得与闻,遂与东厂称表裹衙门,西曹奉行恐后矣。东厂设有旗校,与锦衣同讠冏机密,然其人俱从本卫拨去,以尤儇巧者充之。彼此侦探,盘结胶固,以故厂卫未有不同心者。然东厂能得之内廷,因轻重上下其手;而外廷间有一二扞格,至本卫则东西两司房访缉之,北镇抚司拷问之,锻炼完密,始入司寇之目。即东厂所获大小不法,亦拿送北司,再鞫情由,方得到贯城中,法官非胆力大于身者,未易平反也。

【马顺范广】侍讲刘球之死于狱也,锦衣指挥马顺承王振旨,令小校手刃之,球大呼太祖、太宗而受刃,其尸僵立不仆,顺蹴倒之,且詈之,解其支体埋卫后。小校卢氏人,以俊少为耿清惠(九畴)所爱,忽怪其貌变,诘之,始悔恨吐实,未几死。顺之子发狂疾,作刘球言,历数顺之罪,盖刘能凭附为厉,而不能杀顺。又七年而假手于王竑扼杀之。都督范广骁勇善战,故于谦爱将,素信用之,先是太平侯张軏以副总兵征贵州,为谦劾其失机,因成仇不解,并恨广切齿,及夺门功成,軏骤进侯爵,既与石亨谋杀于谦,又诬广同谦反,并斩于市。一日軏朝退,遇之于途,为拱揖状,左右怪之,乃曰,适范广过耳。

寻病发,头痛月余而死。至天顺初元,马顺子升,奏父为给事中王竑垂死,降臣为百户,乞怜臣父死于非辜,仍袭父职。上曰:“顺本世镇抚,今升为世副千户。“盖英宗犹怜顺以为冤。

而王竑时已为都御史,以郕邸旧臣,降为浙江参政,又勒为民,子孙俱永不叙用矣。则王振之复官,与赐旌忠祠额,盖圣心已先定。而李德之劾为贼臣,想英宗亦不以为谬。独德已前死,其庄田第宅,皆为景帝所嬖妓李惜儿兄,锦衣千户李安所乞。

使德遇复辟,未必不大用。广死时,京师人哀之,为之语曰:“京城米贵,那得饭广。“此与时人惜于少保之语曰:“鹭丝冰上走,何处寻鱼嗛?“真一时的对,亦千古冤痛。

【驾帖之伪】祖制:锦衣卫拿人,有驾帖发下,须从刑科批定,方敢行事,若科中遏止,即主上亦无如之何。如正统王振、成化汪直,二竖用事,时缇骑偏天下,然不敢违此制也。

弘治十八年,南京御史李熙等奏:“迩者小人徐俊、程真,妄造谣言帖子,特给驾帖,密差锦衣官校,至南京缉拿所指王昇,远近震惊。然兵部无此官,亦无此事,官校轰然而来,寂然而返,后日奸人效尤,又不但如所指而已。“刑部覆奏:“驾帖之山,殊骇听闻,奸人伪造,为害尤大。“上命锦衣卫,查累朝有无驾帖出外提人事例以闻。然则此帖不但刑科不曾与闻,即上于祖宗故事,亦偶未记忆。甫逾月而上升遐,其事遂不穷究。孝可等圣仁而魍魉昼行至此。未几逆瑾擅柄,八党纵横,已萌蘖于此矣。美业难终,信哉!今驾帖奴人,从无不由刑科,亦无敢伪造,不知弘治间何以有此一事?今上初元,王大臣事起,冯榼密有效期数校至新郑,声云钦差奴人,胁高文襄令自裁,家人皆恸哭,高独呼校面诘,索驾帖观之,诸校词窘,谓厂卫遣来奉慰耳,非高谙故典,几浪死矣!

【陆刘二缇帅】景陵陆武惠(炳)领锦衣最久,虽与严分宜比周,而爱敬士大夫,世宗时有严谴下诏狱者,每为调护得全,缙绅德之。殁后虽削爵籍没,终昭雪袭官。今上江陵在事,以同乡麻城刘太傅(守有)领锦衣,寄以心膂。适台臣傅应桢、刘台等以劾江陵逮问,赖刘调护得全。夺情事起,五君子先后抗疏,拜杖阙下,亦赖其加意省视,且预戒行杖者,得不死垂楚。刘后以厂榼张鲸株累罢归,而子孙贵盛不绝。两相何等威权,而爪牙能度外行事,宜其有后。顷著癸卯妖书一案,缇帅因而下石,几灭人类,曾闻二前辈风否?【昼夜用刑】嘉靖四十五年,户部主事海瑞上疏规切上过,已下锦衣拷问,刑部拟绞,其疏留中久不下。户部司务何以尚者疏请宽宥之,上太怒,杖之百,下锦衣镇抚司狱,命昼夜用刑。初意用刑不间昼夜,不浃日必死矣。后以尚逢穆宗登极赦出,仕宦又二十余年,心尝疑之,以问前辈仕人,云此刑以木笼四面攒钉内向,令囚处其中,少一转侧,钉入其肤,囚之膺此刑者,十二时中但危坐如偶人。噫!此亦不堪其苦矣!史谓以尚探知上无杀瑞意,故上此疏钓奇博名,且疏内云:“臣已收买龙涎香若干,为醮坛祝延圣寿之用。“其词谄佞,故上烛其奸,而深罪之。此史、张江陵笔也。以尚后起从部郎得光禄寺丞,又外转四川佥事,寻以考察降调,亦江陵意也。其后从谪籍起为南户部郎,时海瑞已拜南少宰,以尚欲与讲钧礼不许,大诟而出,不复再见;海亦不悔谢,盖二人俱负气士也。《五代史》记闽臣薛文杰为王鏻营造槛车,谓古制疏略,乃更其制,令上下通中以铁芒内向,动辄触之,既成而首罹其毒,今何以尚所入者,正与此同。

【世锦衣掌卫印】《世宗实录》载孙忠烈(燧)之子(堪)、许忠节之子(瑒),授锦衣正千户,现任管事。祖制:荫叙世职不得厘务。上以二臣先人忠孝表著,特俞兵部之请。弇州驳之,谓先朝王忠肃(翱)之子(《立宁》)、余肃敏之子(实),俱以世官得管理卫事,不始于孙、许二臣。其考据固不谬,但“世禄“出江陵手裁,此公最熟本朝典故,何以舛误乃尔?

既而思之,史所云但不掌本卫大堂印耳。此不特先朝为然,即嘉靖末年分宜相之孙严绍庭。今上初年江陵相之子张简修,俱仅理南镇抚司。二相何等权势,不闻乃嗣登大堂也。即如近代锦衣帅最著者,嘉靖间则王佐起自卒伍,继则陆松及子炳起自兴邸,朱希孝虽荫叙,固乃兄成公武弁恩也。盖是时公卿大臣,尚视金吾为粗官,胄子自爱,亦不慕羡缇骑之长。自万历初,始用楚人刘守有掌卫印,刘故大司马谥庄襄(天和)之孙,为江陵牙爪,故特擢之。江陵败,刘复与政府及厂榼张鲸交结用事,赫濯者几二十年,卒以善去。自是世家子孙,求绾卫篆,如登碧落,兼领铜山,曰讲,曰攘,曰抢,以至明攻暗击,蔑人闺门。以余所见,如许忠节之后名茂橓者,孙忠烈之后名如津者,皆以地位逼近次当掌印,而终不得,愤恨如不欲生,他无赖者又无论矣。最后则王襄毅(崇古)孙(之祯)擅卫十余年,穷极贪狡,与同列周尚书(咏)之子(嘉庆)争权,起大狱,几族灭之,为天下切齿。然则锦衣固蛇虺之窟。祖制不欲清流握柄,意深远矣。余见二三缇帅谈金吾近例,以从列校夺者为贱隶,即贵至极品,不许南司理事,况登大堂?又称中贵子北荫者,为传升官,视同唐之斜封墨敕,禁不使大用。间有挟首榼势以请者,必百计齮龁之,其人亦不敢争。此又起于今上中年,正与旧制相反,而在事大臣,为子孙计,亦利有此等议,相沿成故事矣。

【锦衣帅见首榼礼】缇帅体甚隆,与东厂并重,朝廷有大狱,则不复专任北司,惟锦衣帅与厂榼并谳。如今上元年大臣事,则朱希孝与冯保鞫之。癸卯俶生光事,则王桢与陈矩鞫之。且冯陈俱司礼印公,而并列共事,无低昂也。惟余儿时,闻刘守有每谒首榼必叩头,归邸面如死灰,盖刘儒家子弟,尚不甘侪奴隶也。然其体何以异朱帅,意者榼在事时,彼仗其力得印耶?

【锦衣官考军政】武职五年军政,一如京官六年大计,其典至钜至严。锦衣一官,尤无再振之理,今上中年犹然。顷岁值军政,友人张念堂(懋忠),有议其人负才艺交名流,故司马(学颜)孙也,诸公竞出全力救之,归德沈相国贻书本兵李霖寰,至比之黄祖杀祢衡,然不免革任,已无复燃之想矣。今忽南司登大堂晋一品,需次握篆。盖近日新例,文武两寮,虽罹永锢,俱开生路,诸与张同废者俱欣欣弹冠矣。此又迩年朝廷一大变格也。嘉靖十九年兵部考军政,以锦衣领领原作类,据写本改,题,掌卫都督陈寅疏:“锦衣以近侍直差,卒难更易,乞照嘉靖二年例免考。“上允之。

【史金吾】溧阳史云津(继书),故冏卿雁峰(际庶)子,以乡绅御倭,荫锦衣千户,官至都指挥管卫事,故江陵相客,与王弇州兄弟相善,亦时时称许。江陵败,罢任奉朝请。其生平豪贵,自奉如王公,即拒倭纪纲之卒且数千人,居恒用军法治其部卒甚严,都下亦颇优容之,偶戚南塘(继光)少保之介弟名继美者病死,美以兄力,亦得佩平蛮将军印,镇贵州,有少妇甚材武,或传其国色,且资装巨万,史心动,百计诱之,业已成约,史大喜过望,遣健妇数十曹往迎。至半途则彼具军容而来,诟迓者不肃,命缚之,笞梃交集,所谓捆打者各数十下。诸妇狼狈奔归泣诉,史已惶悸无措,比至则姿至寝陋,箧复萧条,日夕恣睢骂詈,驭下尤惨酷。史幸其速去,恣其辇运,满所欲而始行,所失无算。史性愎戾自用,至是为友朋所姗笑,亦懊丧失志,但云:“更生、更生“而已。时余尚孩幼,在都中目击。史金吾从北念桥冏卿(继辰),以庶常谏垣外补,至丙申丁酉间,为江西按察使,偶与金吾小隙,因而争讦者累岁,彼此各数十疏。小而帷薄琐屑,大而不轨逆谋,靡不登之奏牍,总之皆讼师巷口,无一语实者。其疏皆留中不报,部院台省,亦无人为之别白是非。宪使在江西,凡正三品满九年始迁去,两人后讲解,复为兄弟如初,毫无芥蒂,殊不可晓。或谓俱有奥援在内,皆有阴事相持,势必终于两罢,向来纷呶徒渎圣听,亦幸今上大度不诘云。

【镇抚司刑具】缙绅得罪,虽极刑,止下刑部。若锦衣卫与东厂相表里,不过诇察诸不法,凡厂卫所廉谋反弑逆及强盗等重辟,始下锦衣之镇抚司拷问。寻常止云“打著问“,重者加“好生“二字,其最重大者,则云“好生著实行著问“。必用刑一套,凡为具十八种,无不试之,亦从无及士人者。不知何年始加之缙绅,后遂为恒事,士气消折尽矣。镇抚司狱,亦不比法司,其室卑入地,其墙厚数仞,即隔壁嗥呼,悄不闻声。

每市一物入内,必经数处验查,饮食之属十不能得一,又不得自举火,虽严寒不过啖冷炙披冷衲而已。家人辈不但不得随入,亦不许相面。惟拷问之期,得于堂下遥相望见。盖即唐之丽景门,宋之内军巡院类也。向年己亥,王绅斋大参(贻德)从四川逮入,亦下镇抚司,王曾守嘉兴,廉洁爱民,吾郡人为请于缇帅周余台(嘉庆),求少宽之,周密嘱曰:“诸刑俱可应故事,惟拶指则毫难假借。“盖紧拶则肉虽去而骨不伤,稍宽则十指俱折矣。若他刑果尽法,即一二可死,何待十八件尽用哉?想诸公得罪时亦必皆然。王后数年得白,补故官于贵州,又升云南,以久不赴任,勒致仕。周掌镇抚时,已官都督佥事,上大堂佥书管事矣。又数年为癸卯,周以次当柄用,时掌卫者为蒲州王之桢正用事,知周欲得其位,切齿恨之,适妖书事起,王遂指书出于周手,逮其父子妻女一家,备用全刑,周濒死数茺,终不肯承。赖上圣明,止勿再拷,仅夺官归。后同之子(显祚)亦官至缇帅,每为余言,身与弟妹受刑状,未尝不拊膺痛也。周嘉庆归数年病殁,又数年,王之桢抱病寝剧,见周为崇,如窦灌守田蚡状,王因不起,此即显祚所述,不知信否?【儒臣校尉】南京国子监助教郑如瑾者,起家乙科,受魏国公徐鹏举重赂,以其庶次子邦宁,伪称嫡子应袭。诚意伯刘世延发其呈,如瑾坐受赃枉法,褫职为民。至今上初年,大榼冯保用事,如瑾入京,投其司房徐爵,充锦衣梭尉,寻冒功升镇抚,爵败,如瑾又斥去。爵先以骗诈充军,逃伍走保门下,官至南镇抚司佥书都指挥同知。其人善笔札,又习城旦家言,凡上手敕,优奖江陵公者,皆出其手,世所称樵野先生是也。

后同张家人尤七,及冯名下掌家太监张大受,俱论大辟死狱中。

天顺间,锦衣致仕千户冯益与太监曹吉祥,同反伏诛,益先为教官,坐事戍边,附吉祥冒功得拜今官,与郑如瑾相类。

【舍人校尉】舍人以中书省为贵,在唐宋秩四品,与翰林学士对掌内外制。而宋世武臣,又有阁门宣赞舍人,为环卫近职,凡大帅子弟荫授者任之。以故虞允文以中舍视师江上,而军中尚疑其为宣赞也。本朝废中书省,仅留舍人以掌诰敕,尚存唐宋之旧,而官止七品。初本清要近臣,其后间以任子及杂流居之,近代则阁臣之僚属,内殿之供役,与夫入赀为郎者,亦带此衔,而流品迥然然区别矣。武职应袭支庶,在卫所亦称舍人,仅供台使监司差遣。既猥贱不足齿,而公侯伯子弟称勋卫者,为带刀散骑舍人,其秩八品,在试百户之下,而出外则皆僭系金带衣麟蟒,体貌甚盛。总之此辈纨裤,非可以理喻法绳者。又校尉在汉如戊己、护羌、城门之属,俱尊官剧任,后世亦仅为右列散官,自六品以下始有此称,而卑琐甚矣。今锦衣所隶卫士,亦称校尉,至数万人,即外卫之军丁也。其白靴者为缉事人,有功则升黑靴,以至小旗、总旗、千百户。隆庆以前,有官至一品掌卫者,如陈寅、王佐、陆松之属是也,则此辈侈为行伍中美谈。古来校尉,未有如此之冗而贱者。【礼仪房】都城内礼仪房者,俗号--府。每四仲月,各坊报少妇初孕者名奶口,验其年貌,辨其乳汁,留以供禁中不时宣索。每至期尽,而内无所召,则遣出再选。董其事者为锦衣缇帅,有掌房,有贴房,其体貌稍亚于两镇抚司,亦得开棍传呼。向年今上乙酉,故相徐华亭曾孙名有庆者,新绾此房事,偶呵殿出巷陌,遇一小帽戴面衣乘驴行者,前驱叱之不下,久之姑引避道左,亦不以为意。次日东厂大榼传令,掌礼仪房官不许用棍开路,徐大惊惧,询之,则昨所遇跨驴人为刑尚智,掌厂太监张鲸第一用事掌家也。徐走榼所乞哀,不得见,又至尚智家,扶服叩头谢过,且赂以多金,姑为宽罪于榼。闭户月余,方命复用棍,始出治事拜客。其时尚智未有官,止卫中一黑靴校尉耳。

○佞幸

【士人无赖】国朝士风之敝,浸淫于正统,而糜溃于成化。

当王振势张,太师英国公张辅辈尚膝行白事而不免身膏草野。

至宪宗朝万安居外,万妃居内,士习遂大坏,万以媚药进御,御史倪进贤又以药进万,至都御史李实,给事中张善,俱献房中秘方,得从废籍复官。以谏诤风纪之臣,争谈秽媟,一时风尚可知矣。如御史戴缙首荐太监汪直公忠,复开西厂,缙遂躐佥都御史,以至尚书。此其罪尤在王越陈钺之上。至正德初,刘瑾用事,焦芳、张彩为之角距,兵科给事中屈铨、国子监祭酒王云凤,俱请将瑾新行事例,刊书布告天下,以垂万世,真堪呕哕。其后兵部尚书王琼头戴亵刺亵衣,潜入豹房,与上通宵狎饮;原任礼部主事杨循吉,用伶人臧贤荐,侍上于金陵行在,应制撰杂剧词曲,至与诸优并列;通政张龙以占民妇章氏事发,投钱宁门下,因假宁名挟骗财物,至坐法论斩,而朝士之体澌灭尽矣。嘉靖初年,士大夫尚矜名节,自大礼献媚,而陈洸、丰坊之徒出焉。比上修玄事兴,群小托名方技希宠,顾可学、盛端明、朱隆禧,俱以炼药贵显,而隆禧又自进太极衣为上所眷宠,乃房中术也。原任吏部主事史际建醮祝圣寿,进尚宝少卿;尚书赵文华进百花仙酒,独以忤相嵩败,亦有幸有不幸也。其大臣献瑞者,巡抚都御史汪鋐首献甘露,继之则督抚吴山、李遂、胡宗宪辈,进白鹊、白兔、白鹿、白龟等,尤不可胜纪。其他权门义子,如鄢赵辈不足道,光禄寺少卿白启常至以粉墨涂面,博严世蕃欢笑;词臣唐汝楫、梁绍儒并出入交关,先后白简逐去。当时谄风滔天,不甚以为怪也。今上辛巳壬午间,江陵公卧病邸第,大小臣工莫不公醮私醮,竭诚祈祷,御史朱琏暑月马上首顶香炉,暴赤日中,行部畿内,以祷祝奉斋,笞部吏误进荤酒。及张殁而事势渐变,有一御史入王篆幕者,心悸甚,乞哀于冯榼,长跪涕泣,其后亦不免褫斥,此皆市狙庭隶所为,且亦有不宵为者,缙绅辈反恬然不以为耻,真可骇也,近日此风似少衰止。

【乳母异恩】仁宗初登极,为翊圣恭惠夫人置守 冢十二户,盖即上保母也,已为异典矣。既又封保母杨氏为卫圣夫人,则上乳母用翊圣例。未几又追封杨氏故夫蒋廷珪为保昌侯谥庄靖,此本朝所未有之典,而列圣亦更无援此以私保母者。古来惟元魏有保太后,元文宗亦封乳母夫为营都王,此夷狄不足讶。

本朝恩虽厚,犹为有节也。永乐三年,追封乳母涌现氏为保圣贞顺夫人,此封保母之始。翊圣卫圣二妪遂因之,此后因以为例。宣德元年,封乳母看样子氏奉圣夫人,李夫吕斌、张夫傅胜,俱赠都督佥事。自是而后,不可胜纪矣!

【诈称佞幸】唐僖宗时,陈敬瑄出镇西川,先有青城妖人伪称敬瑄赴镇,令驿供奉去,卒以诈败。成化十四年,有江西人杨福者,曾为崇府内使之仆,随入京师,既而逃入南京,遇所识者,谓其貌似汪直,乃伪称直。而以所识者为校尉,自芜湖历苏杭,遍抵浙东诸府,及市舶司,皆信畏承奉,受民词讼,操演兵马,查盘钱粮,凌轹二司,小官忤意者辄杖之,所过假廉以取信,而所随伪校尉等役,则恣行纳赂,至福建诸府亦然,抵福州为镇守太监卢胜所发,论罪如律。嘉靖三十四年,有麻城吴尚尧伪为中书,充奉恭诚伯陶仲文命,往云南定边县取龙涎,至梯悬崖而上,从石乳隙中,取物三条,云是龙涎,见鳞甲异物风云之状,黔国公以下大吏争赂遗之,事发亦论斩。三十八年,又有龙虎山道士江得洋,伪称奉诏往四川鹤鸣山挂幡降香,沿途索赂,至荆州府,为知府徐学谦诘发其奸,得其所贩少女无算,并从行诸役俱就执,惟得洋逃去,竟不获。至四十四年,云南巡抚吕光洵又奏有梁廷材者,奉诏至云南鸡足山建醮,自称大真人府赞教,因令有司致斋供具,事竣以闻,上大怒,命锦衣缉捕,竟不可得,盖亦假伪也。佞幸用事,奸人辈因而矫诏托名,无忌惮至此,今古盖一辙云。【武宗诸嬖】《武宗实录》:宣府都督马昂妹,已嫁毕指挥有孕矣,以其善骑射,献之上,能胡语胡乐,大爱之。后上幸昂第,召昂妾侍寝,昂不可,上怒而起,并昂及女弟俱疏之。至《世宗实录》又云:陕西总兵马昂,先因革原作单,据写本改,任,结太监张忠靖,献妹于上,昂同其弟炅昶,并分守阳和。太监许金,至指挥毕春家,夺其妻,昂大被宠,传升昂右都督。昂又进其美妾杜氏,兄弟俱赐蟒。又炅亦传升都指挥,守备仪真,复买美人四人进之豹房,名曰谢恩。后世宗即位,尽出诸女还其家。是马昂当时之妾,未尝不承恩,而昂及妹并未尝疏也。二录不同如此。又上南巡留南京时,凡寺观钦赐幡幢,皆书“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后军都督府镇国公朱寿,同夫人刘氏“,并列名于上,此又见之《世宗录》,而武宗不载。所谓刘夫人者,盖即太原所纳妓女刘良女也,是时从上南幸云。汉成帝微行,自称张公子,或云富平侯张放家人,后汉灵帝自称无上将军,耀兵平乐观。南齐后废帝,自称李将军,或云刘统。或云李统,唐文宗自称乡贡进士李道龙。然皆以为戏耳。至宋徽宗之称道君,则直见之制敕,而李师师、赵元奴至封才人,出入禁中,与宫嫔不殊,抑更异矣。景泰中,妓女李惜儿,亦通籍宫掖。

【主上外嬖】今宣府镇城,为武宗临幸地,既厌豹房,遂呼为家里。至今二三妓家,尚朱其户,虽枢已脱,尚可辨认,盖微行所历也。本朝家法,无平阳更衣之事,惟景帝与武庙有之,其玷圣德不小。因思赵宋最绝外嬖,至徽宗始有李师师、赵元奴俱拜才人,南渡讲和,金人刻《师师在北御集》及《师师像传》,售之榷场。而南朝理宗为道学宗旨,暮年乃眷杭妓唐安安,非时召幸,今史册略不及之,岂一时理学诸公,曲为之讳耶?景帝初幸教坊李惜儿,召其兄李安为锦衣,赏金帛赐田宅,后睿皇复辟,安仅谪戍,而钟鼓司内官陈义、教坊司左司乐晋荣,以进妓诛,锦衣百户殳崇高以进淫药诛。武宗幸榆林,取总兵戴钦女为妃;幸太原,取晋府乐工杨腾妻刘良女,大爱幸,携以游幸,江彬及八党辈,皆以母事之。及上南征,刘氏以一簪赠上为信,后驰马失去,比至临清召刘氏,刘以无信不肯行,上轻舸疾归至潞河,挟以俱南。又幸宣府时,纳宣府总兵都督佥事马昂妹,时已适毕指挥有娠矣。善骑射能胡语,上嬖之,进昂右都督,群小皆呼马舅。其他徵高丽女、色目人女、西域舞女,至扬州刷处女寡妇,仪真选妓女,又不可胜数也。盖上以宣府为家,有呼口外者罪之,故游幸留最久云。武宗时,又有霸州人王智女名王满堂,曾预选入内廷,不得留罢归,自恚绝色,偃蹇不肯嫁,且云频梦有赵万兴者方是其夫。

时妖道士段鋹者诇知之,乃改姓名入赘,鋹聚众反于山东之峄县,至僭大号,改元大顺;平定,以满堂为后,后败俘入京,同党俱伏诛。惟满堂以中旨贷命,入浣衣局,寻得幸于豹房。

及上升遐,始再出。此事尤奇怪,今详载《实录》中。【伶人称字】丈夫始冠则字之,后来遂有字说,重男子美称也。惟伶人最贱,谓之娼夫,互古无字。如伶官之盛,莫过于唐,罗黑黑、纪孩孩、贺怀智、黄幡绰、雷海青、李龟年、李可及、穆刁绫、安辔新、石动筩、王新殿、臧柯曲、安辔新至臧柯曲共十二字,据写本补,刁俊朝、李家明、杨花飞、敬新磨、尚玉楼之属,俱以优名相呼,虽至与人主狎,终不敢立字。后世此辈侪于四民,既有字且有号,然不过施于市廛游冶儿,不闻称于士人也。惟正德间教坊奉銮臧贤者,承武宗异宠,扈从行幸至于金陵,处士吴霖、吴郡礼部郎杨循吉,并侍左右,时宁王宸濠,妄窥神器,潜与通书札,呼为良之契厚,令伺上举动。良之、贤字也,盖贤之婿司钺者,以罪戍南昌,故宁庶借以通贤。盖贤之婿至以通贤共十九字,据写本补,逆藩之巧,乐工之横,至此极矣。贤至赐一品蟒玉,终不改伶官故卫,上两幸霖家,亦赐以一品服。

【教坊官一品服】武宗朝宠任伶人臧贤,至赐一品服,然虽萦蟒玉,而承应如故也。常欲改教坊司为方印,改所悬牙牌如朝官,业已得请。有一老伶怒詈之曰:“我衙门岂可与缙绅颉颃,若宠眷可长恃耶?行且戮矣。“贤惭而止。上南巡时,贤荐致仕礼部主事吴人杨南峰(循吉)之才,召令供事左右,屡进乐府,上善之,久而不得官,贤为之请,上欲以伶官与之,南峰大惭恨,求归不许,又赖贤力为之请,得放还。南峰隐居,久负重名,一旦轻出,为圣主所侮,时以为真倡优畜之也。司马子长云:“主上以倡优畜之。“此非诚言,乃愤悱之词也,后南宋高宗崩,议臣下配享,洪景卢(迈)在翰苑,欲进吕颐浩,而不用张浚,与秘书监杨诚斋(万里)议不合,右补阙薛叔似上疏,乃抑洪而褒杨,以杨比汲黯,武帝不冠不见;以洪比司马迁,不过文吏小校,武帝以倡优畜之。叔似引此辱洪,不独景卢愧不敢当,即南峰生千载后,亦生色矣。教坊司正官为奉銮,秩正九口,左右诏舞,左右司乐,俱从九品,其秩可谓至卑,较故元之玉宸院秩正三品者迥异矣。夷狄不足言,如高齐之伶人封王,后唐之伶人典郡,与夫唐明皇之梨园子弟冠以“皇帝“之称,抑何霄壤哉!明制真足法也。伶官牙牌,秘不令人见,入朝则袖之,至大内始系带傍。闻其制上刓而下歧,与中官相似,或云正圆如饼谈。【秘方见幸】陶仲文以仓官召见,献房中秘方,得幸世宗,官至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诚伯、禄荫至兼支大学士俸,子为尚宝司丞,赏赐至银十万两,锦绣蟒龙斗牛鹤麟飞鱼孔雀罗缎数百袭,狮蛮玉带五六围,玉印文图记凡四,封号至神霄紫府阐范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见则与上同坐绣墩,君臣相迎送,必于门庭握手方别。

至八十一岁而殁,赐四字谥,其荷宠于人主,古今无两。时大司马谭二华(纶)受其术于仲文,时尚为庶僚,行之而验,又以授张江陵相,驯致通显以至今官。谭行之二十年,一夕御妓女而败,自揣不起,遗嘱江陵慎之。张临吊痛哭,为荣饰其身后者大备,时谭年甫逾六十也。张用谭术不已,后日以枯瘠,亦不及下寿而殁。盖陶之术,前后授受三十年间,一时圣君哲相,俱堕其彀中,叨忝富贵如此。汉之慎恤胶,唐之助情花,方之蔑如矣。谭差有军功,故恤典俱无恙。陶在隆庆初元已尽削夺。陶之前则有邵元节,亦至封伯官三孤,亦得四字谥,但以年稍不久,故尊宠大逊陶。同时又有梁指甲者封通妙散人,段瘸子亦封宣忠高士,恩礼不过十之一耳。成化间,方士李孜省,官通政使礼部左侍郎掌司事,妖僧继晓,累进通玄翊教广善国师;正德间,色目人于永,拜锦衣都指挥,皆以房中术骤贵,总之皆方技杂流也。至士从则都御史李实、给事中张善,俱纪于《宪宗实录》中。应天府丞朱隆禧、都御史盛端明、布政司参议顾可学,皆以进士起家,俱以方药受知世宗,与邵、陶诸人并烈,虽致仕卿贰宫保,俱无行之尤矣!又若万文康,以首揆久辅宪宗,初因年老病阴痿,得门生御史倪进贤秘方,洗之复起,世所传为洗{乌中}御史是也。万以其方进之上,旁署臣万安进,宪宗升遐,为司礼大榼覃昌所诮责。此其罪又浮于嘉靖朱、盛、顾诸人,即严分宜亦未必肯为。

【进药】嘉靖间,诸佞幸进方最多,其秘者不可知,相传至今者,若邵、陶则用红铅取童女初行月事炼之如辰砂以进;若顾、盛则用秋石取童男小遗去头尾炼之如解盐以进。此二法盛行,士人亦多用之。然在世宗中年始饵此及他热剂,以发阳气,名曰长生,不过供秘戏耳。至穆宗以壮龄御宇,亦为内官所蛊,循用此等药物,致损圣体,--昼不仆,遂不能视朝。

今上保摄圣躬最为毖慎,左右亦无敢以左道进者,冈陵之算可决也。

【同邑二役】嘉靖间,吾邑有谈相号木泉者,幼为门役,长而伟仪干,工佐书,习姜太仆(立纲)体;入京师,值世庙西内修醮,因得供事斋宫,大被宠眷,迹官工部左侍郎;丧母求守制,上不许,乃请假归葬,归则不复苴麻,日被上所赍蟒衣,与群妓嬉游,所衣肩上复绣一玉手,云曾为上所拊,亦偶与宋朱勔事暗合,渠未必知古有此也。兼之凌轹郡县,侮易缙绅,人谓小人器满,殆将覆矣。果以屡召迁延,上震怒,命逮系入京,至即伏法西市。其子号云门名文明者,亦以官生入胄监,后革去,贫悴以死,余曾识之。又嘉靖未年,同邑有陈文治号鹤溪者,曾为书办,以舞文被访,罪至戍边;因立微功,迹官偏裨;今上初年,被主帅戚少保知遇,遂引荐至蓟镇东协副总兵,将登坛矣。乃朵颐少保之位,谋夺之,为戚所觉,未几以匿败侵饷诸事,为巡按李植所劾,坐斩,系霸州狱十余年死。其子号仰溪,名失记,余幼亦识之。二人俱起胥吏,徒手致富贵,固非碌碌者。然以非道得之,又不善居盈,遂皆不良死。邑中先后有此二人,故志之。闻之故老云,谈之受法,正值容城杨忠愍赴义,谈号呼称冤,忠愍厉声曰:“咄,奴辈得伴我死,可谓至荣,尚敢声冤耶?“果尔亦真荣矣!【十俊】今上壬午癸未以后,选垂髫内臣之慧且丽者十余曹,给事御前,或承恩与上同卧起,内廷皆目之为十俊。上偶托之诇察外事,此辈遂因之为奸利,势张甚,事渐彰闻,上次第按罪杖杀,数年间无一存者。上之英断,非汉武可比也。其时又有一缇帅,为穆庙初元元宰之曾孙,少美丰姿,扈上驾幸天寿山,中途递顿,亦荷董圣卿之宠,每为同官讪笑,辄惭恧避去。【佞人涕泣】士人无耻莫甚于成正间,至弘治而谄风稍衰,惟嘉靖以来又见之。当张永嘉这执政也,正人弃绝之,目为异类,固为不情,其始终附丽之者,则惟汪鋐一人。汪先任广东最久,因得交议礼方霍二大臣,引进永嘉之门,更成刎颈。其长西台位统均,又以吏书兼兵书,皆永嘉力也。其后偶以小故失欢,命阍者拒却不许见,汪无计,乃赁其邻空室,穴以入其庭,伺其将出,扶服叩首泣于阶下,永嘉骇笑,虽待遇如初,而心薄之,寻亦见逐矣。又二十年而严分宜柄政,有赵文华者,先为监生,值分宜为祭酒,赏其文,成相知,后赵为刑部主事被察谪外,分宜疏留之,升京堂,以至大用,遂拜分宜为义父,爱逾所生,乃子世蕃时时姗侮之。又自以私进百花仙酒于上,为分宜所责詈,绝其温情。乃潜求救于欧阳夫人,一日家宴甚乐,夫人举觞曰:“今合家欢聚,奈少文华耳。“严述其负心状,夫人解之曰:“儿曹小忤,何忍遽弃之?“赵先伏隐处,出而百拜泣请,始得侍觞席末,因滥三孤,而世蕃终厌之。旋以触上怒,分宜不为救,斥为民,旋死。又二十年而张江陵柄政,给事陈三谟者,本高新郑入室弟子,以郎署改至吏科都,比丁艰归,出补则高已败,又为张所爱,复补吏垣。而夺情事起,群议保留,十三道已有公疏矣。惟吏垣当为首,而同寅有谓不可者,迟一二日未上。江陵召去,跪而詈之,陈亦絮泣,谓非出己意,退而夺笔为首上之,次年推太常寺卿。至辛巳大计,亦以论列调南,则张犹以前疏之迟,授指劾之也。至江陵败而陈亦斥矣。是三人者,濡足权门不足责,既而蒙谴,智者必远引,自庆脱网矣。乃以数行清泪,再荷收录,终以爱弛,不免先冰山而泮,何其愚也。古人云:“妇人以泣市爱,小人以泣售奸。“诚然哉。

【滇南异产】范石湖《桂海虞衡志》纪山獭,云出宜州溪洞,性最淫毒,山中一有此兽,则牝者皆远避,獭不得雌,抱木而枯,取以为媚药甚验。又周草窗云:出粤西之南丹州,号曰插翘,夷人珍之,不令华人得售。初疑其之过,今云南孟艮府小孟贡江产肥鱼,食之能日御百女,故夷性极淫,无贵贱,一人有数妻,不相妒忌,此正堪与山獭对为水陆珍药。又其地产弯姜,人饵刀圭,即终世不复能行人道,士人专以饲牡马,此又与肥鱼相极矣。宇宙间真何所不有,媚药中又有腽肭脐,俗名海狗肾,其效不减慎恤胶,然百中无一真者,试之,用牝犬牵伏其上,则枯腊皮间阳茎挺举,方为真物。出山东登州海中,昔张江陵相,末年以姬侍多,不能遍及,专取以剂药,盖蓟帅戚继光所岁献,戚即登之文登人也。药虽奇验,终以热发,至严冬不能戴貂帽。百官冬月虽承命赐 爰耳,无一人敢御,张竟以此病亡。   


○督抚

【总督军务】宋世总兵权者,以宣抚使为第一重臣,得僇制帅以下。至南渡又以写本无又以二字,武臣岳飞、吴玠辈,亦为宣抚不足重,于是张浚、吕颐浩等始称都督,而事权无可加矣。本朝宜德以后,大臣总督,止施于工程钱谷等项,继乃有总督军务,为文帅第一重任,埒南宋之都督。然祖宗朝无之,仅见于正统初,靖远伯王骥以兵部尚书督师征麓川,始以总督军务入衔。至景泰初,骥起为南兵书,又以总督军务入衔矣。

时,于肃愍在本兵,亦称总督军务。罗通以右副都御史守宣府,亦称总督军务。景泰七年,兵部尚书石璞征湖广铜鼓叛苗,亦以总督入衔。自此而后,两广、川、贵及陕西三边,与山西宣大,凡以部院衔出镇者,从此称总督。至成化间,有应颢者以福建逼使奉敕专行事,亦得称总督海道,则代言者之误也。至正德时,武宗南征宁庶,自称总督军务镇国公,于是臣下俱不敢称总督,改为总制。至嘉靖中叶,又以“制“字非臣子所敢当,遂仍称总督,而添设蓟辽、河道、遭运之属,俱复旧名矣。然而缙绅间称谓,犹云制台,两广尤为尊异。今体亦渐凌夷。

近年关白事兴,又以总督为不足重,始有经略之名。经略在祖宗朝亦有之,其权远出总督下,至是始加隆赫。曾见宋桐江(应昌)以少司马膺此任,其敕书云:“凡文官知府以下,武官副总兵以下,如违军令者任自斩首。“写本斩首作军法,其事权视先朝陆完彭泽等有加,盖文帅之重,至此极矣。隆庆间,以北虏修款,命兵部大臣,每三年即兼宪职,阅视九边,得举劾督抚以至总兵等官,其权寄之崇,几与故相杨文襄、翟文懿相埒。以后大臣罢遣,即以其事属之巡阅御史,体例渐卑。今承平已久,各边亦视三年大阅为了故事矣。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反,上命太监张永征之,署衔为总督宁夏等处军务,兵部言旧无总督太监关防,诏铸给之,内臣有总督军务,仅见永耳。

其后九年,又总制宣大军务。至嘉靖六年,以大学士杨一清荐起,止掌御用监,提督团营,不得复称总督矣。至正德七年,中原刘六、刘七等盗起,命太监谷大用征之,陆完以部堂为文帅,仅得称提督,而大用乃称总督军务,盖用张永例也。【巡抚之始】洪武二十四年辛未,太祖命皇太子巡抚陕西地方,巡抚之名,始见于此。以后渐遣尚书、侍郎、都御史、寺卿、少卿等官巡抚各处边腹,事毕报命,即停不遣,其名或云巡抚,或云镇守。后以镇守既有总兵,又有内监,以故文臣出镇,不复有镇守之称,但称巡抚。专制军务有提督、有赞理、又重有总督,他如整饬边关,提督边关,抚治流民,总理河道等官,皆因事特设,而事权则一也。其以部堂等官出者,与巡按御史不相统摄,文移往来,窒碍难行,始专定为都御史。以故景泰四年镇守陕西刑部右侍郎耿九畴改右副都御史,仍旧镇守,此专用宪臣之始。其后凡尚书侍郎任督抚者,俱兼都宪,以便行事,盖欲以堂临官御史。初犹以属礼待之,既而改称晚生,见犹侍坐,今则彼此俱称侍生,文移毫无轩轾,相与若寮采,抚臣反伺巡方嚬笑,逢迎其意旨矣,天顺元年,以总兵官石亨言,尽革天下巡抚。及亨败,复设如故。至正德二年十一月,刘瑾乱政,取回天下巡抚官;瑾诛,复设如故。盖此官在国初可以无设,今非督抚,何以制总兵之横,断不能一日罢矣。

【参赞军务之始】今天下称赞理军务者惟巡抚一官,俱在边方,盖以挂印总兵既称总镇,故稍逊其称以亚之。如正统间,金濂以刑部尚书,同宁阳侯陈懋寺征闽寇,尚称参赞军务是也。

然国初又有不然者,洪熙元年,以武弁不娴文墨,选方面部属等官,在各总兵处总理文墨,商榷机密,仅称参赞军务,其事寄非抚臣比。此外,又有参谋军务协赞军务之名。若洪熙间,命山东左参政沈固,往大同总兵郑亨处书办,则又出参谋协赞之外。此后不再见,至景泰中,大同则有参政沈固,宣府则有参政刘涟,山东则有参议周颐,广西则有副使刘绍,而刘清等又以郎中、给事中,称参赞军务。又景泰四年,以御史纪幻字原缺,据写本补,纲协赞陕西延绥等处军务,似不过帅幕僚佐,未知当时与总兵相处,礼节何如。景泰初,又有于谦、石亨军前整理军务者,赐敕以往,其人为内臣兴安、李永昌,则直比唐之观军容处置使矣。

【抚按重轻辽绝】弇州纪抚按重轻,自正统至弘治凡四事,而遗却一事,最有关系者:弘治十七年十月,巡按山东御史金濂,与巡抚辽东都御史张鼐计奏,上下其事于礼兵刑部会议,云抚按公会文移,宜各遵旧制,都御史正坐,御史旁坐,都御史勔付,御史具呈。上从之。当时体制悬绝如此。

【提督军务】国初武事,俱寄之都指挥使司,其后渐设总兵,事权最重。今宇内文臣为巡抚者,俱系添设,非国初旧制,以故称赞理军务,不过赞助总兵官戎机,如京营兵部大臣称协理戎政者亦然。其总兵非挂将军印者,则亦为累朝添设,其同事巡抚,始得称提督军务。盖旧时名号尚稍低昂,而事寄到今则一矣,武臣以总兵官为极重,先朝公侯伯专征专者,皆列尚书之上。自总督建后,总兵禀奉约束,即世爵俱不免庭趋,其后渐以流官充总镇,秩位益卑。当督抚到任之初,兜鍪执仗,叩首而出,继易冠带肃谒,乃加礼貌焉。嘉靖中,即周尚文位三公,近日李成梁跻五等,亦循此规不敢逾也。正德之季,上自称大将军总督军务,而江彬以平虏伯为提督,及诸义子诸大榼亦称之,武臣之有提督始此。近年朝鲜之役,宁远长子李如松者,新从宁夏奏凯归,再以大帅征倭,功名甚盛,意气盈溢,不复肯修扶服礼于宋经略。宋无如之何,始议加提督军务,即以入衔,其相见时,用边道见督抚仪,仅素服隅坐,一切櫜鞬书废矣。武臣衔有提督始此。又见时,如松官止左都督,提督如宪臣视学政者,部属管差务者,内臣之奉敕管事者,锦衣两司房之管官校者,皆得称之,但带军务则重耳。杨邃庵初总三边,王阳明再起两广,杨次村节制援兵,亦止称提督,然事权则制府也。若武帅之重,则提督之外,如今上初戚继光在蓟镇,以总兵官加总理,专司训练,并督抚麾下裨将标兵俱属操演调遣,生杀在握,文吏俱仰其鼻息,则江陵公特优假之,非他帅所得比。成化初年,用赵辅佩征夷将军印,统都督和勇等征流贼,部议升参政韩雍为佥都御史提督军务,上允之,而改提督为参赞,盖恪守祖制也,成化初年至祖制也数句,据写本补。【张半洲总督】张尚书(经),以南大司马兼北右都御史,督兵征倭,所辖江南凡六省,事权最雄重,大功垂成。而为赵甬江少保所诬,逮下狱死西市,人至今冤之。然在事时,亦有稍任情处:有张任者,吴之嘉定人,起家丁未进士高第,拜郎署;寻从谪籍为嘉兴府同知,运粮外郡,至嘉兴愆期半日,张督府适出城,遇之瓮门内,用军兴法将斩之,兵使者为哀请,始去衣冠缚之,臀杖六十,令还职自效。时军民万众,相顾骇怪,先大父尚在公车亲睹之,亦有可杀不可辱之叹。后张郡丞累晋秩,以中丞抚西粤著武功,官少司马归。长君名其廉字伯隅,以任子登乙未高第。

【阮中丞被围】嘉靖甲寅、乙卯间,倭夷寇东南,吾浙首被其毒。时按浙御史胡宗宪升佥都御史,督军有功,峻擢右都,总制浙、直、福、江四省,而以浙江提学副使阮鹗升佥都代胡任。阮好大言,然不甚知兵,胡轻之颇成隙。至丁巳年,胡已用蒋洲、陈可愿等谋,与倭酋汪直讲好,倭酋徐海者未得要领。

海闻阮避居桐乡县中,且兵饷山迹,遂聚兵攻之,用空漕船实以瓦石,冲其城,雉堞摇动如挥箑。胡幸其败,不发援兵。阮悸甚,偃卧不能复出。诸将吏谓旦夕不守矣,有说胡,倘失事法当并坐者,始遣骁锐来援。会和议亦成,徐海始受命解围罢兵,寻被执伏法。阮调抚福建以行。方桐邑围初解,阮中丞始出视事,时方盛夏,诸文武视其庭中如镜,无蔓草半茎,怪之,继乃知偃卧时稍起行,即手薙榛莽,以消永日耳。阮在吾郡时,余家老奴恺者,偶入城与其麾下一卒争诟,卒入肤诉,即命缚奴斩之。旗牌将出,而汤给事(日新)来访,遂稍停,汤故熟此奴者,与言立释之,竟不问两人曲直,亦未曾睹此奴何状也。

奴明日返乡居,先大父始知之,出见谢过,阮亦茫然,已不省忆有此事矣。其在闽被言,以藩司帑赂倭,并他簠簋,落职逮治,然实以疏傲获谤,其事状不尽然。

【海忠介抚江南】忠介在江南,一意澄清,而不识时务,好为不近人情之事。如缙绅之升补及奉差者,藩臬之入贺万寿者,俱赍有勘合,而鼓吹旌旗八人者改为一人,舆夫扛夫二十四名改为四人,人不能堪,或亻雇倩,或迂道他去。又令郡邑庭参不得頫首,然属吏畏威,莫敢仰视。吾乡一郁姓者,以乙科为其属绩溪令。高年皤腹,俯仰艰楚,入谒时独起止迂缓,腰领屹然,海大喜,以为此第一强项吏也。立疏特荐,新郑即召入为比部郎,其治状与资薄不问也。盖矫枉过正,亦贤者之一蔽云。海开府吴中,人人以告讦为事,书生之无赖者,惰农之辨黠者,皆弃经籍、释耒耜,从事刀笔间。后王弇州为华亭画计,草匿名词状,称柳跖告讦夷齐二人,占夺首阳薇田,海悟,为之稍止,寻亦以言去位。而此风既炽,习为故常,至今三吴小民,刁顽甲于海内,则庚午、辛未间启之也。又如吴中士习最醇,间有挟娼女出游者,必托名齐民,匿舟中不敢出。

自丁亥有凌司马洋山(云翼)殴诸生一事,大拂物情,吴士伏阙诉冤,严旨系治,凌削官衔,任子遣戍,人心甚快。然此后青衿日恣,动以秦坑胁上官,至乡绅则畏之如伥子。间有豪民拥姝丽游宴,必邀一二庠士置上座以防意外。至民间兴讼,各倩所知儒生,直之公庭,于是吴中相侮,遂有“雇秀才打汝“之语。盖民风士习,惟上所导,所从来久矣。海下狱时,世宗震怒,举朝亦谓必无生理,惟司务何以尚救之,亦下诏狱几死。

及隆庆复用,海抗疏论高新郑,盖为徐华亭地,何亦请上方剑诛拱以助海,盖两人始终同志如此。至万历内戌,海再出为南少宰,何以部郎竭海,而置其榻于坐隅。何毅然曰:“若较名位固宜尔,但当年颇忝气谊,不能以客礼见处乎?“海执不可,何奋衣竟出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语浸闻于时。何得转为光禄寺丞,历升南鸿胪卿,以老自免,诏加太仆卿致仕。

海寻晋南总宪,卒于位。海以乙科为教官聘典试,欲与衡文事,时直指为政,不之许,怒欲出闱,乃许其出一题而止,迁淳安知县,再转嘉兴通判,始入为户部郎,直谏论绞。吾郡志“名宦“。失载海名。

【海忠介被纠】海忠介抚江南,立意挫抑豪强,至处徐华亭更大不堪,然以一时人望,无敢议者。独刑科给事舒化首论之,其词尚缓。至吏科给事中戴凤翔独疏参之,至发其为南京卿寺时,妻妾相争,二人同日自缢。海辨疏太激,至诋举朝无一人,于是吏科都给事光懋按光懋人名,嘉靖乙丑科进士,故上空格,非姓,等、河南道御史成守节等,俱恨怒,各出公疏合纠,而海始去。说者谓徐实嗾戴为此疏,后戴遂归女于徐氏,则理或有之。戴疏参直臣固已甚,其所指亦皆实事,今节录之:一、滥受词讼,在皇上洞悉民奸,颁行重禁也。瑞则不顾赦前事件,悉听告讦,又无放告日期,旅进旅退,勋盈千纸,累涉万人,不能按理曲直以剖是非,而但徇情爱憎以决胜负,致使刁徒弗安生理,惟思构讼,以小过而饰成极恶;以虚诞而捏作实情,本以户婚田土,装为人命强盗;或未告而扬言以需索,或既告而讲价以求和;赵诉者不笞,诬告者不杖,律法埽地;罗织成风,人心至此,真大坏矣。一、田产分赎,在祖宗时,亦虑紊事端,定限五年也。瑞则不拘远年交易,违例问断,又不详审干证,随告随给,真伪不分,情理俱拂;或以明中正契而作无交,或以彼此情顾而作逼献,致使棍徒不营活计,专谋夺产;重垦更新者径以旧价回赎,己业荡尽者又于祖产再分;或称投靠以吓其白还,或云占匿以肆其夺取,剜壮民之肉,啖饿虎之喙;风俗至此,其极敝矣。一、道路公差,所经冒滥,固所当除,正支亦不可革。瑞出京时,用夫三十余名,德州而下,用夫一百余名,彼自谓分所应尔殊不知以此处己,亦当以此处人。况昨年差祭海神,假称敕访民事,恐吓当路,直至本乡。虽柴烛亦取足有司,抬轿径入二司中道,致夫皂俱被责三十。尚不愧悟,动以圣自居,其条约中,有“大圣人作为“等语,而状有“欺天玩圣“字,悉批准行。恐圣名僭窃太甚,又不谙民俗,妄禁不许完租,夫租既不完,税何从出?致佃户赖租,产户赔税,膏腴荒废,国赋何所出办?又不遵明例,妄禁不许还债。夫债不还于今,则借不通于后,致使日用虽急,称贷无门,束手待毙,危困何以自苏?其他胪列尚多,皆违时戾俗之事。时新郑以首揆掌铨,海其所用也,亦颇闻人地不宜之状,故覆疏有“器小易盈,晚节不竟“诸语,令其回籍候用。新郑方倚海为股肱,以龁华亭,终不能庇,盖不能抗一时公议也。高虽专愎,此举似稍采物情云。海忠介所颁条约云:“但知国法,不知有阁老尚书。“于是刁民蜂起,江南鼎沸,延及吾浙,不问年月久近,服属尊卑,以贱凌良,以奴告主,弟侄据兄叔之业,祖遗蒙古夺之名。自庚午至今将四十年,少者壮,壮者老,习故常,专此诬讦。缙绅之贤者,反谨避以博忠厚之名。尝闻吴中杨震吴(成)太宰云:“近日地方使君逞风力者,动云不畏强御,然则强御乃我辈也,不亦哀哉!“王弇州草柳跖告夷齐一状,海览之始稍悟,真所谓谭言微中,可以解纷矣。

【李尚书中丞父子】丰城人南兵部尚书李克斋(遂),以中丞抚准扬,适倭寇入犯,围淮安甚危急,乃子中丞见罗(材)时上公车在围城中,单骑出励将卒士民固守,发漕司金,明赏格,又劝富家助械助饷,昼夜凭城,潜募通泰海兵数千,夜冲围入,仍夜出狙击之,斩首五千,倭卒循去。克斋以功晋今官。

此吾乡沈太史晴峰(懋孝)所纪,时沈正在李署中,后又与见罗同登进士,所纪当不谬。其为南本兵也,值振武营卒戕害侍郎黄懋官之后,益惊悍无状,李至即寂然,其戡定之略如此。

此国史之言也,而焦漪园太史则云李抵南枢任时,散库金数十万以啗乱卒,此所谓戡定之略矣。焦金陵人,目击其事,则其言必亦非诬。岂当时准阴之功,尽出象贤方略,及膺留钥重任,施仅止此耶?见罗后官中丞,以今上丁亥抚郧阳,遭参将米万钟率兵迫胁,窘极出库金为赏,又厚加月廪始得释,旋遁走樊襄,以听勘罢归,寻坐滇事被逮。一中丞耳,何以勇谋于逢掖,而选懦于节钺耶?殆不可晓。李克斋为中丞时,两献白兔,盖其人亦胡梅林流亚也。后克斋长子栻为御史请于朝,克斋竟得上谥。【郧变】万历丁亥,先外大父王公会泉讳俸,以山东副臬,量移湖广参政,分守下荆南,驻勔郧阳。时郧抚为李见罗名材,故同榜进士,又同为郎署,最称知契,得徐,自甚喜,书促兼程。甫抵家即病,几不起,稍间。治装复病发,上乞休疏,其疏甫发,而郧变告矣。见罗自负文武才,以讲学名天下,至拆毁参将公署,改建书院,为其将米万钟设谋鼓噪,禁李于署不得出,自为疏逼李上之朝,委罪文吏,及师儒曲为诸弁卒解释。

时,新道臣为丁惟宁,初至稍以言呵止之,遽遭殴詈,丁故美髯须,雉之殆尽,几至举军叛逆,赖守备王鸣鹤救止,丁始得脱。后虽仅调官,然罗辱极矣。使王不抱病且赴官,必能止书院之建,即遇变自有方略,总不如家食之安也。是殆有数乎?

李初听勘去,继以他事论极典,久之始释遣戍。王鸣鹤者,淮安卫世指挥,以此知名,今为广东大帅。

【李见罗中丞】丰城李中丞(材)以理学名天下,后抚郧阳,毁参将署为讲学之所,为士卒所哗,备极窘辱,寻以听勘归里。次年,云南巡抚苏怀愚(酂)以前任金腾道冒功事劾之,逮下诏狱,搒掠论死。其同年吾乡许司马(孚远)时为应天府丞,疏救之,谪佥事。同年申、王二相亦力援不得,锢刑部者六年,始得编戍闽中。其在狱也,太夫人在家弃养,人谓本归程必星驰抵里,追服母丧矣。竟以重名久困,沿途迎慰者、修贽者接踵,未免留滞,比至吾乡已半岁矣。间脸人心疑之,以其名贤无敢显议也。至闽,则许已累晋中丞,正开府彼中,迎至郊外,见其导从太侈,远过于许,许出语规之,李怒见于色。

许解其意,且恐伤久要,乃择最敞公署与寓,命文武官旦晚巡捕,一如抚台体例。李每日放衙二次,通接宾客,收发文书,但不鼓吹举炮耳,识者或以为未安。

【许中丞】苕上许敬庵司马,笃行诚心,古人所少。其在吏部为佞人篆所排,外转佥事,后渐陟南京兆,脯大用,又特疏救李见罗,再谪佥事,由是名重天下。其后渐晋乡寺以中丞,开府福建,实心爱民,自奉如寒士,第僻于讲学,一语相契,信为圣贤。其黠者因得欺以其方,地方不无骚扰。会见罗从狱中减罪戍闽,两人同时龙象,合并一方,文武奔附如狂,于是有一省两巡抚之谣。又吴中缪仲淳以经世自豪,与许素厚,亦招之往,至于阅操先令缪诣教场较技,继乃亲往覆核,于是麾下渐怀不平。一日,调兵往漳南防守,正申约束,军中忽哗,许惶迫无措,赖两道臣婉词解之。次日,访最桀者百余人,馘其耳,尽赦诸伍,免其出戍,事始定。其事在壬辰年,许同里张御史(天德)按闽,亲为余言。至甲午许推南大理卿,是时娄上王相公新谢事,余往候,适邸报至,王见之甚喜,余曰:“以中丞得南冷局,似非庙堂优贤意。“相公曰:“不然。此兄古君子,而用兵非所长,今倭奴正炽,海上多事,得早离剧地,公私俱便。“余又进曰:“然则许翁但深于理学,而用世稍窒,宜其与李翁相知。“相公又振声曰:“敬庵真正好人,且老实不用虚头,岂见罗可比?“其持论如此,必有窥其微者。

【二李中丞】顷年,潞河李中丞修吾(三才)以督漕驻淮阴,长垣李中丞霖寰(化龙)以总河驻济宁,二公同籍、同里、又同志也。潞河以长垣素性节俭,故作意调之,一日遣材官致书币于济上,附以百金,云托幕府为市油烟脂以供媵妾用,盖其地所出也。长垣知其以气胜之,呼材官谓曰:“我知汝主人后房音声甚盛,些须脂泽不足供用,命麾下更买百金携去,作我答礼可也。“潞河发书,知反为所悔,干笑而置之,迹于无用,于是豪气亦稍折。

【李斗野中丞】李中丞名焘,东粤人,起家戊辰进士。久历外藩,至云南左布政,素无节钺之望。戊午冬入觐,次年春计典毕,适滇抚缺出,李经营得之,命下,弹章交集,李亟陛辞而行,甫出国门,而旨下罢去矣。李星驰返云南履中丞之任,弹压文武,申严号令,昼夜视事,较前数政诸公加精励焉。事闻于朝,白简 胃起,李仍日坐堂皇,治文书如故,再奉严旨诘责而终不去。直至代入境,始交承印节而归。则在事许久,陆贾之装,已不赀矣。圣主宽大,竟从优假,真异事也。【秦中丞】秦舜峰(燿),无锡人,以辛未庶常出为琐垣,骤迁右剑都御史,抚南赣;再迁右副都,抚湖广,被论调用,濒行取读鍰羡余以归。其属吏闽人沈介庵(鈇)者,为衡州府同知,抗章胪列其状,上震怒,遣缇骑逮下诏狱,追赃谪戍。沈登甲戌进士,授粤之顺德令,以清峻称,入为郎,出为守,俱有声,寻谪是官。既讦上官得志,意气益发舒,人多畏恶之。

再擢九江守,入己未外计,用不谨条罢去。时孙富平秉铨政,说者疑考功郎蒋兰若(时馨)有意修郄,故沈与丁芍原(此吕)二人,俱以名流枉黜。沈为蒋同乡人,素相仇;丁,江西人,故蒋同年,为其乡漳州推官,曾痛裁抑蒋者。于是议论群起,秀水沈司马亦有后言,孙尽以丁访单呈御览,丁逮讯几死,仅得戍去。而富平与沈秀水互讦两罢,蒋亦废为编氓。沈介庵既归闽,以豪横闻,后为闽抚按所奏,下狱,吏发其前后罪,竟坐大辟,至今长系。岂廉于官而黩于乡耶?先一年,江西巡按祝大舟,为其旧属,卢陵知县钱一本劾其贪,祝以丁忧行,而钱亦已入为御史,上特命刑部主事马犹龙奉敕往勘,尽得其实,祝亦坐赃遣戍。马寻以才望调礼部,优迁江西提学,未几大计,亦以不谨罢。盖一时西台诸公痛恨之,遂坐永锢。至今人惜之,荐剡不绝于公车,但是年当事者考功为赵梦白(南星),世所推为君子,以故启事终不见及。自祝、秦败后,一时抚按人人自危,谓属吏皆能制其死命,一切取用赎鍰,票上俱写缴回。

于是郡县更无短长可持,束手听命,无敢违言矣。二公虽获重谴,然实大有造于后人云。按乙未大计,湖州吴平山(秀)以贪削籍尤枉,吴有清望,从山中起任扬州守,为彼中乡绅所恨,中之。吴素寡交,又辛未第三人,为王太仓所举,王方去位,人尚引嫌,遂无能白之者。

【经略大臣设罢】近年朝鲜告急,廷遣侍郎宋应昌往援,时以总督为不足重,特加经略之号。继之者为顾养谦、孙鑛、邢玠诸臣,遂皆因之矣。当倭事起时,宋素无威望,物论无以阃外相许者,一旦特拔,议者 胃起,且谓事权过隆。不知前此乙丑、庚寅间,郑洛以尚书经略七镇,时虏情叵测,方以洛为孤注,故无人指摘之。而赞画万世德、梁云龙亦一时之选,皆以边才致通显。若宋所带赞画二主事,亦特赐四品服以示重,然俱潦倒迟暮,未几论罢,亦非万世德等俦匹也。若丁酉年,杨镐以倭事经略辽东,以败亡斥归,至戊午年,镐又以边警事再起经略辽东,遂至三路丧师,此其罪又寸磔不足赎矣。前此则嘉靖庚戌,以虏至辇下,遣都御史商大节经略京城内外,尤为古今所无。寻又置三辅经略,以王忬、翁万达、许宗鲁充辽宁,凡四年俱革。其后河南巡抚章焕请经略中原,上大不怿,焕以他事见逐。然则经略之号,非文帅所易当也。

【任邱大僚】任邱李次溪(汶),以乙未岁出总陕西三边,官为右都御史,兼兵右侍。同邑田东洲(乐)抚甘肃,在其节制之下,是年亦加右都御史兼兵左侍。戊戍岁,二公同以大兵忧复大小松山,李自兵书太子太保进宫傅,田自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同荫世锦衣,是年田入正位本兵,而李督四镇如故。,至辛丑,李回少傅,田加少保,同为三孤,已为异矣。次年壬寅,田以病告。至乙巳年,李入为戎政,又加少师。而徐理斋(三畏)以甘肃巡抚右都御史加兵部尚书代之,又任邱人也。徐虽未登一品,而阃才素著,将来功名正未可量。弹丸邑中,一时大僚,同事一方,拓雄边,开制府,接武公孤,延赏环卫,亦近代所少。隆庆间蒲坂之杨虞坡、王鉴川,又不足道矣。【巡抚久任】抚台一官最称雄紧,久任极为得宜。盖地方利病既熟,吏习而民安之。然非久必迁,则以欲灸者多,不能久于热地,亦事理使之然。乃近年启事久滞,往往逾期,其最久者,无如陈毓台(用宾)之抚云南,自癸巳讫戊甲凡十六年,其官自右佥都加至右都,支从一品俸,其间经己亥乙巳两大计,科道拾遗俱入斥幽,终不去,竟以武定府失事,逮至京,毙于狱;次则李修吾(三才)之抚江北,自己亥讫辛亥凡十三年,其官自右佥都加至户部尚书,以聚劾免归;魏见泉(允贞)之抚山西,自癸巳讫乙巳亦十三年,其官自右佥都加右副都,以请告去;黄钟梅(克缵)之抚山东,自辛丑讫壬子凡十二年,其官自右副都加至兵部尚书,召入为南本兵,此其最著者。他如李次溪(汶)之督三边十一年,戴凤岐(燿)之督两广十年,刘用斋(元霖)之抚浙江九年,又不可胜纪矣。此等事几如先朝周文襄、于肃愍故事,恐此后未必能继也。黄钟梅抚东省时,正值陈毓台逮治,廷议用“将帅不设备失陷城寨律“,黄抗疏救之甚力,且云身为寿州知州,陈以御史行部,受其知遇,且高列荐章,顾夺官以逭其罪,如郭子仪之雪李白。黄疏上,颇遭抨击,而陈狱亦为小挺,遂得长系,或者谓黄稍近古道云。【列营举炮】近年中外备兵使者,早晚堂俱举炮,至直指行部则无声,去而复作。弇州纪之以为不雅。然此事本非故典,其避台使亦宜。若总督军门,体尊位重,其用军容盛礼,乃分内事。邢昆田少保在蓟辽时,遇巡关御史阅视,亦命暂停举炮,各道争之不能得,御史喜过望,以为尊己,疏荐语极其不情。

又涂镜源宫保(宗浚)为宣大制台,与按君宴会,遇有公事,按君须独出见,更衣领稍偏,涂为手整之,此御史亦亲为人言。

二公皆著勋边阃,品无可议,其隐忍以就功名,亦犹胡襄愍(梅林)之屈于赵甬江少保耳。涂在宣大时,值虏妇三娘子再与虏长婚媾,时虏妇已将稀龄,涂为备房奁脂粉数十车,至房中淫药所谓“揭被香“者亦百瓶。此等驾双笼络,亦兵家所有,且西陲晏然者数年。而议者訾之,亦不恕矣。

○司道

【方印分司】太祖平定天下,分十二布政司,十五年增云南以至按察都指挥司,下及府州县授方印,此外则每省列分巡为四十二道,亦以方印治事,其事权特重,俱列衔按察使。其后废北平,增贵州交址亦然。若分守虽云道,然而无钦降方印。犹记正嘉间,内地分守,尚刻私印条记。今则外藩大吏,未有不钦降关防者。自是事体宜然,但非国初额设,无改颁方印者。

惟都转运盐使司,其僚佐为同知、为副使、为判官,各有分地,亦得用方印。盖太祖特重盐政,以事关军国,非他官比。亦犹宋转运副使,得与其长均体治事,名曰漕司,其遗意尚存。今运司下夷于州郡,为二司官,以知府劣考者为之,其诸僚则俱赀郎杂流潦倒不堪者充之,盐政因之大坏。近始议振刷,以两淮课金,为天下最,特隆体貌,遴才品最高者任之。至廑明旨,云以道臣体行事,且给专敕与之,终以运司旧为属吏,一旦超居等夷,各责以长跪伏谒如故事,至有弃官不赴者。是则圣谕森严,尚藐然不遵,为运使者,安能更展布哉?又如行太仆苑马一司,其体与京卿颉颃,亦复视为冗散,以处藩臬中之有议者,后以所属不奉约束,特加兼按察佥事,而州县之弁麾如故也。近日因人情厌薄,尽数革去,但属分巡及兵备兼摄,普天惟存平凉一苑马而已。盐政、马政,俱属国家最切最大事,而废驰至此,贾生而在,何止欢息。

【宪臣笞属吏】宣德十年英宗初御极,有先任四川按察副使朱与言者,以捕盗至郫县,怒知县孙祥不设策缉捕,杖之二十。越五日祥死,巡按御史请究与言罪,上曰:“与言职专捕盗,以贼故杖祥,非私意也。“竟宥之。此犹远年事。至嘉靖间,巡按直隶御史蒋旸,以细过杖杀真定知县丛芝,为芝家所告,后勘明旸止降级。御史虽尊,然邑令之命不应轻至此。至刘宇掌都察院,每以琐事笞辱御史,则正德间事,何御史之贱又如此。又嘉靖十年,广东提学副使萧鸣凤,亦曾为御史,刚愎任性,因肇庆知府郑璋屡忤之,不胜忿,榜之于廷,璋遂投劾去,按臣逮治。众咸不直鸣凤,两京科道交章劾之,鸣凤坐降调。凤、璋各上疏自理,上令逮问,既问结,俱送部别用。

夫郡守师师一方,非可笞之官,且副使去之一阶耳,当时郑璋何以甘受其辱,而庙堂竟平之,殊不可解。弘治初,山西按察司笞郡守伊珍,已见五卷。伊珍被笞见本卷郡守被笞一则,此云见五卷,足证刻本非原本卷次。

【藩臣笞属吏】正统五年,陕西参政郝敬,以公务至华池驿,呼驿丞张耕野不至,杖之至死。按问当赎徒还职,上曰:“敬以小忿毙驿驿字据写本补官,不仁甚矣!难拘常律。命编戍大同。“其事与朱与言相似,且同英宗朝,而处分已自迥异。

至六年,浙江左布政使黄泽,又挞盐运司丁鎡,为鎡所奏,并讦泽考满自出行县,敛民银三千两,补偿官物。乃俱下狱,法司拟各赎徒还职,上以泽擅笞三品官,重敛不才,命黜为民。

夫三品方面,亦至受挞,其事与萧鸣凤亦相似。且黄泽多赃,仅与丁鎡同罪,情法俱属不平,上之独断允矣。其时,又有山西左参政王来者,杖死知县张彬等十人,法司议其因公当徒,未几以三殿功成恩赦,仅调官广东布政司,则视属官之命,真如草菅。罪止胥靡,已为非法,乃以原官调用,尤为怪事。天顺七年,浙江右参议高崇,以事挞衢州知府唐瑜,瑜奏崇贪酷数事,乃下巡按御史鞫治。以上俱英宗朝事。或其时官制与今不同,惟萧宪副笞李郡守,蒋御史笞杀邑令二事,则耳目未远,更可骇耳。今人闻此,未必肯信。

【方面官淫纵】正统十年,福建左布政方正,诱取福州中卫指挥单刚妻马氏为妾;按察使谢庄,诱取福建左卫指挥张敏女为妾;又在百户陈亮家挟娼饮酒,事发,下巡按御史问,得实,遣戍大同。是年,辽东苑马少卿黄琰,娶所部定辽卫千户萧成、翟广女为妾,往来饮酒淫乐,吏部都察院执治,命降为行太仆寺主簿。同一淫纵,同在一年内,而处分之异如此。且方面大吏,即于所治宣淫,亦未有之事也。

【藩臣被笞】工部右侍郎霍瑄,先以参政掌大同府镇守,右少监韦力转恨瑄,送都御史年富家,众杖十余,至拜亚卿,始奏力转诸不法,上命逮治力转。亦天顺元年事也。内竖敢笞方面,抑更异矣。其后力转蒙上宥,而瑄亦不问。瑄初守大同时,虏拥太上皇至城下,时城中严备不敢启,瑄从水窦出出,匍匐叩马痛哭,进膳及靴袍等物,出府金银犒虏。上德之,甫复辟,即召佐冬官,瑄之见知于英宗旧矣。独不能稍抑力转,以一伸其忿耶?【王吉死廉】王吉,浙江余姚人,以进士起家,筮仕刑部广东司主事,其署分辖锦衣卫。时,门达怙宪宗宠,且兼领镇抚司,势张甚,吉每事裁抑之,遇其缇骑作奸者,讯治加等。

达甚恨,密侦其罪,久无所得,适吉暴病误朝参,上以例送狱,达选卒之矫健者痛捶之,几死;比还职,人且谓绕指矣,执法弥峻。出为广东佥事,以功升副使,寻所部惠潮盗再起,身自搏战,殁于阵。方出师时,有犒师费千金,用仅十之三,主者名余文,怜吉贫无归装,举以界其仆。是夜仆之妇忽出坐堂皇,呼隶卒作吉声大呼曰:“亟为我召夏宪长来。“适胡佥事署稍近,闻其异先至,忽瞪目曰:“非也。“俄而夏至,乃起揖曰:“不佞虽死,受国恩厚无所恨,第恨余文不知我心,以所剩官帑付我家。虽此中无可钩校,我宁能受汙地下乎?“语讫即仆地,寂无他语矣。其廉劲如此,是盖天植其性。若世之墨吏,其作鬼亦必通苞苴也。

【藩臬官兼两省】近日两畿添司道,多以近畿二司官带衔,此理势之得不然。惟弘治九年,湖广右布政司陶鲁,以功升本省左布政,兼广东按察司副使,带管广东岭东道。以楚中正正字据写本补官兼任粤省分巡,此官制所无,抑事体亦不便,前此后此,俱未见其比。时正极治之世,必非紊旧章,其中定有说。天顺初,顺天府学教授邵玉升云南提学佥事,兼督贵州学校,是时黔士,尚附试于滇省也。【整饬兵备之始】兵备官之设,始于弘治十二年。其时马端肃(文升)为本兵,建议创立此官,而刘文靖(健)在内阁,则力阴以为不可。马执奏愈坚,本年八月始设江西九江兵备官一员。盖以九江既管江防,又总辖鄱阳湖防,故特以专敕令按察司官领之。继则湖广之九永、广西之府江、广东之琼州、四川之威茂,皆添设兵备,盖皆边方,多属夷地也。其时事寄本不轻,此后以渐添设。在正德间,流寇刘六等起,中原皆设立矣。至嘉靖末年,东南倭事日棘,于是江、浙、闽、广之间,凡为分巡者无不带整饬兵备之衔。其始欲隆其柄以钤制武臣,训习战士,用防不虞,意非不美。但承平日久,仍如守土之吏,无标兵可练,无军饷可支。虽普天皆云兵备,而问其整饬者何事,即在事者亦茫然也。【尹宪使】嘉靖戊戌进士尹纶,山东齐河县人也,以技击骑射冠一时。及罢宪使家居,其子秉衡从戎,历官总兵,当得貤恩,尹辄受其封诰,改服犀带狮补,出谒宾客。先大佼时分藩其地,屡与往还。秉衡后至大帅。屡立战功。

【徐方伯死事】嘉靖二十八年己酉,贵溪夏相公以复套事伏法,天下哀而笑之。次年庚戌,则其同里又有一事,为元江徐方伯也。徐名樾,亦贵溪县人,少与夏才名相亚,历官云南右布政司,值元江府土舍那鉴倡乱,弑其主知府那宪,夺其印,啸聚逆徒,攻劫诸州县,抚按官胡奎林(应箕)、总兵沐朝弼不能御,非时上变,上下兵部议,会师讨之。朝弼乃与新抚臣石简,调集武定北胜亦佐等土汉官兵,分五哨进剿。那鉴佯为顺命,遣其先所收系经历张维,伪除于监军佥事王养浩,王疑之不敢往。适樾以督饷至军,闻其言请行,欲自以为功,初约次日即面缚出降,众皆力谏,谓此诈不可信樾愈怒,坚不从,如期赴之。比至元江府南门外,鉴不出,方呵责间,象马伏兵齐发,樾及左右皆死。姚安府土官高鹄奋身力救,亦战殁,自此交兵连岁,不能灭。会鉴死,诸酋悔过,顾纳象赎罪,世宗亦厌久役疲西南,遂罢兵。有作诗吊徐者云:“可怜二品承宣使,只值元江象八条。“亦寓嘲于惜也。徐素讲道学,在仕途亦负时誉,乃其贪功喜事,与夏同科,一则茅土热中,一则节钺在望,或狼籍都市,或荠粉行间,又在一邑一时,足为后来庸人妄想之戒。徐号波石,自名王文成高足,兼文武才,至今有称之者。

【王大参馘倭】乙卯,倭至禾郡劫漕卒,褫其衣匿精锐于空舟,令闽人向道者负板牵舟,皆不知其倭也。比至王江泾,离城已三舍,聚落繁庶,乃弃舟易衣,操刀焚劫,居民奔散,老弱妇女兵死弥望,至有全家遭刃者。余外祖王会泉大参守舍独不去,匿隐处,瞰倭往来踪迹,比其瑄饱将行,众皆先发,独一悍者殿后,溷于空室,解刀置于旁,大参忽跃出,夺其刀刺之;倭丧元,犹奋起再仆,圆睛小口,肤如黝漆,真魁贼也。

持献胡督府大喜,即处以裨将,坚不从,仅受赏归。其后登甲第,谈者美其胆勇,辄面赤不答,仍戒后生,勿学我捋虎须。

【布按二司官】祖宗朝最重布按二司官,知府凡有缺,必大臣保举部寺科道官有才望者居之。以故天顺以前,凡布政司按察司见朝,俱序京官二品三品之末,今明降本阶一级立矣。

又俱坐轿开棍,今则导以尺垂策马带眼纱,与京师幕寮无异矣。犹忆今上初年乙亥,今司马宋桐江(应昌)以吏科左给事升济南府知府,时先大父以济南守道入贺万寿,宋来见于邸中,执礼甚恭,即同时抵任,无几微愠色。次年丙子,今太宰李对泉(戴)以礼科都给事升陕西参政,自摩弇花金带示人,“某何德而堪此?“是时尚存古道,今言路视外转如长流安置,动色相争,且以此此字据写本补,定秉铨之邪正。即己丑年,今司徒张元冲(养蒙)以户科都给事升河南参政,亦不免稍见颜面,此公非计官爵者,但重内轻外,其势迹成耳。若辛丑年,御史赵文炳以升副使郁死;乙巳年,给事钟兆斗以升参议,抗疏自辨,纷纷屡言,又不足言矣。【畿辅分道】今上戊子、己丑间,以南直隶四府,在江南者止一兵备道臣,而南北御史巡方至者凡七,差道臣陪巡,昼夜不得休息,更无暇治所部道事。建议者欲析为二道,又疑畿辅不便割裂,迟回未果。适申王二相公在揆地,为桑梓力任之,始分道为二。竟不知太祖时已有故事也。洪武廿九年,分天下为四十二道,而直隶居其六:曰淮西道,辖凤阳、卢州二府,徐、滁、和三州,太仆寺中都留守司;曰淮东道,辖淮安、扬州二府,六合县,两淮运司;曰苏松道,辖苏州、松江二府;曰建安徽道,辖池州、安庆、徽州三府;曰常镇道,辖镇江、常州二府;曰京畿道,辖太平、宁国二府,广德州、句容、溧水、溧阳三县。盖祖制分画之明备如此。又洪熙元年,设行都察院于北京,置卢龙、恒南、冀北、广平四道,每道置监察御史三员,当时区画南北两都,视外藩加详。此两朝故事,当今建白者,或未尽知也。时交址未失,都察院有十四道,又置四道,盖十八道御史矣。今人但知十三道御史耳。

【宪臣罪谪】士人得罪,编管为戍卒者多矣,未有夷之隶役者。国初亦或充吏以辱之,未几辄复收录。若永乐间,江西按察使周观政有罪,谪为河间府驿夫;正德间,巡按徐淮御史薛凤鸣以与武官饮酒投壶,谪为所治徐州弓手。宪臣之辱,未有至是者。即其辜自取,亦非待士体矣。

【龙君杨少参】宣城沈翰撰君典(懋学),以谏止夺情忤江陵意,然内愧其言,又吴、赵两门生已叛之,赵、张、习诸词臣,又以有违言谪去,虑馆僚之怨也。屡令其子编修(嗣修)致书慰藉,促其还朝。沈亦◆◆未决,适有宣城狂生吴仕期者,草一书欲规江陵,遍示所知,人皆为危之,然实钓奇自炫,初未尝投京邸也。维时又有无赖青衿王制者,同一斥吏,伪造海中丞(瑞)疏,丑诋江陵,刻印遍售,此不过欲博酒食资耳。

时,操江胡都御史(槚)得之大喜,以为奇货可居,捕仕期入狱,胁令招称为懋学所造,转授仕期者。问官为太平府江防同知龙宗武,素与沈善,力辨于胡中丞不能得。胡乃先请江陵,云即露章发其事,江陵惧株连不可解,回柬有“姑毙杖下“之语,胡遂命尽之狱中,沈始得免。后吴妻贡氏声冤,胡戍贵州,龙时已自湖广参政罢归,亦论戍粤东。先是仕期死时,即有议龙者,沈感其曲全,逢人即明其不然,且屡向当路白其冤。会先病卒,事不得雪,龙竟老于伍,今尚在。龙与罗匡湖给事为姻家,与邹南皋吏部亦厚善。两公俱正人,非肯滥交者。

【冯仰芹大参】辛卯顺天乡试,冯宗伯琢庵(琦)时以谕德为正主考,即得陈祖皋春秋卷而置之者。时其尊人仰芹(子履)以山西参政,备兵易州,与管厂工部主事项元池(德祯),宴饮方洽,适京师人来,宗伯寄至试录及家报,方发封读数行,即大声呵詈,且欢恨曰:“冯氏从此不祀矣!“项怪问其故,仰芹曰:“吾儿书来,云以嫌疑易陈生榜首,若固自为功名地,其如此子功名何?“因咄咄不休,遂罢酒别去,大参未几亦以病谢事矣。此项亲为余言者。

【盐运使】天下六转运使理鹾政,而两淮盐课,居五运司之大半,其事权最繁钜,先朝极重此官。永乐间,平凉知府何士英以循良第一,特升两淮运使,重可知矣。嗣后耿清惠以故都运转侍郎,仍出理盐法,历朝皆特差都转运使董其事。嘉靖间,清如庞惺庵(尚鹏),浊如鄢剑泉(懋卿),俱中丞莅任。

故上下相安,不致大决裂。自隆庆初始罢大臣不遣,归重巡盐御史及盐法道,于是运使之权日削,体日削。且铨地以处知府之下考者,胄子乙科往往得之,人亦不复自爱,而鹾政日坏矣。

今上用言官建议,命重运长之权,且隆其体貌比藩臬,得与盐法道抗礼,特选廉吏石楚阳(昆玉)充之,石故守苏州守绍兴以清冠海内者。石至而侍御道臣不为礼,勒令长跪庭参如旧仪,石恚恨挂冠去,继之者俯首伏谒益卑下矣。至辛亥年,吾郡有冯桂海(盛典)者,辛丑进士,由彰德守迁是官,而同郡一大参,以漕储道至扬州,怪冯修谒不执属礼,叱之出,转闻抚按弹之,冯遂谪去,一时骇异。运长为盐道所辖,称属犹有说,至漕储与运课何关,而苛责乃尔?顷年丁巳,户科给事中给事中三字据写本补,商等轩(周祚)建白,特重盐政,择户部郎袁沧孺(世振)理其事,而以按察副使衔称疏,理盐法掌运使之印,并盐道运长为一官。袁始得行其意,而两淮困稍璘矣。

袁故材吏,与石楚阳俱楚之黄州人,石今以中丞在告。

【乡绅见监司礼】弇州谓乡大夫谒抚台布政司官及府州县,宜以部民礼,趋旁门,走东阶;见巡按按察司官,则入中门,走甬道,以守土与持宪者本有本有二字据写本补,分别也。然当时已不能行矣。近年以来,则抚按事权不殊,而藩臬之官,十九皆彼此互兼,孰分其为守为巡之异职,而各行一礼也。即如弇州之乡为苏州,止一兵道,是宜以宪礼别待之矣。但彼中兵使一缺,则苏州守代摄其事,此际倘一时两谒,则驰甬于道署,而反庭趋于府廨,亦理势之难通者。事有古行之,而今必不可行,此亦其一也。又漕储道虽辖七省,仅珪漕务,他无所预。辛亥、壬子间,吾乡有一人为此官,暂过里中,勒令府县行属礼,于是本府管粮通判长跪,各县管粮丞叩头,余官以半属庭参,犹怏怏不悦。此量小易盈,妄自尊大,无足怪者。又如以前嘉靖丙辰丁巳间,慈鸡赵少保以视师至浙,坐台受两司以下伏谒,不必言,而同里乡绅亦抑之使旁趋,时武林高文端(仪)以史官在家,独中驰其甬道,赵虽忿甚,无以难也,总亦斗筲之器耳。

○府县

【知府赐敕】今人传说:“苏州知府况钟,以吏员起家守郡,奉宣宗皇帝敕,得便宜行事,以为异典。其说诚是。然其时不止况钟一人。盖宣德三年,上闻郡守悉由资格,多不称任,适吏部阙守九员,命部院大臣举京官廉能者用之。于是吏部尚书蹇义等举礼部郎中况钟等九人,俱升知府,其郡为西安、松江、常州,武昌、杭州、吉安、建昌、温州与苏,皆要地。内御史何文渊得温州,其后大用为名卿。是时,九人皆赐敕,中不过云:“公差人违法害民者,即具实奏闻;所属官作奸害民者,即提解来京。“非如今所传,凡其同僚皆得拿问也。钟抵任之次年,奏吴县县丞赵浚,矐茸无能,起送至京。其民千八百余人,诉于巡抚侍郎成均周忱,言浚守法奉公,爱民集事,俱善状,因本府经历傅得,有求不遂,又需索粮长,浚禁不与,因愤谮于知府,故有此谤。忱均以闻,上命按臣核之,果如民言,命浚复职,置得于法。都察院请治钟妄奏之罪,上曰:“此钟为得所欺,但失之不察耳,姑记其过。“仍戒钟加慎。然则钟固一轻听躁动人也。吴人以其异途健吏,能抑豪强,一时誉之过情,流传至今不衰耳。正统八年,苏州知府李从智亦赐敕。【一邑二令】广西庆远府忻城县,宋故邑也,元以土官莫保为八仙屯千户掌之。国朝洪武初,设流官知县,罢掌兵官莫氏,徙居忻城界上。宣德以后,猺獞不靖,知县苏宽不事事,而獞老韦公秦等,保举莫保之元孙莫敬诚为土官,诏授敬诚特袭知县,时一邑二令,权不相统。继宽为令者益不振,事柄尽入土官掌握,流官徒抱印居府城。弘治中,督臣郑廷宝奏革土官,而土目韦涓等,方为镇守内臣私人,遂独用土官以至于今。

夫一邑本无二令之理,无论宜流宜土,必独任乃为得之。然今日之政有甚异者,即以云南一省言之,省会之云南府,所属安宁州,有土、流二知州;曲靖府所属麀益、陆凉、罗雄三州,丽江府之巨津州,与直隶之北胜州,各有知州二员;临安府宁州,有土、流二知州二员;。峨蒙自二县,各有土、流二知县;又大理府为滇中第一奥区,山水珍宝甲天下,而所属邓川州,有一何姓土官,同一流官,为两知州;云龙州亦然,云南县知县,与土官杨姓者。同为知县,其他省不及考者尚多也。若近日则有土官立功,抚按题请,加土知府虚衔,专管巡捕,其该府尽属流官知府。此正与弘治间忻城县相反。今云南诸州县大抵皆然,揆之政体终为乖舛,岂可鄙夷边服,不为一厘正哉?嘉靖末年,倭患方炽,有光禄章焕者,奏请每县添设知县数员,世宗不允。夫滇僰夷裔叛服不常,以故土、流并设,为一时权宜计,已非典制,乃至东南财赋要地,亦欲仿此例以扰地方,如此建白,不蒙圣主谴责,亦幸矣!土官府州县衙门,若仅土人一员为正官掌印,而流官为之佐贰及首领者,俱食其廪饩,不得与闻政事。惟云南武定府往年未改流时,则印属流官同知署掌,其知府不过司巡捕之役。嘉靖中女土官瞿氏奏请改正,上下部议,土知府始得印。又广西奉议州土知州革后,以流官州判掌印,治夷民,至今不改。【一府二推官】本朝府佐同知、通判无定员,而推官止一员,盖普天皆然。惟直隶之永平府带衔蓟辽诸镇理刑,则多设二三员;陇右之临、巩二府,间遇有事,亦于督府驻紥之地,各设一推官。然皆随幕府受成,未有于郡城并置者,况内地尤绝无之事。惟成化二十二年江西吉安知府张锐奏请,以江西大家结党为非,吉安尤为健讼,监犯至数千人,官少不能泱断,宜增设推官一员,上从之。此举真属创见,后不知何时始罢。

【郡守被笞】南户部尚书雍正庵(泰),故成化间名臣也,初筮仕吴县令,有神明之称,以后历西台,两为郡守,至弘治元年为山西按察使,怒太原知府伊珍避道稍迟,执而笞之。珍诉于朝,又讦其不法,仅降湖广参政而已。知府阶已尊,无可挞辱之理,且身曾为此官,不知当时与彼中臬长何以相处。况太原省会之地,其伍伯敢于手挞上官,亦理这所无。而事在雍墓志中,又出其同乡吕仲木(楠)笔,非臆说也。其后以右副都御史抚宣府,又以大杖杖参将李杰,为言官劾罢,其事亦见志中,想雍之为人廉洁而刚暴无疑矣。【金元焕】松江府青浦县举人金元焕者,移居苏州之盘门内,家人与徽州人争市一小物,相殴致伤,徽人归而病死,其家人告以人命。时郡守为楚人石楚阳(昆玉),与金同举应天己卯乡试,年谊本不甚厚,而金以事无实,脯同籍在事,必能直之,漫不为意。徽人皆狡狯善谋,反扬言太守受同年多金,为之道地,石素以廉峭自矜重,遂立意坐以主使。邑令知守意,竟论金抵偿,谳词上之郡,上之兵道,俱如拟,寻上之台使。

时御史按部金坛,金赂押解隶人,领至盘门宅中,与妻妾一别,隶卒初难之,继请同往同发,始许诺偕行。甫至,即具酒肴盛馔,令一叟陪饮,而身入内室,俟天明即行,叟谐笑善饮,人人以大觥沃之沾醉。比明呼金不应,急入其房闼,则孥累一空,囊橐如洗,并饮叟亦无踪影矣。石大怒,四出缉捕,杳不可得,隶卒代其罪论死,寻相继瘐死狱中。初金之逸也,或云入日本投关白,或云在太湖为盗魁,或云走西南土官处篡其位。又十余年,始知在楚之应城陈应虹(蕖)司徒家为垫师,寻与陈缔儿女姻,至今尚无恙。

【刘际明太守】陈留人刘际明(芳誉),起家癸未进士,以御史久次出守,再改畿南之广平,为人倜傥不甚拘小节。会有莱阳人高孩之(出)者,以弱冠登戊戌进士,授曲周令,貌不扬而有才情与刘一见莫逆,遂不复拘堂属之礼,每宴会必投琼藏驱,酣酗连日夕,至以市井淫媟语相戏且詈,而不较也。

遇有公席,则邀府僚会饮,其侮谑亦如之。有一别驾起明经者,偶以酒令与高相争言,遂各出揭相攻,高及别驾俱以论调去。

至甲辰外计,刘以浮躁降四级用,刘、高俱名士,然为守令一方,则上下自有体,何至荡肆乃尔,绳以功令,亦未为枉。传闻广平别驾者,椎野老悖,其待高反不能如五马之忘分,高已厌之。一日酒间,别驾举一令,以字貌相类者为觞政,不能者有罚,乃先出令曰:“左手相同绫绢纱,头上相同官宦家,不是这官宦家,如何用得他许多绫绢纱?“其语实鄙俚,高益憎之,乃继之曰:“左手相同姊妹姑,头上相同大丈夫,不是我大丈夫,如何弄得你许多姊妹姑?“别驾大怒,骂座而起。刘续之曰:“左手相同糠秕粝,头上相同尿屎屁,不吃这些糠秕粝,如何放出许多尿屎屁?“意盖欲两解之。而别驾不平愈甚,遂至互揭同去,未知然否。

【县令处分人命】吴俗最嚣,无命辄以人命入状,究之毫无影响,吏兹土者亦视为寻常故套,漫然准其行,亦漫然听其罢。然而温饱善良罹其毒者,必至破家而后已。至有状行许久,然后求觅尸骨以实其刁诈者。近戊戌年粤人邓云霄拜长州令,熟知此弊,凡告人命者,其状写明某日打伤,某处某时身死,尸停何处,去城几十里,如虚甘责几十板。告者无一不准,即刻身往检验,路远者限定时刻,抬至听检,其诬者立即如数痛笞,不饶一下,行之半年,告人命者绝迹。邓莅任七年,此弊顿绝,甫去而刁风仍炽矣。

【邑令轻重】国初极重郎署,凡御史,九年称职者始升为主事。既而台省渐重,有大臣保荐者,得同部属出为藩臬知府,而给事御史,多从新进士除授。以故外官极轻,如程篁墩之言曰:“国家初以他途授令,至宪宗始重视民之任,乃以第三甲进士为之,然久袭重内轻外之说。自任其劳,受人之挫,任是职者情多不堪。“罗一峰之言曰:“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御史,又次期主事,得之则忻。其视州县守令,若鹓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盖当时邑令之轻如此。自考选法兴,台省二地,非评博中行及外知推不得入,于是外吏骤重,而就中邑令,尤为人所乐就,盖宦橐之入,可以结交要路,取誉上官。又近年乙酉科以后,令君悉充本省同考,门墙桃李,各树强援,三年奏最,上台即以两衙门待之,除颜屈体,反祈他日之陶铸。

而二甲之为主事者,迹资待次,不过两司郡守,方折腰手板,仰视台省如在霄汉。其清华一路,惟有改调铨曹,然必深缔台省之欢,游扬挤夺,始得入手。而三甲进士,绾墨绶出京者,同年翻有登仙之羡,亦可以观世变矣。

【立碑】今世立碑之滥极矣,而“去思“尤甚。凡长吏以善去者,俱得屃赑穹石,其词不过乡绅不情之誉,其人不过霸儒强醵之钱。而后至之官,又自为他日地,为之作序文,作募疏,以奖劝之。今建白满公车,无一语及此者,何也?南史裴松之曰:“世立私碑,有乖事实。“以为诸立碑者,宜悉令言上为朝议所许,然后听之,庶可以防遏无徵,显彰事实。宋武帝从之,由是普断。以今一统全盛,岂反逊义熙之年,所当首为禁者。

【嫌名】前代仕宦,每避嫌名,如宗如周、韩皋、元绛之属,偶犯贻笑者,俱载在典籍中。本朝此禁稍弛,然未有居官之地,直犯其名者。今上初元,吾乡戴春雨(凤翔),嘉靖己未甲榜,以行人为吏科给事,被内计降补陕西凤翔府郿县丞,咸疑当事者有意侮之,宜弃官以去。戴竟履任,渐历郎署,以至出守,又得凤翔府知府,在郡凡三年,始转陕西苑马少卿,又以外计斥归。五马之荣,虽可慕,但吏民称谓,及上下文牒往还,日日亲睹其名,亦何以施颜面?盖戴曾有特疏劾海忠介,时情薄之,屡加窘辱。而戴固朴诚人,恋恋鸡肋,迄不能决也。陶铸之地,前后两度,俱刻而巧矣。近年己丑,王弇州拜南大司寇,时南台王仁荣者疏纠之,谓弇州之父,坐法极刑,不宜受秋卿之命,且云里胜母,曾子不入,不知世贞何颜复坐此堂也。弇州辨疏,语哀而苦,若王侍御者,亦更为不恕矣。   


○士人

  【唐伯虎】弘治中,唐解元伯虎以诖误问革,困厄终身,闻其事发于同里都冏卿元敬(穆),亦负博洽名,素与唐善,以唐意轻之,每怀报复,会有程篁墩预泄场题事,因而中之。

  唐既罢归,誓不复与都接,一日都瞰其楼上独居,私往候之,方登梯,唐顾见面,即从檐跃下,坠地几死,自是遂绝,以至终身。闻都子孙甚微,或是修郄之报,然唐后亦不闻贤者。此说得之吴中故老云。  【徐文长】徐文长(渭)暮年游京师,余尚孩幼,犹略记其貌,长躯皙面,目如曙星,性洸弛不受羁束,馆于同邑张阳和太史(元汴)家,一语稍不合,即大诟詈策骑归。后张殁,徐已癃老,犹扶服哭奠,哀感路人。盖生平知己,毫不以亲疏分厚薄也。徐初以草《白鹿表》,受知于胡襄愍梅林(宗宪),戊午浙闱,胡嘱按君急收之,徐故高才,即上第亦其分内,按君搜得之大喜,以授其所善邑令,令丹铅之。令故为徐所轻,衔之方入骨,按君暂起辄泚笔涂抹之,比取视则鸿剉满纸,几不可辨矣。徐此后遂患狂易,疑其继室有外遇,无故杀之,论死,系狱者数年,亦赖张阳和及诸卿僇力得出。既郁郁不得志,益病恚自戕,时以竹钉贯耳核,则左进右出,恬不知痛;或持铁锥自锥其阴,则睾丸破碎,终亦无恙,说者疑为崇所凭;或疑冤死之妻,附著以苦之,俱不可知。而其人高伉狷洁,于人无所俯仰,诗文久为袁中郎所推戴,谓出弇州上,此自有定论。

  其所作画,尤脱畦径,题署则托名田水月等号是也,今已有人购之。文长自负高一世,少所许可,独注意汤义仍,寄诗与订交,推重甚至,汤时犹在公车也。余后遇汤问文长文价何似,汤亦称赏,而口多微辞。盖义仍方欲扫空王李,又何有于文长。

  【张幼予】吴中张幼予(献翼)奇士也,嘉靖甲子,与兄(凤翼)伯起、弟(燕翼)浮鹄,同举南畿试,主者以三人同列稍引嫌,为裁其一,则幼予也。归家愤愤,因而好怪诞以消不平。晚年弥甚,慕新安人之富而妒之,命所狎群小呼为太朝奉,至衣冠亦改易,身披采绘荷菊之衣,首戴绯巾,每出则儿童聚观以为乐。且改其名曰敉,予偶过伯起,因微讽之曰:“次公异言异服,谅非公所能谏止。独红帽乃俘囚所顶,一献阙下,即就市曹,大非吉徵,奈何?“伯起曰:“奚止是,其新改之名亦似杀字,吾方深虑之。“未几,而有蒋高支一事,幼予罹非命,同死者六七人,伯起挥泪对余欢狂言之验。先是幼予堂庑间挂十数牌,署曰“张幼予卖诗“或“卖文“,以及“卖浆“

  、“卖痴“、“卖呆“之属。余甚怪之,以问伯起曰:“此何意也?“伯起曰:“吾更虞其再出一牌。云‘幼予卖兄‘,则吾危矣。“余曰:“果尔再出一牌,云‘卖友‘,则吾辈将奈何?“相与抚掌大咍,同时吴中有刘子威(凤),文苑耆宿也,衣大红深衣,偏绣群鹤及獬豸,服之以谒守土者。盖刘曾为御史,迁外台以归,故不忘绣斧,诸使君以其老名士,亦任之而已。此皆可谓一时服妖,幼予被难为辛丑年,时虎邱僧省吾者嗜酒,忽一日醉死,孝廉与姻家比邻,偶大赀重,或疑孝廉与盗通,因捕治死狱中。时税事再兴,市人葛成倡义,偏拆毁诸富家,有殴毙者,当事置之死法。适幼予又以妓致殒。俱一两月内事,吴人遂以凑“酒色财气“四字云。

  【金华二名士】兰鸡吴少尹(孺子),为余大父客,幼时曾识其人:孤介有洁癖,所携树癭炉皮毯之属,俱极精好,炊饭择好米,自视火候,其貌亦似野麋,为诗俊冷自喜,不受凡俗人供养,视今日山人辈犹粪壤也。又其邑胡元瑞(应麟)以丙子举孝廉,乃翁与先大父己未同籍,因得与称通门,其名噪一时。王弇州至欲以衣钵传之。才情赡洽,多所凌忽,乙未赴南宫,与同里赵常吉(士桢)酒间潮谑,戏呼赵为家丁,赵拔刃刺之,几为所中,逾墙得免,自是稍戢。是年场后,试内阁司诰敕中书官,例取乙榜二人,胡与首揆赵兰鸡密戚深交,面许必得,时论亦服胡声华,咸无异议。既题请钦定试日,胡忽大病不能入,而粤东张孟奇(萱)得之。张盖纳赂于首揆纪纲祝六者,先为道地矣。或云张豫声言,胡倘见收,当嗾言官并首揆弹治之,故胡托辞不试,未知然否?胡性亦高伉,不悄随时俯仰,既失意归,旋发病卒。张入中秘,出为户部郎榷税于吴,橐金巨万,今以养母予告,其自奉王公不能过也。张亦以词赋自命,传岸有福相,不似胡之槁瘠云。吴胡同里相善,无后来游客气,下世俱已久,前辈风规犹可想见。赵常吉温之乐清人,游京师不得志,善八法,尝书所作诗扇上,宦官持以入,今上方幼冲,见之喜,以布衣召入直文华殿。江陵夺情,杖诸谏者于阙下,赵故与艾、沈诸公善,因楚服橐鋐持黑羊股,调护于血肉中,以此知名。喜谈兵事,上骑射,讲火器,屡上疏请自效不报,见公卿台谏,抗不为礼,亦奇士也。赵初得官鸿胪寺主簿,供奉十八年,始晋中书舍人,又十余年不进秩以殁。

  主上之裁抑恩泽如此。

  胡元瑞亦好使酒,一日寓西湖,适汪太函司马携乃弟仲淹来杭,王元美伯仲并东南诸名士大会于湖中。仲淹已病,其诗颇有深思秀句,心薄胡之粗豪,忽傲然起谓弇州曰:“公奈何遽以诗统传元瑞,此等得登坛坫,将置吾辈何地?“汪、王三先王出仓猝不及答,元瑞亦识仲淹气盛,第怒目视。时戚元敬少保实偕二汪渡江,因同席饮,出软语两解之。胡大怒移骂,至目为粗人,戚惊避促舆度岭去,满座不欢而罢。时人作杂剧嘲之,署题曰:“胡学究醉闹湖心亭,戚总兵败走万松岭。“

  然胡伸于戚而绌于赵,亦骂座之报欤?  ○山人

  【恩诏逐山人】恩诏内又一款,尽逐在京山人,尤为快事。

  年来此辈作奸,妖讹百出,如《逐客鸣冤录》仅其小者耳。昔年吴中有《山人歌》,描写最巧,今阅之未能得其十一。然以清朝大庆,溥海沾浩荡之恩,而独求多于鼠辈,谓之失体则可,若云已甚,恐未必然。

  按相门山人,分宜有吴扩,华亭有沈明臣,袁文荣有王稚登,申吴门有陆应阳,诸人俱降礼为布衣交。惟江陵、太仓无之。今则执厮隶役,作倡优态,又非诸君比矣。  【别号有所本】别号滥觞非一,有出新意者,有自鸣其志者,似稍脱套,亦有所本。如倪元镇自谓倪迂,而司马君实之迂叟,晁明远之景迂,盖又景司马则固先之矣。倪又自谓懒瓚,则唐僧懒残,宋马永卿之懒真子,又先之矣,近日陈仲醇品格略与元镇伯仲,其别号眉公,人颇称其新,但国初诗人杨孟战名基其,吴县人,已号眉憸,谓如人眉在面,虽不可少而实无用,以寓自谦。仲醇意亦取此,然亦落第二义矣。

  杨在洪武间官至山西按察使,与高启、张羽、徐贲齐名,谓之吴中四杰。初杨铁崖游吴,重其才,曰“又得一铁矣“。

  【山人名号】山人之名本重,如李邺侯仅得此称。不意数十年来出游无籍辈,以诗卷遍贽达官,亦谓之山人,始于嘉靖之初年,盛于今上之近岁。吴中友人遂有作山人歌曲者,而情状著矣。抚按藩臬大吏,有事地方,作檄文以关防诈伪,动称山人星相而品第定矣。按今广西贵州深僻之地,閤伏菁莽中,不夷不汉,粗纳粮税者,呼为山总山老,其部落则名山人。正德间,郁林州土夷韦观敬上疏求入贡,直署其衔曰山人某,更属可笑。然南宋讲学盛时,如白鹿洞等书院,主其教者亦称山长,故元尚沿之,盖山派不同如此。

  唐太仆卿韦观为巫所挟,哀恳曰:“愿山人无为言。“则巫觋亦称山人,后唐宗后父刘叟以医卜自称山人,又金元胡俗,凡掌体傧相,亦称山人。见杂剧中。见杂剧中四字,据写本补。  【山人歌】张伯起孝廉(凤翼)长王百欲八岁,亦痛恶王为人,因作《山人歌》骂之,其描写丑态,可谓曲尽。初直书王姓名,友人规之,改作沈嘉则(明臣),复有谏止者,并沈去之。张以母老,至庚辰科即绝意公车,足迹不入公府,与王行迳迥别,故有此歌,然亦褊矣。  【王百谷诗】近年词客寥落,惟王百谷巍然鲁灵光,其诗纤秀为人所爱,亦间受讥弹。如其初入京试内阁紫牡诗中一联云:“色借相公袍上紫,香分天子殿中烟。“极为袁元峰(炜)

  相公所赏,因成知己。同邑周幼海长王十年,素憎王,因改“袍“为“脬“、“殿“为“屁“以谑之,两人遂成深仇。王又有诗云:“窗外杜鹃花作鸟,墓前翁仲石为人。“时汪太函介弟仲淹(道贯)偕兄至吴,亦效其体作赠百谷诗:“身上杨梅疮作果,眼中萝卜翳为花。“时王正患梅毒偏体,而其目微带障故云。然语虽切中,微伤雅厚矣。

  宋张浚自富平大败归,有郭奕者改韩昌黎赠裴令公诗赠之云:“荆山行尽华山来,日照关门两扇开。刺史莫嫌迎候远,相公亲送陕西回。“与此正同,终不如即改王诗之更巧也。周、王俱以善书冠吴中,各不相下,王目周书为蚯蚓拖泥,周亦目王书为螳螂打拱,似亦微肖云。

  【山人对联】向见王百谷家桃符云:“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牛。“哂其太夸。近见吴中山人钱象先者乃书对云:“旁人错比杨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更不自揆甚矣。顷过陈眉公堂中书一联:“天为补贫偏与健,人因见懒误称高。“  盖用陆务观语,虽谦抑而实简傲,胜王、钱用杜句十倍矣。去年至支硎山范长白学使斋中悬联云:“松风高士供,兰梦美人圆。“其所书即所作也。时,范未有子,故有“梦兰“句,然“圆梦“字又作“原“,唐宋人皆已两用之,未知孰是。范又有对云:“门前白水流将去,屋裹青山跳出来。“又用笑林中俚童属对语,亦奇。

  【山人愚妄】近来山人偏天下,其寒乞者无论,稍知名者如余所识陆伯生名应阳,云间斥生也,不礼于其乡。少时受知于申文定相公,申当国时,藉其势攫金不少。吾乡则黄葵阳学士,及其长公中丞称莫逆,代笔札,然其才庸腐,无一致语。

  时同里陈眉公方以盛名倾东南,陆羡且妒之,詈为咿哑小儿,闻者无不匿笑。乃高自矜重,一日忽写所作诗一卷饷余,且曰:“公其珍之,持出门即有徽人手十金购去矣。“余曰:“诚然。但我获金无用。“顾旁立一童曰:“汝衣敝,可挈往市中博金制新袍,便可拜谢陆先生。“语未皆毕,大怒而去。又一闽人黄白仲名之璧,惯游秣陵,以诗自负,僦大第以居,好衣盛服,蹑华靴,乘大轿,往来显者之门。一日拜客归,橐中窘甚,舆者索雇钱,则曰:“汝日掆黄先生,其肩背且千古矣,尚敢索钱耶?“舆夫曰:“公贵人也,无论舁五体以出,即空舁此两靴,亦宜酬我值。“彼此争言不已,观者群聚。有友过其门,闻而解之曰:“一荣其肩,一尊其足,两说皆有理,各不受赏可也。“舆夫掩口而去,此钟伯敬客白下亲见者,此辈之愚妄,大抵如此。

  先达如李本宁、冯开之两先生,俱喜舆山人交,其仕之屡踬,颇亦由此。余尝私问两公曰:“先生之才高出此曹万万倍,何赖于彼而惑暱之?“则曰:此辈以文墨糊口四方,非奖借游扬,则立槁死矣。稍与周旋,俾得自振,亦菩萨普度法也。两公语大都皆如此。余心知其非诚言,然不敢深诘。近日与马仲良交最狎,其座中山人每盈席,余始细叩之,且述李、冯二公语果确否,仲良曰:“亦有之。但其爱怜,亦有因,此辈率多儇巧,善迎意旨,其体善承,有倚门断袖所不逮者,宜仕绅溺之不悔也。“然则弇州讥其骂坐,反为所欺矣。

  弇州先生与王文肃书有云:“近日风俗愈浇,健儿之能哗伍者,青衿之能卷堂者,山人之能骂坐者,则上官即畏而奉之如骄子矣。“

  ○妇女

  【命妇朝贺】明制三品以上命妇,遇太后中宫大庆元会令节,例得朝贺。然朝士拜礼,除朔望升殿外,即常朝亦五拜三叩头。命妇则不然,仅行四拜礼,止于下手立拜,惟致贺受赍时,一跪叩头而已。先三日赴诸王馆习仪亦然,此闻之故老者。

  往时仪注则十二拜,凡以三次行礼,又或八拜,以二次行礼,犹然四拜也。盖自古妇人皆立拜,惟后周天元帝,令妇人朝天堂,俱效男子牴伏,武周时亦然,然仅行之一时。汉唐平世俱不尔也。宋时不可考,然宋天圣中明肃太后临朝,欲代郊天,宰相薛简肃不许曰:“果尔,太后将作男子拜乎?抑女子拜乎?“事遂寝。其时如古立拜可知矣。今士民家妇人伏地顿首,与男子无异,盖沿故元之习也。命妇入朝,例许带一婢,俱以女或媳充之,后妃赐问,亦全不讳,更问字何氏,嫁何年,读何书,艳黠者多叨横赐。臣妾之礼,大逊外廷,近闻上下亦稍隔绝矣。又每人给一圈屏一溲器,可谓曲体之至。但宫掖邃远,以春尖徒步为苦耳。国家大丧,凡武臣三品如指挥使之妻,亦得入思善门哭临。  貌既多寝陋,饰又皆蓝缕,且苴麻从事,拜起跄踉,宛然郑侠所献图。朝士见者,往往破涕为夫。  【二妇全边城】正统己巳,辽东广宁右卫指挥佥事赵忠者守备镇静堡,大虏入犯,忠力战不胜,攻围甚急。其妻左氏曰:“此堡破在旦夕,吾宁死不受辱,君其勉之。“遂与母及其三女俱自经,忠感愤拒守愈坚,虏终不得志,遂解围,城赖以全。事闻,上命赠左氏为淑人,谕祭赐葬,旌其门曰贞烈,而忠进指挥同知。今上壬辰,宁夏之役,萧如薰以参将守平虏城,哱刘勾虏以数万众围之,守御单弱,人有危心,萧妻杨氏,肤施大司空晴川(兆)女也,尽出资斧簪珥犒士,身率健妇乘城,命如薰出战,昼夜苦斗,贼竟退去,不能东犯。上以其功大,立进大帅,至今向用。杨氏后以病亡,其时但以萧功闻,不及特旌其妻也。二事颇相类,但生死大异,故国家之报亦不同。

  萧之赏固非幸得,而赵忠当时仅进一阶,何酬庸之薄也?

  赵忠既为守备,则必以都指挥体统行事入衔矣。其在今日,则必升参游等官,即不然,亦必都佐击矣。而英宗朝尚不然,盖挥佥乃其实职,故以正四转从三,非如今日但以流官方面之衔递为迁擢。因有以实职百户而竟登坛者,不惟大司马不知故事,并武人亦不晓祖职当如何迁陟矣。

  【窦氏全印】正德六年辛未,江西华林大盗起,围瑞州府攻之。时缺守臣,独通判姜荣署印,姜先为工部主事,坐丁巳计典,谪是官,甫至郡,仓皇无备,亟集兵与战不敌,度势不能守,密以印畀妾窦氏匿之。贼果破城入廨署,求姜倅勿得,而得其妾,欲杀之,赖窦哀祈而免,遂执窦,濒行,窦已先藏印圃池中矣。时姜所部,高安人盛豹父子同罹难,潜语之曰:“印在某所,幸以告我公,我且死矣。“乃又绐贼曰:“可速遣盛父报主人,持多金来赎我,今有盛子作质,不虑逸也。“  贼信之,偕至地名花坞乡者,诡以渴求饮,急投道旁井。贼退厝于僧院,以事上闻,诏义其事,旌之曰贞烈,立祠植碑而祀焉。姜弃城当服上刑,台使者怜窦节侠,特委婉开其罪,且为叙功进同知。姜脱死归郡,才两阅月,复买一姝丽,时议遂大薄之,未几竟褫职去。窦、京师崇文坊人也,都中妇女以淫悍著闻,此女独从容就义,智勇兼备,即史册亦仅见。若姜荣负心,则犬豕不若矣。余向见妾媵得谥者而偶遗此,且贞烈祠额,非谥也,然足不朽矣。窦氏尚有唐淮西窦桂娘,通谋陈仙奇,事亦奇伟,可与此女并称侠烈。

  【宰相寿母】正、嘉以来,宰相现任,父母具庆者,为常熟严文靖、兴化李文定、江陵张文忠、蒲坂张文毅,俱及见其子正位黄扉,真熙朝盛事。内常熟、兴化二公,又得解相印,归奉二老亲以寿终,尤为全福。蒲坂以外艰归,又奉其母胡丧,然为继妣非亲母也。惟江陵公用封公殁夺情,致口语而殁于位,其太夫人亲见子削夺,家之籍没,子孙满前,俱罹桎梏入囹圄,至有雉经、有遣戍,真所谓以寿为戚也。正德十一年,故相李长沙殁于邸,其母一品太夫人麻氏在堂,直至嘉靖三年始殁,在文忠身后又九年。无子无孙,孑然一嫠妇,又贫窘不能支朝夕,方之赵夫人情境不同,苦趣则一也。  成化间,刘寿光(翊)拜相,父母俱无恙。

  【三太宰寿母】世宗朝,太宰南昌熊北原(浃)。有母九十请终养,上不许,赐其母廪米存问,一时称异典。继而太宰兰谿唐渔石(龙)有母亦九十,则已罢归里矣,至今上则有太宰海丰杨梦山(巍),有母一百余岁尚康健,何寿母之偏钟于冢宰乃尔。他如阁臣严常熟、李兴化、张江陵,皆有父母在堂,然眉寿不及也。

  嘉靖间,南兵部尚书浙之鄞人张文定(邦奇),以养母归,其母亦年百岁,但文定以甲辰年先卒,而母之卒以甲寅,凡哭子十年,不为全福。又正德间,南太宰王海日(华),其母亦九十余,又正德末太宰陆水邨(完)被籍远戍,其母叶氏逮治入狱,后死于京邸,则不如早殁为愈参。

  【寿母祸福不同】赵括之母,以豫言其子不可将,及败绩免诛。唐仆固怀恩母,以持刀逐杀其子,后亦不从坐,且加礼焉。本朝无此等贤母,其荼苦亦过之,正德之庚辰,吴门陆水邨太宰,以通逆濠下狱,至俘献于朝,籍没其家。陆幸免正法,毙于荒徼,其母夫人叶氏,就养京邸,身罹其变,竟客死都下,业九十余岁矣。嘉靖甲辰,南大司马张邦奇,卒时仅六十余,而其母已九十;又十数年寿百余而殁,虽获令终,然亦哭子。

  近年则江陵张文忠以今上壬午终于邸第,太夫人赵氏,扶榇南还,未几张削夺见籍,长孙雉经,余亦遣戍,赵已八旬,目睹惨毒,未几亦以忧卒,此两母者,皆以寿为戚矣。又辽废王宪眦,以隆庆戊辰削爵除国,锢于凤阳,至壬午,江陵公捐馆,废王继之,其生母为庄王次妃王氏,尚无恙,上章为废王辨冤,归其罪于江陵公,求复故封,上终不允,辽与张无深仇,其时有导之者。然千乘太妃,历尽艰楚,时庄王薨且五十年矣,何如先驱蝼蚁地下也。寿母如永乐间兵部尚书赵羾赐宴华盖殿,因辍御筵所馂,悉赐其母。又以元宵节赐宴,知户部尚书夏原吉母来观灯,赐之酒食并钞,皆备极宠荣。两公又得身奉所生以终天年,其夏母之亡,又荷仁宗钞米诸赐,且给驿护行,有司治葬,尤不易得。嘉靖中,熊北原太宰母亦荷恩遇,余曾记之。近年则首揆王太会在京,时因母思归,特遣官乘传送之回南,王虽辞免,而恩则厚矣。比谢事数年,太夫人始以寿终,上特亲酒宸翰,曲加慰勉,并致赙百金,及麻白布纻丝新钞皆加等,此从来故相居家所未有也。此数母者,皆可谓遇矣!至江陵之与辽庶二母,同处一方,同时哭子,夙隙纠缠,勃谿诟谇,真皆不祥人也,何以草木之寿为!  天顺间,工部右侍郎陆祥由石匠起,先是有母老病,上命光禄寺日给酒馔,再赐钞为养。其人与太宰陆完俱吴人也,二妪同享禄养,然祥母安于完多矣。  【江陵太夫人】江陵归葬封公还朝,即奉上命,遣使迎其母赵太夫人由江路入京,将渡河,私忧之私,私谓其奴婢:“如此洪流,得无艰于涉乎?“语传于外,其涴察者已偏报守士官,复传禀曰:“过河尚未有期,临时当再报。“既而寂然,渐近都下,太夫人心疑之,又问何以不渡河,则其下对曰:“赐问不数日,即过黄河矣。“盖豫于河之南北以舟相钩连,填土于上,插柳于两旁,舟行其间如陂塘太夫人不知也。比至潞河,舁至通州,距京已近,时日午,秋暑尚炽,州守名张纶具绿豆粥以进,但设瓜蔬笋蕨,而不列他味,其臧获辈则饫以牲牢。盖张逆知太夫人涂中日享甘肥,必已属厌,反以凉糜为供,且解暑渴。太夫人果大喜,至邸中谓相公曰:“一路烦热,至通州一憩,始游清凉国。“次日纶即拜户部员外郎,管仓、管粮储诸美差,相继入手矣。张号钓石,山东汶上人,以岁贡至今官。江陵败,张亦劣转长史。

  【阁老夫人旌表】闾左小民不知礼义,其妇女能励志守节,自宜旌异。若士族固其分内事也,况公卿大家乎?以故京口鄞文僖继室未三十而寡,后年至请旌,时吴文端(山)为礼卿,谓夫人生前享一品荣封,自合嫠居,何用表宅如庶姓。时,徐文贞在政府,亦为之言。吴正色曰:“相公亦虑阁老夫人再醮耶?“徐语塞,事遂已。此见之徐太室宗伯勔记中,其时徐为祠曹郎也。然垂老再娶,惟西北士夫居多,江南则不尽然。近长垣李霖寰以少保忧归,服满续妇,时李年甫知命,新夫人则仅二八耳。结缡罢,出外宴客,则室中悲泣不绝声,其女仆辈劝慰曰:“主翁衣蟒围玉,坐八人舆,富贵已极,今夫人亦如之矣,何所苦而不怿?“夫人叱詈曰:“汝奴才何知,八人舆可舁至枕上耶?“少保闻之长吁而已,乃知暮龄纳正室,真是多事。无已,则小星三五,他日任去留为得之。

  嘉靖间,张永嘉相公亦继娶潘氏,上密赐金帛以助其聘。

  时张已耳顺久矣,潘为兴邸旧姻,说者讥其附托,犹然议大礼故智也。

  【假昙阳】王太仓以侍郎忤江陵予告归,其仲女昙阳子者得道化去,一时名士如弇州兄弟、沈太史(懋学)、屠青浦(隆)、冯太史(梦桢)、瞿胄君(汝稷)辈,无虑数百人,皆顶礼称弟子,先已豫示化期,至日并集于其亡夫徐氏墓次,送者倾东南。说者疑其为蛇所祟,盖初遇仙真,即有蜿蜒相随,直至遗蜕入龛,亦相依同掩,则此说亦理所有。然和同三教,力摈旁门,语俱具弇州传中,初非诬饰也。事传南中,给事牛惟炳者,遂贽以献江陵,疏称太仓以父师女,以女师人,妖诞不经,并弇州辈皆当置重典。时徐太室(学谟)为大宗伯,太仓同里人也,力主毁市焚骨以绝异端。慈圣太后闻之,亟呼冯榼传谕政府,江陵惊惧,始寝其事。昙阳之为仙为魔皆不可知,乃其灵异既彰灼,辞世又明白,则断无可疑。既而太仓入相后,渐有议野阳尚在人间者。初皆不甚信,忽有鄞人娄姓者,自云曾试童生,以风水来吴越间,挈一妻二子,居处无定,其妻慧美多艺能,且吴音,蓄赀甚富,缉盗者疑之,踪迹之甚急,度不可脱,则云:“我太仓人王姓,汝勿得无礼。“于是哗然以为昙阳矣。传闻入娄江,时相公在朝,乃子辰玉亦随侍,仅一从叔诸生名梦周者代司家事,急捕此夫妇以归。讯之则曰:“吾真昙阳也,当时实不死,从龛后穴而逸耳。“梦周亦不能辨,因自称相公女愈坚,吴中鼎沸,传为怪事。王氏之老仆乡居者,及宗党之耄而晓事者,独心疑之,谛视诘辨良久,忽曰:“汝非二爷房中某娘耶?“始色变吐实。盖相公乃弟学宪(鼎爵)

  爱妾也,学宪殁,窃重赀宵遁,不知于何地遇娄,遂嫁之,二子其所育,去凡四年矣。初为人所指目,遂因讹就讹,冀王氏忌器释宥,不虞尚有识之者。梦周付干仆严系之,以待京师返命处分。此妇复诱干仆私通,乘其醉懈,携二稚并娄夜窜,后竟杳无消息。余尝叩辰玉:“令姊升举后,曾有玘肹蛮相示,以践生前诸约否?“辰玉云绝云无之。想亦恨伪托者玷辱清名,故秘其津导耶?

  【娄江四王】初昙阳化去,弇州与相公俱入道,退居昙阳观中,屏荤血,断笔砚,与家庭绝。其弟麟洲、和石两学宪,亦在其家薰修焚炼,谓骖鸾跨鹤特剩事耳。如是数年,而麟洲起视闽学,未几相公麻命下,亦应诏北上。弇州孑然苦寂,遂返里第,寻和石不起,弇州亦以南副枢出山。不三年,观中遂无四王之迹。昙阳高足僧名道印者,以传灯第一人守观,旋殁。

  麟洲从太常,予告亦继之。弇州从南大司寇得请归,追痛道心不坚,再婴世纲,未几下世。后来惟相公身正首揆,子登鼎甲,但于学道本来面目远矣。所以古来神仙必居穷山绝境。

  和石初于昙阳事,与弇州俱不甚信,后屡著灵异,弇州遂北面,而和石亦息喙矣。时言官劾之者,遂云和石大怒有违言;其实不然,著故甚其辞,以间其伯仲也。

  【黄取吾兵部】麻城人黄取吾(建衷),素负时名,早登公车,风流自命。时,同邑梅湘衡司马长女,嫠居有才色,结庵事佛,颇于宗门有悟入处,即李卓吾所称澹然师者是也。黄心欲挑之,苦无计,其爱妾亦姝丽能文,乃使诡称弟子,学禅于澹然,稍久亦喜其慧黠,甚眷念之,因乘间渐以邪说进,且述厥夫殷勤意。澹然佯诺,谋于司马,姑勿露机,反更厚遇之,因令入司马家晤语。初亦伺司马他出始一来,既而习熟。司马忽戒远游之装,澹然与订期,俾弟子先至,而黄续赋多露可也。

  其妾甫及门,则女奴数辈竟拥香车入司马曲房,自是扃闭不复出,而澹然亦不复再过其旧庵矣。黄羞赧不敢言,为乡里所诮。

  初以雉媒往,不特如皋空返,且并媒失之。黄后登辛丑进士,从户部改兵部,近罹计典谪去,然其人材器可用也。  黄字季主,己卯与张江陵公子状元懋修同乡举最厚,在公车二十三年始第。

  【妇人能时艺】山阴张雨若(汝霖)驾部,曾为余言:同里孙司马樾峰,以甲戌举南京第一人,而少时师傅,惟其长嫂所授,即冢宰清简公嫡配,而俟居(如法)刑部之母夫人也。

  性严而慧,深于八比之业,决科第得失如影响,故樾峰受其教以取大魁。又汉阳萧象林(鸣甲)户部为余言:其从兄大茹(丁泰)、大行,少时疏于制举业,屡试不第,后入赀为上舍。

  其内子阅其文辄涂乙之殆尽,戒其勿行,不听,而终不售。至庚子岁始谓曰:“今年属草稍有文气,当偕子出。“乃买舟尚涂与扬扢改窜,至入试颦蹙叹曰:“第可博榜尾缀列耳。“及榜出,果名籍将尽矣。因挟这出都城僻处,日夜课之,及新春始稍色喜,谓“子功力尽矣,奈天资不超,技止此耳,然尚可望本房首卷。“既撤闱,遂举第八名,则给事王斗溟(士昌)所拔也。夫孙之父为文恪宗伯,萧之父为汉冲会元,而义方之训,反逊闺阁之玉成,何也?且良媛以笔札垂世者多矣,未闻娴习时艺,评骘精确乃尔,即拥皋比何忝耶?真古人所云:“恨不使士大夫见之。

  【女郎吟咏】昔徐昌谷纪金陵徐妓诗云:“杨花厚处春云薄,清冷不胜单夹衣。“以为清婉绝伦。余近又见金陵徐惊鸿奇友游楚云:“妾怨芳杨柳,横枝在吹楼。折来欲有寄,游子在黄州。叶互参差影,花飞历乱愁。林梢窥破镜,何日大刀头?“俱风雅可诵,然皆北里种也。今范长白水部徐夫人,在芜关诸五言古诗,沉秀深厚,可追古人。此闺秀非可他拟,以同徐姓并及。

  【妒妇不绝嗣】富贵人坐妒妇斩嗣者最多,然亦有改悟者,千百中一二也。以余耳目所及,如戚南塘总戎夫人,中岁知私蓄妾有庶子二人,初亦怒,欲手刃;其后竟杖而收之,戚少保世职,赖以传袭。近日李九我少宗伯亦垂老无子,而阃政过峻,在南中时,赖吾乡丁敬宇中丞苦口传语,始容买妾,今已抱雏久矣。商邱沈龙江大宗伯亦苦乏嗣,其门人相知者,欲往谋纳副簉,适登堂见数医正修药甚虔,因问何剂,沈答曰:“此吾内子制调经药,为受胎计耳。“门人不敢启齿而退。时,沈夫人逾六望七矣。乃知妒妇末路,亦自迷悟两种,特男子不幸,难值其梦觉耳。

  商邱公有一女欲独占家产,助母为虐,近吾邑一词林亦然,恐凤毛俱绝望矣!  【沈归德身后】沈龙江相公清节近世罕见,室无姬媵,谢政后,伉俪皆将稀龄,夫人犹剂调经药,因绝血胤。其女尤奇妒,沈继子为所毒,遂懵不识人,相公弥留欲一见之,遏不令通,衔恨而绝。其女必欲以他子承业,而氏宗人不许,其继子寻夭,所得诸荫,皆为群从分受拜官而去,丹旐素帷,莫适为主。闻灵柩至今在堂,赐域尚虚,蒸尝失所。先朝耆德,一旦为若敖之鬼,闻者悯默,归德在事,受其知者不少,必有经纪其家者。

  【燕姬】缙绅羁宦都下,及士子卒业辟雍,久客无聊,多买本京妇女以伴寂寥。其间岂无一二志节可取者?无奈生长辇毂,馋惰性成,所酷嗜惟饮馔衣饰,所谙解惟房闼淫酣。吾辈每买一姬,则其家之姑姊姨妹麇至而嬲藁砧,稍不自爱者,一为所蛊,辄流连旬月,甚至更番迭进,使孑居男子髓竭告终,则邸中囊橐皆席卷而归,不浃旬又寻一南人与讲婚媾矣。以余目睹,覆辙相寻,而士友辈,尚如猩猩试酒,未能尽悟。其间命高福厚者,每迫他事南还,则此曹相率先行,所饷不满所望,必断齿弹舌,狞凶万状。以故晋人有比之京官牙牌者,谓其出京不用也。古人云:“燕赵多佳人。“意者别是一种耶?

  【广陵姬】今人买妾大抵广陵居多,或有嫌其为瘦马,余深非之。妇人以色为命,此李文饶至言。世间粉黛,那有阀阅?扬州殊色本少,但彼中以为恒业,即仕宦豪门,必蓄数人,以博厚糈,多者或至数十人。自幼演习进退坐立之节,即应对步趋亦有次第,且教以自安卑贱,曲事主母,以故大家妒妇,亦有严于他方,宽于扬产者,士人益安之。予久游其地,见鼓吹花舆而出邗关者,日夜不绝。更有贵显过客,寻觅母家眷属,悲喜诸状,时时有之,又见购妾者多以技艺见收,则大谬不然,如能琴者不过“颜回“或“梅花“一段,能画者不过兰竹数枝,能奕者不过起局数着,能歌者不过《玉抱肚》、《集贤宾》一二调,面试之后,至再至三,即立窘矣。又能书者更可哂,若仕客则写吏部尚书大学士,孝廉则书第一甲第一名,儒者则书解元会元等字,便相诧异以为奇绝,亟纳聘不复他疑。到家使之操笔,则此数字之外,不辨波画。盖貌不甚扬,始令习他艺以速售,耳食之徒,骤见未免欢羡,具法眼者必自能辨。又,其俗最重童女,若还一方白绢者,徵其原值必立返。以故下山者即甚姝艳,价仅十之三。

  【女医贷命】慈圣皇太后久病目疾,屡治屡发,至癸丑年,有医妇彭氏者入内颇奏微效,且善谈谐,能道市井杂事,甚惬太后圣意,因留宫中。而怀孕已久,其腹皤然,宫婢辈俱劝之速出,彭贪恋赏赍,迟迟不忍决。一日,忽产一男于慈圣位下宫人封夫人名彭金花女者之室,上大怒,立命杀之,赖慈圣力救,宛转再三,上难违慈旨,命贷其死,发礼仪房打三十逐出。

  次年慈圣即上仙,盖寄产虽俗忌,然不避者祸立见。即已嫁之女有妊,其夫非赘婿而归宁者,母家必遣之行,况宫禁乎?

  【徐安生】徐安生,吴人,徐季恒女也。季恒能鉴古善谈,为余父客,暮年始举此女,美慧多艺,而性颇荡。曾嫁武林邵氏,以失行见逐,遂恣为非礼。其写生出入宋、元名家,尝仿梅道人风雨竹一幅遗余,且题一绝句于上云:“夏月浑忘暑酷,堪爱酒杯棋局。何当风雨齐来,打乱几丛新绿。“其二去:“满拟岁寒持久,风伯雨师凌诱。虽云心绪纵横,乱处君能整否?“次诗盖用唐李季兰语,其寄意不浅。予怪其无因,置不复答。后此女沦落许久,嫁里中黄生,亦名家子也。为乃父不容,复下山作鱼玄机行径。今年已渐长,不知踪迹何所,闻为一武弁诱入京师矣其才情实可念也。余向纪徐姓女三人矣。

  【妇人弓足】妇人缠足不知始自何时,或云始于齐东昏,则以“步步生莲“一语也。然余向年观唐文皇长孙后绣履图,则与男子无异,友人陈眉公、姚叔祥,俱有说为证明。又见则天后画像,其芳趺亦不下长孙,可见唐初大抵俱然。惟大历中夏侯审咏被中睡鞋云:“云裹蟾钩落凤窝,玉郎沉醉也摩挲。“

  盖弓足始见此。至杜牧诗云:“钿尺才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又韩偓诗云:“六寸肤圆光致致。“唐尺只抵今制七寸,则六寸当为今四寸二分,亦弓足之寻常者矣。因思此法当始于唐之中叶。今又传南唐后主为宫婢窅娘作新月样,以为始于此时,似亦未然也。向闻今禁掖中,凡被选之女一登籍入内,即解去足纨,别作宫样,盖取便御前奔趋无颠蹶之患,全与民间初制不侔。予向寓京师,隆冬遇扫雪军士从内出,拾得宫婢敝履相示,始信其说不诬。

  近年黄冈瞿徵君九思建议御虏,中有一说,欲诱化其俗,令彼妇人习中国法,俱束缚双足为弓样,使男子惑溺,减其精力,惰于击刺,以为此弱虏制虏妙策。予亦不知此计果有济否?但隆庆元年,大虏攻陷山西石州,据所得妇女驱之出塞,憎其不能随马疾驰,尽刖其双足以车载归,百无一活。世固有不爱双缠者,瞿君此策。亦未为制胜也。

  近日刻杂事秘辛,纪后汉选阅梁冀妹事,因中有“约束如禁中“一语,遂以为始于东汉。不知此书本杨用修伪撰,托名王忠文得之土酋家者。杨不过一时游戏,后人信书太真,遂所惑耳。

  【胡元瑞论缠足】杨用修谓妇人缠足始于六朝,以乐府双行缠为据,其说诚误。友人胡元瑞驳之不遗余力,因引晋人男方头履女圆头履为证;又云宋齐以后,题咏妇人足者甚多,并不及其纤小。然终无实证以折之。按梁武帝弟临川王萧宏,与帝女永兴公主私通,遂谋弑逆,许事捷以为皇后,永兴公主使二僮衣婢服入弑,及升阶,僮逾限失履,阖帅令人八人抱而擒之,搜僮得刀,乃杀二僮。夫可为婢服且失履,则足之与男子同可知。当时梁去唐不远,是一大证佐,而元瑞未之及也,元瑞又引道出新闻,以为始于李后主宫嫔窅娘,似不始于中唐,则又与自所引杜牧诗相背驰矣。一人持论,尚游移无定见乃尔,何以驳正前人耶?余已记弓足,因再元瑞说,又订之如此。

  ○妓女  【妓鞋行酒】元杨铁崖好以妓鞋纤小者行酒,此亦用宋人例,而倪元镇以为秽,每见之辄大怒避席去。隆庆中,云间何元朗觅得南院王赛玉红鞋每出以觞客,坐中多因之酩酊,王弇州至作长歌以纪之。元镇洁癖,固宜有此,晚年受张士诚粪渍之酷,可似引满香尖时否?

  【杜章】角妓杜韦,吾郡城中人也,以妖艳冠一时,云间落牧之(允谦)孝廉,故宪中吴之长公,今学宪长倩之伯兄,少时佻达,一见契合,两人誓同生死。而范妇为陆阜南(树德)中丞,闻之大怒,讼之官,系狱中,牧之以重赀窜取而出,携之远逃。迨丙子冬,挈以计偕抵京,已病濒殆,不复能入试,春尽则殁于邸中矣。韦持柩归,自度归时,陆氏必不容其活,甫渡江中流,两袖中一实滇宋砚,二物俱牧之所日用,且性重能沉也,一跃入水,救之无及矣。此事见松江诸名士记傅中,不必备录。独死后一事甚奇。余顷北上渡扬子江,起而小便水中,舟人皆力止以为不可,余怪问故,则云近日江西一仕客过此,有小奚临江小遗,忽僵仆作吴语曰:“汝何人敢污我头鬓,我名杜韦,游戏水府者将三十年,乃一旦见辰至此。“仕客大骇,且不解吴音,急泊舟询故老,知其事者为述始末,仕客具牲醴拜奠首过,小奚始苏,然则韦为水仙耶?抑入鲛宫作织绡人耶?总之怨忿所结,未能托生,沉滞沧波,亦可哀矣“  吴中张伯起曾语余曰:“丁丑春临场时,往省牧之病,时韦坐其榻旁,牧之咯血在口,力弱不能吐,则韦以口承之,即咽入喉,一咽一殒绝,顷刻间必数度。吾观牧之在死法不必言,即韦韵致故在,亦憔悴无复入理矣。牧之曰:“汝可代我与张伯伯一话。“韦应曰:“君怯甚,不可多语伤神,我上天入地必随君。“范亦为哽咽,此时已心知二人,必无独死理矣。伯起每为余谈此,泪尚承睫,余亦为之掩袂。  【刘凤台】燕京歌妓刘凤台以艳名一时,今上丙子,宣城沈君典、吾乡冯开之,俱以公车入燕与之游。后沈、冯同为丁丑廷会二元,而刘委身于闽中福清人林尚炅,林本贾人字丙卿,与沈、冯二公俱相善。至戊子年刘死于燕,林方贾于武林,闻讣星驰以北。冯以谪居在家,为诗送之曰:“昔年曾醉美人家,却恨花开又落花。“司马青衫旧时泪,因风吹不到琵琶。“其感慨其深,林不以为忤。此入都,迎刘妪厚养之,刻玉为主,书凤台名,而题长短句于背曰:“入时倒郎怀,出时对郎面,随郎南北复东西,芳草天涯空绕遍。胜写丹青图,胜妆水月殿,玉魄与香魂,都在这一片。愿作巫山枕畔云,愿作卢家梁上燕。

  莫作生前轻别离,教人看作班姬扇。“因抱玉主自随,昼则供食,夕则附枕,仍携以贾于四方,偶至粤西,为剧盗陈亚三等所戕,而沉其尸于江。会同邑人亦林姓者,为梧州府推官,习闻玉主事,适亚三等以他事捕至,拷掠不服,及搜橐中得玉主,始骇曰:“此吾里林丙卿物,汝何从得之?“盗始叶实,得林尸于江,敛而归之,盗尽服辜。时谓非玉主,则林冤终不白,刘盖得请于冥司,以报林始终之谊也。林之姻家叶少宰,已为丙卿传纪其事,而科又闻于林之侄号经宇者,因纪略如此。

  开之先生曾语余曰:凤台美不待言,即荐枕时,肌体之柔腻,情致之婉媚,兼飞燕合德而有之。宜林之惑溺至此也。

 【侠娼】壬子季夏,余以应试在邸中,方逃暑习静,友人麻城邱长孺侵晨警门入,邀至其寓。先有一客在,云是浙鄞范仲子,各进糜蔬,并马出城。余苦辞不护,问以何往,第曰:“第去,必有竟日欢。“从之出西郊十余里,日已渐高,抵一第,门甚壮,入门一大厅事若勋戚家,坐少顷,有女鬟捧茶至,云:“姑少待,娘即梳裹矣。“余已讶之。旋招余辈入其卧室,虽敞而不华,所陈衣箧镜奁左右充满,待其妆毕,始肃客问起居,邱、范皆其旧识。问余:“此即沈君否?“余曰:“是也。“因微笑不答。其貌不甚白,而双簠特明秀,髻发如云,体纤弱不胜衣,约年二十矣。因导余辈从西角门入,则又一经,乔木蔽日,假山亦已古色,又得堂庑加大,前俯一池,宽三数亩,荷已盛花,中有败舟二,因谓余曰:“此小縗久废,目下将葺治,与兄采莲为江南之乐,兄许之否?“余不则所以,但唯唯谢,寻以饭进,少憩,即入内治庖。邱因谓余曰:“此人故狭邪,不知所从来,此即其新买第宅,所蓄不赀,将择偶以托身,彼谋之我,我谓非兄不可,今日之设,意在定盟,余两人主议耳。“余疑骇不敢置对。既而酒肴毕阵,侍婢竞出,俱晓丝竹,亦粗能南北曲,第未精耳。四人相对轰饮,日渐旰,其人亦微啭相劝。余请别再三,邱、范曰:“吾辈当先归,明日携一樽,与汝二人称贺。“余变色不许,请以场后再续此游,各跨马辞去。其人泫然,若不胜情,终无他言。入城时,日在虞渊矣。

  余即下第,不复共冶儿往还,寻谋南归,往别邱,因叩以此妓近况。印答语支吾,似已他有所主,不欲明言,余不复苦诘。

  又数年,邱从辽左从军归,遇之邸舍,余偶再及往事,邱始叹息,愀然曰:“误此子性命者君也,向年委诚于君,君坚不从,范仲子因以甘言朝夕诱之,遂订偕老。范故好忬博,又谋复故官,尽散其资装,以及田园之属几万金,往时会饮大第,亦售三千金,尽为范所浪费,以致簪珥俱尽,姬侍亦散鬻,孑然一身,不给朝夕。范别昵一娼,弃之不顾,已投缳久矣。其姓刘行二。“余至是始得其姓氏,为黯然不怡者数日。范名家子,曾登戊戌武进士,官都阃,中废,今亦已流落矣。刘氏侠而憨,初无远谋定见,为雄狐所蛊,竟至非命,真是可怜。而落负心至此,恐“薄幸“二字,不足以尽之。

  范字仲凝,近见士友,云其人惯诱娼女,作此等伎俩,非一度矣。

  【钓闼】今两京教坊,诸妓家门,多设半扉,其上截钓起,或时歌姬辈立于内,露半身以窥客。若金陵又多用竹篾织成,尤轻巧可喜,但不知所始。偶见元末张昱《辇下曲》云:“似嫌慧日破愚昏,白昼寻常下钓轩。男女倾城求受戒,就中秘密不能言。“盖顺帝时,西们以演揲见法,秽乱宫掖,延及戚里勋贵,以至都中庶民,靡然从之。其妇人受戒时,特下钓轩,以防他人窃觑。今两都淫室,遂仿效之至于今。若武林闤阓中亦时有之,则列肆所设,用便贸易,非坊曲比也。   


○畿辅

【煤山梳妆台】今京师厚载门内逼紫禁城,俗所谓煤山者,本名万岁山,其高数十仞,众木森然。相传其下皆聚石炭,以备闭城不虞之用者。余初未之信,后见宋景濂手跋一画卷,载金台十二景,而万岁山居其一。云鞑靼初兴时,有山忽坟起,说者谓王气所生,金人恶之,乃凿其山,辇其石,聚于苑中,尽夷故地。元灭金都燕,以为瑞徵,乃赐今名,陶宗仪《辍耕录》亦云:然此其说确矣。又有梳妆台,与此山相近,予幼时往游,尚有圮材数条,今尽配腐,存台基而已。相传为耶律后萧氏洗妆之所,似亦犹煤山之说耳。其旁又有兔儿山,较煤山甚卑,不知所始。当辽盛时,望气者言上有天子气,遣人迹之,其地乃一小山甚奇秀,因凿而辇致于此,凿之夜,山鸟悲鸣。事见《辽史》中。疑即此山,因指以妆台近地耶,宣宗御制《广寒殿记》,竟不及此山所自来,仅引宋艮岳为喻,盖以艮岳足垂戒万世也。辽金为厌胜之术,致竭中国民力,移山不恤,非辽金必不忍为,然皆无裨于运数,止资圣朝宫苑巨观。始信废兴天定,徙费经营,亦犹隋炀帝疏汴渠,祗供宋朝漕运而已,况犬羊之相噬哉?高昌国之先,有玉伦的斤者,尚唐金莲公主,唐使相地者至其国,云国有福山,其强盛以此,盍坏山以弱其国,唐以婚姻求之,的斤遂与之。唐人焚以烈火,沃以酽醋,其石碎乃辇而去,乌兽俱悲号七日,的斤死,传世者又数世,乃迁于火州。然则辽金又祖唐故智耳。

【京师旧城】都城之北,有故土城环抱东西北三面,与都城联合。相传元时京城在此,本朝移而稍南,按今鼓楼正在城之北,颇壮丽,或云此即元之前朝门也,以土城验之,理或然欤?又今彰仪门之西,近门有天宁寺者,本隋文帝所建,名宏业,有高塔以藏舍利,其塔至今完好,像设木石,坚纤古仆,风铃四彻,听之心魂肃然。此塔在仁寿中放光,文帝命绘图以进。今宦游京师者既不能知,问之寺僧亦懵不晓,并古碑碣无一存者,宜古迹之日湮也。

【西辅城】今上壬辰,宁夏刘哱之乱未宁,而倭事又起。时,张新建新从田间起拜末相,上奏云:“自大宁撤防,东胜失守,关隘弥近,拱卫宜严。今京东距蓟镇不二百里,京西去宣镇不四百里,东南去天津卫海口不二百里,而南去紫荆关不三百里,俱迫近替 夌,倘有风尘之警,即直犯都城,可为寒心。今宜于近京周围数十里内卜水土之善利要害处所,特建辅城四座每城置兵万人,内设营房,外设教场,合无遵照祖宗五军旧制,以三大营为中军,其四城各拨兵万人,以五府知兵者统之,俱听戎政大臣节制。盖仿汉南北二军、宋禁厢二军、及我太祖蒲口大营之意,谨绘图进览。“上允之,下部已议于六里屯、八里屯建城矣。而兵科都给事中许宏纲、御史樊玉衡等稍稍尼之,上乃命俟倭事宁息举行,其说遂中寝。至戊戌秋,张以东事为给事徐观澜所劾闲住去,遂至今无议及之者。余谓三辅相倚,在西汉已为胜策,唐初太宗令武功、麟游诸县各设府兵,即其遗意。中叶以神策军领畿甸诸县,亦踵此制。后以中官领之,始授太阿于鱼程辈耳。而奉天一县,终以桑道茂之言,聚兵粮其中,得济大中之难。至末造而同、华、豳、岐各领节镇,虽跋扈屡见,而御侮亦有力焉。天下事本无全利全害,今宦官久不操兵柄,文臣为制帅,以统诸大将,亦岂有镇分裂之患,则立四辅以拟三辅为非时千陬之用。其视调遣召募,劳逸百倍,未为无见。但张欲于数十里内建四城似乎太近,宜用其意而变通之。往时,邱文庄建议立四辅,以宣府为北辅,永平为东辅,俾守松亭关一带,及扼控辽左;以易州或真定为西辅,俾守紫荆一带关隘;以临清为南辅,俾护漕运。其说大抵与张新建同,而所议建辅之地远近大异。邱欲以临清为一辅,则去京太远,似当立于河间、天津之间,即极南亦当在德州故城为得之。至若邱议尽罢两直隶、河南、山东班军之入操者,其说最当。盖班军昔犹携家以来,然已疲于道路,不任执戈。

近日则领班都司,即于近京雇老弱饥民,冒名充数,比事毕出都,俱鸟兽散去,又非邱在时比矣。

【西苑豢畜】余往年初应京兆试,暇日同戚畹郭小侯游西苑,见豢笼诸禽颇珍异,足为耳目玩。至若彪豹之属无虑数十,俱贮槛中,腥风逆鼻,爪目可畏,意甚憎之。又有所谓虎城,全如边外墩堡式,前后铁门扃固,畜牝牡二,于菟中设一厅事,为其避雨雪处,昂首上视,如诉饥状。好事者多投以鸡犬,鸡无知初尚啄其目,虎一嘘气毛羽尽堕;狗初投下,即已悸而僵,任其糜啜而已。闻每一兽日给差别豕肉数十斤,似此不经之费真可省,十年来无心续旧游,闻上梦虎噬足,次日令人绝其食,计虎城中但存虎骨矣。

【南内】余曾游南内,在禁城外之巽隅,亦有首门二门,以及两掖门,即景泰时锢英宗处,所称小南城者是也。二门内亦有前后两殿,具体而微,旁有两庑,所以奉太上者止此矣。其他离宫以及圆殿石桥,皆复辟后天顺间所增饰者,非初制也。闻之老中官,不特室宇湫隘,侍卫寂寥,即膳羞从赎入,亦不时具,并纸笔不多给,虑其与外人通谋议也。钱后日以针绣出贸,或母家微有所进,以供玉食,故复辟后待钱氏甚厚,至两幸其第,或云今所传诵《三官经》,为英庙无聊时所作。南内诸树石,景帝俱移去建隆福寺,后英宗反正,将当时内官锁项。

修葺既成,壮丽大逾旧,杂植四方所贡奇花果于中,每春暖花开,命中贵陪阁臣游赏。当天顺毕工时,尚书赵荣、侍郎蒯祥、陆祥,各赏银二十两,纻丝二袭,荣以楷书;二侍郎,一木匠、一石匠也,三堂俱异途可笑。

【射所】今京城内西长安街射所,亦名演象所,故大慈恩寺也。嘉靖间毁于火后,诏遂废之,为点视军士及演马教射之地,象以非时来,偶一演之耳。会试放榜次日,新郎君并集于其中官厅内,请见两大座主,榜首献茶于前,亦可作南宫一佳话,窃谓慈恩寺名,正与唐曲江名相合,何不即以雁塔师名事属之?每三年辄许南宫诸彦泚笔记姓名于中,亦圣朝盛事,而仅充刍牧决拾之场耶?射所东门即双塔寺,寺隘甚,而有二砖浮屠最古,闻是唐悯忠寺故址。寺本唐文皇征高丽回,哀渡辽将士殒身行间,作此寺追荐之。后金人俘宣和、靖康二帝至京,会寓于此。至宋亡,文信被执而北,亦絷此中,惜无有表彰故迹者。近闻一大老云,悯忠寺在宣武门外,当考。【书院】书院之设,昉于宋之金山徂徕及白鹿洞,本朝旧无额设明例。自武宗朝王新建以良知之学行江浙两广间,而罗念庵、唐荆川诸公继之,于是东南景附,书院顿盛,虽世宗力禁,而终不能止。嘉靖末年,徐华亭以首揆为主盟,一时趋惊者人人自托吾道,凡抚台莅镇,必立书院,以鸠集生徒,冀当路见知。其后间有他故,驻节其中,于是三吴间,竟呼书院为中丞行台矣。今上初政,江陵公痛恨讲学,立意翦抑,适常州知府施观民,以造书院科敛见纠,遂遍行天下拆毁,其威令之行,峻于世庙。江陵败而建白者力攻,亦以此为权相大罪之一,请尽行修复。当事者以祖制所无折之,其议不果行。近年理学再盛,争以皋比相高,书院聿兴,不减往日,李见罗在郧阳,遂拆参将衙门改造,几为武夫所杀,于是人稍有戒心矣。至于林下诸君子,相与切磋讲习,各立塾舍名书院者,又不入此例也。当正德间,书院遍宇内,宸濠建阳春书院于南昌,以刘养正为讲学盟主,招致四方游士,求李梦阳为之记。张璁尚为乡贡士,亦立罗山院于其乡,聚徒讲学,其不自揆类此。

【会馆】京师五方所聚,其乡各有会馆,为初至居停,相沿甚便。惟吾乡无之。先人在史局时,首议兴创,会假归未成,予再入都,则巍然华构矣。然往往为同乡贵游所据,薄宦及士人辈不得一庇宇下,大失初意。今思唐人藩镇俱有进奏院,凡奏事将吏及部曲贸易都下者,,俱得居之。即跋扈如淄青李师道、昭义刘从谏辈,俱得置邸如故事,盖示王者无外,其法买此又不止于桑梓萍聚如会馆已者。今天下一家,省抚按,蕃臬大吏,其奏事承差舍人充冏都下,散处旅店,易作奸宄,何如亦仿唐制,令各处听设一院,以待二司各府之入觐,及承舍之奉差者,最便计也。况巡抚及总兵官,俱有提塘官在京师专司邸报,此亦进奏院遗意,引而伸之,不为创见骇闻也。

【周宣王石鼓】周宣王石鼓凡十人,久弃陈仓野中,仅存其八,唐时郑余庆始徙置凤翔县。至宋仁宗皇祐间,向传师又得其二,于是石鼓始完,宋徽宗又徙之辟雍。靖康之乱,金人取归燕,亦置之文庙。元仁宗又移置国子监文庙戟门,左右并列,使后学得睹周世第一奇文,即天球拱璧不敌也。因思宋世崇文好学,得此无足怪;然而璞重难移,非他珍异可箧笥藏者,粘没罕辈破城时,日索金银表段,何以亦及此大骨董?盖天意使然。他日金宣宗迁汴后,蒙古攻城,一切顽石俱充炮用,即艮岳无片砾存者,十鼓虽微,安得自免?乃以在燕得留,至圣朝为文艺佳话,殆有神物呵护,不可诬也。古人如韩愈、苏试、洪迈辈俱有歌泳及考据,但是时文尚多缺字,至正德闻李东阳、杨慎寻绎补订,始称全文,灿然大备矣!【京师园亭】都下园亭相望,然多出戚畹勋臣以及中贵,大抵气象轩豁,廓庙多而山要少,且无寻丈之水可以游泛。惟城西北净业寺侧,有前后两湖,最宜开径。今惟徐定公(文璧)一园,临涯据涘,似已选胜,而堂宇苦无幽致,其大门棹楔,颜曰太师圃,则制作可知矣。以予所见可观者,城外则李宁远圃最敞,主人老惫,不复修饰,闻今已他属。张惠安园独富芍药,至数万本,春杪贵游,分日占赏,或至相竞。又万瞻明都尉园,前凭小水,芍药亦繁,虽高台崇榭,略有回廊曲室,自云出翁主指授。又米仲诏进士园,事事模效江南,几如桓温之于刘琨,无所不似,其地名海淀,颇幽洁。旁有戚畹李武清新构亭馆,大数百亩,穿池叠山,所费已钜万,尚属经始耳。其他他字据写本补,豪贵家苑囿甚夥,并富估豪民,列在郊愬杜曲者,尚俟续游。盖太平已久,但能点缀京华即佳事也。

【房山县石经】大房山,在京师房山县境内,俗名小西天是也。隋大业间,僧静琬募金钱凿石为板,刻藏经传后。至唐贞观仅完《大涅槃》一部,其后法嗣继其功,直至完颜时始成,贮洞者七,穴者二,封以石门,镇以浮屠。我太祖命僧道衍往视,衍即少师妙广孝也,留咏而归,历代扃闭如故。去年浙僧名自南者忽来谋于余,欲发其藏简,其未刻者绪成全藏。予急止之曰:“不可。方今梵夹书册盛行天下,何藉此久闭之石?静琬当时虑末法象教毁坏,故綑此为迷津宝筏。今辇下雕弊,不似往年,宫掖贵貂,亦未闻有大檀施,若一启则不可复钥,必至散轶而后已。“自南唯唯,亦未以为然。余再三力阻之,不知能从与否?【京师名实相违】京师向有谚语云:“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盖讥名实之不称也。然正不止此:儒生之曳白,无如国子监;官马之驽下,无如太仆寺;历学之固陋,无如钦天监;音乐之谬误,无如太常寺;帑藏之空乏,无如太仓库;士卒之老弱,无如三大营;书法之劣俗,与画学之芜秽,无如制诰两房、文华武英两殿。真可浩叹!至若京官自政事之外,惟有拜客赴席为日课。然皆不得自由。

一入衙门,则前后左右皆绍兴人,坐堂皇者如傀儡在牵丝之手,提东则东,提西则西;间有苛察者欲自为政,则故举疑似难明之案,引久远不行之例,使其耳目瞀乱,精彩凋疲,必至取上谴责而后已。若套子宴会但凭小唱,云请面即面,请酒即酒,请汤即汤,弋阳戏数折之后,各拱揖别去,曾得饮趣否?拜客则皆出长班授意,除赴朝,会谒贵要之外,远近迟速,以及当求面,当到厅,当到门,导引指挥惟其所适,即使置一偶人于舆马间,不过如此。世间通弊,固非一二人所能挽回,若前云谚语之属,则开创之初,必无此事。

【白石】本朝陵寝用石最多,及正德、嘉靖两朝,再建三殿两宫。其取石更繁,倘凿之他方,即倾国家物力亦不能办。

乃近京数十里,名三山大石窝者,专产白石。莹彻无瑕,俗谓之白御石,顷年三殿灾后,曾见辇石入都,供桂础用者,俱高广数丈,似天生异种,以供圣朝之需。又如嘉靖初,改营兴献王显陵,正苦乏石,而襄阳之枣阳县,忽得白石如京师之大石窝,斧凿相寻,用之不尽。不惟陵寝早竣,楚之民力亦赖以少苏,真非偶然。【畿南三大】今北方谚语云:“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裹大菩萨。“为畿南三壮观,余皆及睹,实燕赵间所仅见。大佛为唐释子澄空所铸,凡经三度,最后投身火中始成,然其像本三截,不知当时冶铸法云何?余过时迫暮,不及登阁,次日四更即发,至今以为恨。沧州铁狮最大,向曾有逸盗叛伏其中,搜捕不获,后知其故,遂铲破其腹。沧在唐为横海军节度使治所,后又名义昌,此必其幕府牙城,用以立威仪,今云周世宗命罪人所冶讹传也。景州在唐为横海军巡属,本在内地,自石晋割卢龙诸道后,遂为极边,无复险隘可守,乃诡云建塔,实为觇望之所。今塔比他方制狭而级高,全与边塞烽台相似,未登其半,幽燕一带诸山,俱在目下。宋恃此塔防契丹败盟,先事保聚,今则无所用之矣。因思南京报恩寺逼近聚宝门外,其塔高入云表,文星竭天下之力,十六年始成,当时为报太祖孝慈后罔极大恩,因以为名。然帝城胜概,一览无遗,万一风尘之警,城闉尽闭,能不寒心?昔人云:“兀术登雨花台,则城中飞走皆不能遁。“况此塔高于雨花台二三倍耶?

【口外四绝】山西旧有四绝,俱在石晋所割山后云中一道中,今呼为口外,盖尽在居庸关之北也。曰宣府教场,其从十里,横四十里,每督臣视师,及巡关御史三年大阅,所调山西宣大三镇将士至,俱不满一角,盖宇内无两;曰蔚州城墙,相传李克用所筑,无论精坚,其甃石光泽可以照面,赫连之统万城不足道也;曰朔州营房,闻其墙檐外向,行人可以避雨,房为尉迟敬德所建,尉迟本刘武周故将,武周起此地,又尉迟为鄯阳人,朔故鄯阳县也,理亦有之;曰大同婆娘,大同府为太祖第十三子代简王封国,又纳中山王徐达之女为妃,于太宗为僚婿,当时事力繁盛,又在极边,与燕辽二国鼎峙,故所蓄乐户较他藩多数倍,今以渐衰落,在花籍者尚二千人,歌舞管弦,昼夜不绝,今京师城内外不隶三院者,大抵皆大同籍中溢出流寓,宋所谓路岐散乐者是也。此四绝在宋世俱弃之契丹,真可痛惜。然蔚州又出佳煤,名水火炭,烧红置香炉中,不烟不滓,其灰如雪,亦天下称最。宣府出黄鼠最珍,其肥甘脆美,北味所无。今都下相馈遗皆盐渍其瘠者以入,徒存其名耳。

【内市日期】内市在禁城之左,过光禄寺入上,自御马监以至西海子一带皆是。每月初四、十四、廿四三日,俱设场贸易。闻之内使云:此三日例令内中贱役辇粪秽出宫弃之,以至各门俱启,因之陈列器物,借以博易。今诸小榼相詈为推粪者,必豢殴之至死不休,亦可哂矣,近因倭番事兴,言官建白,欲禁内市,盖虑勾引奸细,窥伺禁近,其说亦是。但内府二十四监,棋布星罗,所设工匠厨役隶人圉人,以及诸棋僮奴亲属,不下数十万人,朝夕出入,能保其无夹带交构诸弊乎?又请内市不许货买刀剑诸利器,尤为舛谬。兵仗局所锻造诸械器,昼夜不绝,武库方资以为用,市上刓缺残物,何足为有无,以此厘奸,未为通论。

【庙市日期】城隍庙开市在贯城以西,每月亦三日,陈设甚夥,人生日用所需,精粗毕备,羁旅之客,但持阿堵入市,顷刻富有完美。以至书画骨董真伪错陈,北人不能鉴别,往往为吴侬以贱值收之。其他剔红填漆旧物,自内廷阑出者,尤为精好,往时所索甚微,今其价十倍矣。至于窑器最贵成化,次则宣德,杯盏之属,初不过数金,余见时尚不知珍重,顷来京师,则成窑酒杯,每对至博银百金,予为吐舌不能下,宣铜香炉所酬亦略如之。盖皆吴中儇薄倡为雅谈,戚里与大估辈,浮慕效尤,澜倒至此。

【京城俗对】京师人以都城内外所有作对偶,其最可破颜者,如臭水塘对香山寺,--府对勇士营,王姑庵对韦公寺,珍珠酒对琥珠糖,单牌楼对双塔寺,象棋饼对骨牌糕,棋盘街对幡杆寺,金山寺对玉河桥,六科廊对四夷馆,文官果对孩儿茶,打秋风对撞太岁,白靴校尉对红盔将军,诚意高香对细心坚烛,细皮薄脆对多肉馄纯,椿树饺儿对桃花烧卖,天理肥皂对地道药材,香水混堂对醽醪酒馆,麻姑双料酒对玖瑰灌酒糖,旧柴炭外厂对新莲子胡同,奇味薏米酒对绝顶松萝茶,京城内外巡捕营对礼部南北会同馆,秉笔司礼佥书太监对带刀散骑勋卫舍人。【拣花扫雪】大内每于雪后,即于京营内拨三千名入内廷扫雪,输番出入,或其年雪涌,有至三数度者。辄得宫婢所弃遗簪敝履,及破坏淫巧之具,以示外人,每岁冬俱然。亦有游闲年少代充其役,以观禁掖宫殿者,又南京旧制,有拣花舍人,额设五百名,盖当年供宗库荐新,及玉食餹餭之用,今废久矣。

五百拣花,三千扫雪,岂非两都确对。

【帐房】今北方所用帐房,即古穹庐也。其小如屠苏团蕉者,则移屯下营,及士大夫居恒于郊愬射猎宴饮诸事,靡不需之,至其大者可容千人。关陕及近卢诸边,文武大臣按行塞上,每遇程顿之所,辄张设罗列,如隋炀帝离合木城,大将节楼,士卒次舍,靡不毕备,然多以布帛为之。惟虏中大酋方以毯御寒,妻妾子女,以及牛马羊驼,俱寝食其中。如今宣府大同边口,某一路后马,值其酋帐房是也。至本朝大内间亦有之,偶供赏花较猎之用,未有绝大者。惟正德九年九月,陕西守臣奉上命置花毯帐房,凡一百六十二间,重门堂庑庖厩厕溷、影壁围幕、氍毹属俱备,又有游幸出哨声息诸名号舍。先是以纸裁成式,颁示彼中,逾年始成。自是上郊祀青城,亦坐卧此中,不复御齐宫,其他巡幸可知矣。又最华侈者无知貂帐,嘉靖辛酉冬西内之火,亦上与尚妃在小貂帐房秘戏而炽。至其后则江陵当国,辽左帅臣各缉貂为帐,其中椅榻橙杌俱饰以貂皮,初冬即进,岁岁皆然。其后习以为例,近闻兵部大堂及兵科亦得矣。帐房为广野所必需,江南则画鹢文螭,敞若华堂,迅如奔马,安所用之。

○外郡

【南宋陵寝】南宋帝后陵在会稽郡境内者,至元初已皆为妖髡杨琏真伽所发矣。至本朝正统间,会稽人赵伯恭自称宋裔,奏孝宗理宗殡宫在会稽,安定郡王坟在诸暨,福王夫妇坟在山阴,被豪民侵为田宅及樵牧其中。事下按臣藩臬皆坐伯恭以诬,且谓福王降北,安得有墓在越?伯恭不平,又诉之。再命勘始得真,则福王坟实痉衣冠也,上乃戍豪民于辽东边卫。今诸陵皆无可考,且六陵同地,何以只及孝、理二宗?但元世唐珏与林德阳各收遗骨,岁月已自不合,况自元迄今又三百余年耶?

又当时所纪,钦宗陵、柩无尸,止有木灯檠一枚。按钦宗柩在北,高宗不肯请归,但遥上陵名曰永献。金世宗曾对南使曰:“汝家既不愿归天水郡公柩,我当为汝痉之。“因以一品礼葬于巩洛之原。柩且不还,安所得灯檠也,又云,徽宗陵止有朽木一段,亦未必然。初,梓宫来归,有王之道者请斫神榇之下者视之,然后奉安,时议不从,预制衮冕纳之于椁阝。盖此举姑以慰释人心,一辩真伪,则事体便难收拾矣。况徽宗柩与郑后同归同葬,何以不云后柩中有何物也?可见福王衣冠之葬,亦臆说耳。【雪山】今域中所称雪山,谓禅家葱岭,释迦佛修道芦芽穿膝处。近日,游峨媚诸君,盛夸绝顶之胜,云日半夜即出,照雪山之巅,相去数里如对面。王叔恒(士性)有记,而胡元瑞又叹异之,引佛经“日照金刚山“为证。而其实不然。按今大雪山在邛部长官司西五十里,雪四时不消。维州旧志云:“白狗岭与大雪山相连。维州即今茂州,而松潘卫之雪栏关,即古盐州废县,有宝顶山,其山西时积雪;又天全招讨司东南白崖山,矗立如雪,近白崖又有玉垒积雪,土人以玉堡呼之。可见峨嵋左右为雪州者甚多,王叔恒诸公所见者是也。若西域之雪山,决非目力所及,此可以理断者,张舜民《画墁录》云:“自岷州趋宕州至临江塞上天山,西望雪山,日晃如银,其高出众山上,居人曰:此佛国雪山也,有狮子人尝见之。此非西方雪山,乃无忧城北山耳。“据此说,则又从河西洮岷而望西蜀,其误不始于今日矣。又甘肃行都司所属永昌卫,亦有雪山,山顶冬夏积雪,望之皑然,寒色异于他处,鸟飞不下,与凉州相近。又临洮府之河州亦有雪山,接吐蕃境,盖即永昌之山而望见之。隋大业初吐谷浑败,南奔雪山者是也。又云南丽江府西二十里有玉龙山,亦名雪山,山巅雪经夏不消,玉立万仞,千里望之若咫尺,与蜀松州诸山相接。南诏异侔寻僭位,封为北岳,元世祖又封北岳神为大圣北岳、定国安邦景帝。又云点苍山亦名雪山。

【鄚州】鄚州,在雄县之南,任邱之北,其地即公孙瓚所筑易京,有东坡诗可考。周世宗取契丹三关,以立霸、雄、鄚三州者,霸仍为州,雄降为县,惟鄚则废勿治。闻文皇帝撤其城,土基犹完好。窃谓此地为畿辅要害,而去州县稍远,响马大夥多盘据其中,无守令弹压,任邱各大家又为之窝主,几不可诘问,宜仍立一县为得之。城外有药王庙,专祀扁鹊,不知始自何年,香火最盛。每年四月初,河淮以北,秦、晋以东,宣、大、蓟、辽诸边,各方商贾辇运珍异,并布帛菽粟之属,入城为市。京师自勋戚金吾中贵大侠,以及名娼丽竖,车载马驰,云贺药王生日,幕帟遍野,声乐震天。每日盖搭篷厂,尺寸地非数千钱不能得。贸易游览,阅两旬方渐散。顷年上偶违豫,慈圣为祷于药王祠,未几圣躬复原,因大出内帑重加修葺,又增建神农轩辕三皇之殿,以古今名医配食,自是药王之会弥加辐辏。近闻亦微有榷税入于大内,则更宜移一裨将统劲兵一枝驻其地,以防意外之窃发矣。扁鹊故鄚人,邢子才变产此地。

【入滇三路】入滇路有三道:自四川马湖府以至云南府属之嵩明州,又自四川建昌行都司履之会川卫,以至云南武定府,是为北路;自广西之田州府至云南之广南府,由广南之广西府,是为南路;其自湖广常德府入贵州镇远府,以达云南之曲靖府,是为中路,则今日通行之道也。蜀中粤西两路,久已荆榛,仕人以至差役不复经由。惟建昌为滇抚所辖,尚有商贾间走此捷径者,亦千百之一耳。丁未会试后,云南举人杨提等上疏,请辟牂牁故道,由省城竟抵广西田州,由富川以入三江口,便可从大江直抵南都,亦可以陆路竟达常德府。其路较今走贵州者凡近三千余里,且列其便有五。上下其疏于兵部,部中亦是其说,但云新路之关,事关三省,倘新道开而故道不废,每岁协济,滇必有辞,若夫裁永昌之兵饷,酌钱粮之加派,又系边务民情,未敢擅拟。上命彼中抚按会议而迄不行。盖贵州本罗施鬼国,特以通滇一线,强名省会,水西安氏,力任邮传,以故声息时闻,不敢狂逞。若黔路一塞,则普安以东,便成荒徼,安氏且据为橐中物矣。即使安氏世守臣节,而四川马湖以西,建昌以南,俱土司错壤,广西之田州亦土官也。其犷悍难制与水西等耳,故谈滇事者,谓不如仍由黔之便。时土酋阿克称兵据武定府,焚劫会城,云南大震,至戊申岁犹未平。工科给事王元翰建议,谓云南去京万里,往来仅黔中一丝,滇境西有金沙江,可一苇直达四川之马湖,西有西粤一路,由普安至田州,皆不过添设数驿,涂平水稳,既可以通金陵,又可以出荆襄,亟宜疏辟以广入滇之道,由黔、由粤、由蜀,又水路由江,四途并进,则土司诸夷自失其负固之势,可不烦征剿。其疏留中,盖元翰亦滇人,其说亦犹之杨提也。庙堂寝阁,迄今不行。

【贵定县】贵州省治无府,三司俱治贵州宣慰使司。隆庆初,始立贵阳府,继又立新贵县。至万历己酉,复改土司设一县,同新贵属府。抚按为请名于朝,时福清相公当国,居常谓吾闽号福建、福州府、福清县、上三字俱同,普天无两。至是黔疏适至,乃议命县名曰贵定,得旨如所拟,遂与闽成确对。

【灵岩山】云岩山有夫差馆娃宫、响屟廊、浣花池、采香径等胜,固吴中丽瞩也。其石最佳者中砚材,次亦当碑碣诸用。

年来山麓居民与石户为奸,据为己有,日夜椎凿,巑岏恤颓堕,非复旧观。山下有黄伯传名习远者,以诗游公卿间,为申文定客,独心哀之,欲禁止而无力,适马仲良以户部郎来司浒墅关,登山慨叹,黄遂以禁采之说进。马因出厚价与居民赎此山为官物,立碑刻文,永不许斧凿。居民石匠,两天重赀,不胜恚恨,乃进赂于吴令袁湘真、名熙臣者,袁虽嗜贿,然为马所胁,持未敢纳,第心衔之而已。时,又有吴人周中石、名恭先者,娄中王文录客也,曾为诸生,去为山人称诗流,寓襄阳,马少时即与相识,顷暂归里,托谓石匠:“我能止使君,令若辈售石如初。“诸人大喜,合赀为寿。周乃大张声乐,邀仲良于山中,正乐饮间,周忽谈山事,云公何苦爱此顽石,不为小民谋生计,仲良已艴然色变;忽闻轰然一声,震动山席,坐中大惊,问之,则运斤转石者,从山顶椎下大峰,堕至山趾也,马大怒,命捕之,悉已迸走,乃即周席上以歌童偃蹇,扑之泄忿,不终宴而别。周惭甚,私进谗于袁令,谓马使君知公以灵岩为外府,将不利公矣。周已笃老,数月忽病死,周之子谓事起黄伯传谋复此山,以致乃翁受郁不起,讦之袁令。袁立捕黄笞之三十囊,三本于通衢,周之子又以不洁污其面,责其输货以免。时,仲良瓜期满,方候代,亦无计脱之。吴中士人与申文定皆不直其事,合词祈哀于袁令,黄始得释,而马、袁遂成深仇。又逾年丁巳大计,则襄阳郑太宰为政,亦识周中石,袁因得以蜚语中之,马亦自用他事开罪于吏垣,遂外贬去。今年已未,袁亦用外察劾降矣。一山之废兴不足论,二官之贞贪不必问,即二吴侬之是非,亦不暇辨,独宦游此地者别无他隙,因出人争构起见,两败俱伤,冠进贤者尚爱比辈如嗜痂然,何耶?马仲良一去,任凿石者弥山互谷,琢伐之声,昼夜不绝,今山腹已枵,千载名胜,夷为坡陀,再一二十年,吴中无灵岩矣。

○风俗

【六月六日】六月六日本非令节,但内府皇史宬晒暴列圣实录,列圣御制文集诸大函,则每岁故事也。至于时俗,妇女多于是日沐发,谓沐之则不皋不垢。至于猫犬之属亦俾浴于河,京师象只皆用其日洗于郭外之水滨,一年惟此一度,因相交感,牝仰牡俯,一切如人,嬲于波良中,毕事精液浮出,腥秽因之涨腻,居人他处远汲,必旬日而始澄澈。又憎人见之,遇者必触死乃已。间有点者预升茂树浓阴之中,俯首密窥,始得其情状如此。又象性最警,入朝迟误,则以上命赐杖,必伏而受箠如数,起又谢恩。象平日所受禄秩,俱视武弁有等差,遇有罪贬降,即退立所贬之位,不复敢居故班。排列定序,出入缀行,较人无少异,真物中之至灵者。穆宗初登极,天下恩贡陛见,朝仪久不讲,诸士子欲瞻天表,必越次入大僚之位,上玉色不怡,朝退欲行谴责,赖华亭公婉解之而止。时谓明经威仪,曾群象之不若。象初至京,传闻先于射所演习,故谓之演象所。而锦衣卫自有驯象所,专管象奴及象只。特命锦衣指挥一员提督之,凡大朝会役象甚多,及驾辇驮宝皆用之,若常朝则止用六只耳。遇有疾病不能入朝,则倩下班暂代,象奴牵之彼房,传语求替,则次早方出。又能以鼻作觱栗铜鼓诸声,入观者持钱畀象奴,如教献技,又必斜睨奴受钱满数,而后昂鼻俯首,鸣鸣出声,其在象房间亦狂逸,至于撤屋倒树,人畜遇之俱糜烂。当其将病,耳中先有油出,名曰山性,发则预以巨缭糜禁之。亦多畏寒而死者,管象房缇帅申报兵部,上疏得旨,始命再验发光禄寺,距其毙已旬余。秽塞通衢,过者避道,且天庖何尝需此残脔。京师弥文,大抵皆然。

【傅粉】妇人傅粉固为恒事,然国色必不尔,古来惟宫掖尚之。北周天元帝禁人间傅粉,但令黄眉黑妆,已属可笑。但北朝又笑南朝诸帝为傅粉郎君,盖其时天子亦用此饰矣。予游都下见中官辈谈主上视朝,必用粉傅面及颈,以表钅监穆,意其言或不妄。至男子如佞幸藉闳之属所不论,若士人则惟汉之李固。胡粉饰面,魏何晏粉白不去手,最为妖异。近见一大僚年已耳顺,洁白始美妇人,密诇之,乃亦用李何故事也。昔齐文宣帝剃彭城王元韶须鬓,加以粉黛,目为嫔御,盖讥其雌懦耳。今剑珮丈夫以嫔御自居亦怪矣。金自章宗后,诸主亦多傅粉,为臣下所窃诮,岂宋世帝王亦有此风,而完颜染之耶?若乃陈思王粉妆作舞,骇天下之观,李天下粉墨交涂,分伶官之席,此不过狡狯戏剧耳。

【小唱】京师自宣德顾佐疏后,严禁官妓,缙绅无以为娱。

于是小唱盛行,至今日几如西晋太康矣。此辈狡猾解人意,每遇会客,酒枪十百计尽以付之,席散纳完无一遗漏,僮奴辈藉手以免诃责。然诇察时情,传布秘语,至缉事衙门,亦藉以为耳目,则起于近年,人始畏恶之,其艳而慧者,类为要津所据,断袖分桃之际,赍以酒赀仕牒?即充功曹,加纳候选,突而弁佤,旋拜丞薄而辞所欢矣。以予目睹,已不下数十辈。甲辰、乙巳间,小唱吴秀者最负名,首揆沈四明胄君名泰鸿者,以重赂纳之邸第,嬖爱专房,非亲狎不得接席。时,同邑陈中允最称入幕,后为御史宋焘所劾,云与八十金赎身之吴秀,倾跌于火树银花之下,仕绅笑之,大抵此辈俱浙之宁波人,与沈陈二公投契更宜。近日,又有临清、汴城以至真定、保定儿童,无聊赖亦承乏充歌儿,然必伪称浙人。一日,遇一北童,问汝生何方,应声曰,浙之慈溪。又问汝为慈溪府慈溪州乎,又对曰慈溪州。再问汝部渡钱塘江乎,曰必经之途。又问用何物以过来。则曰骑头口过来。盖习闻侪辈浙东语,而未曾亲到,遂堕一时笑海。

【男色之靡】宇内男色有出于不得已者数家。按院之身辞闺阁,阇黎之律禁奸通,塾师之客羁馆舍,皆系托物比兴,见景生情,理势所不免。又罪囚久系狴犴,稍给朝夕者,必求一人作偶,亦有同类为之讲好,送入临房,与偕卧起。其有他淫者,致相殴讦告,提牢官亦有分剖曲直。尝见西署郎吏谈之甚详,但不知外方狱中亦有此风否?又西北戍卒,贫无夜合之资,每于队伍中自相配合。其老而无匹者,往往以两足凹代之,孤苦无聊,计队出此。正与佛经中所云“五处行淫者“相符,虽可笑亦可悯矣。至于习尚成俗,如京中小唱、闽中契弟之外,则得志士人致娈童为厮役,锺情年少狎丽竖若友昆,盛于江南而渐染于中原。至今金陵坊曲有时名者,竞以此道博游婿爱宠,女伴中相夸相谑以为佳事,独北妓尚有不深嗜者。佛经中名男色为旃罗含。【火把节】今中以六月念八日为火把节。是日,人家缚茭芦高七八尺,置门外烧之,至夜火光烛天。又用牲肉细缕如脍,和以盐醢生食之。问其原,则是日为洪武间遣待制王忠文(祎)说元梁王纳款不从,为其所醢,以此立节。亦晋人禁寒食、楚人投角黍之意也。但考忠文被害为十二月廿四日,何以改为六月?即介推亦以五月五日亡,似当与屈正平同日受唁,今移之清明。乃知古今传讹不少矣。

钱尔载按:“袁懋功《滇记》云:南诏皮逻虽灭五诏,得其土地,而遗裔尚存。乃于国中设一楼极其华丽,楼上陈设锦绣,户牖板楯,悉用松明。(松木心有脂者,易发而难息。)

每宴宦下,翕楼饮酒尽欢。至是年六月(《滇记》作仲夏)二十五日,值祭先之期,令人招五诏助奠,至期祭毕毕宴,延众登楼欢饮。须臾,皮逻阁佯醉下楼,击鼓发火焚楼,各诏酋领尽死,国人始悟用松明之意。今滇中于是夕衢巷皆举火,名曰星回节。“(俗言火把节,野史作火节。又《南诏通记》:汉时有酋长曼阿奴为汉将郭世忠所杀,其妻阿南,汉将欲妻之,赠以衣饰。阿南恐逼己,给之曰:能从我三事则可。一作幕次祭故夫;二焚故夫时衣,易新君衣;三令国人遍知礼嫁。明日如其言聚国人,张松幕置火其下,阿南袖刀出,今火炽盛,乃焚夫衣,告曰:妾忍以身事仇?引刀自斫,身扑火中。国人哀之,以是日然炬聚会以吊节妇,亦名星回节,盖腊月二十四日也。)

《滇记》二十三卷,为云南巡抚袁香河(懋功)所著,时康熙六年丁未,至三十年甲戌,云贵总督丁广宁泰岩(思孔)于六月二十八日入省城,余在其幕中,是夕无所闻,后见人言诸武侯抵滇已昏暮,百姓喜,因执火把迎之,因沿以为节。惜未记询其何日也。与沈、袁所记又不同。附此以备考订。

【种羊】古语云:“北人不信击有万石舳舻,南人不信北地有万人穹庐,外国人不信中国有虫丝成茧,缫以作帛。“此语固也。又如西域人种羊一说,每以语人亦多不信。其俗种法,将羊剥皮取肉,独不碎其骸,与五脏埋之土中,次年春雨后,种处生泡累累,乃延僧持咒吹螺伐鼓,地中闻声即跳出小羊无数,但其脐带尚联死羊腹中,僧又以法呗诵割之,羊各迸走。待其大而食之,次年如前法又种,源源不绝。此西域人时时能道之,中国人入彼土者亦多见其事,但未经目则疑之耳。又如,吴中之种鳖,以苋菜和鳖做成小餤,与牝豕食之,久之豕产小鳖以百计,畜之池塘,最肥而不甚大,今所谓马蹄鳖是也。又如鄞人之种蚶,取蚶椎碎置竹杪,其脂血滴入斥卤中,一点成一蚶,其种地多蚶田,值最贵。若以语北人亦未必肯信。《唐书·西域传》:驴分国羊生土中脐属地,俗介马而驰,击喜以惊之,羊脐绝则食水草。与所纪略同,但不云种耳。元人白珽诗亦云:漠北种羊角,产羊其大如兔,食之肥美。

【同川浴】古云粤中多蜮,因男女同川而浴,乃淫气所生。同川事,余未之信,一日与沈继山司马谈及,沈云:余令番禺时初不知有此风,盖令居廨署,不及见耳。及谪戍神电卫闲居,每饭后群奴皆出,必暮而返,日日皆然,则痛笞之曰:“尔辈亦效权奸,欲弃掷我耶?然不悛如故。一日午饭罢,微伺之,则仆相率出城,因尾之同行,至郭外近河滨,见老少男妇俱解衣入水,拍浮甚乐。弥望不绝,观者如堵,略不羞涩。始知此曹宁受笞而必不肯守舍也。余因问曰:“自此后公将何法以处之?“沈曰:“从此以往,岂但不加箠楚而已,每遇饭饱,则我先群奴出门矣。“因抵掌大笑,此风不知今日尚然否。

【丐户】今浙东有丐户者,俗名大贫,其人非丐,亦非必贫也。或云本名惰民,讹为此称。其人在里巷间任猥下杂役,主办吉凶及牙侩之属。其妻入大家为栉工,及婚姻事执保媪诸职,如吴中所谓伴婆者。或迫而挑之,不敢拒,亦不敢较也。

男不许读书,女不许缠足,自相配偶,不与良民通婚姻。即积镪臣万,禁不得纳赀为官吏。近日,一甄姓者,绍兴人也,善医痘疹居京师,余幼时亦曾服其药,后起家殷厚,纳通州吏;再纳京卫经历,将授职矣,忽为同乡据吏所讦,谓其先本大负,安得登仕版?甄刻揭力辨其非,云大贫者,乃宋朝杨延昭部将焦光赞家丁,得罪远徙,流传至今,世充贱隶,甄氏初非其部曲也。然其同乡终合力挤之,迄不敢就选,而行医则如故。予谓此等名色从不见书册,且杨延昭为太原人,其父业与辽战殁,则其麾下皆忠义也,何以翦为臣虏?何以自晋阳徙浙东?又何以自宋迄今六百余年,不蒙宥贷也?是皆不可晓。

○技艺

【斗物】闻牛斗最为奇观,然未之见。想虎斗必更奇,但无大胆人能看耳。最微为蟋蟀斗,然贾秋壑所著经最为纤细详核,其嗜欲情态与人无异。当蒙古破樊襄时,贾尚与群妾据地斗蟋蟀,置边递不问也。我朝宣宗最娴此戏,曾密诏苏州知府况锺进千个,一时语云:“促织瞿瞿叫,宣德皇帝要。“此语至今犹传,苏州卫中武弁,闻尚有以捕蟋蟀比首虏功,得世职者。今宣窑蟋蟀盆甚珍重,其价不灭宣和盆也。近日吴越浪子有酷好此戏,每赌胜负辄数百金,至有破家者,亦贾之流毒也。

斗鸡为唐玄宗所好,然金距芥羽在春秋已有之。至若斗鹅则见《晋·桓灵宝传》。及唐僖宗好斗鹅,一鹅至直钱五十万,斗鸭,魏文帝曾向东吴索之,又见唐人诗中。此二戏不传久矣。

袁中郎云曾见斗蚁,闽人多斗鱼,余俱未得见。

【李近楼琵琶】京师绝艺所萃,惟琵琶以李近楼为第一,故籍锦衣当袭百户,幼以瞽废,遂专心四弦,夜卧以手爪从被上按谱,被为之穴。其声能以一人兼数人,以一音兼数音,前辈纪之者甚多。先人在都时,曾于席间得闻,则作八尼僧修佛事,经呗鼓钹笙箫之属,无不毕举,酷似其声;老稚高下,各各曲尽,又不杂一男音。归邸为儿辈道之,恨余幼不及从。比余再入都,则李死已久,其艺不复传。一日,同社馆东郊外韦公庄者,邀往宴集,诧谓余,有神技可阅。既酒阑出之,亦一瞽者,以一小屏围于座隅,并琵琶不挈,但孤坐其中。初作徽人贩姜邸中,为邸主京师人所赚,因相殴投铺,铺中从隶与索钱,邸主妇私与从隶通奸,或南或北,或男或妇,其声嘈杂,而井井不乱,心已大异之。忽呈解后马,兵马又转解巡城御史鞫问,兵马为闽人,御史为江右人,掌案书办为浙江人,反覆诘辨,种种曲肖,廷下喧哄如市,诟詈百出,忽究出铺中奸情,遂拖夹拶诸刑,纷纭争辨,各操其乡音,逾时毕事而散。余骇怪以为得未曾有,又出李近楼之上。比逾时再往寻觅,则亦不可得矣。

【宋时诨语】北宋全盛时,士大夫耽于水厄,或溺于手谈,因废职业被白简去位去不绝。时人因目茶笼曰草大虫,楸枰曰木野狐。又有以烧炼破家者,则以丹灶为火花娘。京师无赖诱藏妇女于大沟渠之中,自称为鬼樊楼。其名甚夥。本朝熟《茶经》者甚少,至近年岕茶盛行,其价尤绝,几与蔡君谟小龙团相埒,余所见冯开之祭酒,周本音处士,皆精此艺。而长兴之洞山茶遂遍宇内。今上初年,有方子振者,以弈冠海内,因而致富,入赀为上舍,得广东宪幕而出。又有林符卿者,以少年继之,名与方并驰,诸贵人礼为上客,家亦起矣。惟黄白一事,智者多笑之,而高明士大夫反笃信不怠。如董思白太史,陈眉公聘君皆酷好之。此亦何异陈莹中之谈星命,苏子瞻之求长生乎?今都下沟洫亦广,往往为椎埋剽窃者所窟穴,或化为樊楼,理亦有之。

【戏物】古来惟弄猢狲为最巧,犹以与人类近也。至鸟衔字,雀衔钱,犬踏橇,羊鸣鼓,龟造塔,已为可怪。若宋时熊翻筋斗,驴舞柘枝而极矣。今又有畜虾蟆念佛者;立一巨者于前,人念佛一声,则亦阁阁一声,如击木鱼以次传下殆遍;人又起佛号如前,虾蟆又应声凡数十度,临起又令叩头而散。此亦人所时见者。又闻之大父云:有鬻技者藏二色蚁于行筒中,倾出鸣鼓,则趋出各成行列;再鼓之,则群斗交战良久;鸣金一声,各退归本阵,鱼贯收之。此更古来所未有矣。近又有教鼠为戏者,说者谓人心日巧一日,故异物蠕动皆然。又昔有能解牛语、马语、鸟语者矣,若契丹太祖从兄名铎骨札者,以帐下蛇鸣,命知蛇语者神速姑解之,乃云,蛇谓穴旁树中有金。

往取之果得金以为带。所谓龙锡金是也。蛇未闻能语,若解蛇语则更怪矣。此互古未闻。

【缙绅余技】近年士大夫享太平之乐,以其聪明寄之剩技,余髫年见吴大参(国伦)善击鼓,真渊渊有金石声,但不知于王处仲何如?吴中缙绅,则留意声律,如太仓张工部(新)、吴江沈吏部(璟)、无锡吴进士(噔,时)俱工度曲,每广坐命技,即老优名介,俱皇遽失措,真不减江东公瑾,比习尚所成,亦犹秦晋诸公多娴骑射耳。近在都下见王驸马(昺)、张缇帅(懋忠)诸君,蹴鞠俱精绝。此盖蹋掷通于击刺,正彻侯本色,不足异也。   


○评论

【评议大礼诸臣】桂、方诸臣,附和大礼,以博官爵,非为势利所逼耶?乃当时世宗圣制一篇,其略云:“今世衰道微,人欲炽盛,彼之附和者,师生兄弟亦有不同,少师杨一清为乔宇之师,一旦被势利之逼,则师之言不从矣。桂华为少保萼之兄,则弟不亲矣;湛若水为尚书方献夫之友,则友而疏矣。势利夺人之速,可为世戒。“杨一清代为桂辨云:“乔宇不听臣言,若水背献夫,诚然。若桂华能持正论,未可尽非。“上曰:“朕叹兄弟殊途,吁嗟之余,抑扬不平,依卿言将原稿改之。“按世宗圣语,即张璁“宁忤圣主不敢忤权臣“之说矣,故反以人欲炽甚,坐持正诸臣。杨丹徒迎合意旨,亦矫乔、湛以傅会时趋,宁非势利之尤乎?然甫逾年,亦为璁、萼所逐矣。占风望气,亦复可益?是乃可为世戒矣。

【弇州评议礼】弇州作《张永嘉传》云:“凡言礼而贵者,其人才皆磊磊,即不言礼,必有以自见。“其语不甚谬,然其中如黄绾之狡险、彭泽之狠横,又岂可以磊磊目之?若锦衣之聂能迁、寺丞之何渊,初以附永嘉得进,后睹其暴贵,又劾永嘉以自为地,此皆诸公所引为同志者,至此得不汗颜浃背乎?至其后也,则丰坊者起而疏请宗睿皇入太庙,天下皆恨其谄,使张、桂而在,亦必谏止。然则何渊之世室未可尽非,而即帝即考之后,事体愈重,上意已定,即百张、桂安能救正也。贵溪之分祀四郊与亲蚕诸改创,皆本之永嘉,而更成水火,永嘉虽甚恨而屡攻之,终无如之何。最后则孝烈皇后之先俯太庙,并徐华亭亦不敢诤,乃知典制一越,侵寻日深。此实永嘉辈为之俑,至于末流,不复可障遏矣。

【靖康景泰二论】董思白太史尝有言:“周之失计,未有甚于东迁者。“此子瞻氏之言也,李纲用之于靖康而宋社屋。

社稷为重,君为轻。此子舆氏之言也,于谦用之于景泰而明祚昌。盖谓二公皆抱忠义,而谋国或济或不济。即往哲格言,亦有不可尽泥煮,然二公不独信古之有得失,即识见亦不同。今观肃愍诸奏,凡条陈兵食战守事宜,无一不中肯綮,施之无不立效,自是见地高卓,加人数等。李伯纪在宋,无论兵援太原,逗留不进,致误大事,即建炎初起当国,首建募兵买马括财三大政,果有一端可行否?江淮即无马可买,而招兵括财之议尤为舛谬。李欲大郡增兵二千人,次千五百人,其饷出于何所?

且中原即失,全恃东南根本,而乃尽括富民所蓄,以充军兴,将室愁户汉,人人思乱,不待兀术渡江,而民心先变矣,宋齐愈所以首驳之,李惭无以辨,乃借书“张邦昌“三字,置之极刑,亦太惨矣!肃愍当英庙北狩时,力拒南迁之议,谓徐珪可斩,然终不杀徐,且力荐之为祭酒。致徐他日夺门,陷于西市之行。若以小人肺肠视之,必谓忠定密于防患,而肃愍拙于谋身矣。靖康金人再入犯,道君欲自出陕西招兵,为李纲所遏不得行。以故城破入金军时,见钦宗曰:“早听老夫之言,无今日之祸。“钦宗无以应也。又粘罕初围城时,蔡京求入见,陈退兵策,盖欲决河灌敌营,使匹马不返,而攻者四起,不许入国门,遂贬潭州。此时君相共亡其国,罪不必言。但此二策未为无见,竟以人废言。若景泰之际,则英主劳臣,拮据以安庙社,又非宋事比矣。

【汪南溟文】王、李七子起时,汪太函虽与弇州同年,尚未得与其列。太函后以江陵公心膂骤贵,其副墨行世,暴得世名,弇州力引之,世遂称元美伯玉,而七子中仅存吴明卿、徐德甫,俱出其下矣。汪文刻意摹古,仅有合处,至碑版纪事之文,时援古语,以证今事,往往杆格不畅,其病大抵与历下同。

弇州晚年甚不服之,尝云:“予心服江陵之功,而口不敢言,以世所曹恶也;予心诽太函之文,而口不敢言,以世所曹好也,无奈此二屈事何?“是亦定论。当海内盛趋谼中时,汪高自标榜,至谓文人倔强,不肯攀附者,目为夷狄之不奉正朔。至今日反唇弇州者日众,又何论太函,太函居林下久,睹弇再出,不免见猎之喜,时许文穆为次辅其同里至戚也。屡言于首揆吴县、三揆太仓,不能得,则又致书弇州公,转托其缓颊于太仓,以速汪之出。终以时情不允辞之,弇州亦寻里居矣。汪暮年眷金陵妓徐翩翩名惊鸿者,绸缪甚殊,甚至比之果位中人,作《慧月天人品》,其文全拟佛经,秽亵如来亦甚矣!其门下词客如潘之恒、俞安期辈,又从而傅会之,作歌作颂,更堪骇笑。江陵封公名文明者七十诞辰,弇州、太函,俱有幛词,谀语太过,不无陈咸之憾。弇州刻其文集中,行世六七年,而江陵败,遂削去此文,然已家传户颂矣。太涵生殁,自刻全集,在江陵身后十年,却全载此文,亦不窜易一字,稍存雅道云。【评论前辈】王太仓之评张太岳曰:“江陵相业,吾始终不谓其非,独昧于如人一事,到底不悟。“而孙樾峰则又云:“江陵弃留心人材,胸中富有所品劣,每在司铨者上,故其柄长操,夫能长百人者,必其材兼百人者也。“其说又如此。孙樾峰之评王弇州曰:“本朝大小纪载,一出此公之手,使人便疑其不真。“而一时推服诸君子,无不曰良史才,或云世家九卿,所闻见朝家事,甚备甚确。往年陈文宪开史局,亦有生不同时之恨,而李本宁亦訾孙言为过。则弇州之宜史与否,终未可定,而说者多谓孙语未然。孙之讥弇州,谓宦官用事者为大榼,杜撰无出,欲出阉尹易之。殊不知阉妖虽古语,而“大榼“二字,唐宋名公往往用之,今纪载中甚多,初非杜撰也。孙素以博洽称,何轻讥前辈乃尔。

【私史】本朝史氏失职,以故野史甚夥,如弇州《史乘考误》所列,其不足据明甚。而仇口污蔑。颠倒是非,又有弇州所不及见者。如近年浙中一士绅,亦登万历初元甲榜,屡踬仕路,官不及墨绶而罢,著一私史,纪世、穆两朝事,自署“永昭二陵信史“,其中舛谬不必言,即如每科所举士,则总署曰是年得士,某某以功业文章著,某某以贪酷奸邪著俱信笔任口,无一得实。有罗其毒而先知者,辄以重赂相垦,则凿去姓名,别易一人,又赂则又改。其楮墨互换处,一览洞然。士大夫恨恶之,而其人素横秽,无屑与辨者。至耿楚侗尚书,虽与江陵素厚,要其生平自在,乃至支与徐文贞谋叛,盖两人俱其深仇也。又自云江陵夺情,欲草疏纠正,为其所觉,构陷被谪。此不惟无疏可据,即考当时年月,亦了不相涉。此等书流传,误后世不少,弇州若在,又不知如何浩叹也。

【林居漫录】伍宁方(袁萃)宪使吴中人,素名刚劲嫉恶,任粤东宪以目眚自免,家居无聊,著一书名《林居漫录》,有前集、后集、别集、多集,皆谈时事,其间偏执处亦间有之。李修吾正抚淮时名独重,伍独议其短,谓才足以笼罩一世,术足以交结时贤,多取而人不以为贪,嗜杀而人不以为酷,掠名虽高,徐观其后可也。不数年而李被弹,白简四起,多祖其说,因有称其先见者。至论乙巳京察留用一事,极诽沈四明之非,有识皆以为正论,而归种吾乡贺吏部灿然清平一疏,谓为迎合时相,贺、好名人也,见之不胜愤懑,乃作一书名《漫录评正》,尽摈其说,笺注于旁,谓无一语得实,而于己清平之疏,则直夸为公正,能动上听,始下察疏得完大典,为公正,能动上听,始下察疏得完大典,有功于国。伍愤其饰非,又作《驳漫录评正》以纠之,其词转峻。贺不能堪,又作《驳驳漫录证正》,则语愈支蔓,且讦伍过端近于巷口。伍为吴下人望,辅之者众,共为切齿,复作书名《漫录三评驳正》,援引指证,详明深刻,读者或谓快心,或谓已甚。贺已老多病,见此恚哭呕血,不复能措一词,未几下世。其后憎伍者中之,击都有给事黄元盖(建中)特疏劾之,专指《漫录》,则贺不及见矣。

黄后又坐京察去。

【袁中郎论诗】邸中偶与袁中郎谈诗,其攻王李颇甚口而詈,于鳞尤苦。予偶举李华山诗,袁即曰:“北极风烟还郡国,中原日月自楼台。如此胡说,当令兵马司决臀十下。“余曰:“上句‘黄河忽堕三峰下‘,一句自好,但对稍未称耳。“袁微颔,亦以为然。偶案上乃其新诗稿,持问余曰:“此仆近作,何语为佳?“予拈其《闻蝉》二语,云:“琴里高山调,诗中瘦鸟吟“最工,并其《邺中怀古》一联云:“残粉迎新帝,妖魂逐小郎“,用事祐化,前人未有,但结联“曹家兄弟好,无乃太淫荒“,忽讲道理,近于呆腐。袁笑谓予赏音。但渠所最推尊,为吾浙徐文长,似誉之太过。抽架上徐集指一律诗云“三五沉鱼陪冶侠,清明石马卧王侯“,谓予曰:“如此奇怪语,弇州一生所无。“予甚不然之曰:“此等语有何佳处,且想头亦欠超异,似非文长得意语。“袁苦争以为妙绝,则予不得其解。【评书】顷浙中一士人,刻《皇明书苑十大家》,首祝京兆,而终董太史,乃以杭人汤焕、许光祚,居董之前。此士亦铮铮有书家名,自负良不浅。予规之曰:“此二人不但难与董雁行,并不可列大家,盍更订之?“其人艴然怒,似谓予本无所知,安得轻置雌黄?予亦干笑听之而已。又一浙绅谓予曰:“顷与学使者周斗垣(延光)晤于西湖,忽问曰:‘近日书家,如黄贞甫、董玄宰二公俱巨手不必言,但不知谁当左次?‘其言怪甚,因不置对。“予曰:“曷不明语之?“浙绅曰:“此等呓语,只可付罔闻,若欲与辨诘,惟有痛批其颊可耳。“贞甫以时艺名世,本不工书,而酷好濡染,精绫名茧,布满都下,即园亭中扁对亦多出其手,故周有此问。世间冤枉事极不少,但董无端屡遭折辱,亦高明鬼瞰之一验也。

○著述【献书被斥】永乐三年,饶州府儒士朱友季著书传,专攻周、程、张、朱,献之朝,上命行人押回原籍,杖遣之,焚其书。正统七年,东昌府通判傅宽进《太极图说》,上谓僻谬悖理,斥之勿令误后学。天顺二年,常州布衣陈真晟献“程、朱正学“不报。成化二十年五月,无锡处士陈公懋删改《四书》、《朱子集注》进呈,命毁之,仍命有司治罪。惟以《孟子》冯妇章士则之为句,时人传之。至弘治元年,公懋又上所著《尚书》、《周易》、《大学》、《中庸注》,称臣有一得,颇能折衷。通政司言公懋不称军民籍,自名为庶人,所进多穿凿悖理,上命焚所著书,押遣还乡。弘治元年,徽州教授周成进《治安备览》,诏少詹事程敏政看详,敏政言其窃宋赵善璙《自警编》、元张养浩《牧民忠告》,以成狂妄,还其书,置不问。

嘉靖八年二月,太仆寺丞陈云章上所注诸书,及《大学疑》、《中庸疑》、《夜思录》各一,上曰:“诸书姑收,其学庸疑、《夜思录》即毁之,有踵之者罪不赦。“嘉靖九年,隰川王俊柏进所著《太文录》,礼部尚书李时谓仿周子为说,用心虽勤,无补治道,上命姑留之。嘉靖十五年南京吏部尚书湛若水进所纂二礼经传测,礼部尚书夏言云:“其立论以曲礼为先,似与孔子戾,但好学不倦宜加奖。“上曰:“既戾孔子之言,何以传后?“罢其书不省。嘉靖二十六年,陕西保安县岁贡任时上所著《参两贞明图》,礼部谓其说不经,诏司讯治,赎罪为民。

二十九年,耗任广东佥事福建同安人林希元改编《大学》经传定本,及《四书易经存疑》,并上呈御览,乞刊布,诏焚其书,下希元于巡按御史究问,褫其官。万历二十四年四川佥事张世则著《大学初议》,专辟程、朱,为行人高攀龙所驳,其书亦废不用。盖皆以崇正学为主也,然诸书中亦未必无可采者,概火之置之,士之留心经学者盖寡矣。史称林希元博学多闻,所献书亦有见解,时方置经学不谈,遂得罪。林又曾上书,请征安南而郡县之,如国初时,屡疏终不见省。又世宗初即位,林即上疏,劝上勤治进学,议者谓一时建白所未有。【大学衍义】真西山《大学衍义》,其讲修齐甚备,而治平则略之,然杂引前代宦官旧事,分为二款,其忠谨受福仅八条,而预政蒙祸者四十余条,故中官辈极憎之,不得时呈乙览。宣德七年,御史苏州人陈祚劝上读此书,上怒,逮祚下诏狱,并及子侄瑄等八九人,长系数年,英宗登极始释。成化时叶文庄(盛)亦以为请,不报。至邱文庄作《衍义补》进孝宗御览,遂大荷眷赏,且奉旨发刊,未几即入相。从来词臣撰著,未有如此受知者。

盖补义中独不列阉宦一门,以故内廷德之,因而大用。其时议者即云:修齐中已括尽治平,何必又补?特借此博主知。故入阁后,即撮补义要务,请上允行。上嘉纳之,皆非无因也。盖宣宗博学,于载籍鲜所不窥,故疑御史之见讽;孝宗勤学,凡献替必虚心听纳,故喜讲臣之纳忠。然俞咈之由,皆媒于内侍,可叹也!西山衍义,列圣俱列讲筵,独世宗尤嗜之,然不过每月三八日进讲耳。惟今上于今乙巳年,特召东阿于宗伯充日讲,仍下圣谕,命专讲《大学衍义》,盖深得修齐宗旨,故以此书日置细旃,非宋理宗务名比也。今上癸卯冬,妖书起,上盛怒难解,东厂内臣陈矩虑有株连,以《大学衍义补》内“慎刑宪“一项数卷进呈乙览,上意稍解,既而仅置俶生光极典,他无滥及。人皆归功于陈榼,陈益大喜,遂于乙巳年奏进《衍义补》二部,请发重刊。时,陈以掌印带厂,上即命司礼监翻刻颁行,至上亲洒宸翰弁其首。盖邱文庄著此书,始终为宦寺所推服,殁已百余年,犹受至尊知遇如此。【诗祸】正统十四年,福建剿贼都御史张楷作除夕诗云:“静夜深山动鼓鼙,生民何苦际斯时?“又云:“乱离何处觅屠苏,浊酒三杯也胜无。“又云:“庭院不须烧爆竹,四山烽火照人红。“为给事中王诏所劾罢去。宣德中,楷先为御史,作诗以献宣宗,意欲求进,罪之,赖学士陈循力救而免,至是终以诗败。天顺四年,江西万安县民罗学渊进所作诗三百余首,名《大明易览》,中有咏犬,咏蜜,咏蟊,嘲丑妇,及谀当道者,词多谬安,上大怒,出其诗,命下狱讯治,集诸大臣廷鞫,坐妖言律论斩。弘治十二年,云南副使赵炯作诗十二首,自序身谕孟密夷使入贡之功,以献,上怒降为运同。嘉靖四年,巡抚应天右都御史吴廷举,升南工部尚书,具疏辞,中引白香山诗“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闲人。“又引张咏诗“可幸太平无一事,江南闲杀地第尚书“,末又用“呜呼“二字,上怒令致仕。又嘉靖十七年,上幸承天府,都御史胡缵宗作诗纪上南巡,末句云“穆王八骏空飞电,湘竹英皇泪不磨“,又云“东海细臣瞻巨斗,北枢中夜几曾移“,自刻而勒之石。后为仇家任邱王联所讦,指为诅咒讥讪。上震怒逮下诏狱,拷掠论死,后宥戍极边。此等拙笔,无论为颂为规,要无佳句,何足尘乙览?时两英主在御,宜乎得罪。此比蔡确《车盖亭诗》不及远甚,直如古人目为“靳淮恶诗“可也。张楷,浙江慈溪人。吴廷举,广西苍梧人。胡缵宗,陕西泰安人。嘉靖间,又有绵衣经历沈炼以劾严嵩编置保安,亦作诗讥督臣杨顺,被诬勾,坐斩,至穆宗初昭雪,加恤翰林院编修。赵祖鹏罢官居家。被宗人赵驯讦其作诗讪上,下诏狱论死,亦至隆庆元年始得释。二人俱浙产,其人虽薰莸,然以诗得祸则一也。【吕焦二书】乙未丙申间,焦弱侯(竑)为皇长子讲官,撰《养正图说》进之东朝,而同事者不及闻。时郭明龙为讲员之首,已不悦之极。既而徽州人所刻,梨枣既精工,其画像又出新安名士丁南羽之手,更飞动如生,京师珍为奇货,大榼陈矩购得数部以呈上览。于是物议哄然,而张新建相公与郭江夏尤怒甚,谓焦且将由他途大用。丁酉,焦又不幸承乏典试,遂借闱事摭拾之,调外去。己亥,复中之,大狡浮躁降调。后虽屡登荐章,再膺启事,而议者终求多,至今未起也。同时则吕新吾(坤)初抚山西,著《闺范》一书,寻入为协院副宪,共书偶为戚畹郑国泰所睹,进之翊坤宫,皇贵妃极喜其议论,因为作序,刻之京师。寻两党构争,言官遂指吕怀二心,别有推戴,吕时已徒少司寇,亦因此乞身归,其慰荐之疏,相继满公车,然尚未出山也。两公俱当世羽信仰,焦以博洽冠世,吕以理学著名,一则勇于献替,一则过朴诚,俱遭忌口,动以宫闱见指摘,因迟柄用。君子处末世,即著书立言,亦当毖慎,况其他乎?按焦书曾进呈,奉旨留览;吕书仅行人间,郑氏偶见而赏之耳。按焦书至赏之耳共二十四字,据写本补。【国学刻书】南北两雍所贮书籍,俱漫漶不完。近年北监奏请重刊二十一史;陆续竣事,进呈御览,可谓盛举矣。而校对卤莽,讹错转多,至如巡金诸史,俱有缺文,动至数叶,俱仍其脱简接刻,文理多不相续,即云灾木可也。甲午春,南祭酒陆可教有刻书一疏,谓文皇帝所修《永乐大典》,人间未见,宜分颁巡方御史各任一种,校刊汇成,分贮两雍,以成一代盛事。上即允行,至今闻颁发也。按此书至二万余卷,即大内止写本一部,至世宗重录,以备不虞,亦至穆宗朝始告竣,效劳诸臣俱叙功优升。若付梨枣,更岂易言?近日杨修龄(鹤)巡盐两浙,欲刻《太平御览》,予极赞成之,以仁钱两令君大哗而止,况大典又数十倍御览乎?

【类隽类函】吴郡郑山人虚舟名若庸,有隽才,少粗侠,多作犯科事,因斥士籍,避仇中州,赵康王礼之,令汇萃诸书,各分事类,事稍秘者录之,凡二十年而成,名曰《类隽》,王弇州为之序。又二十余年,吴中俞山人羡长名安期者,复集唐人类书刻之,名《类函》,李云杜为之序。郑书稍及唐以后,俞书则止于隋末;郑惟缀本事,而俞则旁收诗文。二书俱有功艺苑,亦布衣之豪也。《类隽》全资朱邸,以故易成;《类函》则遍千朋友,以及妓女、方外,靡不捐赀助之,大为时流所厌。若俞雅慕郑书,每谓予以未及见为恨,予时购得,则《类函》已大行矣。郑工填词,所著《绣襦》、《玉玦》诸记,及小令大套,俱行於世。俞诗自雄浑,近日词人以幽秀胜之,遂稍稍见诎,名雀以之顿灭。

【焚通纪】《皇明资治通纪》,嘉靖间广东东莞县人陈建所纂,载国初以至正德事迹,皆采掇野史,及四方传闻,往往失实。至隆庆间给事中李贵和上言:我朝列圣实录,皆经儒臣纂修,藏在秘府,建以草莽僭拟,已犯自用自专之罪,况时更二百年,地隔万余里,乃以一人闻见,荧惑众听,臧否时贤,若不禁绝,为国是害非浅,乞下礼部追焚原板,仍谕史馆勿得采用。上从之。按此书俚浅舛讹,不一而足,但板行已久,向来俗儒浅学,多剽其略,以夸博洽,至是始命焚毁,而海内之传诵如故也。近日复有重刻行世者,其精工数倍于前,乃知芜陋之谈,易入人如此,迩年吾乡又有《永昭二陵信史》者,其书以嘉靖初元为始,似续陈建所著,然专借以报夙仇,且屡改易以行垄断,抑《通纪》之不若矣。宜亟付泰焰,免致讹惑后学可也。

杨升庵云:《皇明通纪》为梁文康弟梁亿所撰。其言必有据,岂亿创之而嫁名于陈建耶?况梁亦广州之南海人。近代野史外,总述本朝事迹者,如郑晓之《吾学编》,高岱之《鸿猷录》,薛应旗之《宪章录》,最为表著,然而得失各半。又历代实录,仅纪邸报所列,至大臣小传,仅书平生官爵,即有褒贬,往往失实。以故有志述史者,未免望洋而返。

近年用陈南充言,开馆修葺,未几中辍,可为浩叹。

○词曲

【蔡中郎】蔡中郎赘入牛府一事,人知贤者受冤,但其被诬之故,始终未明。或以为牛思黯之女,或以为邓生事附会,如王弇州、胡元瑞辈,皆有说甚辨,而未必实。然又闻有传为元人实有是事,盖不花丞相副状元入赘,作此以讥之,因胡语以牛为不花也。此说似近理,但予观陆务观诗云:“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则伯喈受谤,在宋时已不能伸雪,不始于高则诚造口业也。

弇州诸公辩证徒词费耳。

陆诗有云刘后村作者,误。

【西厢】无队周德清评《西厢》云:六字中三用韵,如“玉宇无尘“内“忽听一声猛惊“,及“玉骢娇马“内“自古相女配夫“,此皆三韵为难。予谓“古“、“女“仄声,“夫“字平声,未为难也。不如“云敛晴空“内,“本宫始终不同“,俱平声乃佳耳。然此类凡元人皆能之,不独“西厢“为然。如春景时曲云“柳绵满天舞旋“,冬景云“臂中紧封守宫“,又云“醉烘玉容微红“,重会时曲云“女郎两相对当“,私情时曲云“玉娘粉妆生香“,《?梅香》杂剧曲云“不妨莫慌我当“,《两世姻缘》云“怎么性大偏杀“,《歌舞丽春堂》云“四方八荒万邦“,俱六字三韵,稳贴圆美,他尚未易枚举。盖胜国词家高处自有在,此特其剩技耳。本朝周宪王《特丹仙》杂剧云“意专向前谢天“等句,亦元人之亚。

【南北散套】元人如乔梦符、郑德辉辈,俱以四折杂剧擅名,其余技则工小令为多。若散套虽诸人皆有之,惟马东篱“百岁光阴“,张小山“长天落彩霞“,为一时绝唱,元词多佳,皆不及也。元人俱娴北调。而不及南音,今南曲如“四时欢“、“窥青眼“、“人别后“,诸套最古,或以为元人笔亦未必然。

即沈青门、陈大声辈南词宗匠,皆本朝成弘间人,又同时如康对山、王渼陂二太史,俱以北擅场,并不染指于南。渼陂初学填词,先延名师,闭门学唱三年,而后出手,其专精不泛及如此。章邱李中麓太常亦以填词名,与康王俱石友,不娴度曲,即如所作《宝剑记》,生硬不谐,且不知南曲之有入声,自以“中原音韵“叶之,以致吴侬见诮。同时惟临朐冯海桴差为当行,亦以不作南词耳。南词自陈沈诸公外,如楼阁重重,因他消瘦,风儿疏刺刺等套,尚是成弘遗音。此外吴中词人如唐伯虎、祝枝山,后为梁伯龙、张伯起辈,纵有才情,俱非本色矣。

今传诵南曲如“东风转岁华“,云是元人高则诚,不知乃陈大声与徐髯仙联句也。又“东野翠烟销“乃元人《子母冤家》戏文中曲,今亦属之高笔,讹以传讹至此。且今人但知陈大声南调之工耳,其《北一枝花》“天空碧水澄“全套,与马致远“百岁光阴“,皆咏秋景,真堪伯仲。又《题情新水令》“碧桃花外一声钟“全套,亦绵丽不减元人,本朝词手似无胜之者。陈名铎,号秋碧,大声其字也,金陵人,官指挥使。今皆不知其为何代何方人矣。近代南词散套盛行者,如张伯起“灯儿下“,乃依“幽窗下“旧腔,赠一娈童,即席取办,宜其用韵之杂。如梁少白“貂裘染“,乃一扬州盐客,眷旧院妓杨小环,求其题咏,曲成以百金为寿。今无论其杂用庚清真文侵寻诸韵,即语意亦俚鄙可笑,真不值一文。

【邱文庄填词】邱文庄淹博,本朝鲜俪,而行文拖沓,不为后学所式,至填词尤非当行。今《五伦全备》是其手笔,亦俚浅甚矣。初与王端毅同朝,王谓“理学大儒,不宜留心词曲“,邱大恨之,因南太宰王亻与为端毅作《王大司马生傅》,称许太过,遂云:“若有豪杰驳之,祸且不测。“又端毅所刻疏稿,凡成化间留中之疏,俱书不报,邱又谓王“故彰先帝拒谏之失。“御医刘文泰得邱语,因挟仇特疏,而王遂去位,所以报《五伦》之怨也。《五伦记》至今行人间,真所谓不幸而传矣。又闻邱少年作《钟情丽集》,以寄身之桑濮奇遇,为时所薄,故又作《五伦》以掩之,未知果否?但《丽集》亦学穷腐谭,无一俊语,即不掩亦可。又闻至亦可数句,据写本补。

【弦索入曲】嘉隆间,度曲知音者,有松江何元朗,畜家僮习唱,一时优人俱避舍。然所唱俱北词,尚得金元蒜酪遗风。

予幼时,犹见老乐工二三人,其歌童也俱善弦索,今绝响矣。何又教女鬟数人,俱善北曲,为南教坊顿仁所赏。顿曾随武宗入京,尽传北方遗音,独步东南,暮年流落,无复知其技者,正如李龟年江南晚景。其论曲,谓:“南曲箫管,谓之唱调,不入弦索,不可入谱。“近日沈吏部所订《南九宫谱》盛行,而《北九宫谱》反无人问,亦无人知矣。顿老又云:“弦索九宫或用滚弦,或用花和、大和钐弦,皆有定则。若南九宫无定则可依,且笛管稍长短其声,便可就板。弦索若多一弹,少一弹,即个板矣。此说真不易之论。今吴下皆三弦合南曲,而又以箫管叶之,此唐人所云“锦袄上着蓑衣“,顾阿瑛小像诗所云“儒衣僧帽道人鞋“也。

箫管可入北调,而弦索不入南词,盖南曲不仗弦为节奏也。

况北词亦有不用弦索者,如郑德辉、王实甫,间亦有焉。今人一例通用,遂入笑海。尝见友人以汉隶自夸,余诮之曰:“此不过于真字上加一二笔飞撇,遂枉其名曰隶,此名隶楷,非隶汉也。“今南方北曲,瓦缶乱鸣,此名北南,非北曲也。只如时所争尚者“望薄东“一套,其引子“望“字北音作“旺“,“叶“字北音作“夜“,“急“字北音作“纪“,“叠“字北音作“爹“,今之学者颇能谈之,但一启口便成南腔,正如鹦鹉效人言,非不近似,而禽吭终不能脱尽,奈何强名曰北。

老乐工云:“凡学唱从弦索入者,遇清唱则字窒而喉劣。“

此亦至言。今学南曲者亦然。初按板时,即以箫管为辅,则其正音反为所遏,久而习成,遂如蛩蚷相倚,不可暂撇,若单喉独唱,非音律长短而不谐,则腔调矜持而走板。盖由初入门时,不能尽其才也。曾见一二大家歌姬辈,甫启朱唇,即有箫管夹其左右,好腔妙啭,反被拖带,不能展施。此乃以邯郸细步,行荆榛泥泞中,欲如古所云“高不揭、低不咽“,难矣。若吾辈知音者,稍待学唱将成,即取其中一二人教以箫管,既谙疾徐之节,且助转换之劳,宛转高低,无不如意矣。今有以吹唱两师并教者尤舛。

【填词名手】本朝填词高手,如陈大声、沈青门之属,俱南北散套,不作传奇。惟周宪王所作杂剧最伙,其刻本名《诚斋乐府》,至今行世,虽警拔稍逊古人,而调入弦索,稳叶流丽,犹有金元风范。南曲则《四节》、《连环》、《绣襦》之属,出于成弘间,稍为时所称。其后则嘉靖间,陆天池名采者,吴中陆贞山黄门之弟也,所撰有《王仙客明珠记》,《韩寿偷香记》,《陈同甫椒觞记“,《程德远分鞋记》诸剧,今惟《明珠》盛行。又郑山人若庸《玉玦记》,使事稳帖,用韵亦谐,内“游西湖“一套,尤为时所脍炙,所乏者生动之色耳。近年则梁伯龙、张伯起俱吴人,所作盛行于世,若以中原音韵律之,俱门外汉也。近沈宁庵吏部后起,独恪守词家三尺,如庚清真文桓欢寒山先天诸韵,最易互用者,斤斤力持,不少假借,可称度曲申韩,然词之堪选入者殊鲜。梅禹金《玉合记》,最为时所尚,然实白尽俱骈语,饾饤太繁,其曲半使故事及成语,正如设色骷髅,粉捏化生,欲博人宠爱难矣。汤义仍《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奈不谙曲谱,用韵多任意处?乃才情自足不朽也。年来俚儒之稍通音律者,伶人之稍习文墨者,动辄编成一传,自谓得沈吏部九宫正音之秘,然悠谬粗浅,登场闻之,秽及广座,亦传奇之一厄也。

沈宁庵自号同隐生,按北宋万俟雅言,在徽宗朝直大晟府,亦自称词隐,岂偶合耶?抑慕而效之也?

【太和记】向年曾见刻本《太和记》,按二十四气,每季填词六折,用六古人故事,每事必具始终,每人必有本末。出既曼衍,词复冗长,若当场演之,一折可了一更漏。虽似出博洽人手,然非本色当行,又南曲居十之八,不可入弦索。后闻之一先辈,云晃杨升庵太史笔,未知然否?然翊国公郭勋,亦刻有《太和传》,郭以科道聚劾,下镇抚司究问,寻奉世宗圣旨“勋曾赞大礼并刻《太和传》等劳,合释刑具即问奏处分。“

夫刻书至与赞礼并称,似非传奇可知。予未见郭书,不敢臆断。

然北词九宫谱本,名《太和正音》,又似与音律相关,俱未可晓也。杨升庵生平填词甚工,远出《太和》之上,今所传俱小令,而大套则失之矣。曾见杨亲笔改定祝枝山咏月“玉盘金饼“一套,窜易甚多,如《西厢》待月“断送莺莺“,改为“成就莺莺“,余不尽记矣。【填词有他意】填词出才人余技,本游戏笔墨间耳。然亦有寓意讥讪者,如王渼陂之《杜甫游春》,则指李西涯及杨石斋、贾南坞三相;康对山之《中山狼》,则指李空同;李中麓之《实剑记》,则指分宜父子。近日王辰玉之《哭倒长安街》,则指建言诸公是也。又闻汤义仍之《紫箫》,亦指当时秉国首揆,才成其半,即为人所议,因改为《紫钗》。而屠长卿之《彩毫记》,则竟以李青莲自命,第未知果惬物情否耳。【张伯起传奇】伯起少年作《红拂记》,演习之者遍国中。后以丙戌上太夫人寿作《祝发记》,则母已八旬,而身亦耳顺矣,其继之者则有《窃符》、《灌园》、《扊扅》、《虎符》,共刻函为阳春六集,盛传于世,可以止矣。暮年值播事奏功,大将楚人李应祥者求作传奇,以侈其勋,润笔稍溢,不免过于张大,似多此一段蛇足,其曲今亦不行。同时沈宁庵(璟)吏部,自号词隐生,亦酷爱填词,至今三十余种,其盛行者惟《义侠》、《桃符》、《红蕖》之属。沈工歌谱,每制曲必遵《中原音韵》、《太和正音》诸书,欲与金元名家争长;则以意用韵便俗唱而已,予每问之,答云:“子见高则诚《琵琶记》否?予用此例,奈何讶之。“

【梁伯龙传奇】同时昆山梁伯龙(辰鱼)亦称词家,有盛名,所作《浣纱记》,至传海外,然止此不复续笔。其大套小令则有《江东白苎》之刻,尚有传之者。《浣纱》初出,梁游青浦,时屠纬真(隆)为令,以上客礼之,即命优人演其新剧为寿,每遇佳句辄浮大白酬之,梁亦豪饮自快。演至出猎,有所谓《摆开摆开》者,屠厉声曰:“此恶语当受罚。“盖已预储洿水以酒海灌三大盂,梁气索强尽之,大吐委顿。次日不别,竟去。屠凡言及必大笑,以为得意事。【昙花记】今上甲申岁,刑部主事俞识轩(显卿),论劾礼部主事屠长卿(隆),得旨:两人俱革职为民。俞松江之上海人,为孝廉时,适屠令松之青浦,以事干谒之,屠不听,且加侮慢,愈心恨甚,至是具疏指屠淫纵,并及屠帷簿,至云“日中为市,交易而退“,又有“翠馆侯门,青楼郎署“诸媟语。上览之大怒,遂并斥之。屠自邑令内召甫年余,俞第后授官祗数月耳,睚眦之忿,两人俱败,终身不复振,人亦惜屠之才,然终不以登启事也。西宁夫人有才色工音律,屠亦能新声,颇以自炫,每剧场辄阑入群优中作技,夫人从帘箔中见之,或劳以香茗,因以外传。至于通家往还亦有之,何至如俞疏云云也?近年屠作《昙花记》,忽以木清泰为主,尝怪其无谓,一日遇屠于武林,命其家僮演此曲,挥策四顾,如辛幼安之歌“千古江山“自鸣得意。予于席间私问冯开之祭酒云:“屠年伯此记出何典故?“冯笑曰:“子不知耶?木字增一,盖成宋字,清字与西为对,泰即宁之意也。屠晚年自恨往时孟浪,致累宋夫人被丑声,侯方向用,亦因以坐废,此忏悔文也。“时虞德园吏部在坐,亦闻之笑曰:“故不如予作《昙花记·序》云,此乃大雅《目连传》,免涉闺阁葛藤语,差为得之。“予应曰:“此乃着色《西游记》,何必诘其真伪。“今冯年伯殁矣,其言必有所本,恨不细叩之。

【拜月亭】何元朗谓《拜月亭》胜《琵琶记》,而王弇州力争以为不然,此是王识见未到处。《琵琶》无论袭旧太多,与《西厢》同病,且其曲无一句可入弦索者,《拜月亭》则字字稳帖与弹出胶粘,盖南曲全本可上弦索者惟此耳。至于“走雨“、“错认“、“拜月“诸折,俱问答往来,不用宾白,固为高手。即旦儿“髻云堆“小曲,模拟闺秀娇憨情态,活脱逼真。《琵琶》咽糠、描真亦佳,终不及也。向曾与王房仲谈此曲,渠亦谓乃翁持论未确,且云:“不特别调之佳,即如聂古陀满争迁都,俱是两人胸臆见解,绝无奏疏套子,亦非今人所解。“予深服其言。若《西厢》才华富赡,北词大本未有能继之者,终是肉胜于骨,所以让《月亭》一头地。元人以郑、马、关、白为四大家,而不及王实甫有以也。《月亭》后小半已为俗工删改,非复旧本矣。今细阅《拜新月》以后,无一词可入选者,便知此语非谬。《月亭》之外,予最爱《绣襦记》中“鹅毛雪“一折,皆乞儿家常口头话,祐铸浑成,不见斧凿痕迹,可与古诗《孔雀东南飞》,“唧唧复唧唧“并驱。予谓此必元人笔,非郑虚舟所能办也。后问沈宁庵吏部,云果曾于元杂剧中见之,恨其时不曾问得是出何词。予所见《郑元和》杂剧凡三本,皆无此曲。

往年癸巳,吴中诸公子习武,为江南抚臣朱鉴塘所讦,谓诸公子且反,其赠答诗云“君实有心追季布,蓬门无计托朱家“

,实谋反确证,给事中赵完璧因据以上闻。时,三相皆吴越人,恐上遂信为真,急疏请行抚按会勘虚实,朱已去任,有代为解者曰:“《拜月亭》曲中陀满兴福投蒋世隆,蒋因有此句答赠,非创作者。“因取坊间刻本证之果然,诸公子狱始渐解。王房仲亦诸公子中一人也,今细阅新旧刻本,俱无此一联,岂大狱兴时,习其连累,削去此二句耶?或云:“《拜月》初无是诗,特解纷者诡为此说,以代聊城矢耳。“岂其然乎?【北词传授】自吴人重南曲,皆祖昆山魏良辅,而北调几废,今惟金陵存此调。然北派亦不同,有金陵、有汴梁、有云中,而吴中以北曲擅场者,仅见张野一人,故寿州产也,亦与金陵小有异同处。

顷甲辰年马四娘以“生平不识金阊“为恨,因挈其家女郎十五六人来吴中,唱《北西厢》全本。其中有巧孙者,故马氏粗婢,貌奇丑而声遏云,于北词关捩窍妙处,备得真传,为一时独步。

他姬曾不得其十一也。四娘还曲中即病亡,诸妓星散,巧孙亦去为市妪,不理歌谱矣。今南教坊有传寿者字灵修,工北曲,其亲生父家传,誓不教一人。寿亦豪爽,谈笑倾坐,若寿复嫁以去,北曲真同广陵散矣。【时尚小令】元人小令,行于燕赵,后浸淫日盛,自宣正至成弘后,中原又行《锁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之属。李崆峒先生初自庆阳徙居汴梁,闻之以为可继《国风》之后,何大复继至,亦酷爱之。今所传《泥捏人》及《鞋打卦》、《熬鬏髻》三阕,为三牌名之冠,故不虚也。自兹以后,又有《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诸曲,然不如三曲之盛。

嘉隆间,乃兴《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乾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纽丝》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渐与词曲相远,不过写淫媟情态,略具抑扬而已。比年以来,又有《打枣竿》、《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入心腑。

其谱不如从何来,真可骇叹!又《山坡羊》者李、何二公所喜,今南北词俱有此名,但北方惟盛《爱数落山坡羊》,其曲自宣、大、辽陈三镇传来,今京师技女,惯以此充弦索北调。其语秽亵鄙浅,并桑濮之音,亦离去已远,而羁人游婿,嗜之独深,丙夜开樽,争先招致。而教坊所隶筝{?秦}等色,及九宫十二,则皆不知为何物矣。俗乐中之雅乐,尚不谐里耳如此,况真雅乐乎?

【杂剧】北杂剧已为金元大手擅胜场,今人不复能措手。

曾见汪太函四作,为《宋玉高唐梦》,《唐明皇七夕长生殿》,《范少伯西子五湖》,《陈思王遇洛神》,都非当行。惟徐文长(渭)《四声猿》盛行,然以词家三尺律之,犹河汉也。梁伯龙有《红绡》、《红线》二杂剧,颇称谐稳,今被俗优合为一大本,南曲遂成恶趣。近年独王辰玉大史(衡)所作《真傀儡》、《没奈何》诸剧,大得金元蒜酪本色,可称一时独步。

然此剧俱四折,用四人各唱一折,或一人共唱四折,故作作者得逞其长,歌者亦尽其技。王初作《郁轮袍》,乃多至七折,其《真傀儡》诸剧,又只以一大折了之,似隔一尘。顷黄贞甫(汝亨)以进贤令内召还,贻汤义仍新作《牡丹亭记》,真是一种奇文,未知于王实甫、施君美如何,恐断非近日诸贤所办也。

汤词系南曲,因论北词附及之。

【杂剧院本】涵虚子所记杂剧名家,凡五百余本,通行人间者不及百种。然更不止此,今教坊杂剧,约有千本,然率多俚浅,其可阅者十之三耳。元人未灭南宋时,以此取士子优劣,每出一题任人填曲,如宋宣和画学,出唐诗一句,恣其渲染,选其得画外趣者登高第,于是宋画元曲,千古无匹。元曲有一题而传至四五本者,予皆见之。总只四折,盖才情有限,北调又无多,且登场虽数人,而唱曲祗一人,作者与扮者力限俱尽现矣。自北有《西厢》,南有《拜月》,杂剧变为戏文,以至《琵琶》遂演为四十余折,几倍杂剧。然《西厢》到底描写情感,予观北剧,尽有高出其上者,世人未曾遍观,逐队吠声,诧为绝唱,真井蛙之见耳。

本朝能杂剧者不数人,自周宪王以至关中康王诸公,稍称当行,其后则山东冯李亦近之。然如《小尼下山》、《园林午梦》、《皮匠参禅》等剧,俱太单簿,仅可供笑谑,亦教坊耍乐院本之类耳。杂剧如《王粲登楼》、《韩信胯下》、《关大王单刀会》、《赵太祖风云会》之属,不特命词之高秀,而意象悲壮,自足笼盖一时。至若《诌梅香》、《倩女离魂》、《墙头马上》等曲,非不轻俊,然不出房帷窠白,以《西厢》例之可也。他如《千里送荆娘》、《元夜闹东京》之属,则近粗莽;《华光显圣》、《目连入冥》、《大圣收魔》之属,则太妖诞,以至《三星下界》、《天官赐福》,种种吉庆传奇,皆系供奉御前,呼嵩献寿,但宜教坊及钟鼓司肄习之,并勋戚贵榼辈赞赏之耳。若所谓院本者,本北宋微宗时五花爨弄之遗,有散说,有道念,有筋斗,有科泛,初与杂剧本一种,至元世始分为两,迨本朝则院本不传久矣。今尚称院本,犹沿宋金之旧也。金章宗时,董解元《西厢》尚是院本模范,在元末已无人能按谱唱演者,况后世乎?

【戏旦】自北剧兴,名男为正末,女曰旦儿,相传入于南剧,虽稍有更易,而旦之名不改,竟不晓何义。今观《辽史·乐志》:“大乐有七声。“谓之七旦,凡一旦管一调,如正宫越调大食中吕之属;此外又有四旦二十八调,不用黍律以琵琶叶之。按此即今九宫谱之始。所谓旦,乃司乐之总名,以故金元相传,遂命歌妓领之,因以作杂剧,流传至今。旦皆以娼女充之,无则以优之少者假扮,渐远而失其真耳。大食今曲谱中讹作大石,又辽大乐各调协音,其声凡十,曰五凡工尺上一,于律吕各缺其一,则至今用之,南北无异,几如时艺之四股八比之不可易也。

元人云:杂剧中用四人,曰末泥色,主引戏分付;曰副净色,主发乔;曰副末色,主打诨;又或一人装孤老;而旦独无管色。益如旦为管调,如教坊之部头色长矣。

【笛曲】今按乐者必先学笛,如五凡工尺上一之属,世以为俗工俚习,不知其来旧矣。宋乐书云:“黄钟用合字,大吕太簇用四字,夹钟姑洗用一字,夷则南吕用工字,无射应钟用凡字,中吕用上字,蕤宾用钩字,林钟用尺字,黄钟清用六字,大吕夹钟清用五字。又有阴阳及半阴半阳之分。“而辽世大乐各调之中,度曲协律其声凡十:曰五、凡、工、尺、上、一、四、六、钩、合,近十二雅律于律吕各缺其一,以为犹之雅音之及商也。可见宋辽以来,此调已为之祖。今乐家传习数字,如律诗之有四韵八句,时艺之有四股八比,普天下不能越,犹昧其本始耳。

【俗乐有所本】都下贵榼家作剧,所用童子名“倒刺小厮“者,先有《敲水盏》一戏,甚为无谓,然唐李琬已造此,但用九瓯盛水击之,合五声四清之音,谓之水盏,与今稍不同耳。

又吴下向来有俚下妇人打三棒鼓乞钱者,予幼时尚见之,亦起唐咸通中王文通。好用三杖打撩,万不失一。但其器有三等,一曰头鼓,形类鼗;二曰聒鼓;三曰和鼓,今则一鼓三槌耳。

即今串板亦古之拍板,大者九板,小者六板,以韦编之,本胡部乐。盖以代抃,古人以抃节舞,而此用板代之。唐人谓之乐句,宋朝止用六板,予向亦曾见,今则四板矣。又今有所谓十样锦者,鼓笛螺板大小钹钲之属,齐声振响,亦起近年,吴人尤尚之。然不知亦沿正德之旧,武宗南巡自造《靖边乐》,有笙、有笛、有鼓、有歇落吹打诸杂乐,传授南教坊。今吴儿遂引而伸之,真所谓今之乐犹古之乐。

【俚语】今乐器中,有四弦:长项圆鼙者,北人最善弹之,俗名“琥珀槌“,而京师及边塞人又呼“胡博词“,予心疑其非,后偶与教坊老妓谈及,曰此名“浑不是“,盖以状似箜篌,似三弦,似瑟琵,似阮,似胡琴,而实皆非,故以为名。本虏中马上所弹者。予乃信以为然。及查正统年间赐迤北瓦刺可汗诸物中,有所谓“虎拨思“者,盖即此物。而《元史》中又称“火不思“,始知“浑不是“之说亦讹耳。又有“紧急鼓“者,讹为“锦鸡鼓“,总皆虏乐也。又北人詈妇之下劣者曰“歪辣骨“,询其故,则云:“牛身自毛骨皮肉以至能体无一弃物,惟两角内有天顶肉少许,其秽逼人,最为贱恶,以此比之粗婢。“后又问京师之熟谙市语者,则又不然,云:“往时宣德间,瓦刺为中国频征,衰弱贫苦,以其妇女售与边人,每口不过酬几百钱,名曰瓦刺姑,以其貌寝而价廉也。“二说未知孰是。

京师称妇人所带冠为“提地“,盖“鬏““髻“两字俱入声,北音无入声者,遂讹至此,又呼“促织“为“趋趋“,亦入声之误。今南客闻之习久不察,亦袭其名误矣。

元人呼命妇所带笄曰“罟罟“,盖虏语也。今贡夷男子所戴亦名“罟罟帽“,不知何所取义?“罟“字作平声。

【舞名】顷在梁溪邹彦吉家观舞,因论皆妇人盘中掌上之遗耳,乃古人之舞不传久矣。古有鞞舞、鞶舞、铎舞、笛舞、肇舞,固绝不知何状,即最后如唐太宗《七德舞》,明皇之《龙池舞》、《倾杯舞》及《霓裳羽衣》之舞,在宋已亡,然古人酒欢起舞多男子,如唐张锡等《谈容娘舞》、杨再思之《高丽舞》、祝钦朋之《八风舞》,则大臣亦为之;安禄山之《胡旋舞》,仆固怀恩为宦官骆奉仙舞,则胡虏亦为之;若和歌起舞,与张存业求缠头,则储君亦为之矣。唐开成间,乐人崇胡子其人能软舞,其舞容有大垂手、小垂手、惊鸿飞燕婆娑之属,其腰肢不异女郎,则知唐末已全重妇人。而唐时教坊乐,又有垂手罗回波乐、兰陵王、春莺啭、半社渠借席乌夜啼之属,谓之软舞,阿辽柘枝、黄獐拂{艹秫}、大渭州、达摩叉之属,谓之健舞,又不专用女郎也。宋时宗庙朝享之外,亦用妇人,其所谓女童队、小儿队、教坊队者,已如今俗舞,至金、元益以虏习,弥不可问。今世学舞者,俱作汴梁与金陵,大抵俱软舞,虽有南舞、北舞之异,然皆女妓为之。即不然,亦男子女妆以悦客,古法澌灭,非始本朝也。至若舞用妇人,实胜男子,彼刘、项何等帝王,尚属虞、戚为之舞。唐人谓教坊雷大使舞,极尽巧工,终非本色,盖本色者妇人态也。邹深是予言。

【金瓶梅】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刘涎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又三年小修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挈归。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惥书坊,以重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予曰:“此等书必遂有人板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哉!“仲良大以为然,遂固箧之。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如蔡京父子则指分宜,林灵素则指陶仲文,朱勔则指陆炳,其他各有所属云。中郎又云:“尚有名玉娇李者,亦出此名士手,与前书各设报应因果。武大后世化为淫夫,上烝下报,潘金莲亦作河间妇,终以极刑,西门庆则一騃憨男子,坐视妻妾外遇,以见轮回不爽。“中郎亦耳剽,未之见也。去年抵辇下,从邱工部六区(志充)得寓目焉,仅首卷耳,而秽黩百端,背伦灭理,几不忍读。其帝则称完颜大定,而贵溪分宜相构,亦暗寓焉,至嘉靖辛丑庶常诸公,则直书姓名,尤可骇怪。因弃置不复再展。然笔锋恣横酣畅,似尤胜《金瓶梅》。邱旋出守去,此书不知落何所。   


○玩具

【名臣通画学】英雄与圣贤,俱非肉眼所能尽。前代名臣能临池者多矣,鲜有以画名者。三国时,诸葛亮及其子瞻俱善画,已异矣。本朝吴中善书名流,如文博士(彭)、王太学(宠)俱兼画学,而人少知者。然犹曰其时六如、衡山诸公传习所薰染也。若刘文成(基)之精于山水,酷似李营邱;岳文肃(正)之精于蒲桃,几同温日观;而王文端(直)亦工绘事,尤非后生所及知。至于陈白沙理学名儒,其诗传世已如宋广平之梅花赋,乃盘礴之妙,与宋元名手几齐驱。信乎非常之人。其余技尚可了数子也。

【时玩】玩好之物,以古为贵。惟本朝则不然,永乐之剔红,宣德之铜,成化之窑,其价遂与古敌。盖北宋以雕漆擅名,今已不可多得,而三代尊彝法物,又日少一日,五代迄宋所谓柴、汝、宫、哥、定诸窑,尤脆薄易损,故以近出者当之。始于一二雅人,赏识摩挲,滥觞于江南好事缙绅,波靡于新安耳食。诸大估曰千曰百,动辄倾橐相酬,真赝不可复辨,以至沈、唐之画,上等荆关;文祝之书,进参苏米,其敝不知何极!【瓷器】本朝瓷器,用白地青花,间装五色,为古今之冠。

如宣窑品最贵。近日又贵成窑,出宣窑之上。盖两朝天纵,留意曲艺,宜其精工如此。然花样皆作八吉祥、五供养、一串金、西番莲,以至斗鸡、百鸟、人物故事而已。至嘉靖窑,则又放宣、成二种而稍逊之。惟崔公窑加贵,其值亦第宣、成之十一耳。幼时曾于二三豪贵家,见隆庆窑酒杯茗碗。俱绘男女私亵之状,盖穆宗好内,故以传奉命造此种。然汉时发 冢,则凿砖画壁俱有之,且有及男色者,书册所纪甚具,则杯碗正不足怪也。以后此窑渐少,今绝不复睹矣。

【好事家】嘉靖末年,海内宴安。士大夫富厚者,以治园亭、教歌舞之隙,间及古玩。如吴中吴文恪之孙、溧阳史尚宝之子,皆世藏珍秘,不假外索。延陵则嵇太史(应科),云间则朱太史(大韶),吾郡项太学(锡山)、安太学、华户部辈,不吝重赀收购,名播江南。南都则姚太守(汝循)胡太史(汝嘉)亦称好事。若辇下则此风稍逊,惟分宜严相国父子、朱成公兄弟,并以将相当途,富贵盈溢,旁及雅道。于是严以势劫,朱以货取,所蓄几及天府。未几,冰山既泮,金穴亦空,或没内帑,或售豪家,转眼已不守矣。今上初年,张江陵当国,亦有此嗜,但所入之途稍狭,而所收精好。盖人畏其焰,无敢欺之。亦不旋踵归大内,散人间。时,韩太史(世能)在京,颇以廉直收之。吾郡项氏,以高价钩之,间及王弇州兄弟。而吴越间浮慕者,皆起而称大赏鉴矣。近年董太史(其昌)最后起,名亦最重,人以法眼归之。箧笥之藏,为时所艳。山阴朱太常(敬循),同时以好古知名,互购相轧,市贾又交拘其间,至以考功法中董外迁,而东壁西园,遂成战垒。比来则徽人为政,以临邛程卓之赀,高谈宣和博古,图书画谱,钟家兄弟之伪书、米海岳之假帖、渑水燕谈之唐琴,往往珍为异宝。吴门新都诸市骨董者,如幻人之化黄龙,如板桥三娘子之变驴,又如宜君县夷民改换人肢体面目,其称贵公子大富人者,日饮蒙汗药,而甘之若饴矣。

【假骨董】骨董自来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借以糊口。

近日前辈,修洁莫如张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伯谷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一日,予过王斋中,适坐近一故敝黑几,壁挂败笠,指谓予曰:“此案为吾吴吴匏庵先生初就外传时所据梧。此笠则太祖普赐十高僧,而吾乡姚少师道衍得之,留至今,盖欲以歆予也。“予笑曰:“是诚有之,然亦何异洪崖得道上升。油垢幞头,李西平破朱泚破绽衲袄也?“王面赪无以应。时娄江曹孝廉家一仆范姓,居苏城,变好骨董,曾购一阎立本醉道士图,真绝笔也。王以廉值胁得之,索价千金,损之亦须数百,好事者日往商评。不知范素狡黠,已先令吴人张元举临摹一本,形模仿佛,几如桓元子之于刘越石,酬之十金,王所收者是也,真本别得善价售矣。元举眇一目,偶为王所侮,因宣言于外,谓若双目盲于鉴古,而诮我偏明耶?此语传播合城,引为笑端,王遂匿不敢出。真伪二本,予皆见之。董太史玄宰,初以外转,予告归至吴门,移其书画船至虎丘,与韩胄君古洲,各出所携相角。时正盛夏,惟余与董韩。及董所昵一吴姬四人,披阅竟日,真不减武库。最后出颜清臣书朱巨川告身一卷,方叹诧以为神物,且云:“此吾友陈眉公所藏,实异宝也。“予心不谓然,周视细楷中一行云:中书侍郎开播。韩指谓予曰:“此吾郡开氏鼻祖耶?“余应曰:“唐世不闻有姓开,自南宋赵开显于蜀,因以名氏,自析为两姓。况中书侍郎,乃执政大臣,何不见之《唐书》?此必卢杞所荐关播,临摹人不通史册,偶讹笔为开字耳。鲁公与卢关正同时,此误何待言。“董急应曰:“子言得之矣。然为眉公所秘爱,姑勿广言。“

亟卷而箧之。后闻此卷已入新安富家,其开字之曾改与否,则不得而知矣。顷韩宦滁阳,偶谈颜卷,予深悔当年妄发。

【定武兰亭】兰亭自殉昭陵后,人间仅留欧虞褚薛四临本。

今虞褚尚有墨迹,为好事家所藏,以予所见,声价俱重。然断以为二公真手笔,则终未敢定也。禊帖石刻,以定武为正嫡子孙,石晋时。为虏骑将去,帝豝归日,弃置中途。今所传宋榻本,皆属之定武,然其价已不赀。顷乙酉、丙戌间,北雍治地掘得一石,其行款肥瘦,与定武略同。说者遂以为真广连时所弃,即未必然,固亦佳刻。是时吴中韩敬堂宗伯为祭酒,榻得数百本,以贻朋友。今石以敲摹年久,渐就剥蚀,并韩初帖已不可得矣。今曰褚摹,曰玉枕,曰宝晋斋,曰神龙临本,纷纷翻刻,几数十种,又出桑世昌兰亭考之外,不可胜纪。然质之定武,则远矣!【淳化阁帖】宋世御府刻帖,以淳化阁为祖。而以大观之太清楼,南宋之淳熙秘阁次之。太清楼在当时已毁,最为艰得。

惟淳化所传最广,曰汝、曰绛、曰潭、曰旧泉州、曰上下贺庄,皆其苗裔。虽曰高帝子孙,不过略存隆准已耳。淳化宋拓,近世推吾邑项氏所藏,为当时初本,其价至千金。予曾寓目。即未必宋初,要在汝绛以上。今上初年,弇州伯仲方购宋拓,不惜重价。有吴人卢姓者,取泉州之最佳本重刻之,而稍更其波画,用极薄旧纸蝉翼拓之,装以法锦。伪印朱忠僖家收藏印,以啖次公敬美,初阅之喜甚,不能决,质之周公瑕,击节赞叹,以为有目所仅见。周故忠僖家客,竟不能辨其赝也。次公以三百金得之。其后卢生与同事者争阿堵事露,次公与公瑕俱赧甚,不复出以示人。然卢初费亦将百金。淳熙秘阁及续帖,近亦翻刻。

【晋唐小楷真迹】晋唐墨迹,近世已不多见。至于小楷,尤为寥寥。予幸生江南,幼时即从好事大家遍观古迹,如嘉兴项氏所收最伙,而摹本居其大半。今项太学(希宪)家柳公权《度人经》,极真极佳,在小楷中可当压卷。往年曾为先太史购得,其值尚廉,今辗转数姓,所酬已数十倍矣。新安汪太学宗涍家,褚登善《西昇经》,可与《度人经》伯仲。杭州高瑞南家,有钟绍京灵飞六甲经亦奇,后归徐司理茂吴。近闻为徽人厚募篡去,直是许高阳女卖嫁蛮酋,不止昭君和戎已也。若晋人书尤为希世之宝,韩宗伯(敬堂)所藏《曹娥碑》,为右军真迹,绢素稍黯,字亦惨淡,细视良久,则笔意透出绢外,神彩奕然,乃知古云入木三分不虚也。今入娄江王文肃家矣。

又《黄庭内景》亦韩物,长君宝护不轻示人,其绢如新脱机,其笔如新渍沈,而轩翥飞舞,非复食烟火人所辨。赵子昂断以为杨许之笔,并非右军《换鹅书》可及,此言可称赏音。以上皆晋贤小楷真迹,古所称墨王墨宝,此乃足当之。其他称元常,称逸少子敬者,今新安大估多有之,不足供喷饭也。《内景经》题署,有宋徽宗手书“晋王羲之黄庭经“七字,而无二蔡诸人跋语。予意或是金章宗题笔。章宗酷嗜徽宗瘦金体,临摹逼肖,其鉴赏亦有出蓝之誉,今人但知有宣和御笔耳。

【小楷墨刻】墨刻自阁帖后转盛,至本朝则种类愈繁,几不胜收。如文氏停云馆最著。说者终谓俱出待诏父子伎俩,不甚逼真。而小楷为尤甚,是亦有说。唐刻推李北海,然皆自写自刻,所称工人伏灵芝、黄仙鹤、苏长生,俱诡名也。又俱一二寸大字,无一小楷,故无不如意。若颜之《麻姑坛》,右军之《曹娥碑》,即真宋刻而神彩皆索然。今小楷之佳无如《黄庭经》,然开软熟宗门,断非《换鹅》古迹,亦断非南唐昇元旧本也。近日新安大估吴江村名廷者,刻《余清堂帖》,人极称之,乃其友杨不器手笔,稍得古人遗意。然小楷亦绝少。董玄宰刻《戏鸿堂帖》,今日盛行但急于告成,不甚精工,若以真迹对校,不啻河汉。其中小楷,有韩宗伯家《黄庭内景》数行,近来宇内法书,当推此为第一,而戏鸿所刻,几并形似失之。予后晤韩胄君诘其故,韩曰:“董来借摹,予惧其不归也,信手对临百余字以应之,并未曾双钩及过朱,不意其遽入石也。“因相与抚掌不已。此外刻帖纷纷,俱不足置齿颊矣。

【旧画款识】古名画不重款识。然今人耳食者多,未免以无款贬价。予顷在京贯城市中,同老古董徐季恒步阅,见一破碎手卷,纸质坚莹,似高丽旧笺,纯画人物,长几及尺,女郎十余曹,皆倚醉偃仰,老媪旁掖之,或背负以趋,予急贸得归寓。徐怪诘所以,予曰:“昔阎立本作醉僧图,后因有醉道士、醉学究图,此必醉仕女也,衣摺简逸,笔法生动,有吴带当风遗意,是马和之笔无疑。“徐大喜,正窘迫,从予哀乞,因为贻之,售于朱户部朱陵,得重价。又一友世裔而为古董大估。

一日,携一大挂幅来,重楼复殿,岩泉映带中,有美嫔袒露半身,而群女拥持之。苦无题识,问予当作何名。予曰:“此杨妃华清赐浴图,可竟署李思训。“此友亦喜甚。聊城朱蓼水太史一见叹赏,以百金买去,其元值一金耳。金陵胡秋宇太史家,旧藏江干雪意卷,虽无款识,然非宋画苑及南渡李、刘、马、夏辈所办也。冯开之为祭酒,以贱值得之。董玄宰太史一见惊叹,定以为王右丞得意笔,谓必非五代人所能望见,李营邱以下所不论也,作跋几千言,赞誉不容口。以此著名东南。祭酒身后,其长君以售徽州富人吴心宇,评价八百金。吴喜慰过望,置酒高会者匝月。今真迹仍在冯长君。盖初鬻时,觅得旧绢,倩嘉禾朱生号肖海者临摹逼肖,又割董跋装褫于后以欺之耳,今之赏鉴与收藏两家,大抵如此。【春画】春画之起,当始于汉广川王,画男女交接状于屋,召诸父姊妹饮,令仰视画。及齐后废帝,于潘妃诸阁壁,图男女私亵之状。至隋炀帝乌铜屏,白昼与宫人戏影,俱入其中。

唐高宗镜殿成,刘仁轨惊下殿,谓一时乃有数天子。至武后时,则用以宣淫。杨铁崖诗云:“镜殿青春秘戏多,玉肌相照影相摹。六郎酣战明空笑,队队鸳鸯浴锦波。“而秘戏之能事毕矣,后之画者大抵不出汉广川、齐东昏之模范。惟古墓砖石画此等状,间有及男色者,差可异耳。予见内庭有欢喜佛,云自外国进者,又有云故元所遗者,两佛各璎珞严妆,互相抱持,两根凑合,有机可动,凡见数处。大珰云:每帝王大婚时,必先导入此殿,礼拜毕,令抚揣隐处,默会交接之法,然后行合卺。

盖虑睿禀之纯朴也。今外间帝古董人,亦间有之,制作精巧,非中土所办,价亦不赀,但比内廷殊小耳。京师敕建诸寺,亦有自内赐出此佛者,僧多不肯轻示人。此外,有琢玉者多旧制;有绣织者,新旧俱有之。闽人以象牙雕成,红润如生,几遍天下,总不如画之奇淫变幻也。工此技者,前有唐伯虎,后有仇实甫,今伪作纷纷,然雅俗甚易辨。倭画更精,又与唐、仇不同,画扇尤佳。余曾得一箑面,上写两人野合,有奋白刃驰往,又一挽臂阻之者,情状如生,旋失去矣。

【汉玉印】自顾氏《印薮》出,而汉印裒聚无遗,后学始尽识古人手腕之奇妙。然而文寿承博士以此技冠本朝,固在《印薮》前数十年也。近日则何雪渔所刻,声价几与文等。似得《印薮》力居多,然实不逮文。正如苏长公诮章子厚,曰:“临兰亭乃从门入者耳。《印薮》中所列,及顾氏续收。玉章多至八百方,大半皆出两汉。“后为吾里项墨林所得,余皆得寓目,苕华琬琰不足比拟。至今思之,梦寐中犹为色飞。闻今亦渐散佚,盖渐为徽州富人以高价购去。客云:“此邯郸才人,嫁为厮养卒妇也。“然厮养自是奇男子。昔许允拜镇北将军,而印堕厕中,印之荣辱亦何常哉!【高丽贡纸】今中外所用纸,推高丽贡笺第一。厚逾五铢钱,白如截肪切玉,每番揭之为两,俱可供用。以此又名镜面笺,毫颖所至,锋不留行,真可贵尚。独稍不宜于画,而董玄宰酷爱之。盖用黄子久泼墨居多,不甚渲染故也。其表文、咨文俱卤悍之甚,不足供墨池下陈矣。宣德纸近年始从内府溢出,亦非书画所需,正如宣和龙笺、金粟藏经纸,俱可饰装褫耳。

此外则泾县纸,粘之斋壁,阅岁亦堪入用,以灰气且尽不复沁墨。往时吴中文、沈诸公,又喜用裱褙家复褙故纸作画,亦以灰尽发墨,而不顾纸理之粗,终非垂世物也。因思南唐一隅,尚能作澄心堂纸,妙冠古今,乃全盛圣朝,不遑与侧厘结一胜缘耶?近日利西泰携其国书籍来,质理坚莹,云是敝布所作,亦奇。

【新安制墨】宋徽宗以苏合油溲烟为墨,后金章宗购之,黄金一斤才得一两,可谓好事极矣。近代惟新安罗龙文所作,价逾拱璧,即一两博马蹄一斤,亦未必得真者。盖墨之能事毕矣。新安人例工制墨,方于鲁名最著,汪太函司马与之连姻,奖饰稍过,名振宇内。所刻《墨谱》,穷极工巧。而同里程君房几超而上之,两人贸首深仇。程墨曾介内臣进之今上,方愈妒恨。程以不良死,则方力也。程亦刻《墨苑》,斗奇角异,似又胜方。真墨妖亦墨兵矣!孙司礼隆在江南所造清谨堂颇精,以出内臣手,不为银泓所贵,然入用自佳。今徽人家传户习,凡程郑素封,竞造墨馈遗,为朱提紫磨伴侣。诸贵人轻之,滕置高阁,间以给佐掾舆台急需,文房雅道,扫地尽矣。

【端州砚材】端州为今肇庆府,古砚材所出,然惟下岩子石为第一品。自宋徽宗,穷全盛物力,采贡以进,除内府所藏,自亲王大珰,及两府侍从以下,俱得沾赐。嗣后沙壅水深,不复可施工,此砚遂为绝世奇宝。靖康南渡,士大夫各携以过江,及德祐随驾,又携至闽中。至莆田舟覆,人砚俱没,尽为彼中土人所得。正、嘉中。士绅始知贵重,流入吴中争购之。闽人因伪造以欺肉眼,今宋端砚满天下,皆莆中赝物也。真下岩既不可得,乃及中岩。今中岩亦尽,而上岩之新坑,始以充四方所需。刓滑拒墨,几同顽石。耳食者所椟藏,无一堪用。顷己亥岁,粤东珠池内臣李凤,始命蛋人以余技试之下岩,皮囊绞水穷日夜,久之始见,则皆如玉璞,ヰ裹络包,中含奇质,斫之才得砚材,丰腻细润,有目所未睹。始知古所称子石,非紫石也。所得凡百枚,水复大至。蛋人几溺。旋泅以出。而下岩又复闭矣。憨师分得数十只,归以饷所厚宰官,今东南复见下岩,如还宣和旧观,皆憨师力也。

【云南雕漆】今雕漆什物,最重宋剔。其次则本朝永乐、宣德间,所谓果园厂者,其价几与宋埒。间有漆光黯而刻文拙者,众口贱之,谓为旧云南,其值不过十之一二耳。一日,偶与诸骨董家谈及剔红香盒,俱津津执是说,辨难蜂起。予曰:“总之皆云南也。唐之中世,大理国破成都,尽掳百工以去,由是云南漆织诸技,甲于天下。唐末复通中国,至南汉刘氏与通婚姻,始渐得滇物。元时下大理,选其工匠最高者入禁中。

至我国初收为郡县,滇工布满内府,今御用监。供用库诸役,皆其子孙也。其后渐以消灭。嘉靖间,又敕云南拣选送京应用。

若得旧云南。又加果园厂数倍矣。“诸古董默不能对。

近又珍玉帽顶,其大有至三寸、高有至四寸者,价比三十年前加十倍,以其可作鼎彝盖上嵌饰也。问之,皆曰此宋制,又有云宋人尚未办此,必唐物也。竟不晓此乃故元时物,元时降朝会后,王公贵人俱载大帽,视其顶之花样为等威。尝见有九龙而一龙正面者,则元主所自御也。当时俱西域国手所作,至贵者值数千金。本朝还我华装,此物斥不用。无奈为估客所昂,一时竞珍之。且不知典故,动云宋物,其耳食者从而和之,亦可哂矣。又近日一友亦名家子,为古董巨擘,曾蓄一宋刻《新唐书》,索价甚高,云此真宋初刻板也,坐客皆谀之以为然。予适同集,繙一纸视之,偶见“诚“字缺一笔,予曰:“此南宋将亡时板也。“此友起而辨之。予曰:“诚字为理宗旧名,若此史刻于初盛时,何以预知二百年后御名而减笔讳之也?“虽无以应予,而意色甚恶,今之鬻古者,大抵然矣。

【四川贡扇】聚骨扇,自吴制之外,惟川扇称佳。其精雅则宜士人,其华灿则宜艳女。至于正龙、侧龙、百龙、百鹿、百鸟之属,尤宫掖所尚,溢出人间,尤贵重可宝。今四川布政司所贡,初额一万一千五百四十柄,至嘉靖三十年,加造备用二千一百,盖赏赐所需。四十三年,又加造小式细巧八百,则以供新幸诸贵嫔用者,至今循以为例。按蜀贡初无扇柄,先朝有镇守内臣,偶一进献,遂设为定额,责之藩司。亦犹蔡端明之小龙团,为宋厉阶,况此举出寺人辈,无足怪者。又蜀王所贡,闻又精工,其数亦以千计。上优诏答,赐银三百两,大红彩衣三袭,岁以为常。凡午节例赐臣下扇,各部大臣及讲筵词臣,例拜蜀扇。若他官所得,仅竹扇之下者耳。

【摺扇】今聚骨扇,一名折叠扇,一名聚头扇,京师人谓之撒扇。闻自永乐间,外国入贡始有之。今日本国所用乌木柄泥金面者颇精丽,亦本朝始通中华,此其贡物中之一也。然东坡又云:“高丽白松扇,展之广尺余,合之止两指许。“即今朝鲜所贡,不及日本远甚,且价较倭扇亦十之一。盖自宋已入中国,然宋人画仕女止有团扇,而无摺扇。团扇制极雅,宜闺阁用之。予少时见金陵曲中,诸妓每出,尚以二团扇,令侍儿拥于前,今不复有矣。宫中所用,又有以纸绢叠成摺扇,张之如满月,下有短柄,居扇之半,有机敛之,用牡笋管定,阔仅寸许,长尺余。宫娃及内臣,以囊盛而佩之。意东坡所见者此耳。今吴中摺扇,凡紫檀象牙乌木者,俱目为俗制,惟以棕竹毛竹为之者称怀袖雅物,其面重金亦不足贵,惟骨为时所尚。

往时名手,有马勋、马福、刘永晖之属,其值数铢。近年则有沈少楼、柳玉台,价遂至一金,而蒋苏台同时,尤称绝技,一柄至直三四金,冶儿争购,如大古董,然亦扇妖也。【物带人号】古来用物,至今犹系其人者,如韩熙载作轻纱帽,号韩君轻格,罗隐减样方平帽,今皆不传。其流传后世者,无如苏子瞻、秦会之二人为著,如胡床之有靠背者,名东坡椅;肉之大胾不割者,名东坡肉;帻之四面垫角者,名东坡巾;椅之桮棬联前者,名太师椅;窗之中密而上下疏者,名太师槅。皆至今用之称之。近日友人陈眉公作花布花缬绫被,及饼饵胡床溲器等物,亦以其字冠之,盖亦时尚使然。若唐天复间之军容头,南唐之天水碧,宋崇宁之蔡家敕,则近于妖谶矣。

又有直呼其人以当物者,如古醋浸曹公、汤燅右军之类甚多,正可供捧腹耳。今通用者又有陈子衣、阳明巾,此固名儒法服无论矣,若细缝袴褶,自是虏人上马之衣,何故士绅用之以为庄服也?

○谐谑【借蟹讥权贵】宋朱勔横于吴中,时有士人咏蟹讥之,中联云:水清讵免双螯黑,秋老难逃一背红。盖勔少曾犯法,鞭背黥面,故以此嘲。至嘉靖朝,张、桂用事恣肆,有人于御前放郭索横行,背有朱字,世宗取阅,乃漆书璁、萼姓名,此大珰辈所为也。其后分宜擅权,枉杀贵溪,京师人恶之,为语曰:“可恨严介溪,作事忒心欺。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一蟹之微,古今皆借以喻权贵,然亦一蟹不如一蟹矣。

咏严后二句,或又云:“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语亦确。

【优人讽时事】嘉靖初年,议大礼,议孔庙,议分郊,制作纷纷。时,郭武定家优人于一贵戚家打院本,作一青衿告饥于阙里,宣尼拒之曰:“近日我所享笾豆,尚被减削,何暇为汝口食谋,汝须诉之本朝祖宗。“乃入太庙先谒敬皇帝,曰:“朕已改考为伯,烝尝失所,况汝穷措大,受馁固其宜也,盍控之上苍?庶有感格。“儒生又叩通明殿而陈词,天帝曰:“我老夫妇二人尚遭仳亻离,饔飧先后不获共歆,下方寒畯且休矣。“盖皆举时事嘲弄也,一座皆惊散。武定故助议礼者,闻之大怒,且惧召祸,痛治其优,有死者。【谑语】武儒衡讥元微之入省,至因食瓜,指青蝇曰:“适从何来,遽集于此?“此等谑语,足成伤心之怨。又如寇平仲之笑丁谓云:“参政亦为长官拂须。“亦成隙相挤。口语之仇,垂戒万世。而我朝馆阁诸公却有俊语,如长沙李文正“庭前花早发、阁下李先生“之对、及出题东面而征西夷怨,又如词林九年策问,足称雅谑。至嘉靖间分宜当国,而高新郑为史官,候于私宅,时江西乡兖求谒者旅集,及分宜延客入,皆鞠躬屏气,高因大笑,分宜问故,高对云:“适见君出,而诸君肃谒,忆得韩昌黎《斗鸡行》二句云: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严闻之亦为破颜。盖俗号江右人为腊鸡头也。又新郑与江陵初年,相契如兄弟,偶联镳出朝,而朝暾初上,高戏出一俪语云:“晓日斜熏学士头。“张应声曰:“秋风正贯先生耳。“两人拊掌几坠马。盖楚人例称干鱼头,中州人例称偷驴贼,俗语有西风贯驴耳也。而说者又云是傅瀚、焦芳相谑旧语,岂张、高又祖之耶?此三公者皆非经常宰相,而当时矢口相谑,不以为忤。且科第相去甚悬,在今日则前后辈迥分。词林后辈,屏气磬折,不敢出一语,而胸中所怀,各以刀鋋相向,安得复见此风哉!此外,更有恶谑,如予所闻,嘉靖甲寅、乙卯间,胡少保宗宪以江南制府御倭,值浙直巡盐御史周如斗行部,与宴于舟中,二人素相狎,适侍者误倾酒壶,周谑云:“瓶倒壶撒尿。“

而篙工偶捩拕,胡应声曰:“拕响舟放屁。“各以姓相嘲,然而俚矣。又同时一内珰,衔命入浙,与司北关南户曹、司南关北工曹二郎吏会饮,珰有意侮缙绅,乘酒酣出对云:“南管北关,北管南关,一过手,再过手,受尽四方八面商商贾贾辛苦东西。“此珰故卑微,曾司内阍。工部君相识者即云:“子诮我两人,我当奉报,然勿嗔乃可。“遽应曰:“前掌后门,后掌前门,千磕头,万磕头,叫了几声万岁爷爷娘娘站立左右。“

珰怒愤攘臂,至于痛哭欲自裁,赖二司力劝而止。此等酬对,甚于骂詈,言之徒呕哕耳……

【贾实斋宪使】邑中先辈贾宪使实斋,名儒里居,与赵甬江文华少保前后门相通。一日过赵,时正以督师征饷麇至,其镪皆锢束桶中,罗列庭下,未及屏藏。贾伪不知,问:“此中何物?“曰:“各处解到火药也。“贾曰:“逼岁欲造火树正需此,愿转乞少许。“遂携二桶归,赵不能争,干笑而已。其生平权谲多类此。一日,雪后寒甚,披貂裘立门前,有一邻舍少年号倪麻子者,颇少慧好侮人,贾见其著屐。呼前曰:“我有一对,汝能属句否?“因出曰:“钉靴踏地泥麻子。“倪曰:“对则能之,但不敢耳。“贾云:“吾不罪汝。“即对曰:“皮袄披身假畜生。“贾面发赤,咄嗟诟詈而入。市人皆大笑。

【康吴二尚书】邑中吴默泉鹏太宰罢归,值甲子岁,倭破闽之兴化府,其乡绅康砺峰(太和)大司空,避地来吾乡,故与吴厚,因借其别宅以居。寓公已数年,偶值度岁迎春,两公垂箔同观。故事,大家例邀春住,命优侑酒,优人为俪语云:“吴爷擎天碧玉柱。康爷架海紫金梁。“语未毕,一青衿从旁云:“柱耶梁耶?斫材时须防截去梁柱头。二公大不怿,罢酒而入。是年,康以谶恶归里,未几二以俱不起。

【术艺】嘉靖季年,政以赂成。入赀严氏者,即擢美官。

人告讦则赏,异端封拜,而大臣幸进峻加者,一失上意,立见诛灭。时人嘲之云:“近日星士出京,逢旧知问以何故南归,云我术不验,无计觅食耳。向日官印相生者方贵,今则财旺生官矣;向日正官正印方贵,今则偏官偏印俱处要地矣;向日身居禄命者方贵,今则煞重身轻得为大官,即死不顾矣,以此弃其旧。“虽寓言亦善谑。近年科道寥寥数人,各为上腾计,建白殊鲜,又有作裁缝问答者:一言官遣人呼制袍服,反询之云:“汝主为新进衙耶?抑居位有年耶?或将满九年候升者耶?“

呼者骇曰:“汝但往役,何用如许絮聒?“裁缝曰:“不然。

若初进者足高气扬,凌轹前辈,其胸必挺而高,袍须前长后短;既据要途已久,熟谙世故,骄气渐平,将返故我,则前后如恒式;倘及三考,则京堂在望,惟恐后生搜抉疵秽,遏其大用,日惟俯首鞠躬,连揖深拱,又当前短后长,方得称体。“此等语太尖刻,然于世情则酷肖矣。又往时京师有谑云:“患奇疾者百药不效,最后遇一名医,云须得五更不语唾“涂之,乃问何处可得,医云但遇早朝,于掖门候科道官入朝,拜求可也。亦此意。

【松江谑语】嘉靖末,楚中耿天台(定向)为南直提学御史,初莅任未临事,即遣牌往松江云欲观海,时徐文贞为首相,耿其讲学至交,实借此往拜其先祠也。云间士子为之语曰:“名虽观海,实则望湖,耿学使初无定向。“以文贞旧号少湖也。

久而未有对。适河南刘自强为应天尹,以户曹隶不逊,奋拳殴之,刘多力,至折隶齿几死,乃对曰:“京卿攘臂,衙役落牙,刘府主果能自强。“同时松江有郡丞潘大泉名仲骖,以高才从翰林谪外,傲睨侮人。华亭尹倪光荐者,谦和下士。松江士人又为之对曰:“松江同知恣肆,拚得重参;华亭知县清廉,允宜光荐。“各取姓名同音也,其巧如此。此二事俱在云间,当时以为浮薄。至近日吴越间地方长吏,稍不如意,辄以恶语谑之,不可胜纪矣。

嘉靖间,有御史巡松江,郡守故人留之饮。案有鲈鱼,因戏出对曰:“鲈鱼四腮一尾,独占松江。“守云:“螃蟹八足二螯,横行天下。“御史知其讽己,亦为一噱。岂入其地,即染其风耶?

【苏州谑语】吴郡人口吻尤儇薄,歌谣对偶不绝于时。如丙戌年,刘中允瑊卒于京,刘居乡无修洁名,乃子号花面者尤横恣,值其家延僧诵经,先有夜粘对于门云:“阴府中罗刹夜叉,个个都愁凶鬼到;阳台上善男信女,人人尽贺恶人亡。“

比日高,过者大笑,始抹去。此类甚多。二十年来,又工为四书集句,作时文以讥官长。如丁酉年,长洲令江盈科以征粮误拶一廪生冯姓者,其文承题云:“夫士也,君子人也,左右手,齐之以刑,乌在其为民父母也!“又辛丑年,苏守周一梧别号怀白,居官有议其守者,又刚峻,待青衿不加礼,其文承题云:“盖白之于白也,不为不多矣,怀其宝而迷其邦,先生之号则不可。“又今长洲令关善政初至,即有一破云:“善政得民财,今之为关也。“俱奇巧令人绝倒。大抵嘲守令居多,而间及卿士大夫云。

【嘉兴谑语】嘉靖间,吾郡城缙绅有遭大祸,及穷窘挫辱者,里中士人为口号诮之,反古语以示意曰:“书中自有千钟粟,汤通判家中啜薄粥。“汤以明经罢官归,而酷贫也。“书中自有黄金屋,赵主事被和尚打得哭。“赵甬江少保时尚为郎,以占寺基,为髡辈所殴也。“书中有女颜如玉,陈进士被徐秀刖了足。“陈第后请假归,淫于徐妇,潜与谋杀其夫,为所觉见戕,其时先断一胫也。“书中车马多如簇,钱举人独身走踯躅。“钱居贫不克具舆马,又蹇步不良于行也,此先大父为予言,其名则不尽纪矣。

【吴江谑语】己丑岁六月,三吴大旱,吴江令赵瑞明名梦麟者,命主簿入乡勘荒,簿至村落,投宿于车溪寺中,寺久名饶裕,因主之,僧中一少年号传衣者,见门役而悦,诱与为欢,约以丙夜。门役憎其空手来嬲,故绐曰:“我榻设在房之南牖,汝漏下见就可也。“不知此役已先说簿:“后窗虽邃而湿,我当移彼中。“公老人可卧南牖以纳凉爽。簿喜从之。比夜饮潦倒就枕,更深后传衣者洪醉入室,迫床抚尻,乘锐深捣。簿秦人,老岁荐也,梦中受创疾呼,其声四彻。此僧狂走去。诸阇黎皆惊起。簿大怒,谓何物铁锥剚我肠,执絷群髡,将诉之令公,毁寺治罪。髡震惧乞哀,尽出所蓄,不满数,则以粟足之。

簿满载归县,则赵令已先知,迎笑曰:“三长官暮年,能以后庭博多金,可贺也!“簿不禁羞恧,叩首而已。吴江人作对曰:“老主簿巧献屯田,荒岁贡粮加倍入;痴和尚误钻库穴,祖传衣钵尽情抛。“盖以屯为臀,以库为裤也。继赵令者为祝邻初名似华。初到以风力自命,时南浔董氏有田数万在吴江,祝立意苦之,未几以暮夜得解,又为一诗曰:“吴江劲挺一茎竹,才逢春雨便叶绿。青枝一夜透千梢,登时改节弯弯曲。“竹谓祝姓,董礼部号青芝,用事沈医生号春宇,叶六则心腹书办也。

又吴俗呼现钱为梢,故谑语云然,此辛卯年事,皆其邑中游冶来述之。

【无锡谑语】今上乙酉科,锡山周莲峰,以南书领解南畿,比抵家,偶衷朱衣拜客,其邑中下第少年浮薄者,恶语诮之曰:“周继昌汝何故穿红衣裳,要学华鸿山无他的门墙,要学尤回溪无他的后场,要学吴震华无他的赀囊。要学顾泾阳无他的文章,汝何故穿红衣裳?“一时传诵之。以上诸公皆无锡发解前辈:华学士名察,世登甲榜;尤吏部名瑛,策论表成帙,为时所式;吴给事名汝伦,富冠一邑;顾吏部名宪成,以时艺噪海内。又皆起家壁经,故同里合举以诮之。【认族谑诗】吴中有吴姓为让王之裔,然贫落不能支。又一吴,其起家甚微,而其姊归申相公,因得官鸿胪,骤为富人,浮慕让王,与通谱牒,旧吴反事之为尊行,过从甚匿,时相公婿李为溪(鸿)者,作诗嘲之云:“太伯之吴非此吴,圣贤不认认庸奴。只因太伯年深远,要认当朝申姊夫。“李之配,即吴夫人所出也。诗语虽尖,似近于薄。李登乡榜,曾为高仪部论列,覆试登乙未进士,为令与税当榼忤,废于家。

【四喜诗】向来有四喜诗曰: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成弘间人曾以宋公序、子京兄弟事实之演为传奇,后因戊辰科有广文登第者,山阴王对南相国,每一句上加二字,曰十年、曰万里、曰和尚、曰教官,以谑之,已堪捧腹。至今上壬辰科,翁青阳太史以渐中教职抡大魁,馆中又于七字之下,增曰甘雨又带珠,故知为所欢,和尚乃选驸马,教官乃得状元。一时传笑,以为无加矣。近复有覆试被斥者,改四喜为四悲,曰:雨中冰雹损稼,故知是索债人,花烛娶得石女,金榜以覆试除名。盖俱重在末句,而他则借以翻案,闻者亦为之捧腹。

【咏头二谑诗】顷丙午顺天乡试,第四名郑汝鑛者,浙江之绍兴人也,兴同里人顺天书办俞姓者作奸,割人佳卷,以致高掇。事发,同俞姓枷示礼部前三月。其里中善谑者,作诗咏之云:“科场今岁巧多般,头向松皮木里钻。画渡那愁江没底,夜行何怕井无阑?霏微细雨衣难湿,料峭轻风颈不寒。只怕蛰虫咸俯日,出头容易缩头难。“一时传颂,固已解颐。近偶举以示范学使长白,渠云:“正有一诗,堪以作对。吾乙未同年中有失貂皮暖耳者,时严冬忍冻,恚甚,同榜一友,改崔颢黄鹤楼诗嘲之云:“贼人已偷帽套去,此地空余帽套头。帽套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光油油。寒眸历历悲燕市,短鬓凄凄类楚囚,九十春光何日至。胸包权戴使人愁。“真与前诗并堪喷饭。

【王弱生续句】大榼孙隆在江南织造时,修葺西诸诸古迹,一时诵其功。有人题句于湖心亭壁云:“东瀛(孙别号)本是古东坡,兴复吾杭胜事多。“止二句耳。昆山王弱生比部(志坚)时尚诸生,过见续写其后曰:“何来谄子尽情呵,其奈东瀛没脬何!“未数日,已有垩没之矣。

【司马温公】余儿时在京师,与同侪嬉游北中,小儿每见出塾缓步详视者,必哗指曰:“可来看假司马温公!“予壮而再至,则此语渐稀,今已绝不闻此,盖日久而言湮耳。因思宋人诮人儇狡者,必曰好个司马家。而徽宗与王黼为微行,逾墙出,令黼以肩承其足,诃之曰:“耸上来司马光。“黼应曰:“伸下来神宗皇帝。“可见道君是非本明,其绍述亦为时势所劫耳。至若京师所云假司马者,盖自金元以来相传如此,又不止辽人“中国相司马“之语矣。

【太函云杜二谑诗】汪伯玉司马乡人方于鲁,故以造墨知名,亦颇学诗。一日,御新绒袍谒司马,时已及暮春,方矜庄就坐,汪口占谑之云:“爱着兰州趷达;羢,便教星夜赶裁缝。寒回死守桃花雪,暖至生憎柳絮风。尽日矇睃挦细甲,有时抖擞挺高胸。寻常一样方于鲁,才著毛衫便不同。“方面赤急遁。

又李本宁右丞流寓南都,曲水中妓朱福有时名,而齿已长,至新安访旧,托云礼白岳,为所欢之妇率群婢痛殴逃归。李亦立成谑之云:“独步平康数十春,徽州何必强寻人。多应白岳尊神厌,惹得黄山老妪嗔。背上挥来拳似铁,鬓边捣去发如银。

出门好讪连连叫,羞杀当年马守真(马四娘所改名)。“秦淮尽传为笑端。前诗则乃弟仲嘉所述,后诗则予在南中目睹者。

朱福亦蕴藉不俗,与友人钟伯敬最厚,因得熟识之。汪、李二公,雄文擅一世,其七言律诗,均以严整为宗,独二什流丽可喜。

○嗤鄙

【脔婿】榜下脔婿,古已有之。至元时贵戚家,遂以成俗。

故有《琵琶记》牛丞相招婿事,亦讥当时风向也。至国朝则少见。如程篁墩学士之婿于李文达,则未第时事,而识者犹议之。嘉靖中,翰林编修赵祖鹏者号太冲,浙之东阳人,居京师,有女嫁缇帅陆武惠(炳)为继室,倚陆声势张甚,富贵擅一时,然为士林所不齿。赵幼女甫笄,才而艳,值己未春榜后状元丁文恪(士美)丧偶,赵欲以女字之,丁坚拒不从,赵大不堪。

适会元蔡茂春室人亦亡,慕赵光焰,托媒为道地,赵喜甚,蔡遂委禽为赘婿,一时清议沸然,咸重丁而薄蔡。未几陆武惠殁,赵以大计外迁,寻被讦下狱论死,赦出,家顿落。蔡亦从郎署外谪,屡踬宦途,仅得至归德知府,又中计典罢归,不振而死。盖始终坐赘赵一事也。赵氏以盛年嫠居,贫悴困苦,闻今尚存。予入都时过其门,见有一贞妇扁在委巷中,谛视之,则赵氏居也。

【衍圣公】衍圣公例朝阙下,然来必有期,事毕即行。今公不知何故久居赐第,数年不归,或云父子不咸,恐有分羹之祸,以此避地,未知信否。但其举动乖错,似得心疾。有持物欲售者,过其门必强纳之,索价即痛殴,人皆迂道以行,尚可托云其舆台生事也。乃至出票拘集教坊妓女侍觞,则全是勋戚举动,又非礼虐之。其持票者至曲中,必云圣人孔爷叫唱,诸妓迸匿,或重赂之得免。夫圣人可施之叫唱耶?嗣公本文官正二品,而舆前二棍,乃用武职,棕竹细长者为前驱。时,贵溪张真人名国群亦入觐,其导舆者反用文大臣藤棍,真可谓冠履倒置。

故事,圣公每岁圣诞必入贺,且随班常朝。今上七年,上以张真人常朝为非,命此后不必再入。并云孔圣公以宾礼相待,亦止其随班。至九年八月,上又命衍圣公每三年觐期,始入贺。

继又下旨:圣公孔尚忠,凡大礼奏乐,及有事于庙,俱于庙户内拨用,其女乐二十六户,通行裁革。盖以凌虐庶母,为其所讦,故上稍抑之。今久居京师者即其人。

予过兖州,路遇复圣世官五经博士者,旗帜前导,有斧戟之属,继以令旗二面,轿后家丁十数人,腰弓跨马以从,见之令人骇恨欲泣,不止可笑而已。

【私印嗤鄙】英宗朝,锦衣帅门达之塾师,名桂廷珪者,刻一牙印曰“锦衣西席“。又洗马江朝宗之婿,曰甘崇者,刻印曰“翰林东床“。当时以为笑柄,近日松江徐文贞长孙元春,为太常卿,署印章曰“京朝三世肩舆“,已堪齿冷。又,吴江给事李龙门名周策者,其长君私刻记曰“礼科都谏长公子印“。

又,吾乡一庠士,其祖曾守郡,亦刻一印曰“二千石孙“。一太学生曰“天子门生“。此皆俚下厮品,徒堪呕哕。又见吴中一少年私记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盖袭唐伯虎旧印,殊不自揆。秦淮一妓女曰“同平章风月事“,见之扇牍,此烟粉何足责。若高明巨公,如夏桂州赠王履约中丞手书诗,用“上柱国“章,考其岁月,正削秩里居,尚未复职。何以侈及前衔乃尔,宜为分宜所谗。人臣无上,以致奇祸也。近年汪南溟作文,其印则衮绣行边,汪曾以少司马阅视蓟辽,然往事何足道。时正闲家食图起家,竟终林下。彼其不朽皆有在,而以腐鼠置口吻,不足满有道一笑。惟杨文襄邃庵临殁,以闲住归,竟不署故官半字,但书“耆德忠正杨公之柩“于铭旌,盖世宗初赐银记,乃此四字,其家用杨治命也,此最为得之。人之识见相远如此。

【颜面】往年在西湖,适曹遵生以南大理请假游武林,偶谈及抗疏诸公,曹云:“我生平最憎徽人黄黄石,每见便作忠臣面孔相向。“予不以为然。一日,相遇于李本宁宪长衙斋,予素不识其人,一见即思曹语,不觉掩口匿笑。又在邸中,黄贞甫携盒相访,邓远游同在坐,方饮次,袁小修来谈甫洽,而袁托故亟去。予送之门,谓之曰:“贞甫为兄故人,何以匆匆乃尔?“袁曰:“我非不欲留,但我怕邓公其满脸皆词赋也。“

余亦抚掌无以应。

【名刺自称之异】弇州《觚不觚录》,载名刺有“未面门生“等项,谓堪呕哕。因忆嘉靖末年,有一御史徐如圭,外谪入都,投西台旧僚,称“道末生“,人共嗤之,已去豸班,安得尚云末?因改为“道弃生“。又一礼部郎白若圭,媚翊国公郭勋,其刺称“渺渺小学生“,京师为之语曰:“道末道弃,渺渺小学。一样两圭,徐如白若。“

【窃旧句】河分冈势,山入烧痕。虽剽旧句,不害其佳。

向见兖州城楼榜云“平野入青“,以为此是何语,既而思之,乃用子美《东郡趋庭》诗第四句,而去一“徐“字也,为之胡卢不已。又一山人家,拈杜诗作对联,上句“纵饮久拚人共弃“

,而改下句“懒朝“为“懒游“亦堪喷饭。他如王敬美所纪滕王阁扁,讹“飞阁流丹“为“流舟“。胡元瑞所纪温泉亭内五扁,尽用朱晦翁“半亩池塘“一绝,又不胜书矣。近日更有可笑者,涿州城外有一太山玉女行宫,香火甚盛,道士鼎新之,涿之城楼悬一旧联云“日边冲要无双地,天下繁难第一州“。

道士乃用其语为行宫对曰“日边冲要元君殿,天下繁难碧霞宫“。即令包老睹之,亦必绝倒。【太学不文】世所传纳粟监生,不能文者,司成勒其入试,乃自批其卷云:“因怕如此,所以如此,仍要如此,何苦如此!“其说久矣。偶见唐末韩建为华州节度使,患僧不检,特设僧正,不意所择非人,僧徒愈肆。建判牒云:“本置僧正,欲要僧正,僧既不正,何用僧正!使僧自正。“此与曳白监生暗合,而尚少转语。宜如建所判足之曰“直免如此“可也。近日,各宗藩之设宗正亦然,其事柄足以夺亲王郡爵之权,其赂遗足以兼长史承奉之入,而宗法愈不修。韩建所判,无乃似之。

【王上舍刻木】古来忠孝至性,事有可一不可再者。如岳武穆涅“尽忠报国“于背上,岂非真忠?至嘉靖间,黄久庵尚书(绾)亦背刺此四字,因被言,乃疏以自明,遂堕士林笑海。

即丁兰刻木,亦一时感发,非后人所宜效颦。近日,有一松江太学生王彝则者,乃父辛未进士名(文炳),殁后亦斫乃父像高数尺,具机发动如生人,遇通家世契者至,即引与相揖让,已为怪事。至丙申年,孝安皇太后升遐,王亦制縗冠麻苴被之木人,牵以哀临,尤可骇异。王久居京师,予丙午入北雍,亦相往还,其木偶未之见,而予友沈千秋(圣岐)往年在京,则亲睹偶人执丧,为予言,予犹未信,及问王同乡数友,始知不妄。【项四郎】今上乙酉岁,有渐东人项四郎名一元者,挟赀游太学,年少美丰标,时吴兴臧顾渚(懋循),为南监博士,与之狎。同里兵部郎吴涌澜(仕诠),亦朝夕过从,欢谑无间。

臧早登第负隽声,每入成均署,至悬球子于舆后,或时潜入曲中宴饮。时黄仪庭(凤翔)为祭酒,闻其事大怒,露章弹之,并及吴兵部,得旨俱外贬。又一年丁亥内计,俱坐不谨罢斥。

南中人为之语曰:“诱童亦不妨,但莫近项郎。一坏兵部吴,再废国博臧。“余不能悉记。臧多才艺,为先人乡试同年,与屠礼部俱浙名流,同时因风流罪过,一弃不收。二公在林下与予修通门谊,其韵致固晋宋间人也。【白练裙】顷岁丁酉,冯开之年伯为南祭酒,东南名士云集金陵,时屠长卿年伯久废,新奉恩诏复冠带,亦作寓公。慕狭邪寇四儿名文华者,先以缠头往,至日具袍服头踏呵殿而至,踞厅事南面呼妪出拜,令寇姬旁侍行酒,更作才语相向。次日六院喧传,以为谈柄。有江右孝廉郑豹先名之文者,素以才自命,遂作一传奇,名曰《白练裙》,摹写屠憨状曲尽。时,吴下王百谷亦在留都,其少时曾眷名妓马湘兰名守真者,马年已将耳顺,王则望七矣,两人尚讲衾裯之好,郑亦串入其中,备列丑态,一时为之纸贵。次年李九我为南少宰署礼部,追书肆刻本毁其板,然传播远近无算矣。予后于都下遇郑君,誉其填词之妙,郑面发赤,嘱予勿再告人。

【非类效仕宦】士人同榜第者,始有年兄弟之称,他不尔也。近因主上久不考选科道,其俸满应行取同咨到部守候者充满辇下,相与邸中团聚,遂亦认同年,其事起于戊戌辛丑以后,虽非故事,理亦宜然。独有可笑者,胥吏辈得一命而出,其同受职者亦刻齿录称同年,已可骇欢。近见阉宦辈以年兄年弟相呼,盖同时选入内廷者。曾闻于中甫比部谈及同邑先达王恭简公,为南中卿贰时,与彼中一守备大榼席间谈次,问王何科得第,答曰:“嘉靖丁未科。“榼大喜曰:“我亦以是年简进皇城,然则与公同年也。“因讲谱籍之谊。王惭怒无策,后竟以计避之。又向年有小唱恣肆,得罪司城御史,上疏尽数逐去。久之,稍稍复集。人问其何以久不见,则曰:“敝道中人人修洁,无奈新进言官风闻言事,以致被论出城待罪。今公论已明矣。“一时为之破颜。予顷在都门,偶间步入教坊,即京中所谓本司者,至一旧识家,则是日适宫掖有喜庆,此家正充乐工俳长,其艾豭娄猪俱应役出矣。予问小姬者曰:“门庭何以寂然?“对曰:“家父母并入御前供奉,侍宴上寿,非暮不还。“

余漫应曰:“无乃劳苦乎?“姬曰:“此敝衙门职掌,安敢言劳。今日不过禁中小排当耳,若遇内廷大朝会时,即奴家辈,亦率敝同寅走马待漏,赞襄大礼,无刻不在天颜左右也。“予闻之,俯首胡卢不能已。真所谓不如此,何以成京师?

【诗厄】《北史》纪杨五伴侣诗,最拙恶,市日传写以售人,及唐王氏见闻所纪杨铮秀才,故作落韵或丑秽语,取人笑玩,装修卷轴,投谒王侯,到者无不倒履,雄藩大幕,争驰车马迎之。窃谓士人无赖,作此伎俩糊口,真千古罕见。乃有闽之莆田人林少白者,刻稿行京师,俚拙之极,见者无不喷饭。予幼时曾睹其集,记其赠一吴中周山人者云:“苏州城外有虎邱,苏州城内有老周。图画张张胜之冕,楷书字字叶天球。“盖俱取周姓也,其后四句则忘之矣。一时公卿贵戚延为上宾,乞其咳唾,以博欢笑。盖无日不饱五侯鲭也。其自序云:“予号少白,非少家父白斋也。家父不知诗书,何足少哉!盖老母梦太白而生予,故号少白,以少太白也。“予疑其诈狂贡媚。

后闻其人曾为诸生见斥,贫窭无计,乃出奇北游。盖奸人之尤也,孰意杨铮衣钵,直传此人哉!怪率之诗,起于玉川,而极于打油钉铰,然而至今传也。我朝道学诸公,习为鄙亵之调,欲以敌词人,徒增其丑耳。如庄定山云“枝头鸟点天机语,担上梅挑太极行“,及“太极圈儿大,先生帽子高“之类,真堪呕哕,而沾沾自以为佳句。试阅陈白沙及王阳明、唐荆川初年作,何等清新整栗,有此一字否?   


○释道

【释教盛衰】后魏道武帝,用崔浩之言,尽诛缁流,毁梵宇,可谓备极惨毒。而太子不遵其命,多所洪护。至胡太后而其教愈盛,遂冠古今。唐武宗亦用李德裕之谋,沙汰僧尼,犯者立死。未几,嗣位者为宣宗,旋兴复之。盖授受之间,不能尽同如此。我太祖崇奉释教,观宋文宪《蒋山佛会记》以及诸跋,可谓至隆极重。至永乐,而帝师哈立麻“西天佛子“之号而极矣。历朝因之不替。惟成化间,宠方士李孜省、邓常恩等。

颇于灵济、显灵诸宫加奖饰。又妖僧继晓用事,而佛教亦盛,所加帝师名号,与永乐年等,其尊道教亦名耳。武宗极喜佛教,自列西番僧呗唱无异,至托名“大庆法王“,铸印赐诰命。世宗留心齐醮,置竺乾氏不谈,初年用工部侍郎赵璜言,刮正德所铸佛镀金一千三百两,晚年用真人陶仲文等议,至焚佛骨万二千斤。逮至今上,与两宫圣母,首建慈寿、万寿诸寺,俱在京师,穹丽冠海内。至度僧为替身出家,大开经厂,颁赐天下名刹殆遍,去焚佛骨时未二十年也。然上神圣,虽皈依净土,毫不以意指示人。辛丑壬寅间,紫柏老人游辇下,极为慈圣所注念,即上亦出御勔与答问。第至开戒坛诸事,大榼辈屡屡力为之请,终不许也。后妖书事起,紫柏逮入狱寻卒。上亦不问。

隆庆间,北虏俺答通贯,朝廷必遣僧于互市时赐以经像。

虏中奉之加礼,膜拜稽角,酋长及部下数十梵唱者如海潮音,然后恭问皇帝圣躬万福,以及将相大臣。僧为具说因果报应,劝以戒杀修善,酋长辈倾听赞叹,临行哀恋不忍别,厚加赠遗而返。盖自万历初,俺答西迎活佛之时,见败于瓦剌,益信活佛之言,因敬奉西域象教,所至皆设中国香花,及中国所赐锦绮庄严之,以当供养。俺答死,其子黄台吉袭封。黄台吉死,其子扯力克台吉袭封,以至于今。而三娘子者,系俺答嫡外孙女,自俺答晚年,即为虏中哈屯。哈屯者,即阏氏“可敦“之转语,实正配也。其子其孙,相继烝之。世为哈屯,其帐自别,有精骑数万,虏部畏服,胜于顺义王。虏酋代立,未与结伉俪,则支部皆不归命,以故牝晨者四十余年,且有权谋,能以恩威制部落,奉佛极精严,每以入犯内地为戒。予见其画像,面圆满秀媚,身亦纤长,不类虏妇,颈间挂数珠,手中复有一串,作数佛号状。亦毡毳中异人也。盖自庚午辛未迄今,佛法更盛行于沙漠,因之边陲晏然,其默祐圣朝不浅矣。

【僧道异法】弇州纪:“洪武中有诏,凡火居道士,许人兵诈银三十两、钞五十锭;如无,打死勿论。“谓亲见于刑部所藏《事例》,以为异。此诚异矣。然正统间,更有一事与之同者。时,山西有僧夜入奸妇家,为同奸者殴死,法司论殴者以绞,评事王亮驳之曰:“旧例僧有妻者,诸人得殴辱之,更索其钞五十锭,无钞殴死勿论。今僧犯奸,方之有妻,其罪尤重,殴死奸僧者宜蒙矜恤。“上命宥死戍边。此则见之史者。

盖二法必皆太祖所定,特未载入律中耳。今陕西西宁诸卫土僧,俱仿西番有室,且纳于寺中,而火居道士则遍天下矣。又僧之犯奸者,近止令追牒还俗,正堕其计中。若二法得行,其于除淫荡秽所裨不小。

【感通寺】云南大理府城南十里有感通寺,一名荡山,汉摩腾竺法兰由西天竺入中国时建,唐时南诏重新之,山径曲折数十里,林樾蔽亏,佛堂之外,有僧院三十六。洪武十六年,寺僧无极入觐,献白驹一、山茶一。上临轩之顷,山茶忽发一花,上异之,赐御制诗十八章,叙其水陆往返之劳,仍敕撰记,略曰:“此寺落成之时,住持者焚香默祷,一夕有佛像自城中飞来,而奠位于此,今大雄殿未燔像是也“。以上俱出太祖圣制,其为传信无疑。佛法之灵异如此,宜开天圣人之表彰尊信,后世崇奉不衰也。杨用修戍滇中,寓此寺最久,写韵楼即其卧室,寺产茶甚佳。

【女僧投水】尼之作奸,余向曾记之。兹观国初事迹,而知太祖之处奸尼,尤直捷痛快也。上尝使人察在京将官家有奸者,时女僧诱引功臣华高、胡大海妾数人,奉西僧行金天教法,上命将二家妇女,并西僧女僧俱投之于河。既不必谳鞫定罪,亦不须刀锯行刑,尽付洪波,俾登觉路,真万世良法也。顷江右周中丞(孔教)以乙巳丙午间,来抚江南,因吴中有假尼行淫一事,遂罗致诸尼,不笞不逐,但以权衡准其肥瘠,每斤照豸肉之价,官卖与鳏夫。真一时快心事!但坊市报名,或先赂衙官胥吏辈,得预匿大家,因而愿充妾媵,以余所知,殊不乏人。又浙中大吏,不能仿其意严为之禁,浙西一路庵院,遂成逋逃蒌。天下事不得尽如意如此。

【酒帘得子】姚少师(广孝)奉命赈荒归吴中,见一酒帘书字奇伟,问之,为里中少年所书,召之至,喜惬遂以为子,命名曰继,即承荫为尚宝,以至太常少卿。此王文恪(守溪)以语李文正(西涯)者。李因述赵松雪一事为证,赵亦睹酒帜所署,惊曰:“天下惟我书独步,今乃胜我何也?“既知为雪庵李溥光笔,急命舆之来,乃僧也,语甚洽,因荐之朝,官至昭文馆大学士,加荣禄大夫。兹两事俱奇甚。一酿肆敝布,或以之得子,或以之得官。且两人俱释氏,各极文臣之位,总借墨池一派,延世赏,冠廷阁,佛家所谓时节因缘,真有数耶?今姚继之后,盛于吴中,俱不肯名广孝法嗣耳。

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

【番僧赐印】大臣受主上殊宠,赐以印章者,始于仁宗,优礼蹇夏诸公,至宣宗亦有赐,其后则世宗之赐为多,皆以阁部或勋旧得之,非过也。惟宣宗赐金英等,而貂榼亦滥承矣。宪庙赐李孜省等,而方士亦横极矣。世宗驭下严峻,而内侍张佐、麦福,真人陶仲文、邵元节所得,前后更多于辅弼。今上则惟冯榼、张相两人受赐而已。然历朝虽有横赐,无及沙屠者,惟正统八年番僧庥察失吉陕西广善寺修行,特赐敕谕并赍图书,其文曰“广宣慈化“,此后遂不绝书,则实前代所未有。

又正统八年,陕西石崖寺静悟惮师名阿难答者,通其侄女,为岷州卫诸生所发,上曰:“出家人宁有是,其宥之。“不加诘谴也。盖宽假番僧类此。永乐间,文皇得美玉,欲刻印以赐大宝法王。黄淮谏曰:“中国向来无此奇璞,今特恩赐之,将使番部轻天朝。“上遂止。当时文皇之异礼胡髡,盖不特哈立麻矣。嘉靖中,赐辽、徽二废王真人印,事固不经,式亦奇大,然止范金为之耳。

【夷僧行法】兵部尚书靖远伯王骥,自征麓川思任发奏捷归,上言征麓川时,有云南大理府阿叱力僧纲司、土僧何清,在彼结坛行法,将思任发及刀汉招父子缚藁为人,背书名字,枷鐐刀箭砍射驱魂,在坛昼夜咒压,果有青蛇花雀入坛,黄昏神号鬼哭。后随大军过江杀贼,持番行法,直至贼门,呼风止雨,佐助火攻有验,宜录其功。上不允。都纲董荣等复奏何清,且请增设僧纲司数处。上始令授何清等僧官,仍居本寺,而僧纲司不许增。按骥上此疏时,思任发已逃去不获,乃为诞妄不经之语,以诳主上。其后凡三度南征,驿骚半天下,兵民死者数十万,盖不待训导詹英之弹章,而已自呈其狂肆矣。正统八年,分守独石都督同知杨洪言,云州堡西金阁山崇真宫,其神能出光怪致灵异,去秋巡徼至东凉,猝遇虏骑势张甚,臣默祷于神,虏遂遁去,因以私钱修庙,今已毕事,乞赐敕额,及道流住持。上命赐名为“灵真观“,度道士主之。是时王振焰已炽,边帅神其说以献媚,习为故事。以至嘉靖末年,每遇奏捷,必以“仰仗玄威“为疏首第一句。则正统已为之先鞭矣。

【主上崇异教】主上新登极,辄度一人为僧,名曰代替出家。其奉养居处,几同王公。闻初选僧时,卜其年命最贵,始许披剃,有云重赂主者,中贵人乃得之。第先朝必不然。如宪宗登极,辅臣李贤谏曰:“高皇帝《祖训》明有寺院烧香降香之禁违者,并领送之人处死。近传番僧入内诵经,至晚乃出。

又有非奉圣旨,传送银物于寺观者。乞明禁以严宫禁“。上优诏答曰:“《祖训》敢不只率。“武宗登极,礼卿张升谏曰:“近闻真人陈应循、西番国师那卜坚参等,各率其徒,假以祓除荐扬,数入乾清宫,几筵前肆无避忌,京师无不骇愕。请执诸人革其名号,追其赏赐印诰,斥逐发遣。“上允其言,一一查革,并追所赐玉带诸物,令有敢夤缘出入宫禁者并罪之,其严于《祖训》如此。然成化之中年,已为妖僧继晓建大永昌寺,上亲临幸之。正德之中年,造万寿寺于禁苑,上身与番僧呗诵其中。视前两答诏,抑何矛盾也。英、孝二祖,一张一弛。本朝圣主尚不免溺此教,以贻新朝之补救,况后圣耶?世宗忿髡辈之积蠹,焚慈恩,焚佛骨,而事玄之盛,又十倍焉!

【僧道异恩】成化十七年,传升道录司右至灵邓常恩为太常卿。盖自永乐间升右善世姚广孝为太子少师,及全真邱元清为太常卿,后来未有异典。然姚系佐命元勋,邱曾为监察御史,常恩不过以房中术得之。时,尹恭毅(旻)任太宰,不能执奏。

又是年,赐番僧万行清修真如自在广善普慈宏度妙应掌教翊国正觉大济法王、西天圆智大慈悲佛,领占竺等十四人诰命。时周文安(洪谟)为宗伯,亦不闻执奏也。盖宪宗于释道二教,俱极崇信如此。后孝宗登极,夺常恩官正其罪,领占竺者亦降号国师,遣归四川之彭县光相寺住坐。未几,即遣内臣召还,令驰驿来京,言官屡谏屡止,至十五年又召之来,命居大慈恩寺。盖此时道教置不谈,而佛氏为中宫及大榼所信向,孝宗亦不能自异也。至正德间,上亲习西番梵呗,与番僧辈演唱于禁中,至自称大庆法王,给印赐下院,为礼卿传瀚所驳。直至嘉靖中叶,上居西内,躬行斋醮,邵、陶辈宠冠古今,有非王仔昔、徐知常所敢望。又用羽流言,焚弃佛牙头骨几尽,而释氏之不振极矣。

番僧之号凡数等,最贵曰大慈法王,曰西天佛子,次曰大国师,曰国师,曰禅师,曰都纲,曰剌麻。宣宗末年,入居京师各寺者最盛。至正统初,遣回本处者至六百九十一人。既而礼部尚书胡濙,再请汰其四百五十人以闻,上命法王佛子不动,余者去住,听其自裁。盖此辈于光禄寺日给酒馔牲廪,有日支二次三次者,此外又别支廪给。当宣德年间,其冗食如故。英宗初政,亦未能尽革云。

【毁皇姑寺】皇姑寺在京师西山,不知所始。嘉靖六年丁亥,上谕辅臣杨一清云:“前有旨下部,谓尼僧与僧道不同,而尼僧寺与僧寺道观又不同,今因桂萼奏毁尼寺,已行下矣。

今若皇姑寺仍留,是不去其根也。“乃旨出之后三四日,不知何人哀奏两官,皇伯母见谕,以皇姑为孝宗所建,似不可毁。

圣母亦以孝宗为言。盖小人进祸福之言,故两宫一时传谕。次日,圣母又谕:“欲建一寺,即将此寺与我亦好。“盖此寺乃皇亲内宦供给布施,必有请告之者矣。按世宗此旨。已洞见宫掖隐情。既而圣谕又下,辅臣杨一清等曰:“慈训两颁,宜即顺命。但惩恶务去本,方免后患。今将此寺房留与无归尼僧暂住,止着终身,不许复引其类,其祖宗时所赐敕额追回“。此旨既下,其后因循至今,又八十年矣。尼僧之增日多,宣淫日甚,檀施亦日益不赀矣。盖其根株俱在内廷,以世宗英断,尚不能铲除,况后世乎?自丁亥后又十年,而霍文敏(韬)为南礼卿,首逐尼僧,尽毁极庵,金陵一片地顿尔清净。霍去而尼复集,庵复兴,更倍往日矣!

是时,上又下密谕阁臣曰:“朕又将有议此寺额名之意,并告卿知:夫‘顺天保明‘者,是我国朝号,此言尼僧之祖,能顺圣祖奉天开极,此惟皇天命之,何待后日!以一妖尼能保大明也哉?“又云:“皇姑者尤不好听,言我皇家之姑也。当时此寺云敕赐,不云敕建,便可见非祖宗本意也。故朕深嫉之,因与卿密知之。“观世宗屡谕,不特明晰事理,且曲揣人情,真是禹鼎秦镜,且开谕辅弼,曲体两宫之意。然实录中仅载一二语,不能如此详明,不知述史者何所讳也?予今所纪,亦仅十之四五耳。

予向曾记汰尼,因及皇姑寺始末,然不如此之核,因再述世宗屡诏,以见先朝遏邪之严。

【衣钵】初祖衣钵,留粤东之黄梅寺,宝藏至今。至嘉靖初年,魏恭简庄渠(校)督学其地,借观之,扑碎于地,名为辟异端。今存者以漆胶,非复完物,惟衣尚无恙耳。此等见解,与张永嘉贬损孔庙何异?即尽废佾舞,圣衷未必愠;尽焚衣钵,宗风未必坠。真所谓蚍蜉撼泰山,不满两圣人一笑也。况初祖衣钵,不过与孔子履等,后人自不忘本珍收之耳。庄渠与王新建争名,晚投桂安仁幕,何异端之能辟哉?

孔子履在晋武库中,元康中已与斩蛇剑同焚矣。至宋靖康,金人掳去古物,又有女娲琴、孔子履,何耶?岂宣尼行縢尚留两辆耶?又唐宣宗令有司仿孔子履名“鲁风鞋“,宰相以下俱效之,号“遵王履“,则似孔子履未焚也。俟再质之博洽者。

【京师敕建寺】本朝主上及东宫与诸王降生,俱剃度童幼替身出家,不知何所缘起,意者沿故元遗俗也。今京师城南有海会寺者,传闻为先帝穆宗初生受里之所。今上万历二年重修,已称钜丽。本年又于城之西南隅鼎建承恩寺,其壮伟又有加焉。今上替身僧志善,以左善世住持其中,盖从龙泉寺移锡于此。

其在城外者曰慈寿寺,去阜成门八里,则圣母慈圣皇太后所建,盖正德间大榼谷大用故地,始于万历四年,凡二岁告成,入山门即有窣堵坡高入云表,名永安塔,华焕精严,真如游化城乐邦。所费甚多。盖慈圣既捐帑,各邸俱助之,因得速就如此。至五年之三月,今上又自建万寿寺于西直门外七里。先是京师有番经、汉经二厂,年久颓圮,穆皇命重修未竟,上移贮汉经于其中,其正殿曰大延寿;阁曰宁安,重楼复榭,隐暎蔽亏,视慈寿寺又加丽焉。其后垒石为三山,以奉西方三大士,盖象普陀、清凉、峨眉。凡占地四顷有奇,亦浃岁即成。时,司礼故大榼冯保领其事,先助万金。潞邸及诸公主诸妃嫔,以至各中贵,无不捐资。其藻绘丹艧,视金陵三大刹不啻倍蓰。盖塔庙之极盛,几同《洛阳伽蓝记》所载矣。予再游万寿时,正值寺衲为主上祝厘,其梵呗者几千人,声如海潮音。内主僧年未二十,美如倩妇,问之亦上替僧,但怪其太少,盖志善者已谢世,此又代职者,自承恩移居此中耳。时,上从内府赐出永乐间所铸铜钟,内外范《华严》全部,婆娑环读,此身真在忉利天宫也。以上诸刹,俱帝后出供奉之羡,鸠工聚材,一以大榼莅之,有司例不与闻。民间若不知有大役,亦太平佳话也。先是万历二年,仁圣太后亦出羡金,建仁寿寺于城南数里,直至十三年始报竣。

此外,京城内有大隆福寺,景帝所建,至撤英宗南内木石助之。未几,又从山西巡抚都御史朱鉴言,谓风水当有所避,乃命闭正门不开,禁钟鼓声。又拆寺门牌坊,所谓“第一业林“者,而无救于祸难。成化间,又以妖僧继晓建护国大永昌寺,致劳宪宗亲幸,不逾时晓诛寺毁。此皆聚民膏血所成,二寺俱逼近禁御。隆福今尚存,而永昌则无寸椽片瓦矣。

【僧家考课】两京僧人,俱属祠部。每缺住持,则祠部郎中考其高下,以居首者填补。往游多陵见三大寺,首僧仪从甚部。盖灵谷、天界、报恩三大刹为最,所领僧几千人,而栖霞等五寺次之。灵谷寺住持,年甫弱冠,姿貌清粹,出考卷见示,则皆四股八比,与儒家无异,亦有新词绮句。其题则出《金刚》、《楞严》诸经;其入选者,亦称祠部郎为座师,呼其同辈为敞寅,堪为破颜。按僧寺高下,起于宋南渡,等级截然。杭州五大刹俱御前亲领,最为崇赫。以故集庆寺为阎贵妃香火,理宗特加隆异,遂有“净慈灵隐三天竺,不及阎妃两片皮“之嘲。故元奉佛尤甚,其奢僭至无等。本朝大为之节制,然而禅规亦严。尝见天界寺廊庑出示,推升诸僧职事,则云:某人升首座,某人升维那诸职,其后著年月用印,一如铨曹文榜。但不知他寺何如耳。

【吴江异人】吴江为吴郡壮县,然俗嚣浮好讼,比于他邑为难治,而异人则间出。如嘉靖间周恭肃(用),以秉铨清慎著名,其先世农家,幼时学画于沈石田,甫数月,沈即呼周封公语之曰:“此子非以绘事终者。宜令习举业,图致云霄。“封公以贫辞。沈曰:“吾友钱寉滩能文,盍往师之?“遂代为束脩往谒。未几钱以会、状二元去,则又曰:“吾友毛白川亦钱之亚。“又为资遣之。迨毛举状元,而周业成遂登进士,以至穹显。予尝见周画数幅,皆手题诗于上,画入荆关之室。后询问故老,始得其始末。此后则达观师,世所谓紫柏老人者,本吴江人,后讳言之。其聪明机辨,实宇内无两。晚游京师,慈圣太后与今上俱礼重之。卒以癸卯妖书株连及难,然其人自是异人,用能奔走天下。后来名宿如林,未有能及之者。次则杜静台名伟,少孤贫,自鬻于大姓沈氏,沈长子曰位,《书经》名家,号虹台,举甲子乡试第二,先大父所取士也,伟与之同榜。初伟为童子,侍虹台砚席,亦学为文,师友异之。令同肄业,骎出虹台之上。遂易姓名为兄弟,偕入泮宫,同乡举。既而位连登乙丑高第,入祠林,伟久困公车,偶以闺阁里言,密献规于位。位不纳,反嬉笑曰:“老杜且休矣。“伟始大恚:“是且不屑与我雁行矣。“遂复本姓。位寻以奉差死非命,杜为经纪家事,且正其家法,有同气所难者。后谒选为南阳推官,以卓异召入,仅得工曹,抽税荆州,不持一文归,但市一沙枋棺以奉老母,终以贫困死。时同乡申、王二相,与同社契厚,不及援之华要,议者以为未允。又一祠客名俞策者,后改名安期,故周恭肃家仆也,侍恭肃孙号九三者同为文。初亦以杜静台故事期之。主人既清狂不慧,俞亦不娴于文,遂去习为诗,整丽有声于时。游太函弇州甔甀云杜之门,俱亟称许为才士,近来山人殊未见其比。皆吴江一邑所产也。其邑人曰:“子所称予乡异人果不谬,但一解不如一解耳。“予无以应。

【紫柏拈偈】紫柏尝拈七佛偈中之一云:“假借四大以为身,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自谓已证得一句半耳。向日冯祭酒与之同席,主人出馔,蟹甚肥。冯手擘之自讼曰:“是不宜吃,无奈口馋何!“紫柏振声以杖击之,“汝但恣啖,不过识神偶昧。今明知其非,强作悯怜状,此真泥犁种子,非吾徒也。“坐中皆頫首服。娄上王荆石相公传一稀痘方,服之无不验。后传渐广,效亦渐微。紫柏以难王宇泰太史,诘其故。王曰:“众生业力重,立方之人心力几何?不能转之故也。“紫柏叹以为然。予恨相见之晚,不及酬对。

【紫柏评晦庵】董思白太史尝云:“程、苏之学,角立于元祐,而苏不能胜。至我明,姚江出以良知之说,变动宇内,士人靡然从之,其说非出于苏,而血脉则苏也。程、朱之学几于不振。紫柏老人每言,晦翁精神止可五百年,真知言哉!“

董盖习闻其说而心服之。然姚江身后,其高足王龙溪辈,传罗近溪、李见罗,是为江西一派;传唐一庵、许敬庵是为浙江一派;最后杨复所自粤东起,则又用陈白沙绪余,而演罗近溪一脉,与敬庵同为南京卿贰,分曹讲学,各立门户,以致并入弹章,而楚中耿天台、淑台伯仲,又以别派行南中;最后李卓吾出,又独创特解,一扫而空之。今锡山诸公,又祖杨龟山,特于朱、陆异同,辨晰精核。则二程渊源,又将显著于中天矣。

【紫柏祸本】紫柏老人气盖一世,能于机锋笼罩豪杰,于士大夫中最赏冯开之祭酒、于中甫比部。于即冯礼闱弟子也。

紫柏既北游,适有吴江人沈令誉者,亦其高足也,以医游京师且久。值癸卯秋,中甫以故官起家至京,时次揆沈归德为于乡试座师,其时与首揆沈四明正水火,而于于师门最厚。时,太仓王吏部冏伯,与于同门,日夕出入次揆之门,四明已侧目矣。

会江夏郭宗伯以楚事劾首揆待命,郭与于同年中莫逆,于之召起。王、郭俱有力焉,因相与过从无间,首揆益不乐。沈令誉因王、于之交,亦得与郭宗伯往还,每众中大言以市重。适妖书事起,巡城御史康丕扬捕令誉,搜其寓,尽得紫柏、王、于二公手书,入呈御览,上始疑臣下与游客交结,并疑江夏矣。

紫柏书中又云:“慈圣太后欲建招提见处,而主上靳不与,安得云孝?“上始大怒,狱事遂不可解,然未尝有意杀之也。紫柏自以狴犴法酷,示寂于狱,榇归屡示灵异,比及茶毗,得坚固子无算,今遗塔在径山中峰,沈令誉者亦从轻典放归,足徵圣主之无成心矣。

己亥庚子间,楚中袁玉蟠太史同弟中郎,与皖上吴本如、蜀中黄慎轩,最后则浙中陶石篑以起家继至,相与聚谈禅学,旬月必有会,高明士夫翕然从之。时沈四明柄政,闻而憎之。

其憎黄尤切。至辛丑紫柏师入都,江左名公既久持瓶钵,一时中禁大榼趋之,如真赴灵山佛会。又游客辈附景希光,不免太邱道广之恨,非复袁陶净杜景象,以故黄慎轩最心非之。初,四明欲借紫柏以挤黄,既知其不合,意稍解。而黄亦觉物情渐异,又白简暗抨之,引疾归。时玉蟠先亡,中郎亦去,石篑以典试出,其社遂散。未几,大狱陡兴,诸公窜逐,紫柏竟罹其祸,真定业难逃哉!

【二大教主】温陵李卓吾,聪明盖代,议论间有过奇,然快谈雄辨,益人意智不少。秣陵焦弱侯、泌水刘晋川,皆推尊为圣人。流寓麻城,与余友邱长儒一见莫逆,因共彼中士女谈道,刻有《观音问》等书,忌者遂以帏箔疑之。然此老狷性如铁,不足污也。独与黄陂耿楚侗(定向)深仇,至詈为奸逆,则似稍过。壬寅曾抵郊外极乐寺,寻通州马诚所(经纶)侍御留寓於家。忽蜚语传京师,云卓吾著书丑诋四明相公。四明恨甚,踪迹无所得,礼垣都谏张诚宇(明远)遂特疏劾之,逮下法司,亦未必欲遽置之死。李愤极自裁。马悔恨,亦病卒。次年癸卯妖书事起,连及郭江夏。并郭所厚者数君,御史康骧汉(丕扬)因劾达观师,捕下狱,有一蠢郎曹姓者,笞之三十,师不胜恚,发病殁。师已倦游。无意再游辇下,有高足名流方起废促之行,师遂欲大兴其教,慈圣太后素所钦重,亦有意令来创一大寺处之,不意伏机一发,祸不旋踵。两年间丧二导师,宗风顿坠,可为怪叹!虽俱出四明相公力,然通人开士,只宜匿迹川岩,了彻性命,京都名利之场,岂隐流所可托足耶?郭泰申屠蟠,所以不可及也。【憨山之谴】憨山大师名德清,其行辈稍后紫柏,而相厚善,后以争名利稍疏。紫柏名振东南,缙绅趋之如骛,憨自度不能胜,乃北游至山东莱州即墨县之大劳山,有一废兰若,因葺而居之。道俗皈依,名其地曰海印,渐成大丛林。大榼辈慕之,争往顶礼。时,慈圣太后宫近幸张本者尤尊信,言之太后,内出全藏经赐之。时分赐者不止劳山一处,张本遽填海印寺给与,一时缁素俱艳妒之。适即墨有无赖羽人耿义兰者,诡云其地曾为道院故址,今宜复归黄冠,其意不过需索金帛耳。憨既不酬,且诟辱之,义兰忿甚,遂入奏于朝,又捏造道宫故名,自称道童。上大怒,命缇骑逮德清至京治之。拷掠无算,尽夷其居室。憨系狱良久,后始谪发粤中充戍,而张本者至以诈传懿旨论死。盖主上素信竺乾,但事涉宫闱,必震怒不解,加等大创。此乙未年事也。至癸卯冬,紫柏得罪,亦以交通禁掖,遂不免于死。初憨师在诏狱时,以梵教化导诸囚,皆感泣虔事,日夕呗诵,比出狱时,嗟叹曰:“好个道场,又将舍弃,可惜可惜!“其言亦可存也。

劳山亦名牢盛山。吴王夫差登此得灵宝度人经,秦始皇亦上此山以望蓬莱。逢萌归自辽东,修真于其中,乐正子长又于此得道。李白诗云:“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亲见安期生,食枣大如瓜。“此皆神仙典故,而释氏无闻焉。则耿道童单词,或非妄乎?附纪以资捧腹。

【雪浪被逐】雪浪名洪恩,初号三淮,本金陵名家子。弃俗为僧,敏慧能诗,博通梵夹,为讲师翘楚,貌亦颀伟,辨才无碍,多游缙绅间。金陵大报恩寺塔壮丽,为海内第一,嘉靖四十二年寺被毁,塔亦渐圮。雪浪募修之,始复旧观。然性佻达,不拘细行,友人辈挈之游狎邪,初不峻拒,或曲宴观剧,亦欣然往就。时有寇四儿名文华者,负坊曲盛名,每具伊蒲之馔,邀之屏阁,或时一赴,时议哗然。遂有摩登伽鸠摩罗什之谤,实不至此。江夏郭明龙为南祭酒极憎之,至书檄驱逐,历叙其淫媟诸状,几不可闻。或云雪浪曾背诽郭诗,为其同侪缁徒所谮,以致郭切齿。未知然否?雪浪自此汗漫江湖。曾至吴越间,士女如狂,受戒礼拜者,摩肩接踵,城郭为之罢市。雪浪有侍者数人,皆韶年丽质,被服纨绮,即衵衣亦必红紫,几同烟粉之饰。予曾疑之,以问冯开之祭酒:“比邱举动如此,果于禅律有碍否?“冯笑曰:“正如吾辈蓄十数婢妾,他日何害生西方登正觉耶!“其爱护之如此,然郭即代冯为司成者,亦最相善。

【禅林诸名宿】竺乾一时尊夙,尽在东南,最著则为莲池、达观两大宗主。然二老行径迥异:莲专以西方直指化诱后学,达则聪明超悟,欲以机锋言下醒人;莲枯守三条,椽下跬步不出,达则折芦飞锡,所在皈依。二老各立教门,虽不相下,亦不相笑。其后达老示寂狱中,莲拊膺悼叹,亦微咎其昧於明哲,如白香山诗云:“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寓意甚远,非幸灾也。大抵莲老一派主于静默,惟修净土者遵之。

而达老直捷痛快,佻达少年骤闻无不心折。其时雪浪洪恩,本讲经法司,而风流文藻,辨博自喜,有支郎蓄马剪頫之风,则莲老颇不谓然。盖近日丛林议论,崇尚宗门,主于单刀入阵,寸铁杀人,而鄙禅修为龌龊。如雪浪辈不禅不宗,又欲兼有禅宗之美矣。憨山归自粤中,声誉转盛,来游吴越,一时俊少,以得奉盘匜涤溲器为幸,而大家妻女檀施,悲泣求片语拔度而不得,盖雪、憨所至皆然。雪先下世,憨则至今神旺如盛年,乃謦欬间,多趋缙绅谈时局,以是信向者愈繁。又作达老塔铭,语含讥讽,识者遂微有后言。至如近日宗门诸名下,争以坛坫自高,相驳相嘲,以至相妒相詈。真一解不如一解矣。憨师每至佛寺,登大雄殿说法,及受诸供养礼拜,俱南面正坐,寺僧以大被遮蔽三世尊像,设一如地方官长游宴庵观之体。余窃疑之。如来为空门导师,犹之儒教中孔孟,我圣门之徒,大儒授经,必无踞大成殿,背孔子四配自升高座之理。亦曾托友微规之,度未必首肯也。近见二三讲师,亦效其体,以自尊大,真可谓无忌惮矣。又曾见憨老投刺,署名奇大,埒阁部大老,人尤骇之。【西僧】余往年庚子,在武林应试,时正秋七月,遇一西僧于冯开之年伯家。其人约年四十,日夜趺坐不卧,食能斗许,亦可不食,连旬不饥,便液亦较常人仅十之一,每十日去若羊矢者三五而已。能持彼国经咒,以炭炽铁釜洞赤,擎掌上,拈指其中,取百沸汤沃人肌肤如冷雪。亦能以咒禁疟痢等疾。盖其地去中国数万里,涂中奇鬼毒蛇怪兽相挠,非藉咒力禁持,必不能达。此特其小技耳。别后十许年,予在都下游西山宏化寺,遇西僧数辈,持螺唱梵,胡拜于佛前。内有一人屡睨予,良久曰:“公得非沈姓乎?“余怪问之,则庚子武陵所遇也,面目尽改,全非殊域气貌,且为华言,不为梵语。余询其行业精进何如,则大悲哭曰:“自别公入京,已茹荤酒,出入声利场中,即经咒已无寸验。何论白业。“又问其溲寝如旧否,则云:“日苦大小便频数,夜卧钅公声达旦,留尘世亦不久矣。“相与歔欷,各叹老大无成,侵寻鬼录,洒泣而散。此后不复再见。【僧慧秀】义兴僧孤松名慧秀,能诗有俊调,其人亦潇洒不俗,为吴彻如(正志)比部所厚,筑庵居之。予壬子游阳羡,吴馆余于庵与同朝夕。每谓余欲返初服,以诗行人间。初犹劝止,继见其意不回,余亦北上,不及再阻。未几,吴转江右兵使出山,慧秀遂弃飘笠称山人,茹荤娶妇。余归家后不复通闻问,忽闻其病亡,固已讶之。未几,彻如长君允执名洪亮者试南宫,归未久亦暴疾早世,其初得疾时,梦慧秀被桎梏至,词旨酸楚,且云:“我不合为僧不了,犯如来戒得罪,将入重狱,始不胜拷掠,已引公曾相劝诱为解,冀得轻比。不意冥司弥怒。

并将逮公谳决,今期至矣。“吴惊悸汗流,醒而沉剧,以至不起。

【塔异】云南姚安府大姚县西有白塔,上有唐尉迟监造字。

弘治间县地震,而塔中裂,再震复合如故。又闻大理府城中有三塔,遇地大震,三塔俱裂开二尺许,人谓必倾,次日地复震,裂者复合,略无痕迹,佛力神通。初不在此,然当此末法,欲坚愚俗信心,故出此奇,以示遐方耳。汉世谓滇池为邪龙,云南盖苦龙为孽也,今乃以震表异,得非神龙皈依正法,乘大地震动,神其变化耶?

【塔影】尝闻暗处视明,则影皆倒垂,而实不然,南京牛首山寺塔,其影独照伽蓝殿上供桌,倒立甚分明。而他处则不然,北京彰义门外天宁寺塔,每于殿门偃时窥之,其影亦倒。

而他寺有塔者以试之,则正现如故也,物理之不可晓如此。

【真人封号之异】太祖封张正常为真人,以嗣龙虎山之业,其号不过十字,宣宗宠刘渊然,真人封号至十八字而极矣。此后恩渐杀,惟嘉靖间邵元节之封,其真人号亦同渊然,虽一时异数,然两朝滥典,人以为骇,不知宪宗朝亦有之。成化廿三年,诏赠静一冲元守道清修履和养默崇教抱朴安恬真人。王文彬父为太常寺丞,母为安人,盖亦十八字,而世无能记忆者,盖其时左道杂进,如邓常恩、赵玉芝辈方横甚,则真人又为恒事矣。至弘治十七年,上命阁臣撰真人杜永祺等诰命,刘健等力谏,以为宗庙谥号不过十六字,而此辈封号乃多至十八字,宜令停止,则滥典亦如成化间矣。若嘉靖末年,陶仲文封伯,加柱国荫玺丞,其真人号遂至二十字,此又当别论。

成化一朝,僧道俱幸,如西僧则紥巴坚参封至三十余字,盖沿故元旧俗,并袭永乐间哈立麻例也。乃至佛子国师之属,并中国冒名者讲经觉义,每一旨传升数十,其时僧道官各数千人,先是以星变更化,李孜省降职,僧继晓遣归矣。至成化二十三年,复召孜省进礼部左侍郎,而先建大永昌寺以居继晓者,初亦废撤,至是重建。其宏丽绵亘更倍于昔,未几,上宴驾罢役,二人亦正法矣。若世宗朝,惟玄门见礼,而释氏俱废灭。

【羽流不列清班】孝宗末年,道士崔志端掌太常,带衔为礼部尚书,会上御经筵,旧例六卿得陪列,志端独不预,乃上疏自请,云忝列春卿之长,而经筵见摈非宜,上下其事大臣议之。辅臣等谓孔孟之言,非黄冠所习,不宜扈从,上是之,寝其奏不行。今上己卯冬,龙虎山真人张国祥,以觐期入朝,缀班二品,上御门望见道冠羽衣,以为服饰不雅,不足以肃观瞻,即下圣谕:“他是方外之人,焉用朝参?又无民社之寄,何须入觐?自今非奉召命不必来京。“二圣于异端处置恰当,真不恶而严矣。己卯后数年,仍命张国祥三年一觐,言官争之不听,又至京师,辄久留不去。盖中官辈诳上,以祝延圣寿建醮为词,然终不得预朝会。

【月中仙人】徽废王载埨在国时奉玄,为世庙所宠,赐真人号及印,尝于八月十五日凝坐望天际,忽有一鹤从月中飞下殿亭,鹤载一羽士,真神仙中人也。王喜急礼之,与谈大快,因问师来有所请否,对曰:“广寒宫年久颓敝,将更新之。他材已备,惟少一梁,愿王留意,王辞以力薄,恐不办此。“羽士曰:“不必具材,但需银皮傅梁上,约万金足矣。“因示广袤长短之数,姑令制就,明年此日来取,复乘鹤飞去。王果如言,琢就龙凤花纹甚工。至明年中秋,则羽衣者从月飞下,添鹤一只,顶礼为谢,身跨一鹤,以一鹤衔银梁返月宫,王大骇,以为飞举可卜。忽一日,有司擒道士之宿娼者来,疑其为盗,盖以龙文银作夜合资,为刺奸者所踪迹。拷问之,则对以诱骗徽府所得,其人为武当羽人,向日跨鹤者乃寓居方士也,往捕之。仅得分银道士数辈,方士已宵遁矣。乃知其时分宜相治第,有鹤成群,绕其新构,分宜为文纪其瑞,皆一时方士所为也。

宋真宗视朝罢,招大臣入殿后潜游蓬岛,及徽宗郊天,见空中真仙云物楼台,总之皆幻术耳。

载埨为英宗元孙,世宗从侄,建国仅四世,与世宗同好道,同师陶仲文所坐又小,乃削爵土自杀,妃嫔从死者又数十人,子孙不绍,罚不蔽罪,其中必有说。

【道士娶妻】世宗宠任羽流,虽多异典,然有处分,最可笑者,如掌太常寺礼部左侍郎金赟仁,以三年考满,求荫其待协律郎陈自暹,科臣执奏,谓荫叙无及异姓之例,而礼部之议姑升自暹一级,乃以自暹为太常典簿,不为例,已属可笑。时严分宜为礼卿,其逢迎上意,亦何足责?甫逾年,而赟仁与自暹各私娶妻,即居神乐观中,且毁天坛地以广私室,为乐舞生所发,上下刑部议罪。发赟仁为民,自暹永戍边卫,此二人既以娶妇得罪,又安得有子孙世从戎哉!其师以无妻子荫其徒矣,其徒荷戈时,又必照例佥妻起解,方有后人免勾补耳,当时礼官刑官惟知窥上意向,不顾国法,乖舛至此,真可笑可恨。

其后工部尚书徐可成,荫徒昝义金为太常博士,又全用金赟仁例矣。【二瘸子】成化中有襄阳人王臣者,以跛名瘸子,用方术见幸,自云能立成黄金,上信之,拜锦衣千户。命同太监王敬下江南采诸药,以备点化,至吴越间,黩肆万状,几激变乱,被劾伏诛。嘉靖中段瘸子者,亦以方药进,上赐高士真人之号,宠甚,至今京师有红炉厂,为易州场交纳供炭之所,世宗辍以赐段为第宅。今已废罢,尚存旧名,二人俱废疾,俱以房中术左道蛊惑圣聪,俱事败得罪,人犹以段不得正典刑为恨,王臣能使木人,诸幻异皆奇绝,少尝犯死罪,为官法刑损其股,事详各纪载。

【段朝用】段瘸子名朝用,庐州合肥人。自言工点化之术,初以术干翊国公郭勋,勋筑丹室居之,以所炼为仙银,制器百余,云饮食用之可不死,因秉一真人陶仲文进之上,上大悦,以荐二亲几筵。又次第及八庙,朝用又进银万两,助雷坛工费,上益以为忠爱,授紫府宣忠高士,朝用因请岁进银数万金。以资国用,上命朝用支文官正五品俸,加郭勋禄岁百石,已而其术渐不验,有徒王子严者害其宠,乃发其诸诬秽隐恶,日哄仲文所,仲文惧累及,上章请禁子严,仍责朝用岁办银四万两供用,上曰:“黄白之术,自昔有之。非真有道术者不能,卿初荐朝用及彼进银,朕亦信之,以其足代民膏血也,却屡试不效,何预卿事?“令俱执赴锦衣镇抚司拷问,已而贷朝用,改为羽林卫千户,又改紫府宣忠仙人。时,郭勋已进翊国公,得罪下狱,未测上指,朝用遂行谋骗,执勋奴捞掠之,且曰:归语而主,馈我金十万,当免而主追赃,勋奴不应,絷之,其夕死,朝用知不可掩,乃上言勋奴行刺,为己所觉,邂逅致毙。且署衔为羽林千户,上怒,以朝用已改官不受命,又于禁封日奏私事,擅杀人,下诏狱讯治。法司议显戮,没入妻子财产,朝用与勋,相继瘐死于狱。

二十七年,又赐方士郭宏经号清微辅教志静宣诚高士,王永宁清微辅道翊范通真高士,各铸印以赐。后二十九年,二人亦进真人。

【方士亡两国】梁散人者名高辅,俗呼梁指甲,先游钧川,得幸于徽府,时徽王载埨,好长生家言,因宠异加等,旋因陶典恩荐于世宗,顿荷上恩,亚于陶矣。上一日与梁谈徽邸事,问王为何如人,时王已封真人赐金印如其父,礼遇冠诸藩,不谓梁以索药事,恨徽未发,适荷清问,遂盛夸载埨材武,尝鱼服游凤阳祖陵,往还无人能觉,上愕然不复他询,则徽祸本已成矣。会载埨强夺州民女又杀之,为其父所讦。上心衔埨微行事,遂决意废之,载埨自杀。又七年而伊邸事起,伊王典楧在国多不法,又所封洛阳古都会,仕绅素贵倨,王每事裁抑之,令执臣礼不少假,于是聚谋攻之,然亦好道,与梁指甲厚善,中道失欢,梁既得上眷,日夜侍左右,因稍谈典楧诸淫僭,适抚按屡陈其横恣,上命撤所建违式宫殿,出他奸占宫女。典楧佯顺命,不即遵行,抚按故甚其辞,以激上怒,上入梁谮既深,亦削爵废国,锢之高墙。按梁高辅本南阳一左道无赖,徽、伊两王,误为所蛊,卒困铄金,相继夷灭,问其罪状,则徽且不至失国,况伊之衅,又不过徽之十一耳。何必八公然后能亡淮南哉!【道士入直内庭】道士龚中佩者,幼入昆山县之猛将庙,落魄贫苦,漫游京师,因入真人陶仲文名下,得交撰青词诸人。

其人愚憨好酒,乃羽人之下劣者,然幼熟道书,尽知诸神名号,入直诸老,时从考问诸灵位业,遂为婚娶,荐为太常博士。驯至太常少卿,上命入内庭教习诸宫人科仪,然时酣酗,侮诸中贵,因恨,思中之。一日出饮于刑部郎邵畯家,上偶呼不至,为诸榼所谮,上大怒,下诏狱杖死。世宗宫闱防范最严,何以容一醉道士出入禁御,此与武宗朝西僧直豹房何异?虽即诛殛,已非体矣!【乐士道士之横】伶官之盛莫过正德,道流之盛莫过嘉靖,然成化间已滥觞矣。如教坊司奉銮臧庸奏:“旧制:宿娼者犯罪追赃,不得累及乐户,犯罪止由礼部行提,别衙门不得擅拘。

宜遵此制。“上下刑部议,谓盗贼赌博多匿娼家,其不知者宜依旧制,其知而容隐者,仍究问为是。若犯罪者,则不由兵马拘提,宜如所奏。上允之。以伶人而敢于挠法,且上渎圣聪,既不以为忤,而下之司寇,乃刑官亦依违曲从之,亦异矣。此事不一月,又有太常卿顾玒者,自陈在显灵宫奉祀香火年久,今妻王氏病故,乞赐祭葬。上下礼部议,谓三品妻旧无祭葬,近例更严,不宜许。上命与之,不为例。按玒以道士为庙祝,安得容娶妻?乃公然形之奏疏,宗伯亦不为骇怪,但以无例尼之,是时大臣几于七圣俱迷矣。嘉靖间,道士徐可成亦至礼部尚书,但荫其徒昝义金,而不及其妻,则犹方外行迳也。

【真人诸印俱备】玉印惟天子玺有之,此外则金银铜以次递降,从来未有兼得之者。龙虎山张氏四十二代天师名正常者,以洪武初入朝,高皇帝命去天师之号,改为大真人,秩正二品,赐以银印。至其子字初奏云:“钦给真人银印,止敢用之所上表笺,前朝旧‘有正一玄坛‘之印,乃用之符录者,乞如例颁给。“上允其请,命铸铜印,照六品式赐之,至英宗朝,又命改其旧赐“正一嗣教大真人“银印为金,以示宠异,而张氏之僭紊极矣。至孝宗朝,则又别赐玉印,曰“阳平治都功印“。

盖相传张氏始祖道陵得道,旧有此印,乃云雷篆文。上虑其遗失,别作此以赐,于是金、银、铜、玉无所不备,真异端中怪事也。穆宗革其真人二品穹爵,降为提点六品,并收所赐玉印,天下称快。至今上初年,又复其初号,想孝宗赐印,说给还矣!

按世宗最宠方士,如邵元节、陶仲文,俱拜白玉、乌玉印章之赐,而无金、银与铜,且皆别号私记,如西番法王等图书而已,不以施之笺奏也。宪宗赐李孜省、赵玉芝辈亦然。致徽王、辽王俱于嘉靖中附会事玄,得赐真人金印,则亲王例得用金宝,尚为有说。

○神仙【谈相徐爵遇神人】中书谈相者号术泉,自胥吏起,幼工署书,以贫悴入京师。时世宗方事祈祷,一切斋坛拜章及匾联之属,诸供奉所书,多不称旨。相夤缘中贵得进,上一见其笔札,即召见,相貌甚似李太宰(默)、严少师(嵩),因大惬圣意,命直文华殿,及入西苑;官至光禄少卿,以骄恣入大计拾遗,与中允郭希颜俱奉旨留用;寻积劳至工部左侍郎,赐飞鱼服。母死,求丁忧不许;求给假葬母,许之,钦限半年复任。

而相恋伎乐,纵饮不即行,上怒,令抚按逮来。时相因醉跌伤一臂,不能从陆,乃轻舟亟进,意不过镌阶供事而已。舟人所事神忽灵现,时召相与语,呼为谈侍郎,日夕相酬答,惟问以后来事则不应。至京论斩,次年死于市。今上初,有徐爵者号樵野,粗能文艺,以罪遣戍,寻逃伍入京,素娴刀笔,遂入大榼冯保幕,为洗罪籍,积官至锦衣都指挥同知,理南镇抚司。江陵相亦曲意礼接之,声势震远近。生平事一神最严,初得志,神教以茹素,可长保富贵;不尔,祸且立至。后徐饮于张蒲坂相公家,强以一脔,爵拒之,不听,遂染指。归邸,神即尤之曰:“汝败不旋踵矣。“爵拒绝荤血如初。神曰:“大祸已成,无益也。“未几保败,爵坐大辟,瘐死狱中。二人俱市井驵侩,本无足道,然亦以小慧寸长,坐致华膴。又有神物附之,似非偶然,究终不能救其败。所谓国将亡,听于神。二人神魄,盖已为鬼趣所簿录矣,谈为予邑人,故知之甚详。余儿时在京师,则徐正系狱,都人争道其事。【神佛佑人再生】隆庆初元丁卯之秋七月,江西临江人张克文与弟尧文俱乡贡士,同入京会试。抵桃源,而弟病已革矣。

克文为治槥,将殓之,忽有人绕舟呼曰:“是且不死。“克文痛哭,尚在疑信间。又有呼者曰:“关先生怜子友爱,故来相报,幸勿失之。“乃移弟尸至野庙中,日夕走关庙祈祷其生。舟人怪笑,皆弃之去。其后竟生,以仲秋十八日苏,死几二十日矣。克文登戊辰进士,为工部郎,其座师余文敏为文纪之。

近日丁酉年,南比部何君,浙江上虞人也。有女年十六,素事佛,久断荤血矣。至其春二月十七日长逝,亦将就木,有侍儿见其蠕蠕动,始报其母。来则呼姆者再,母持之,问何来,则曰:“我往庙中,见侍卫森严,诸神咸指曰:是女当生为某官家男子,始知身死。因以情祈,念父母不忍诀。俄有佛庞眉古貌自称上元,云:“汝前生为我弟子,故我见汝犹怜,当令汝还。诸神皆诺因得苏。“然食饮俱不纳,无生趣。越二日,又梦观世音持药疗之,又同上元赐以桃,又令握笔传梵书,勉以敬神持善,凡千百言。其父归,偕同舍郎读之,字皆若仓颉,不甚辨,相与惊怪。自此渐复人理,凡九日而如初。此何君同官徐水部(时进)目睹所纪,盖女又传上元言:徐当三月朔举一儿,至期果然,因益异之。今世再生者多矣,百灵之显赫,亦不少矣。惟关侯与大士能奔走天下,愚智无异祠。今睹此二事,则肉白骨而生之,明著奇怪,宜宇内之崇奉不衰也。

【记前生】虞德园(淳熙))吏部,曾为余言:记得前生为张秋左近河壖间土地,人烟稀少,香火萧条,偶无聊策杖散步至闸上,见津吏奔走,冠盖如云,急侦之,乃一吏部郎经过也。因心艳之,旋谒上帝,大被嗔责,云:汝且迁冥中要秩,奚羡此尘世热官。遂令生凡间,俾如所愿。时虞清望素著,旦夕将出山矣。予心念曰:所言若信,其兆不佳。以社公而改铨部,为黜为陟,总未可知。然前生所望已酬,恐名位止此矣。

其后启事屡登,竟老林壑,果如所卜。

【张三丰】张三丰在国初灵迹,纪传所载甚著,而于隆平侯事尤奇,则时所罕传,今志之。张三丰名猷,初为闽狱吏,洪武中以罪戍四川平越卫。未至,伪浴沉于水,尽得各司回文,与解者令归。人始神之。及居平越,其长为千户张信,故直隶临淮人,以功得今官,待三丰甚厚。一日谓信云:“吾已为汝父得葬地,以报汝德。“命负其父骨入一岩穴,曰:“汝入当有所见,亟置口中,其后贵不可言。“信如所教,入有石牛,欲相啖,甚怖,仅挂其角而出。三丰叹曰:“止可得封侯耳。“

又命持金椎击洞门石令断,且嘱以止可出二三击。信往击至七方断,则见金鱼凌空去。归而告之,三丰又叹曰:“惜乎!汝今八口且死当尽,仅留汝乃贵。“后十年,一家亡七人,信以孑身从文皇靖难,洪武三十五年封隆平侯世爵。至今二百年不绝也。信封后,至永乐十二年,奉命祭武当山,复见三丰于山中,饮以茶,饲以一枣。信袖之出山,取视,则已长尺许矣。

其异如此。一云三丰即张邋遢,未知然否。又云三丰为辽东懿州人,名君宝;一云陕西宝鸡人。

【仙女保荐】永乐间,仙女焦奉真奉诏召入京,荐其母舅冯仲彝为太常寺丞。仲彝卒,奉真又奏以冯孙名必正者为真武庙官,寻升赞礼郎矣。至正统十二年,仙女又奏请乞升,上命特升为太常寺丞。至正统十四年十二月,给事中林聪等劾南太常寺丞冯必正为妖妇焦奉真之侄,邪佞近身,不由其道,当斥。

吏部覆奏。当如议,遂削职为民。此女之果仙与否,未可知,然历事四朝,屡祈恩泽,有求必允,此必有深当圣心者。意者南塘耿先生之流欤?但其身曾否承恩,则未可考。

按永乐二十二年,仁宗初即位,仲彝以妄言甥女为谪仙人,降江西南康府照磨矣。何以英宗朝又允仙女之言,用其孙为容台上佐,驯至列卿也?其中必有故。

【仙姑避迹】参议顾可学,从林下献秘方于世宗,得召入为礼部尚书。上命有事于太和山,其中石门山者,有仙姑不食不衣不寝,能知未来事,顾至其地,求见不得,归而密奏之。

上心动,令巡按御史谷峤以礼资遣入京。命甫下,仙姑已知其事,焚所居而遁,比诏使至,已不可踪迹。至嘉靖末年,上春秋高,自觉渐衰,益求长生之术,乃遣御史姜儆、王大任分行天下,求异人异书。而王得湖广,专以仙姑事属之,闻其行縢入岳州,乃嘱彼守令示意。仙姑辞曰:“我无秘术,但能绝粒。

此非帝王事,使者偕我入朝,其技止此。御史且得罪奈何?“

王无以难,仅得方士刘文彬等报命。上恐绝后来者,为升二臣侍读学士,以酬其劳,未几而鼎成龙去矣。是时方士,自邵、陶二人外,如段朝用、龚中佩、蓝道行、蓝田玉、胡大顺、胡元玉、何廷玉、罗万象等数十辈,皆以失旨伏诛。仙姑明哲先几,即谓之仙亦可。

【王子龙】今上丁亥、戊子间,江西赣州龙南县王子龙者,以妖贼起,寻为官军所擒磔死。报功将士及虔抚秦中丞舜峰(耀)等,俱蒙叙赉,阅三岁矣。继而广东惠州府有少年亦名王子龙,幼奉寡母居家,一日樵于深山,遇异人谓曰:“吾怜汝孝,且有道骨,授汝一法,立变百物为黄白。然仅许养母,他日度汝登仙籍,慎勿妄用。且滥传一人,苟违吾戒,收入泥犁矣。“王拜受,归试之信然,因日以烧炼为事。事渐传播,有豪有力者胁之不与,以至道流辈百端诱之不从,上官亦有艳之者,但不敢宣。时刘节斋(继文)以督府总两广,独心慕之,潜遣材官说之曰:“吾能一旦富贵汝,亦能孥戮汝,二端惟所自择。“王曰:“吾守仙师戒,戮即戮耳,断不敢轻泄。“再三譬晓不从,督府大怒,示意部吏使人告之,云此即虔镇叛贼王子龙,向日膏斧者伪也。遣兵卒捕系之,至则一弱冠牧竖耳,尚冀其可威制,问曰:“且未治汝叛逆大罪,闻汝能为黄金,吾欲面验始信。“以阶前瓦砾授之,一呵成紫磨矣。刘益心动,姑縻之外舍,传语云:“得方立赦汝,不尔,旦夕诛死矣。“

王坚守师约不听。刘愈恚,下之惠州郡守孙区吴(光启)令如律按辟。孙久悉其诬,具回檄,悉言其地里不相蒙,年貌不相对,万万不可行。刘念事状重大,当奏请于朝。时秦中丞已改抚楚,亦移檄诘前事甚晰。刘既见人情不协,而业已轻举,悔形于色,密以手书谕太守:“君言亦不谬,今事已尔,姑毙之杖下可也。“孙心知不可,遂谢病,不待报竟归。惠州通判署和平县事蒋杞者,独欣然承其旨,潜缢之狱,因得荐擢去。后三年而公论沸然,督府已入为司农,将大用矣,坐此罢归,未几卒。通判逮至拟抵偿,寻得遣戍。孙起为济南守,积资参政,殁于位矣。夫仙以点化授人,且许以升举,其非妖妄明甚。弟子能誓死守戒,谓当以神术脱之,奈何任其非命不一顾也?刘直隶灵壁人,闻已无后。孙吾邑人,早世亦无子。总之皆不可晓。

【尸解】太阴炼形,异人尸解,儒者以为必无之事,而亦不尽然。如嘉靖间,洛阳刘晦庵(健)少师,以九十余告终,嗣后游行人间,闻至今尚在。又如近年江右罗近溪(汝芳)大参,卒于家久矣。一日忽至其同乡曾见台(同亨)司空寓,连日快谈,曾以语同乡吏部郎刘直洲(文卿),初讶不信,侦之果然。盖晦庵德业冠绝一时,近溪学问照映百世,宜其仙去不死也。又近年有无赖妄人,自称醒神子者,诡为故威宁伯王越,遍游东南至湖州,而茅鹿门(坤)酷信爱之,求其长生之术。

余曾于武林识之,须发已皤然,饮啖兼数十人,言动鄙倍,乃一下劣庸愚,即方士不足比数也。茅翁老名夙,练世事多矣,何以信之如此。   


○果报

【胜国之女致祸】古来胜国妇女,多能覆邦,前人纪之甚备。即如石虎、侯景枭雄盖代,一以刘曜幼女,一以溧阳公主,遂能惑之致乱。金之衰也,亦由天水哀王赵佶之女、郑王允蹈之母,骨肉相残,以致于亡。则盗贼夷狄尚以祸水受殃,况中国帝王乎?本朝太祖获故元后妃公主,俱令护视送还,真千古大圣人举动。唯陈友谅故妾一说,稍为日月之食,然《大诰》中明白说出,则又佛菩萨心事,令人感叹无已。

偶于友人处,见宋人画熙陵幸小周后图,太宗头戴幞头,面黔色而体肥,器具甚伟;周后肢体纤弱,数宫人抱持之,周作蹙额不能胜之状。盖后为周宗幼女,即野史所云:每从诸夫人入禁中,辄留数日不出,其出时必詈辱后主,后主宛转避之。即其事也。此图后题跋颇多,但记有元人冯海粟学士题云:“江南剩得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怪底金风冲地起,御园红紫满龙堆。“盖指靖康之辱,以寓无往不复之旨。今上保摄圣躬,最为毖慎,左右亦无敢以左道进者,冈陵之算可决也。今上至可决也共二十七字,据写本补。

【亡国后妃流落】李煜以宋开宝八年乙亥失国,小周后已降封郑国夫人,久在命妇之列矣。至太宗而始被幸焉,於此弥见太祖厚德云。又唐中主女号李芳仪者。备太宗后宫,北征契丹侍驾以行。岐沟之败,陷入虏廷,复为辽景宗所嬖,没于北方。此其薄命飘泊,几与隋炀帝萧后无异。萧后始在广陵,陷于宇文化及,旋没于窦建德,又送人突厥为阏氏,再返唐宫,每侍巡幸。我太祖待降王以礼,即凉国公蓝玉大功当封,亦以私侍元妃主得罪,其示戒万世者至矣。

陆游《漫抄》云:李景女归朝后,嫁供奉官孙某,为武强都监,其后为辽圣宗所获,嬖之,拜为芳仪。其说稍异(萧后阏氏事,见杜牧诗中)。按亡国妃主之辱,无过晋惠之羊后,没为刘曜伪后,与生二子。惠帝贾后女临海公主,为人略卖于吴兴钱强,因以送女,女遇主甚酷。东海王司马越妻裴妃,略卖于吴氏。此皆宣王父子凶德之遗殃也。高齐亡后,其后妃酷贫,至卖发烛以自给。

发烛即今之取灯也,利亦微矣。此亦武成诸帝残忍之报乎?又若帝后之降为妃妾者,在北朝尤多。如魏孝武后,高欢女也,孝武入关,后再嫁为彭城王元韶妃。东魏孝静帝后,高欢第二女也,齐受禅,后再嫁尚书仆射杨愔。孝庄后尔朱氏,荣之女也,齐神武纳为别室,天保初,尊为太妃,后文宣帝欲行无礼遇祸。建明帝后小尔朱氏,兆之女也,齐神武纳之,生任城王,后又适范阳卢景璋。齐后主后,斛律光之女也,齐亡,嫁开府元仁。后主左皇后冯小怜初入周,武帝以赐宇文达,后隋文帝又以赐李询,终自杀。周静帝后,司马消难女也,以后父奔陈,降庶人,嫁同州刺史李丹。此虽夷俗,然而革命时也。至故元泰定帝后宏吉剌氏,下为丞相燕帖木儿之妾,即其本朝天下母也,于是天地易位矣。

北凉主沮渠牧犍之后,元魏武成公主也,改嫁南郡公李盖,其后牧犍死,又以公主合葬焉,尤为怪事。此段惧前代事,因太祖圣德,漫及之。

【尹昌隆】尹昌隆者,江西之太和人,举洪武三十年丁丑科一甲第二,授修撰,改监察御史。建文初,帝视朝颇宴,昌隆抗疏力谏,诏云:“此言切中朕过,礼部可遍行天下,使朕有过人皆得而知。“及燕师日迫,又劝建文罢兵息战,许燕王入朝,设有蹉跌,须举位让之,不失作藩王。不报。文皇入京,捕方孝孺、黄、齐等,并昌隆为奸党戮之。昌隆称冤,引前禅位疏为证,检奏果得之。上为流涕,大嘉欢曰:“朕长子在北京,可往辅之。“永乐二年立太子,即升左春坊左中允,太子甚重之。后升礼部主事,其尚书吕震方有盛宠,白事不当,震意叱出之。或曰:“尔旧官僚,竟取太子令旨行之可也。“即从其计。震大怒,上言昌隆曾事庶人,名在党籍,今身为东朝官,阴欲树结,不之父而之子。上逮之下狱,既而赦之,吕震又谮之下锦衣狱,籍其家。上方巡狩,舆重犯以从,谓之隋驾重囚,隆与焉。后谷王谋反,王曾保昌隆为长史,震遂诬隆共谋叛,剐死,夷其族。震寻病疽,见昌隆坐守,号呼:“尹相!尹相!“以至于死。昌隆初倡禅让之议,其忠邪不可知,然亦可谓冒死不顾矣。至文皇廷诘得免,且令辅佐储宫,则知遇亦颇不浅。终以触忤堂官,再罹谗口,至于寸磔夷宗,则不如同方、黄辈,先死于革除时,犹得保令名,不至列逆籍也。吕震以太子所允之事,敢离间于文皇之前,其罪何可胜诛!及仁宗登极,何以尚优遇之,使死牖下,且恩礼始终也?昌隆为厉,自异古来冤报,载在史册,凛凛可畏。惟近年癸卯妖书一案,浙人沈裕为御史,竟坐皦生光以免缙绅之祸,功德甚大。次年沈病,亦见生光作祟而卒,则不可解矣。

【仇鬼责人】永乐间,礼部尚书吕震,谗尹昌隆于太宗,致遭寸磔。吕见尹为祟,叩头呼“尹相“而死。天顺间,太平侯张轨,以私意杀范广,后遇广於途,归击其额而死。弘治间,礼部侍郎傅瀚,欲挤程敏政,诬以科场作弊,敏政抱忿疽背死,瀚遂代其位。后忽见程入室,忧悸死。嘉靖间,咸宁侯仇鸾恨曾铣、夏言,皆罗织弃市。后二年,见二人以斧砍其背,遂生疽死。少保赵文华谮杀张经等六大臣,临病见诸人坐索命,屡祷不释以死。御史林润劾严世蕃谋叛论斩,后抚南畿,白书见世蕃入,求抵偿死。此皆怨忿所结,得请于帝,自无相放理。

近年壬辰,宁夏兵变,识字周国柱,谋戕党、石二公,又推哱氏为主,而己潜佐之。及城围急,又劝哱氏降而献计督府,俘承恩入京。其后以诛逆功至副将,见承恩及其父拜击之,遂弃其师,披剃遁去。此又与唐节度使刘总谋杀父兄,寻见为祟,乃为僧而逃者何异?其后终免与否,不可得而知矣。

【景泰间逆党】原任给事中徐正,先于景泰时,请密见言事,帝许之,乃奏迁上皇及故太子今封沂王于沂州。帝不怿,谪为云南经历。恋妓不行,又谪铁岭卫军。上皇复位,命凌迟于市三日,此人所知也。《西樵野记》又记苏州卫人黄鉴,其父舞文,为害不少。晚生鉴,登正统壬戌进士,上悦其年貌美,官以近侍,苏州人咸谓天理何在?景泰间尤被宠渥,及英宗北还,从南宫复辟,以旧恩进大理寺少卿,召对无虚日。一日,上偶见旧章疏露一角者,取观之,乃鉴所进本,请禁锢上者,亟召见,掷示之,鉴伏罪伏诛,遂灭族。弇州驳之,谓无其事,且无其人。及查是年登科录,则果有黄鉴者,登三甲进士。果为苏州卫军籍,长洲学军生。登第时,其父尚在,与徐正同科进士。徐亦苏之吴江人,乃知是科一榜得二逆臣,又同郡人,亦异矣!

【赵少保祭六大臣】世宗末年,赵甬江少保(文华),以分宜相昵厚,从侍郎骤拜三孤。既而失相君欢,夺职归里,因先赘项氏家于禾城,抵家即病。弥留之际,特设席张乐,追荐六大臣,盖皆生平所购陷者:一为张尚书经,一为李太宰默,一为李中丞天宠,一为丁司马汝夔,其二人失记。未几不起,彷佛有所见云。其督师过里中,寻以倭功成,晋少保,适改岁,自书桃符云:“仗钺专征万里平南之府,鸣珂入相一心拱北之家。“分宜闻之大恚云:“是儿将谋踞我位矣!“寻有仙酒进御一事,怒遂不可解,因决意逐去。或云是鄢剑泉(懋卿)争宠谗之。

【得子失子】松江陆宗伯平泉艰子,直至五十九,始得今大行彦章,旋予告侍膝下。宗伯老寿善饭,且诸孙绳绳未艾,世以为积善余庆。旴江罗大参近溪,为一时儒、释二教宗师,亦晚年举子。偶有二三游僧踵门参谒,罗爱其辨才,留为上足。

未几,壮儿俱被诱去不返,因悼恨下世,人又致疑天道焉。其失而复得者,如闽中刘云嵩提学,为户部郎时,其儿清狂不慧。一日,忽顿超悟,善属文,甫半年而其仆遇儿于城墙下,则为群丐诱去行乞久矣。亟引之归,其超悟者已灭迹,而此儿蠢蠢如故也。此盖鬼物所为,然亦怪矣。因思夏文愍死西市亦无嗣,其嬖妾苏氏追悼往事,自诉宗党,述往年宠姬崔氏,既孕遣行,今不知尚在否。访之,果得于邻邑,为民家妻,其子已年十五。

未几,穆宗登极,赦夏罪,复爵赐恤。此子且弱冠,当拜玺丞,忽病亡,文愍之后竟斩。此又既得复失,岂夏生前有隐匿耶?或云嘉靖十五年,上撤大内大善殿,建慈宁寺,焚佛牙骨数千斤,皆文愍导之,宜受殄世之报,岂其然乎?正统间,有刘岌者,四川涪州人,景泰甲戌进士。初官京师,妾生一子,为妻所妒,弃之道旁,后八年终无嗣。复至京,其子尚在得还,人以为厚德之报。岌官至礼部尚书,至正德间方卒。弘治间,南京礼部尚书童轩,南钦天监人,景泰辛未进士,临殁时年将望八矣,妾有孕,预名之曰紫芝,后果得遗腹一男。此两宗伯暮年得子,俱在意外理外,较陆宗伯更奇。独童性甚迂,初丧壮子,或诳之曰:“尚当还魂。“遂不收殓,日冀其再生,为人所嗤。

【戮子】士人不幸,处人伦之变,割爱亦须熟筹。如乐羊、金日磾以功名身家起见,不足言矣。若乃唐淮南节度使马举之斩其子,则以退还;南唐大将刘仁瞻之斩其子,则以叛降;本朝大将戚继光之斩其子,则以败绩。此军法所不贷,不得已也。

嘉靖末年,新郑故都御史高捷,有子不才,屡戒不悛,因手刃之。中丞殁后,其地公举乡贤,物论佥谓无忝此典,独河南提学副使杨本庵(俊民)力持之,则专指杀子一事,极诋其忍薄,乡祀事遂终不行。时,隆庆己巳、庚午间也,中丞嫡弟,即高相公(拱),方起首揆,兼掌铨部。时以杨此举为难,相公亦不介怀,即擢为本省参政,驯至通显。杨素和易,有湖广苏味道之目,何此事坚执至此?杨后官一品,殁於位,而无嗣,意其时即以箕裘系念耶?

吴人杨泰毓久居京师,善谈谑,亦学诗,为予友沈千秋客。

沈负时艺盛名,杨有子将冠,令之执经从游。儇薄习为蒱博,每窃侪辈财物,杨屡扑责,胠箧不休。乃谋之妻弟张姓者,同出郊外醉之,扼其喉既绝,瘗之浅土。次日,其魂即叩母舅扉索命,张不数日暴卒,杨生方忧挠,复日睹厥子入室,百端肆詈,杨感疾,涉旬亦殒。此儿罪自当死,何至为厉求偿,将毋夙世冤对耶?【守土吏狎妓】今上辛巳、壬午间,聊城傅金沙(光宅)令吴县,以文采风流为政。守亦廉洁,与吴士王百谷厚善,时过其斋中小饮。王因匿名妓于曲室,酒酣出以荐枕,遂以为恒。王因是居间请托,橐为之充牣。癸未甲申间,临邑邢子愿(侗)。以御史按江南,苏州有富民潘璧成之狱,所娶金陵角妓刘八者亦在谳中。刘素有艳称,对簿日呼之上,谛视之,果光丽照人,因屏左右密与订,待报满离任,与晤于某所。遂轻其罪,发回教坊。未几邢去,令人从南中潜窜入舟中,至家许久方别。

二公惧东省人,才名噪海内,居官俱有惠爱,而不矜曲谨如此。

是时江陵甫殁,当事者,一切以宽大为政,故吏议不见及云。

潘氏起机房织手,至名守谦者,始大富至百万,生子圭、璧二人,圭有心计,恶弟中分其产,因酖之。弟无后,圭自谓得计。旋生子名成,少年即入赀为南国子生,狠戾淫恣,父爱之,一任其孟浪。初入监,新祭酒未任,而张相公洪阳(位)

以司业署印,见其名诧曰:“奈何与故大司成同名?“盖前致政祭酒为潘宗伯水帘(晟)也,沈吟许久,曰:“为尔增一字,因名曰潘璧成。“归家而父惊愕不已,盖已心知所谓矣。璧成在南中游狎邪,所携金不足,则贷之魏公府凡数千金。比还,索逋者踵至,成远匿不复见。父为之偿而不及数,徐氏纪纲与相殴,稍伤其父,愤病殁。成始告官,谓徐仆实殴死乃父,至于暴骨检验,当事谓祸起于成,并成囚之,搒掠甚楚。成之弟亦蓄异谋,潜屑金于酒肴,赂狱卒饷之,积岁,成腰骨日重,寻毙狱中。甫死而妖厉百出,先至狱卒家,呼其名,拳之立殒。

旋至弟所,日夜索酒食衣楮之属。弟病已困,其弟妇之父,登己丑进士,为水部郎,以绯袍入叱之,鬼答詈甚横,且发其阴事,水部惭恚归,发病死。其弟宛转床榻间,数年而殁。两家子嗣相继夭亡,潘氏遂灭,前后不过三十余年耳。

【耶律楚材】耶律楚材,大有造于中国,功德塞天地。元世祖眷之,亦异他将相,其封域想必属当时恩锡者。近日,一友人治别业于京师外西山,忽发一冢,开榇得大头颅加常人几倍,不知为何人葬地。余闻之,谏止之曰:“此无论何代,殆必异人。盍早纳其元,封闭之。“未几,掘得碣石,则楚材墓也。虽稍为葺治,闻圹中他物散去多矣。耶律生前举动,已是慈氏后身,又安问遗骸之完缺?但功济一世,而七尺之不保,报应之说似不足信。友人本吴籍,髫年登北畿贤书,慧而有心计,顿成富家。后甫强仕即世,竟无后。

【现报】今詈人有“现世报“之说,意为俚说耳,不知竟有其事。只如嘉靖末年,宣大总督杨顺以媚分宜之故,诬沈炼左道通虏,绞之于市。及隆庆初年,顺坐前事,入狱病死。刑部侍郎洪朝选,以顺曾发华亭公子倩人入闱,为华亭公所恨,不许埋尸,致虫流于户。而朝选居乡,又为抚臣劳堪所劾,缢死狱中,数日始许领埋,亦有小白之泚,其好还如此。又今上初元,有王大臣入禁中事,大榼冯保置刃其袖中,谓高新郑遣刺圣躬。及保败,为兵部郎中前御史陈希美所论,指其诸恶,首举王大臣,实保所使引入,为第一当诛之罪。疏上未下,上一日取刑部原招阅之,忽传旨谓此大事,何以如此轻结?命查原讯官来与冯保对质。辅臣张四维等回奏云:此事已十年,当日问官,卫则朱希孝,其人已死;厂即冯保也。况罪犯已决,何从相质?希美所奏保主使引入,亦无确证。若复行穷究,恐骇听闻。上意始解,此事非阁臣力救,保夷宗矣。出乎尔,反乎尔,岂不信哉!

【冤报】苏州卫军人丁姓者,曾以小谴收狱中。既得免,忽骤富,充漕卒之长。运粮入京,竣事归,与其侪欢饮于舟中,忽作异方语,瞪目改容,切齿恨骂,将自戕。众皆怪问,则曰:“我实盗也,与丁同处,圜扉相昵,私语之云:‘我案定无活理,但富有金宝,分匿某地某地,君可尽取之,为我殓遗骼,少赈我妻子足矣。‘丁诺之。比得释,如其教,尽发伏藏归囊中,反赂狱卒速毙之,此冤不可解。我遍觅南北,今日始得,万无相放理。“遂再批其颊,狞恶不可制,众惧,哀请曰:“君言良是,我曹不敢代为解。第数人同入都,比归而殒一人,死状不明,何以自白。且事属既往,向已濡迟,何不少濡之,俟其抵家与索命未晚也。“忽首肯曰:“此说事理明白,我且去矣。“丁遂昏卧若沉醉者,比醒询之,毫不知前语,众皆懦懦窃相告语,亟促宵行。到吴不数日,市人喧传,丁军中恶于闤阓中矣。同行者齐往视之,则复理前说而加详焉,因自抉其目,拔其舌,狂走经日,始毙于街衢。有再问其受害年月,则数年而往矣。又问何以久不报,乃欢息曰:“我死后魂被收禁不能出,今值新天子登极,赦书至日,神人始释我,许复仇耳。“时隆庆初元也。吴中张伯起目睹,为予言甚详。

【仇鬼下隶】吴门顾上舍号一庵者,银台韦所长公也,居家循谨,但治生颇琐细,有干奴侵匿其赀甚夥,顾恚甚,屡刑索之,不胜拷掠而毙,濒死出怨言。时,顾有一门客与之昵,每梦寐中诉之,云:“我屡控之冥府,不得直,此必主人福重,今且休矣。“寂然者数年,其人一日步吴城,睥睨之间,忽遇此仆,骇曰:“汝从何来?“则拊掌喜曰:“连年投牒,冥府大嗔,谓以奴告主,大逆不道,笞责良苦。近日,遇某坊土地神谩以告之,渠为我代申,已得请矣。“此客惊悸,归寻某坊,则此地故有社公庙,顾君欲拓为别业,已撤废月余矣。此客心知所谓,见顾方盛年丰硕,不以为然。居数日陡病,遂不起。

盖社会公挟私仇,借仆以泄怒也。此十年前事。又青浦县杨扇,有杨氏,宦族也,仆名杨慈,其妻上海人,少年颇有色。为海寇所掠,其酋嬖之。后与官军战败,窘甚,则谓之曰:“吾旦夕死,不忍令汝俘执。“厚与金宝,纵之归。慈遂巨富,以厚糈馈主赎身去,且入赀为京职。其子名异志,遂思结姻士族,以卸奴名。杨宗有无赖者,与为媒,遂娶杨宗一女为妇。然而杨氏诸人,横索不休,久而不能堪,稍稍拒之,因怒而闻之官,有一不材痒士戴无咎者,诱之曰:“惟某达官能得之于当道,肯挥千金,可脱死也。“慈欣然畀之,戴匿其金,绐曰:“已为若道地,旦夕出囹圄也。“未几台使至,痛恨其事,父子惧殒杖下。戴后游金陵,则慈于通衢中相揖,戴骇而逃归,慈亦至家,相随不舍。戴与母相继病死。此则三年内事也。此两奴俱有大罪,死亦非枉,但顾以毁神祠召殃,戴以携多金受报,亦皆自取。

【毁经谪为冥官】今上壬午岁,宁波府同知龙德孚者,武陵人,今君御观察(隋),尊人也。在官奉台檄,勘普陀山二僧毁律事,梦有群僧来告,请分道场为三,以奉大士香火。既醒,即如梦处分矣。又恨僧破戒,命焚《法华经》,使众僧跨其灰设誓,事甫毕,即病,见有神若伽蓝者曰:“此人毁道,当堕泥犁。以爱民故,姑谪为三石牛啬官。“语方既,即有告身至,苦请愿持斋戒终身,自赎前罪,诸僧亦为代祈,始苏还官舍,则已瞑十日矣。乃知崔浩投经厕中,罪至族灭,非妄也。

癸巳岁,龙君御以北礼部,乃翁以南户部,俱用计典外贬,相逢于邮舍,户部题壁云:“父子一家同逐客,江山千里各归人。“笔墨尚新。【义马】成化元年丙戌五月,荆襄贼石和尚等流劫入夔府,时知府王某受檄讨捕,怯不敢往。通判王桢,吉水人也。独忿然责数王守,代勒兵出战胜归,促守同出再战。守绐之先行,至大昌县入重围中,人马俱疲,误入淖田,救兵不至,被贼断喉及臂而死,马得逸去。时五月九日,有所识木商得其尸,以浅土覆之。至二十五日,其子广始来收骸,面尚如生。以贫不能葬,欲鬻马以充费。其马自逸后,从大昌奔归府,凡三百余里,夜嘶府门,蹄啮其扃,若告急状,流血淋漓,毛鬣尽赤,人始知桢战殒矣。王守爱桢马,竟徒手得之,不与其子一文。桢柩既行,夜半,马哀鸣特异,圉人饲之不食,王守自往阅马,忽前啮其项不肯释,久乃得脱,又以首捣其胸,伤重,次日死。

罗文恭(洪先)与桢同邑,因为之记。古纪义马多矣,或临难相济,或没后效死,则有之,然未有义烈明白如此者。此与岳珂所纪王成义騟事相类,但騟所杀者,虽贼帅之弟,未必即杀成之人;若王守之诱王桢于死,为计甚狡,即部曲未必深喻其机,而此马能曲解人情,报仇雪恨如此,真可与袁粲家狞狗同传。

○征梦

【甲戌状元】嘉靖五年丙戌进士陆垹号蕢斋,官至河南巡抚,右副都御史,吾郡之嘉善人,清正名臣也。先为湖广岳州太守,以循良第一,征入为太仆少卿,时为戊申己丑间。陆丧夫人不复娶,但携其子号杏源者名中锡赴官,并塾师一人。陆夜必与乃嗣同榻寝,杏源少颖敏绝人,有神童之目,至是且年十六七矣。其寓即在太仆寺街,与同寅一少卿比邻,邻有笄女绝艳,杏源窥见心荡,屡欲挑之未果。一日,遇朔旦,同塾师诣都城隍庙祈祷,以邻女为请,且许事成酬谢。塾师从旁亦代为祝吁。归之夜正酣寝,忽大恸叫号,其父惊怪,叩其故,则曰:“一念之差,遂不可救矣。“备述朝来祷神之事,云:顷梦为都城隍摄去,大怒见诘:“汝何人敢以淫媟事上渎?“亟呼主籍者检其禄,则注定甲戌科状元,官至吏部左侍郎,年七十九岁。乃沉吟曰:“是不可杀,当奏之上帝。“再检塾师则终身无官禄,即令抽赐戮之。须臾天符下,陆某宜革去鼎元少宰,其寿如故,但使贫绝痴绝,以至于死。今将奈何?其父尚疑信间,急视塾师则称腹痛,未午而殒绝矣。中丞公始骇恨,然已无可奈何。再问其子,尚有何言,则云:适悲悼中忘之,都城隍阅天符之末,云当再降一人,以补甲戌状元之缺。是时,孙柏潭状尚未生也,孙之父梦一人投剌,称唐皋来拜。唐为正德甲戌状元,柏潭即堕地,因名之曰继皋。恰符所梦云。孙后果至吏部左侍郎以归,杏源自梦谴后,即得心疾,亦入庠为诸生,而性理狂错,往往不竟闱中试而出。时艺奇丽,与冯祭酒开之、袁职方了凡,同社相善。两公每每为予言:“少年辈高才慎勿为桑濮之行,即举念且不可,况身尝之乎?子其戒之。“

中丞故廉,至杏源益困,衣食时或不给,无子,仅一女嫁彭比部冲起之第三子。又坐法遣戍,改适一市侩,流落可欢!杏源今已老死,中丞之嗣竟斩。【仪铭袁宗宗原作中,据明进士录改,皋】仪铭者,山东高密人,礼部右侍郎谥文简仪智之子。以父荫,授礼科给事中,迁翰林修撰,晋侍讲。成国初建,改为左长史。未几,景泰登极,即擢礼部左侍郎,寻升南京礼部尚书,召还,以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又兼掌詹事府。景泰五年病卒,赠太师,谥忠襄。

以任子夕拜,且入史局,既为非望,及曳裾王门,官已不振,反以潜邸攀附,致位上卿一品。前后富贵者三十年而后殁,荣褒悉备,世无贬词,可谓幸矣!至景泰六年,又荫铭子泰,为礼科给事中,尤为异典。嗣后则有兴府右长史袁宗皋者,湖广石首人,举弘治庚戌进士。次年即授王官以去,至正德十六年辛巳,世宗入绍,则已滞藩邸三十年矣,峻迁吏部左侍郎,寻以礼部尚书入文渊阁,甫阅四月而殁于位。虽赠谥有加,竟不及见嘉靖改元,名为入相,仅同朝蕣,视仪铭享受,真天渊矣。

方袁为长史时,一日昼寝,梦一美姬扶床跪曰:“妾为李白洲侍儿,今愿充公下陈。“白洲乃前右都御史李士实别号也,醒而怪之。未几,李附宁濠反诛死,妻妾俱填宫,世宗怜宗皋老,赐以宫婢六人,内一婢宛如梦中所见,问之果白洲妾也。因喜而嬖之,以致不起。夫以残膏剩黛,神已先示,则其福祚有限可知。而袁妖梦是践,不以为戒,而以身殉焉,亦必非高明士矣。

【妖梦】宋伪楚张邦昌为中书舍人时,梦乘宣和帝御辇,拥仪卫以出,回视辇后二马相逐,久之犹能记其毛色。靖康之变,受金封册,初僭乘舆服御,回视二马在后,则如曩梦。伪齐刘豫初为小官,梦拜阙里,仲尼起答其拜。又尝梦礼梵王,亦为之起,因自负,决计为逆。至南宋开禧间,吴曦在蜀,夜坐见月中一人策马垂鞭,其貌与曦绝肖,起揖之,月中人亦举手扬鞭,由是果于称制降北。此古事之昭昭者。近日江陵相曾梦居第之前,左右两石坊,上署“德配天地,道冠古今“,自以为生封五等,殁祀两庑,遂恣行无忌。未几身死家籍,二坊官卖为文庙前棹楔。此亦何异隋炀帝时麻叔谋金刀之兆乎?总之心志狂惑,鬼神因而侮之,真妖梦也。

【董旷庵尚书】今董大司寇(裕)为御史,督畿学,与先人素相善。乙酉冬以冒籍中式事,调行人司正。时董在西台资俸第一,当迁廷尉丞或冏卿矣。先一日,先人梦人投一刺曰:差出行人司正董某谢辞。醒而以为怪,谓董或建白得罪,然是时无大政事可争者。未几而罣误及之,竟协所梦。

【梦宗汝霖】镇江守君许葵东(国诚),先人南宫所录士也。少年祈梦于其乡九鲤湖,梦神人告之曰:“子生平功名,一如宋宗泽。“自以为他年事业不凡,友侪亦以此期之。登第后为邑令,为比部,积资郡守,至九年推臬副者十余次,大参者三次,俱不报,遂乞归不出。其报第三考也,例不视事,以候上台处分。因命携壶觞,屏仪卫,日出嬉游。最后去城闉稍远,忽遇暴雨,亟得一古庙息驾,其门榜则宗汝霖祠也。心已惊然不宁,因巡廊读碑,至后铭诗末句云:“许国之诚,死而后已。“读未竟,疾驱还郡,投牒星迈,意恐未必及家。比抵里门,已数年,至今无恙。岂禄料已尽于此耶?抑尚有小望也?是不可晓。

○鬼怪

【太山主者】故太仆卿费唐衢(尧年),铅山人也。一旦病殁入冥。至泰岱谒主者,入门庑即褫衣冠,跪伏庭下,仰窥殿上,有王者南面,侍卫甚严。座后列姬侍以千计,貌似故祭酒冯开之,然不敢旁问。忽被呼,引见上阶,果冯也,云:“别久甚念,君虽已合来此,然此事我为政,尚能为君宽数年,亦故人情谊当尔。“目揖而遣之,遂苏,则属纩已三日矣。因作祭章奠冯墓,致厚赙,备述始末如此。冯于内典究心,平日以莲邦自许,一旦沦入神鬼趣中,为修症耶为沈滞耶?俱未可定也。

【穆象元判冥】穆象元名天颜,楚之黄冈人,登甲辰进士。按题名碑录穆天颜系万厉戊戌进士,令南海,入西台。少时为诸生,被召为冥吏,每以夜分入幽府决事,间遇亲识逮系者,亦委曲为道地,或得回生,或附轻比,往往有之。其居间请托,多属比邱,每一僧至,辄降陛加礼,所嘱事莫不响应。其僚十人,如人间曹局,一切受成于主者,所谓阎罗天子是也。得第后入冥渐稀,近来两三月一往,皆系旧案大狱未结,曾经穆谳讯者,始召与平章。诸僚新旧代去者,或未识面,间以相问,则旧者告以此旧寅丈穆公,重加款接。闻比来已绝迹矣。穆初为人言,今苦众咻,多默不应云。

【术士使鬼】往乙酉、丙戌间,有方士席小堂者能使鬼,客勋贵之门。一日,徐定公挈之游郊外,车马妓乐饮食驮载甚繁,席曰:“不须如许劳扰,我一人能任之。“时方新夏,皆纳之絺袍袖中,入即无迹。比至别业,从怀袖一一取出,盖亦唐胡媚儿之流亚也。后以罪谪宣府,督军府张宏轩(国彦)甚礼之。终以作奸毙狱,鬼不能脱之福堂也。顷甲午、乙未间,东事纷纷,诸以灭关白自炫者,充满都下。一日,有壮士十人,投大司马石东泉麾下,云得外国圣铁,一切刀剑及肤俱不能入。

石面试之良然,因大喜,咨送东征大帅宋相江(应昌),宋又用利器刺之,果皆刓缺,自谓得天助。一日与倭对垒,命充前锋,鼓角继鸣,九人俱丧元,仅一人得逃,诡云战时圣铁不效。盖皆炼鬼用铁布衫术。以为戏剧则可,锋旗相对,则有太乙诸神司三军之命,邪鬼安得阑入战场哉!【三孝廉作鬼】余幼时见无锡一孙姓者,能炼鬼为役。曾至予家,谈往事如目睹,问以后事,娓娓酬答,然多不验。颇能诗文,顷刻数百言,敏而不佳。其鬼本闽中人,名章日暗,曾举丁卯解元。问其何以不托生,则云:“前生负此人钱,填满方得去。“或云亦孙教鬼妄言,无其事也。其后则有会稽陶与龄事,陶为大宗伯承学长子,今太史望龄兄也,没已久矣。

甲午年,富顺李大宗伯长春之子自成,遇之于成都,谓其今年必下第,因自言姓名,后不复见。与龄先举应天乙酉榜,不知其何以至蜀也?较已胜章能远游,白日见形矣。又山西太原举人张全德者,以辛卯年卒,次年壬辰赴试者,鳞集阙下,其相识者忽遇之,则改称段相公,携老仆遨游都市,与故交往还。

拜客赴席,无异生人,询其乡人,则因眷一女妓致疾死,妓徙居京师,因偕之来,不复匿迹。好事者多与缔交,无敢以为鬼也。此较陶与龄尤怪,近于得道尸解矣。意者此曹皆不得志于公车,愤悱余习。无所发抒,姑借鬼趣,以耗磨之耶“若毕命烟粉,随逐嬉游,尤狡狯之雄也。

陶即驻世,不过成地仙,禅家所不取。而乃弟石篑津津述之,不似深于佛者。

【奇鬼】吴士曹蕃,以礼经魁丁酉京兆,为座师焦太史所累,被罚来京辨复。居稍久,抱病垂殆,忽见一丈夫长抵屋榱,面白而阔,衣团花皂袍,向曹深拱至地。良久方起,再拱。但开目即见,昏黑张烛亦如之,惟合眼息灯则无所睹。初犹怖骇,后习之不怪也。如此月余,自分必死,亲友亦无敢相视。一日忽不见,沉疴亦脱然。余问之学佛人,云此名拱尸鬼。然遍考梵册不得。

【马仲良户部】余友马仲良(之骏)甫逾弱冠登第,当今才士翘楚也。在版曹有盛名,人方以华要期之,丁巳大计,忽罹白简拾遗,以浮躁外谪。时皆冤之,而不知得罪所由来。其时主议者蜀人吏科徐雅池(绍吉),盖以其同年姻家冉芝芳(德升)一言处之,不谓其误也。始马僦一寓,其室敞而直廉,马得之甚惬意。初住亦无他,屋后隙地,为溲秽之所,但每遇阴雨,则墙阴彷佛有所见,侍婢辈时时惊叫,马呵止之以为妄。后告者屡屡,马亦渐自疑,遂议他徙,初不知有伏尸也。是后人皆知非吉地,空闲者久之。会冉以参议听调,初入京未悉近事,亦利其华焕,僦居之。始与徐往还,忽数日不至,后相遇,诘以间阔之故,云方移居无暇。冉多姬侍,偕北者亦数辈,因曰:“侍儿俱几惊死,吾室后废圃,频有祟昼见。顿令人拆墙之将崩者,则倒植一少妇,颜貌如生,奔迸急走,至今心犹怦怦也。“徐大骇怪,俾物色向为何人私宅,则云:马户部故居。

徐因忿忿,谓此君少年负物望,乃敢生埋人土中,誓必重创之,以此弹章,遂不可遏。嗣后乃知马僦舍之前,有士大夫妒妻杀妾而瘗之,其人已转官移去久矣。李代桃僵,古来亦有。然此妇何不祸彼夫妇以伸枉抑,而现形怖人,卒陷无辜于贬窜,殆亦前生冤对云。徐后知其事亦悔之,而已无及矣。

【献县盗鬼】顷戊午年,献县令江钟廉抵任即有鬼杀妻女之异,其全家惟一婢独存,又作鬼语诉冤,此事纪之者多矣。

独江夫人死后,复附魂于幸免之婢,备述初为厉鬼见杀之状、阴府相悯之言,此亦古来所有。惟所称冥中贵人,既知众鬼即群盗,妄杀无辜,且其禄命未绝,何以不为料理再生?仅仅优以男身,处以巨室,且从蜀之楚,又相距辽远,断其夫妇之爱,歼其母子之命,不复一为处分何也?初江令吴江,与乡绅之豪武者不协,遂造谤书去。比至献县未视事,即罹此变,哀痛不欲生,亟解官去。旋以瞽废,虽改教不能再出矣。岂前生夙业耶?

【大风吹人】《辽史》记其国圣宗开泰八年五月,留打鲁瑰部节度使哱鲁里至鼻洒河,天地晦冥,大风飘四十二人飞旋空中,良久堕数里外,有一酒壶在地乃不移。此亦宇内极异之事,断无再见者。曾闻新城王霁宇(象乾)少司马之始祖母,乃从空飘至其家,久而方醒,问之言语不通。盖异域人,为飓风吹堕,因为其妇,生育诸子,今王氏蝉冕联翩,贵盛无比,皆其苗裔也。余初不甚信,顷晤司马从弟王季木(象异)孝廉询之,云果然。嗟乎!亦异甚矣。

【食人】柳跖之脍人肝,赵思绾之吞人胆,以至朱粲、秦宗权之属,捕人为粮,此皆盗贼及乱离无食时,偶一见之耳。

若契丹东丹王李赞华好饮人血,至刺婢妾辈而吮之,犹夷狄也。

若盛世天潢亦有之,则真可怪矣。周府新安王有熹者,太祖第五子周定王之子也,性狠戾,嗜生食人肝及脑胆,常以薄暮伺有过门者,辄诱入杀而食之。其府第前,日未晡即断行迹。后以伪作兄祥符王有爝书,与赵王高燧同反,逮至京,鞫得其奸,削夺居京师,猰 枭獍,乃出帝系,亦宗藩异事也。近日福建抽税太监高采谬听方士言:食小儿脑千余,其阳道可复生如故。

乃遍买童稚潜杀之。久而事彰闻,民间无肯鬻者,则令人遍往他所盗至送入,四方失儿者无算,遂至激变掣回。此等俱飞天夜叉化身也。顷年,又有孙太公者,自云安庆人,以方药寓京师。专用房中术游缙绅间,乃调热剂饮童男,久而其阳痛绝账闷,求死不得,旋割下和为媚药,凡杀稚儿数十百矣。为缉事者所获,下诏狱讯治,拟采割生人律。或以为未允,士大夫尚有为之求贷者。会逢大赦,当事恐其有词,与奸人王曰乾等同毙之狱。

古来食人肉非出乱世者,唐则临安安字原缺,据写本补,尉薛震、节度使张茂昭,五代则金吾上将军苌从简,宋则右副都王继勋,知钦州林千文。又饮人血者,三国时吴将军高沣。

【小棺】尝闻人言:今上初年,宁夏修城,掘基稍深,得小柩数千,皆长尺许,发之有男有女,亦有仕宦绯袍进贤冠,如今世服饰,无一作古昔装者。予笑以为诞。后偶与李本宁先生谈及,云此余宦彼中所目睹者,即命锸工即日掩之,以事太幻,不敢闻之朝耳。又隆庆间,古长城圮,露出小棺无数,俱长数寸,开之衣冠俨然。有一僧棺,中有梵字小经一卷;一妇人棺,题铭旌曰某王某妃之柩。此徐宪使名节者亲见之,以语王太仓相公,王以语王损庵太史而纪之者。王麟州太常又亲见徐公面谈,而笔之杂纪,弇州又别记之。二事俱在近时,诸公俱非妄语者。岂僬侥国果在中土?抑造物狡狯,作此伎俩博笑也?此虽在六合之内,亦存而不论可矣。

有言西北甘凉银夏之境,榛莽旷卤,妖狐窟宅其中,故屡有此异。但狐能幻于生前,死则尸仍异类,此见之载纪者多矣。

今何以并骸骨亦人形耶?且黄河以西为凉州诸郡郡,五凉分据,古称沃土。灵夏赫连旧都,及元昊所起地,俱非不毛可穴狐媚者。此亦未必然。宋洪迈《夷坚志》丙集载隆兴府钤辖喻绅,淳熙七年修天王院,得古冢列小石人,与近世明器相类,高数寸。又得小石碑不盈尺,其上为莲叶,下为荷傍花,中有真书,文曰武神圣文皇帝之庙,两傍夹书曰贞元二十一年。按唐德宗纪元贞元,以二十一年正月崩,葬崇陵,生时称圣神文武,殁谥神武孝文。

此四字虽略同,然当时葬长安,又碑在地中而曰庙,不可晓也。

隆兴即今之南昌府,初非荒徼,何以有此小冢小碑,示妖现怪乃尔?余意此必非唐帝殡宫,亦长城下某妃之类耳。

【邓子龙香木】武弁邓子龙,东南骁将也。初以偏裨在粤东剿海寇,忽有一浮木触舟,弃去复来,不暂难。子龙试钩取,其气作沉檀香。阅其材可雕刻,因令工治作人形,而首居大半,置之卧室,以为肖己状貌,时时抚弄之后入粤西,入滇南,为参戎副将,屡踬屡起,每以香木自随。至关白事兴,邓已久废,邢昆田为制府,起之锢籍,拜大将,命督水师。与倭众战于对马岛海中,初获全胜,深入遇伏发而殁。后求得其尸,而失其元,即以所刻香木续脰入殓。其至朝鲜时,部曲但怪其日夜婆娑枕傍,手磨此木不舍,甚怪之。已而遇害,时邓年已七十余,距得木时且四十年矣。虽云运数前定,何物枯枿,能预示妖变乃尔?乃知桓元之头著败笼中,房琯之得梓木为棺,信乎不妄。

【草木之妖】今上丙戌、丁亥间,京师明智草场火发,薪刍如山,一夕尽为煨烬。次晨喧传有异,余稚幼随众往观。见儿童辈在余焰中竞拾诸物,小者如拳,大者如拌盎,色正黑有光,叩之声甚清越,绝类英石之佳者,第质稍轻耳。其状或为笔架,或为砚山,或为立屏,俱可供玩。又有作人马犬豕诸色者,无不毕肖。余携得数件归,寻为人持去。至丁酉年八月,河南柘城县柳树破裂,迸出人物数斗,为牧竖所见,竞往收取,以呈地方官。时,巡按御史为吾邑姚罗浮(思仁),因开矿之扰,奏为灾异,进之御览。姚差竣到家,出以示余,其人仅长寸余,每颗皮筋结成,色微黄白,有冠冕者,有小帽者,亦有髫龀者,纤毫无异。更有妇人,其装梳全类江南,略不似中州,更为可异。古来草木之妖多矣,未有如此奇诡者。【周公瑕】周幼海晚年辞诸生,以书法行海内,其诗颇有佳句,家亦渐起。买宅于胥门内,园亭幽胜,水树回环。一日,忽有魅昼见,大白面如盘,目瞑瞑动,不见口鼻手足,隐现不常。初甚惶骇,后习睹不复异矣。偶旬余灭迹,举家庆幸。适有客至,问云:“闻君家子不语者已不来,果乎?“周未及对,即有声应曰:“索隐行在此。“回视则大白面已出矣。宾主愕然,跄踉而散。其园后属一挥使,为吴妓借居,余曾久留于中,绝无他异,今又属他姓矣。周无嗣,以外孙施姓者为后,更名周允昌,新登乡书,文行为时流第一,与余善。

【沈司马庄怪】沈继山司马,登隆庆戊辰进士,予告归。

其所善二友,为冯具区祭酒、周霖沧评事,时皆困诸生,来借沈乡居庄舍为修业之所。其地去城稍远,忽有群魅啸其中,庄仆苦之。沈性素刚,不之信,因笑谓二人曰:“君辈不虞魅为患乎?“皆曰:“无伤。“沈曰:“果尔,当呼仆汛扫以俟。“

明方启门,则庄仆已至,请主人诸斋鐍錀。沈惊问:“若乌知之?“对曰:“昨三更时群魅毕出,聚谋曰:“吾辈宜亟去,有一侍郎、一应天通判来读书此中矣。“须徙善地避之,因相率迸散,今寂然无他矣。“沈心知所谓,曰:“善扫除之,吾将身至彼休息,汝勿妄言。“冯、周寓其中甚平善。庚午冯登贤书,癸酉周继之。至丁丑冯遂为南宫第一人,仕至南大司成归;至辛丑周尚滞公车,谒选得肇庆推官。沈谓余曰:“魅语果信,具区当再出,霖沧其别驾乎,造物者素定久矣。“予亦深信之。不数年冯殁于家,周转南大理,因乞休。又数年沈捐宾客,周寻病,又迟数年卒。冯、周名位,约略与鬼言不爽,然仅符其十七,或小损其品,或略优其秩。岂下鬼凡庸,不尽得冥同秘密,抑二公自有以致之也?沈公而在,必更有说。

【奇疾】古纪奇疾,非理所有者多矣。或以为文人游戏,必非真有其事。以余亲所闻见,则有如穆吏部深者,山东济南人,壬辰进士,罢官里居,忽患异疾,耳中时闻车马之声,则疾大作。一日闻耳内议曰:“今日且遨游郊坰。“即有装驮驴马鳞次而出,其恙顿除。至晚复闻游者回镳尽返耳中,则所苦如故。吏部公屡治不痊,一日忽洗然若失。又苏州吴江县沈参戎名璨者行三,为吏部宁庵、学宪定庵公爱弟,幼长纨绮,惰于学业,遂入右列。最后分阃广东惠潮,署中有树大庇数亩,掩映不见天日,沈憎之,欲伐去。其下力谏,谓此木且千年,有神司之,除翦必及祸。沈怒不听,乍施斧,共见巨蟒长数丈,蜿蜒入其鼻中,因发狂颠倒,不能理事。弃其官归,蛇出入鼻孔,日凡数度,其孔肤色光黑,盖以蛇往来致然。一日,延方士治之,见一天神如关壮缪状,持刀入战,凡三昼夜,喧嚣之声,彻于邻比,其神不胜而出,自此遂听之。家本素封,因之匮乏,凡病十年,宿患忽瘳,蛇亦不知所往。沈君为余内亲,今尚在无恙。此皆事理难晓,既以奇疾苦之,似有夙冤者,终以迁去获全,岂真如刁俊朝妻,项下瘤中猴,谪限已满耶?

【京师狐媚】狐之变幻,传纪最夥,然独盛于京师。闻以举厂为窟穴,值乡会试期,则暂他徙。友人云:故元人主,每遇夏月避暑上都,此犹其故习,然渐南渐少。齐赵梁梁字据写本补,宋之间,尚时作媚惑,过江则绝不闻。有言其禀性不能渡江,是不然。余游浙东西诸山,稍入幽邃,时时遇之,但不能逞妖如北地耳。问之故老云:京师无厕,居者以妇人月水弃之地,狐窃食之,遂能幻化百出,成千年狐,为玄为白,不可问矣。然闻先朝附马都尉赵辉者,尚太祖第十六女宝庆公主,生平嗜饮女子月经,寒暑不辍,凡为禁脔者六十九年,寿百余岁,直至成化间始卒。则狐与人俱得此药力,似不诬矣。今世皆重红铅,亦炼童女经事为药进之,不特士人为然,即嘉靖中邵、陶、顾、盛之徒,咸以此致三公六卿。想亦因赵辉多寿,仿其遗意耶?

【人痾】人生具两形者,古即有之。《大般若经》载五种黄门,其四曰博叉半,释迦谓半月能男,半月不能男,然不云亦能女也。《素问》有男脉应、女脉应之说,遂具两形矣。晋惠帝世,京洛有人兼男女体,亦能两用,而性尤淫。解者以为男宠大兴之徵,然亦不闻一月中阴阳各居其半也。又吴中常熟县一缙绅夫人,亦大家女也,亦半月作男。当其不能女时,蒿砧避去,以诸女奴当夕,皆厌苦不能堪,闻所出势伟劲倍丈夫,且通宵不讫事云。按二十八宿中,心房二星皆具两形,则天上已有之,何论人世。

旧传狸有两体,其年久者能变幻惑人,遇男则牝,遇女则牡。今京师有此妖,或一家中内外皆为所蛊,各自喜为佳遇,然实同此兽也。狐与狸又各一种,而世多混称之。   


○厄祥

【黄河清】景泰五年正月,山西巡按御史何琛奏:黄河自龙门至芮城清同一色,此上至德所感,廷臣欲行贺礼。帝曰:此乃偶然,不必贺。按此即二年后英宗复辟休徵,而景帝之不受贺,见亦卓矣。其后至正德二年八月,而黄河又清,此年此月,世宗生于兴邸。可见吉祥善事,别有徵应,非一时蠡见所能测也。

景泰四年冬十一月,至五年正月,山东河南淮徐诸处。以至江南苏常等府,浙江杭嘉湖三府,大雪平地数尺,海水亦冰结四十余里,人畜死者不可胜计。灾祥一时并见,亦异。【先知】唐开元初,以武后所制豫州鼎铭,末云:“上元降鉴方建隆基“,此二字为玄宗御名,以为受命之符,宰相姚崇等表贺,因宣示史官,颁诰中外。又唐宣宗御制《边陲曲》,其词有云:“海岳咸通。“末几其子懿宗嗣位,建元为咸通,人皆异之。本朝正德末年,王新建平宁藩后,至庐山刻石记功,末云:“嘉靖我邦国。“明年,世宗龙飞,遂用二字纪年,其偶合如此。说者谓王文成本间世异人,故能先知如此,非偶合也。然媚娘之为异人,更出文成之上,岂亦预知其孙之为五十年太平天子,而先著谶应,以示后世耶?若宣宗亦有小太宗之称,宜其暗合也。显陵初建时,于兴邸享殿中,立名曰隆庆,此时穆宗未生也,后之纪年亦如之。此则无心吻合,固上天示以休徵矣。

宋艮岳神运石之旁有两桧,徽宗爱之,以玉牌金字,书自制五言诗云:“拔萃琪树林,双桧植灵囿。上梢蟠木枝,下拂龙髯茂。撑拿天半分,连卷虹南负。为栋复为梁。夹辅我皇构。“后高宗御名为构,南渡秦桧作相,分天下之半,而时论谓桧倡和误国,负南朝之眷字,字应前诗。盖事已前定矣,岂道君能先知耶。此比唐武后鼎铭更为奇确,但高宗虽称中兴,实逊明皇百倍矣。

【甘露瑞雪】世宗登极,诏罢四方献祥瑞者。时汪鋐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南赣,首进甘露以媚上,得召为刑部侍郎。会修《明伦大典璁萼》等标鋐所献甘露于卷末,以为此上孝感之应,寻进掌院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宠眷几与张、桂等。而其人之横恶,为天下唾骂,则至今如一口也。汪之后献祥瑞者,直至世宗季年而犹未已。又嘉靖十年,礼部侍郎顾鼎臣奏:“上设醮时,先一日阴云解散,二之日云物一色,复降瑞雪,此皇上精诚格天所致。“因进《步虚词》七章。又言七日奏请青词,尤为至要,仍列五事奏之,其事皆斋坛香水供献之祥也。上大悦,报曰:“览奏具见忠爱,《步虚词》留览。朕已竭诚,诸臣宜仰体朕心,秉丹诚以承天鉴。“顾由此得大拜,上南巡奉敕居守,寻殁于位。自顾疏后,斋醮日盛,凡事玄三十余年,及上升遐始止。按二公俱以献媚得宠,得冢宰,得宰相,如取诸寄,而事业毫无闻焉。顾虽和易,非汪螫毒可比,然流秽史册亦不细矣。【献芝】嘉靖中叶以后,大小臣工进白鹿、白兔、白雁者固多,而后乃以芝草为重,下至细民亦竞上献,如三十七年,陕西鄠县民王金,进芝山一座,聚芝一百八十一本,名曰“仙应万年芝“。以祝圣寿,其间径一尺八寸者凡数本。上悦,赍以金帛。是年冬,礼部类奏四方所进芝一千八百四本,诏犹以径尺以上者尚少,命广求以进。于是命辅臣严嵩、李本等炼以为药,且诏次辅徐阶曰:“卿政本之重,不以相溷也。“阶惶恐,请炼药如二臣,上始悦,自是督臣胡宗宪献芝与白龟同进,上以之谢玄坛告宗庙,赐宗宪鹤袍。而陕西抚臣程轨,按臣李秋,献白鹿芝草,云得之部内书堂万寿宫中,盖诡为美名以媚上也。二臣各拜币钞之赐,仍命谢玄告庙,至四十一年王金者,又进灵芝五色龟,上大喜,谕礼部:“龟芝五色既全,五数又备,岂非上元之赐?“仍告太庙,百官表贺,拜金为御医。四十三年太医院御医王金,又进万寿香山三座,聚芝三百六十本为之者。是岁天下臣民进法秘仙桃瑞芝,及为上祝厘建醮者不绝,各承赏赍。又一年,而上鼎成龙去,王金坐进药损上躬,论大辟,高新郑为政贷出。

【岁朝牡丹】京师极重非时之物,如严冬之白扁豆、生黄瓜,一蒂至数镮,皆戚里及中贵为之,仿禁中法膳用者。弇州谓上初年元旦即进牡丹,而江陵相与冯榼亦各一花,以为异。

余儿时在京师,亦闻而未见。比数年来,元夕前后,姚魏已盛行于时,豪贵园圃在在有之,始知弇州语信然。比年入京,赴一友社文,时才过夏至三日,案头插半开紫牡丹二三朵,方骇诧叹羡间,乃曰:“此寻常物,每花祗值百钱耳。“予携其一归,以温水贮瓶中,亦留数夕始萎。

【白鹿】嘉靖十二年,河南巡抚吴山献白鹿,为大臣谄媚之始。此后白兔、白龟、白鹊相继不绝,惟浙直总督胡宗宪两进白鹿,俱蒙褒赏。时世庙方崇道教,喜闻祥异,胡正剿倭立功名,每事辄称引玄威以自固,势自不能不尔。至壬戌会试,遂以灵台命题,而鹤鹿悉登于闱牍矣。时主试为袁元峰(炜)相公、董浔阳(份)尚书,俱在直典青祠,本无可责者。乃至癸亥年,西苑白龟生◆,严分宜方率词林在直诸公上表称贺,他可知矣。此后则万历甲戌,白莲、白燕见于翰林院,江陵大喜进之。上方冲龄,谦让不受,归之阁臣。虽以渺躬自处,而献谀一念,已为圣主所窥。张方以伊周自命,而举动乃与先朝谄媚诸公,如出一辙,盖上奉慈圣,下结冯榼,不觉澜倒至此,宜相业之不终也。

【死麟】麒麟之生,多托牛腹。成化二十年甲辰,泗州民家牛生一麟,咸以为怪,杀之。工部侍郎贾俊出差,偶至得其一足,归以示人。嘉靖十二年癸巳,山东聊城县民家牝牛产一麟,形状瑰异,甫出腹,即嚼一铁煎盘,食之尽。民妇骇怒,扑杀之。万历十三年乙酉,河南光山县有一麟,亦牛所孕。其产时,光怪照耀,比邻皆谓火发来救,愚民不识,詈为妖孽,共击死。前二事皆闻之朝,惟乙酉则上欲取观,阁臣力阻不从。御史王学曾有疏谏止被谪。至甲午年,镇江府复获异兽,大抵与前二物相类,亦寻毙于杖棰,郡守王应麟虑生事,不敢申告上台,第命痤之,今麒麟冢尚存。瑞物无故而生,见戕庸奴,真是可惜。

【孪生子之异】孪生子、世多有之,然以俱男子为异。若累产俱孪且男,则尤异。如嘉靖中顾联璧、合璧,同举戊午乡试,联璧登进士,官嘉兴府同知,卒于官;合璧以乙科仕至佥事,而卒于家。乃其父母凡四胎,共得八男子,则奇甚矣。又先大父为上川南道时,有雅州医官时姓者,颇明方脉,技亦大行,每入谒,即以饔餮为苦,问之则云:“家有三十二儿。“

问有姬妾,则云止结发一人,凡十六乳而得此,无一夭折者,以此困于资给。初意其妄,继询之一州人,无不以为信然。则怪而妖矣,宇宙真何所不有。

唐淮南程干妻茅氏,连八年,俱双生,凡得男子十六人,盖倍于顾联璧,得时医官之半,皆古今最奇事。

【元旦日食免贺】永乐十二年甲午正月初一日当日食,先期鸿胪寺奏请当贺与否,上问大臣当如何。礼部尚书吕震对以日食与朝贺之时,先后不相妨;辅臣黄淮、杨荣,俱未及对;杨士奇独以不当受贺为言,且引宋仁宗时,富弼请罢宴撤乐,且恐契丹行之,为中国羞,后果然,仁宗悔之之事为证。太宗皇帝允之,但赐百官节钞而已。十三年元旦又日食,免贺亦如之。至嘉靖四十年辛酉二月朔亦当日食,天阴晦,色不甚辨,诸臣遂以当食不食,上表称贺,上大喜。独礼部尚书吴山曰:“明明薄蚀,吾谁欺,欺天乎?“首揆严嵩密以其语奏闻,上已不平。山自上疏以救护礼毕为言,上愈怒,未几用言章夺吴职。两朝前后一事,而阁臣之忠邪敻别矣。严次年壬戌即得罪去,士奇自甲午至正统九年始卒,盖相四朝,又三十年。苍苍者岂堪矫诬哉?

【鳌山致火灾】鳌山灯火,禁中年例,亦清朝乐事,然亦有最出意外者。如永乐十三年正月之壬子,鳌山火发,焚死多人,都督马旺亦与焉。时上在北京,闻之惊惋,命太子修省。

正德九年正月十六日,上于宫庭中,依檐设毡帐而贮火药其中,偶不戒,延烧乾清宫,以至坤宁宫,一时俱烬。时上往豹房,回顾火焰烛天,戏谓左右曰:“好一棚大烟火也!“或云是年宁王宸濠别献奇巧之灯,即令宁府遣来人入宫悬挂,皆附壁著柱,以致此变云。万历初元,灯节当如例设鳌山,首揆张江陵谏止,以为鳌山起于宪宗时,今谅阴中未可辄置,上嘉纳之。江陵此举甚善,但以成化创始为言,盖止据词臣章懋等谏止宪宗之疏,而不知国初已有故事也。

【山裂】正统十四年己巳,陕西某县,山鸣三日,移数里,崩压民家数十户,是秋即有英宗北狩之变。成化十六年庚子,云南巨津州白石雪山,中裂分为二,其半走入金沙江中,是年大阉汪直,用事佳兵,与尚书王越,比周黩武,越冒封威宁伯。

嘉靖二十六年丁未,陕西澄城县界头岭,吼声如风者数昼夜,山四裂而去,东西各五里,南北各十里。是年督臣曾铣,与首揆夏言,议复河套,徵调兵粮,关中骚动,次年二人俱论斩。

山至镇重,而崩裂至此,其徵上应紫微,下亦主将相,其验如此。

弘治十年,云南师宗州,有马者笼山,其高插天,去山二十里,阿定乡,有一小山,一夕移于马者笼山之侧,有三大树随山而徙,皆不摇动。土人但闻风雷震撼,旦起视旧处,已为平地。近年万历己亥八月,陕西狄道县毛家坡,山崩裂,山南平地,涌出大小山凡五座。此等皆极异事,而无灾沴应之者,时圣君有以消弭之也。又云云南镇南州,有石吠山,顶有石类犬,每遇凶年,则石有声如犬吠,因以名山,此尤奇事。又正德末年,广西土官岑猛所部,田州江心,忽有石浮出,反卧岸傍。猛恶之,密遣数百人夜移他处,至明复然。未几猛败灭,此石不复见。

【土木之祸咎徵】正统十三年戊辰,京师盛唱“妻上夫坟曲“,妇女童幼俱习之,其声凄惋,静夜听之,疑身在墟墓间。次年八月,车驾陷于土木,将士死沙漠者数十万人,都下禁军嫠妇,祭望哀号,声彻原野,则此曲实应之。其年三月,进士传胪,适状元彭时以假寐不至,殿廷相顾疑骇,谓龙首忽失,是何祥也?未几而龙驭不返,人间遂有丧元之说。以及小民所传雨地城隍土地诸谣谶种种,无一不验。最可怪者,则是冬所颁《大统历》日,为十四年己巳,夏至之昼,冬至之夜,俱书六十一刻,见者皆骇愕,以为振古未有之事。至秋,英宗北狩,郕王监国,因登天位,遥尊上为太上皇。说者寒暑失度,天地易位,即阴阳二至,不能守其常矣。当时造历者以私意擅改,时礼臣为胡忠安不足言,乃举朝无一语诘责,仅见岳季方所纪,亦以为怪,然亦北狩以后,追述往事耳。当其时亦未能昌言相驳也。

己巳六月,南京宫殿一时俱烬,先朝所留图籍法物并尽,不两月而銮舆北狩。

【郊坛大风】成化丙申年正月十三日,上方南郊,忽阴晦大风,郊坛灯烛俱灭,执幡麾并乐官俱冻死,此祝枝山祖父居京师亲见,而《宪宗实录》不载,盖秉史笔邱文庄公讳之也。

南宋光宗绍熙年间亦有此异,时后李氏窃至斋宫嬿婉,且不避程姬之疾。次晨厉风震荡,从官辟易,至不能成礼而罢。帝既怖恐,又闻李后擅杀所嬖贵妃黄氏,遂得心疾,以至于崩。宪庙明圣,谨于事天,非宋主可比万一,且雍容成礼,对越上帝,即风霾何损!独此时正商文毅当国,却不闻引汉灾异策免三公故事求退,何也?

【朝参讹传】成化十四年八月戊申早朝,东班文官中,若闻有甲兵声,众皆避易,不复成列,卫士皆露刃以备不虞,久之始定。上命班居下者百余人,悉跪于午门外,逾时释之。御史寻覆奏究其事所从起,竟莫能得。礼部因奏朝班惊喧,定申明朝仪八事,亦聊以塞一时之责耳。考之传记,无形有声,所谓鼓妖者,殆类是欤?

先是十一年七月初九日以后,京师西城有物夜出,四散啮人,其色正黑,及踪迹之,又不能得。上遣太常寺少卿刘岌祭都城隍神,御制祭文诮责之。继又于禁中祭告天地,为文引躬自咎,久之妖始渐息。盖是时汪直设西厂讠冏事,官民遍受其荼毒,有四出伤人之象。内臣梁方,妖僧继晓,方士李孜省辈,左右荧惑,王越辈又黩武邀功于外,四方骚动,中外惊疑,故天心示警乃尔。

【弘治异变】弇州纪奇事云:“弘治为极盛之世,而己酉庚戌,浙江陕西山中有二异物。“而不知辛酉壬戌癸亥之更异也。弘治十四年春正月朔,陕西韩城县地震,有声如雷,倾倒官民房屋,压死男妇无数。自朔至望,震犹不止。县东八里,遍地决破涌水,有裂开地一二丈四五丈,涌出溢流如河。十四年五月二日夜分,重庆府城上,忽白光映天,见者惊异起视,但见渝水明耀,浮光上烛,次早验之,宛如豆汁,人不敢饮,逾三日始澄澈。叙州府使人探流,至木川长官司,抵崇山峻岭,阻不能前,询之故老,云:此水发源自建昌,从来未有此变。

十四年六月,云南云龙州民疫疾,十家九卧,内有不病者,见鬼辄被打死,有被打显迹,有因沉病死者,有病在家为鬼压死者,百姓死将半,初五日至十二日止。十四年秋,一日,蜀忠州大渰等三里,昼晦雨黑子,形色如椒,平地可掬,尝之略如稻味,久而生苗如粱,后值霜侵枯槁。州守汾州人姓宋,以为瑞。郡守华阴人姓屈,以为灾,申达莆田林中丞,取验奏闻,后州人竟无灾,惟宋守卒于官。十四年闰七月二十七日,四川乌撒府可渡河巡榆司,大雷雨三昼夜,水涨山崩,地裂山鸣,如牛吼涌出清泉数十派,坏庐舍桥梁,压死人畜无算。是年八月,广东琼山县,飓风暴雨,海翻涨,平地水高七尺,坏房屋,军民男妇死者,不可胜计。广西融县昏刻,星大如箕,长丈余,流西北方,河水陡红,浊如黄河,日炎如暑,夜寒如冬,疫瘴大行,至一家全无爨者。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四川马湖涡江,水色变白,明莹可鉴,翌日浊如浆,凝两岸沙石上者如粉,十七日复清。本月十二日,叙州府东南一河水亦如之,如浆浓者三日。十四年十一月,江西赣州府连日大雷雨,各县遂多瘴病,有朝病暮死者。云南景东府,自弘治十五年正月以后,人畜疫死,不可胜计。十一月十九,云雾黑暗,人往来面目不辨,昼夜不分,凡七日。又陇川宣抚司,十月大雨雹,大者如掌,小者如鸡卵,尽杀田禾。十五年,南太常卿杨一清奏:七月初三日,猛风急雨,震荡掀翻,江潮汹涌,江东诸门,号如陂,湖水浸入城五尺余。中下新河官民船飘溺,入水多溺死。孝陵及天地山川坛,太庙社稷,拔树木万余。是日正上圣诞,当时尤以为异。而凤阳祖陵,亦以是日遭变,万岁山龙兴寺,一应坛壝俱毁。上命祭告修省。十六年正月十八日,云南宜良县地震,有声如雷,摇动房屋。二月初三日,宜良县复黑气迷空,咫尺不辨人形,狂风昼夜不息,地中雷有声。又正月,云南曲靖军民府,火发七次,抚臣陈金以闻。上命南京刑部左侍郎樊莹,兼佥都御史,往巡视云贵,奏不职大小文武官共一千七百余人,以弭天变。盖用景泰壬申命南京礼部侍郎姚夔,考察云南官吏例也。而樊莹所斥滇南吏之多,更本朝未有之事。其后莹至南刑部尚书,谥清简。以上皆辛酉壬戌癸亥三年间事,其变异,较之弇州所纪,更繁而怪矣。

先是弘治元年闰正月,南京奏,连朝雷电交作,大雨雪。又陕西守臣奏,天门开,人马百万自下而入。二年二月十四日,河南地方,昼晦如夜,咫尺不辨人物,黄尘障天,赤光如火。

三年二月,陕西庆阳县陨石如雨,大者四五斛,小者二三斛,击死人数万。弘治三年十一月,彗见;五年四月,彗又见。又有异鸟三鸣于禁中。六年五月,北京东厂内地无故陷二三丈,广亦如之。又本月内,在京明时坊铺内,白昼见二人进铺,久之不出,管铺者疑之,但见二衣委地,傍有积血,竟不见二人踪迹。又是年五月,苏州大风雷,牛马在野者多丧其首;民家一产五子三女,皆无首,二女脐下各有一口助啼相应,数日俱死,有报到京。六年十二月初一,南京金星昼见未位,次日大雷电风雨,拔孝陵树无数。湖广郧阳府,亦是日雷电大雪,平地深三尺,冻死人畜无算。七年七月初三日,苏、常、镇三府,风雨骤作,拔木飘瓦,潮水泛溢,平地水深五尺,临江深一丈,民皆溺死。八年三月,宁夏地震,一日十二次,其声如雷。八年四月,都御史刘大夏祭张秋湖神,天阴,帛不能燃。欲焚不焚之处,宛如人面,耳目口鼻皆具。八年十二月,京师大震电,天鼓鸣;江西大震电。九年五月,四川长宁县南树生莲花,李树生豆荚;江西安远县马鞍山顶,巨石趋走下山,报至县,已走山麓,官命烧醋沃之,又槌碎,不敢上闻。是年八月,北京西直门有黑熊上城,啮死一人,伤一人。又十月,京营开操,中军大旗,曳之不起,坠死引绳千户。十年二月,河南修武县,黑气坠地化为石,声如雷,状如羊首;云南师宗州阿定乡,有一山蟠二十余丈,反移二十里,有大树皆随山而徙,不摇动,土人但闻风雨声,旦视旧处皆为平地。弘治十一年十月,清宁宫灾,内阁刘健等疏云:顷年灾异频仍,内府火灾尤重,军器监火,番经厂火,乾清宫西七所火,而内官监与清宁宫之灾,更为大异。盖孝宗朝火患亦最剧。最后则十七年六月,江西庐山如雷鸣,次日大风雨,平地水丈余,溺死星子、德安二县人口无算。又直隶崇明县民顾孟文,雄鸡伏卵,猴头而人形,身长四寸,有尾活动而无声,尤为怪极。盖未期而孝宗上宾矣。

按弘治间灾异,实累朝所无,此天心仁爱,示警圣明。且其时上下同心,遇灾而惧,以故无损太平之万一云。

弘治八年八月十六日望,当月食不应;至十五年三月十六日望,当月食;至十六年二月十五日望,又当月食,凡三次至期皆不验。礼部请治钦天监推算不明之罪,上命宥之。窃意是时中宫擅夕,阳不敌阴,日魄无能掩月,未必推步者有误也。

使其事在嘉靖中叶,必举朝称贺,献赋颂者盈廷矣。又弘治十二年己未,曲阜孔庙灾,柏树被焚,枝干俱尽,尤为异变。【正德龙异】正德七年六月,山东招远县。夜有赤龙悬空如火,自西北转东南,盘旋而上。时上在豹房游戏,昼夜不还大内。十二年上始出宣府大同游幸。是年六月,直隶山阳县有九龙昼见,俱黑色,一龙吸水,声闻数里。吸渔舟并舟中女子于空中,复坠而无伤。十三年八月,云南顺宁府澜沧江龙斗,水涌百丈,行人不能渡者七日。时上在宣府。十四年五月,上在喜峰口,时直隶常熟县俞墅村,迅雷震电,有白龙一,黑龙二,乘云并下,口吐火,目如炬,鳞甲头角俱见,撤去民间房三百余家,吸舟二十余艘,并舟人空中坠地,有怖死者。十四年初夏,江西大雨,鄱阳湖涨,小孤山亦没不见,水退后死黑龙一,蛟二十余。未几朱宸濠反,被擒于翻阳时。上南征至金陵京口,盖六飞四出,人皆有鱼服之忧。次年渔于汜光湖,上坠水得疾北还,实与前吸舟涌水事相应。即鄱阳之怪,亦似关圣躬。宁庶人长鲸耳,不足当此变也。

正德十五年七月,上在南京,时有物如猪头,其色正绿,堕于上前。又拘刷诸妇人之所,皆有人头悬挂满壁。时随驾大学士梁储等上疏切谏,谓耳目所未见,而不敢斥言。不二月而上不豫,仅得至京师,而龙驭上宾矣。意豕首及人头,皆属钱宁、江彬辈藁街之徵欤?

又陆粲《庚己编》云:正德某年,云南胜越卫举人汪诚家后圃,夜半有龙见于八仙桌上,头角爪尾悉具,其色如粉,扪之鳞甲如刺。以来观者众,汪氏取狗血涂之,乃灭。

【赤眚黑眚】正德八年二月,有二火星,陨于浙江之常山县官舍中,大如鹅卵。七月浙江龙泉县,有二赤弹,自空中陨于县廨,形大亦如鹅卵,流入民居,跳跃如斗,良久不见。后四日复陨二火块,烧官民房四十余家,有一眚见于河间民家,二十人同死。此赤眚也。先是正德七年六月,黑眚见于河间顺德及涿州,夜出伤人,有死者。俄又见于京师,形赤黑色,大者如犬,小者如猫,若风有声,居民夜持刁斗相警,达旦不寐,跃月始息。既又见于河南封邱县,其状亦如之。此黑眚也,时逆刘瑾虽除,八党正炽,朝政日秕,水火皆违其性,故南北变异如此。

【雷震陵碑】嘉靖十七年,改谥太宗曰成祖。其时武定侯郭勋上言:宜尽砻旧字更书之。上不悦曰:“朕不忍琢伤旧号“。命鋟木书今称加于旧碑之上,盖世宗虽以兴献帝之故,改文皇庙号,而心仍有未安者耳。今上三十二年,雷震长陵碑,上命重建。时内臣督工竣事,叙荐阁部科道诸臣皆用骈语,如宪臣勘功胪列无异,识者已骇其僭矣。而首揆沈四明又上疏云:“世宗欲改刻成祖碑而未遑,今雷神奋威,乃天意示更新之象,欲皇上缵成祖德,乘此改立新碑,此莫大之孝,亦莫大之庆也。“上优旨允行。夫上苍示警于祖陵,正宜君臣修省,反以为瑞应,形之章奏,比之王安石“天变不足畏“说更悖矣。而言路无一语诮让之,异哉!嘉靖辛酉,西苑万寿宫灾,工部雷礼疏言:“此宫系皇祖受命吉地,王气所钟。今天启佑皇上,鼎新丕基,宜及时营缮,以承天眷。“上优诏答之,命速备物料兴工。自来容悦事君,前后一辙如此。

【地震】嘉靖乙卯年,关西地震,河渭充溢,韩苑洛、王槐野诸名公,俱罹其祸,人知之矣。然嘉靖十五年,蜀中之震亦奇,是年为丙申年二月二十八日丑时,四川行都司附郭、建昌卫、建昌前卫以至宁番卫,地震如雷吼者数阵,都司与二卫公署,二卫民居城墙,一时皆倒,压死都指挥一人、指挥二人、千户一人、百户一人、镇抚一人、吏三人、士夫一人、太学生一人、土官土妇各一人,其他军民夷獠不可数计。又徐都司父子,书吏军伴等百余,无一人得脱。水涌地裂,陷下三四尺,卫城内外俱若浮块,震至次月初六日犹未止。

宁番卫东连越巂卫,北至西天乌思藏,其属夷有名麻些者,其俗丧葬不用棺椁,将猪去赐带毛,用物压扁,名曰猪胀,用绫缎布疋裹尸,用柴烧化。此等丧礼,古今夷汉,皆所未闻。

又建昌行都司所属会川卫,夷名扑厮者,能夜变为鬼,盗人财物,又掘新坟尸,咒使变鱼形入市卖之。以上夷俱四川上川南道所辖,去蜀省城不远,何以凶狠幻怪至此?先大父曾备兵其地,知之最详。

【又】南学宪旸谷轩,陕西渭南人,嘉靖癸导庶常,后为南吏部郎。与先大父甲子同分畿试,述其乙卯遭关中地震云:从地坼中出庐舍不必言,即山川移易,见之纪载者,已不胜书。

如韩苑洛尚书、王槐野祭酒,被难者尤众。惟南自云:若有人呼之令起,其太夫人亦濒危无恙,幼子师仲。尚在襁褓中,闻空中喧云:此下尚有大贵人。忽提出门外,视之尚鼾睡也。地裂深者至二三十丈,然其中或有破沙锅、西瓜皮,及敝衣坏器之属无算。岂真大地之下,复有地耶。师仲字子兴,当甲子岁尚未弱冠,又三十年乙未成进士。时吾乡沈继山司马为少司空,与南厚善,荐入为庶常。今洊历坊局,大贵之谶,正可践也。

时渭南民因地震行劫,为学宪父宪副修吉,手斩二人而止。

【万寿宫灾】万寿宫者,文皇帝旧宫也。世宗初名永寿宫,自壬寅从大内移跸此中,已二十年。至四十年冬十一月之二十五日辛亥,夜火大作,凡乘舆一切服御,及先朝异宝,尽付一炬。相传上是夕被酒,与新幸宫姬尚美人者,于貂帐中试小烟火,延灼遂炽。此后即下诏:云南买诸宝石及紫石英,屡进不当意,仍责再买。如命户部尚书高曜求龙涎香,经年仅得八两。

盖诸珍煨烬,无一存者,故索之急耳。尚美人致火事,未知果否?至嘉靖四十五年八月,命拜未封宫御尚氏为寿妃,赠其父臣为骠骑将军、右军都督佥事。而同封贵妃文氏,乃从敬妃进封者,其父止得指挥同知,则恩礼轻重可知矣。封妃之日,距圣诞仅二日,上春秋恰周一甲子。盖亟尊贵之,以侑大庆上觞云。曾闻一中贵云:尚氏承恩时,年仅十三,至册封妃,则已十八矣。又闻伊王典楧暴横不法,内结尚贵人为援,故抚按俱莫敢问,后终以罪废失国,尚妃亦不能救。

【己亥山水大灾】嘉靖十八年己亥二月,上以章圣太后崩,改葬显陵,驾至赵州临洺镇,二处行宫火发,已逮治所司矣。

此至卫辉府,夜四更火发于行殿内,人及内侍多死,法物宝玉俱毁,圣躬亦几不免。逮扈行兵部堂官及河南抚按、布按、守巡,俱下狱,知府王聘等,送都护军门御押驾前导示众。亦可谓异变矣,是年六月,浙江天目山崩一角,出蛇数千。衢严二府,大水高二丈余,漂溺人民无算。七月,扬州大水漂没盐场数十处。是日扬子江水陷下数十丈,中流金山至露其脚如平陆,盖大风卷水而北也。是年灾变,何多且怪如此?然是春册立庄敬太子时,日下五色云现,中外欢呼大庆。然庄敬终夭,瑞之不验又如此。【讹言火庙】嘉靖二十年四月初五日未申时,东草场火起,京师人遂讹传火焚宗庙,远近惶骇。至暮大雨雹,且风霆大震,咸谓灾止草场,今且熄矣。夜分以后,火忽从仁宗庙起,延烧成庙及太庙,各庙尽付煨烬,惟新立睿宗庙独存,果应讹言,真可异也!按成庙旧号太宗,先是十七年改称祖,而兴献帝新称宗,其主与成祖同入庙,说者谓文皇帝神灵不豫使然。或有云诸庙尽毁,独留新庙,亦祖在天之灵不安于并祀,因有此变,讹言之发,盖神告之矣!【玉芝非瑞】嘉靖四十四年六月,有白芝生于献帝旧庙。

上大喜,改其名玉芝宫,岁时祭祀,大小吉凶必告,盖兼太庙及奉先殿之礼。且又日上膳羞,如南京孝陵故事,其祭之繁缛,古来未有也。甫逾年而世宗遂弃群臣。按段成式《酉阳杂俎》云:“芝白为丧。“而宋世张震为成都安抚司,其府治柱础,忽生三白芝,岁余震卒于官,盖灾而非瑞也。是时献芝以千以百计者遍天下,故废庙亦产此物,所谓妖由人兴也。

【雨血】北地冬春间,每遇天际昏暗,日曈曈无光,谓之红沙天。则边圉必有争战,及败军陷将之事,都人相传以为占验。自去年辽左大帅张成允败没,远近大震,朝议起故右都御史杨镐于家,今年选二月之廿二日,四路出师,其上疏自叙方略云:某人率大兵若干,从某路出云云。且自夸有“成师而出,尽贼而还“之语。盖兵未授甲,而敌已尽知其情,严备久矣。

其前一日未申间,友人马时良太史邀饮,途中遇雨,沾衣履尽作血色。比至马斋中,方叹讶间。天宇陡黑,对面不辨,急呼张烛,则坊巷无赖,已乘暗剽掠衣物食味,道上行人俱颠仆。

凡十余刻。天渐明朗,始灭烛把酒,日圭尚未晡也。不五日而丧败报至,正辽左出师之日也。时大帅刘綎欲待所部川兵尽至,方与交锋,而杨中丞欲速成李如柏大功,一举歼焉。

【妖言进士】今上戊申年,内臣辈建西顶娘娘庙于内府内织染局,时都中忽兴进土之说。一切男妇不论贵贱,或车运,或马载,以至艳妇处女,亦坐两人小舆,怀中各抱一土袋,以香楮随其后,入庙献之,久之始渐衰止。又数年,今上宫中忽作掠城之戏,其法画地为八方,令大榼辈以八宝投之,自十两至三两,能入者即为赏。未几,戊午岁有辽东失陷抚顺事,次年己未春,大败丧地,人以为识。按宋政和七年,汴京修二郎庙,俱云献土,或云纳土,竞相担负,昼夜喧阗,街陌充塞,自春历夏不休。说者以为不祥,徽宗始下诏禁之,乃止。不数年女真犯顺。【花石之祸】吴中有瑞云峰,宋朱勔所进艮岳物也。盖搜剔洞庭西山,最后得此,以为可匹敷庆神运石。将持入献,适闻汴京受围,道君内禅,遂弃不取。屡有光怪,凡得之者俱不利,久置隙地。后为陈太史所收,夜吐光烛天,太史病剧,因仆之,铲其一角,光顿减,而太史殁矣。久之,吴兴董守伯买之,载归过太湖,船覆石沈,乃百计取出,则一石盘,非峰石也。又竭力再取,始得所沈石配之,即此石之座也。大喜欲立之,而乃子给谏病卒不果,乃孙仪部力谏以为不宜畜此妖石。

适吴中徐冏卿渔浦来,屡目而属意焉。徐即宗伯爱婿也,转以赠之,徐复挈还吴,方议竖此峰,而徐亦病旋殁矣。此石至今卧其园榛莽中乃子中翰君,欲绪成前志,终以惧祸未决也。又岭南从来无牡丹,即移植者俱不作花,相传花则损主。故相梁文康公之孙绍缵,携归种之,盛花以为奇瑞,开宴会客,未几不起。故相张江陵擅国,因内阁白莲双蒂者三,江陵疏贺,上谦让不受,而手诏归美张相德所致。未数年张歾被籍,尽削诸恩典。然则花石之异者类足招殃,可吊不可庆也。

嘉靖庚申年,南京振武营兵变,杀户部侍郎黄光昇。先数日,黄之私第忽聚蜂数万,结巢簇拥,自喜以为吉徵,不崇朝而祸及。万历辛卯年,宁夏副总兵哱拜,有雀驯扰其肩不去,诧谓旦夕登坛,次年叛兵杀党中丞,推拜父子为主,正去岁雀集之日也,因决意作逆,以致夷灭。盖蜂雀孽祸,不减石花云。

【衣内出火】余观张芳洲《宁都谏文集》,云婢整新绫衣,而火星飞出以为异,此不足怪。予儿童时,独卧醒来,火荧荧千点在帐中,久之方散,凡经数度。亲友辈以为文明之象,而予竟连遭大故,不克赴试。庚子冬,送李本宁(维桢)宪长于平望舟中,谓予曰:“我昨日易一纟宁袍,而火星四出,子知为何祥?“余谩应曰:“此为离明上烛台耀,公内召必矣。“

次年大计,李不免镌阶。又里中项墨林(元汴)长子贞元(德纯),以书法自负,衣中亦有火光之异,先是蓄油纸千番于楼上,年久火出,潭潭连云,华构顷刻煨烬。总之,非吉祥也。

【再僭龙凤年号】元末韩林儿起,称小明王,改元龙凤,为史所载久矣。其时相去无几,又有袭其年号者,陕西妖贼王金刚奴,于洪武初聚众于沔县西黑山等处,以佛法惑众,后又与沔县邵福等作乱,其党田九成者,自号汉明皇帝,改元龙凤。

高福兴称弥勒佛,金刚奴称四天王。后长兴侯耿炳文讨平之,惟金刚奴未获,仍聚西黑山,至永乐七年,潜还本州,始为官军所擒,送京师伏诛。此盗当开创之初,乃敢啸聚陇西,积三朝四十余年而始正法,亦剧贼矣。

【四僭罗平国号】唐懿宗时,浙东贼裘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曰罗平。至昭宗朝董昌据越州,又称罗平国。改元天册。元世祖至元二十年,广州新会县贼林桂方,又伪号罗平国,改元曰延康。盖已三称罗平矣。至本朝永乐十七年,交阯东潮州安老县妖僧范玉,亦僭号罗平国,纪元永宁,以贼万善为入内检校左相国平章军国重事,以贼吴忠为入内行遣右尚书知军国重事,以陶成为车骑大将军,黎行为司空。诸贼寻为总兵官丰城侯李彬等所擒,而玉终不获。

按是时,正张英国三下南交之后,天威震叠,而交人犹反覆若此,则此方之狡狠可知矣。宣德间弃之,未为非策。

后报范玉就擒,亦伪。

【妖妇人】永乐十八年,山东鱼台县妖妇唐赛儿,本县民林三妻,少诵佛经,自号佛母,诡言能知前后成败事,又能剪纸为人马相斗。往来益都、诸城、安邱、莒州、即墨、寿光诸州县,拥众先据益都。指挥高凤等讨之,俱陷殁。上命使驰驿招抚之,不报,乃遣总兵安远侯柳升等讨之,贼众败去。余党渐俘至京师,而贼首不得。上以赛儿久稽大刑,虑削发为尼,或遁女道士中,命北京山东境内尼及女道士悉逮至京师面讯,既又命在外有司,凡军民妇女出家为尼及道姑者,悉送之京师,而赛儿终不获。

一云,赛儿至故夫林三墓所,发土得一石匣,中有兵书宝剑,赛儿秘之,因以叛。后终逸去,盖神人所祐助云。【李白洲】李白洲(士实)江西人,初登第,与罗懿正(伦)、李宾之(东阳)、林见素(俊)、杨邃庵(一清)、李献吉(梦阳)相善,其才名亦相埒。扬历中外,官至右都御史。

年七十二致仕,予一子官,赐驰驿归。且命有司给夫廪,恩礼甚备。居家十许年,为宁庶人宸濠所劫,遂从之反,时年且八十余。被获为按察使伍文定所挞,创甚,死狱中。诏锉其尸,妻妾俱没官。使其早死数载,则名列耆硕,且更叨饰终之典矣。此何异乔琳之从朱泚。夏贵、刘整之降元?所谓名德不昌,遂有期颐之寿也。

李白洲预为墓道,托李献吉为生志,竟不及葬其中。当时献吉为逆濠《阳春书院记》,几罹大僇。使其时更举白洲志文以讦者,献吉必不免矣。

宸濠之叛,以士实为太师,刘养正为军师,盖窃取太祖时,善长、基二公同姓也。然韩国以嫌赐死,青田为胡惟庸所毒,在当时已凶终矣。【马祖师】吾郡西北数十里,聚落名乌镇者,嘉、湖、苏三府交互之地,最为奸宄渊薮。嘉靖丁巳,有妖人马祖师,寓居沈松家,以幻术惑众,有毛荃计中等为之羽翼,更相诳饰,诱胁愚民,约以是秋九月之甲子日起兵,取吾嘉兴府。会有密告其奸者,官司以兵捕之,其党有被擒者,有授首者,惟马妖树青白二旗,纵火肆掠。官兵追及于南浔双林间,众皆歼,独马祖师逸去。时嘉禾兵备为沧洲刘焘,有威望,以拒倭著声绩,亦遍踪迹之,不能得。此等剧贼,几与永乐中妖妇唐赛儿伯仲。

若宋李顺遁去三十余年,终被获受诛,真不足数矣。

乌镇虽一区,仕宦及富人甚夥,今上初,乡绅建议请于朝,设一府同知,专治其地,钦给关防,得竟自发兵省直捕缉盗贼。

而奸终不止,徒供隶卒扰害良善,毫无裨于地方也,今事权日替,同知但坐府不复至其地,与无官同,又塘西镇亦添设一通判督捕,总之赘员也。同知列衔湖州府,通判杭州府。

正德间,四川贼首刘烈。本名乐,眉州人,冒为举人,匿保宁山中。寻又他逃,或传由云南入外番。时川东贼蓝五、廖麻子等,僭称王号,川陕中多窃名刘烈者,因募能擒烈者,赏银二千两,至圆形以购之,而真刘烈竟不知所在。时总制为兵部尚书洪锺,巡抚四川则右副都御史林俊云。

【武定府初叛】嘉靖六年冬,云南土舍安铨作乱,侵略寻甸府嵩明等县,俱陷之。七年三月,武定府土舍凤朝文反,杀同知以下官吏。劫夺府州印信,举兵与安铨合攻,围云南省城。

是时安铨方炽,朝文又起,全滇震动。会议举才望大臣督兵讨之,诏以伍文定为兵部尚书,督四省土汉官兵。户部左侍郎梁材兼宪职,持金三十万备饷以行。二臣皆一时选也。镇臣黔公沐绍勋,初遣武臣往抚不从,反见杀,遂进兵,二贼酋败,逃归寻甸、武定二府。初朝文诳其部内,谓土知府凤诏母子,已受天朝诛戮,且将尽杀武定夷民,人俱信之。未几凤诏同其母自省城归武定,夷民震骇失措。俱奉新诏降附。朝文计穷,绝普渡河遁走。官兵追败之,乃率亲信数人,取道沾益州,欲走东川,至汤郎箐,被大兵追及,碎其尸。安铨未知其死,亡入东川,纠合芒部,为土舍禄信所执,滇中遂平。是役也,始于朝文助逆,逼逐其主凤诏,至围困会城,与今上丁未年,阿克索印之变无异。相去凡八十年,终覆其宗祀。盖其天性好乱,非一日矣。但伍司马大兵未至,而乱已平,则黔公之才,亦非近日沐睿可及。

【武定府改流】云南武定军民府,在唐为姚州,地名罗娑府,元为武定路。本朝洪武十六年,酋长地法叔(一名弄积),妻商胜者,倡义归附,太祖嘉之,命为土知府。至正德间,其孙名阿英者,始改姓凤,传至土知府凤诏,死无嗣,其母瞿氏代袭。既久而老,乃举诏妻凤索林自代,已而悔之。索林嗣事,颇失事姑礼,瞿氏恚怒,收异姓儿名继祖,为凤氏后,欲立之而废索林。既不克,乃具疏称为索林所囚,令继祖诣阙上之。

继祖归,即伪称称字据明史列传二○二补,受朝命袭职,逼夺府印。索林挈印奔省城,抚按恐生变,谕索林归视事,仍听继祖与瞿氏居。由是姑媳愈相猜。有土总管郑宏,故寻甸土舍也,索林以为子,用其计欲诛继祖。谋泄,继祖大发兵围府,且攻掠和曲禄劝等州县,索林复挈印奔省城,与郑宏同处,于是继祖益肆。朝议集土汉兵讨之,杀其弟继英,众溃,而继祖遁去。

而武定民劫于积威不能安,索林不敢复居府而他徙。继祖复入武定,愿献银千五百两,分四庄自赡,永奉约束。镇巡官以闻,世宗许之,仍议立新城,以居流官,令郑宏归府复业。继祖闻而大怒,执宏杀之,以兵攻新城。土官百户李鳌等败死,佥事张泽督兵驰救,亦被杀,亡失士卒无算。于是诸道及夷兵赴剿者俱集,土官禄绍先、女土官安素仪等,与战大破之,先以捷闻。会女土官凤氏先班师抵家,即为仇刺杀,盖继祖为之也,穆宗命与棺殓银三十两。川、贵二省,益大会兵围之,继祖弃新城,携凤索林遁入四川会里州,依东川妇家阿科等。既二省官军与汉土兵尽会,继祖穷蹙,贼帅者先乃斩继祖以降。其党姚安府同知高钦等,亦为姚州土官高继先擒以献。穆宗命贷钦死,降袭姚安府土经历,武定府遂改设流官知府云。按宋淳熙间,段智兴有国时,以阿历为罗武部长,其裔孙法瓦浸盛,并有邻部,自元迄今,凡踞其地者四百余年,至是而失之。其祸起于瞿氏小忿,谋立假子,致寻干戈,以致覆亡。初,商胜以土妇效顺,太祖至赐敕奖谕,其诰曰:“质维柔淑,志尚坚贞。万里来归,诚可嘉尚。可特授中顺大夫、武定军民府知府。“

并赐朝服、织金衣、纱帽金带。至瞿氏亦以土妇基祸,家国兴亡,系一女子,可为永鉴矣!正统二年,云南武定府,又有女土官知府商智。

【武定三叛】凤继祖既灭,凤索林者亦削籍安置云南省城矣。朝廷尚不欲绝凤氏之后,授凤氏宗人思尧为土经历,给以庄田百余处。思尧即索林支属也,其父凤历者,尚以不得知府怨望,阴结四川七州,及水西宣慰安国亨谋作乱。知府刘宗寅抚谕之不听,遂聚众自称知府,夜袭府城。城中先有备,不能入。宗寅夜出兵斫其营,贼溃,追至骂刺山,擒历以闻。时隆庆三年也。上命诛历,以国亨谋叛未发,姑宥之。

【武定四叛】凤历既诛,其余孽走金沙江外,心未尝忘武定也。雌伏者四十载,至今上三十五年,武定土酋阿克,即凤克,倚四川东川土知府禄氏为穴,始渐强盛。乘巡抚都御史陈毓台(用宾)之掊克,夷汉俱不堪之,用其谋主郑举策,遂称兵攻武定,陷府城,其乡绅契尧司等附之,进围云南省城,索府印。时守备空虚,城垂陷,用宾乃与镇守总兵沐睿,及二司大吏、左布政薛梦雷等谋之,竟以印畀阿克,始欢跃辞去。克本夷奴之下劣者,既得印,自谓真为知府,且图拓地,遂并攻下府属元谋禄劝等州县,并取云南府属之嵩明州、罗次、富民、禄丰等县,禄丰知县苏梦杨死焉。用宾乃大发兵进征,生擒阿克,尽复所失州县,上功于朝。言路始昌言攻用宾失城弃印之罪,逮系入都论斩,以至知府陈典、推官白明遇、禄劝知州黄榜,俱从极典。后陈瘐死狱中。武定凡四叛,皆夷灭,固夷性使然,然陈抚滇十六年,实少善状。弃印失地,固可罪;旋复地俘逆,亦足稍赎一二。陈之子斗昭者,以父军功荫锦衣世千户,为北镇抚理刑。其父逮入诏狱,尚呵殿出入,视事如故,人咸以为骇。阿克之祖,改姓凤氏久矣,克称兵日,忽自改姓名,曰鸟腾霄,人咸怪之,且臆之曰:“鸟何物而能腾霄耶?是且立败。“已而果然。

【妖人王子龙(再见)】向来白莲无为之教盛行,如宋人所谓吃菜事魔者,南北并起,盖不胜书。惟稍涉时事,展转蔓延者,姑记其略。己丑年,广东始兴县人李圆朗者,习先天演禽,自云能剪纸为人马,飞剑斩人头,有起死回生之术。因结翁源人王子龙,称黄巢后裔,祖遗金十二窖,欲与人均用,因以聚众,托云弥勒下生,至龙南县亦有从之者。因肆焚掠,攻南雄府不下,虔抚秦耀檄兵讨捕,擒斩于阵,事已结矣。至次年庚寅,而两广督臣刘继文,因惠州异人王子龙,能点化奇方,索之不得,诡称此真王子龙。逃逸未获,欲以叛臣法诛之。为知府孙光启所持,乃潜毙之狱。孙弃官去,刘事彰闻,为给事王德完论劾罢归。光启从废籍再起,事始得白。乃知妖妄固当诛灭,即九转真丹,亦徒足杀身。但两人同姓名,同在一方,一时并罹非命,真天壤间怪事。刘既弄假成真,失官归家,寻亦郁死。大抵烧炼一说,高明士人溺之尤深。往日王昙阳辞世,以不信黄白。男女为第一戒,真疗狂格论。曾见一二少年,躬亲炉火,被药物之毒熏腹夭殁,安得见死水银分毫也?如王子龙遇真仙,授仙术,不幸横死者,万中无一。

【妖人赵古元】庚子之冬,江南传闻淮沛间大盗起,且如赤眉黄巾,旦夕扰宇内。既而次第就擒,则当事张皇太过耳。时有赵古元者,本名一平,浙之山阴人,惯习妖妄。有丽水县妖妇人王氏,亦假佛号惑人,传派孙枝与义乌县吏人陈天宠同志淫朋传香,浙东一路愚民,皆为所诳诱。会王氏夫死,一平构娶为配,造为《指南经》等妖书,令天宠等诸党,投散各省会,以及两京。其事渐彰,惧祸及,乃走杭州,复聚众逞妖。

为诘盗者所谁何,辄拒捕杀人,窜走徐州,改今名。时税监陈增横于彭城,诸无赖猬集,颇从古元习其教。抚院李修吾侦得,密遣健卒搜捕,尽获其徒党。李欲张大其功,上捷于朝,云:“古元造反,窥伺神器。“乃又改其名曰赵赶朱,意且将图革命。而徐州兵备郭光复又附会其说,益侈言立擒大逆,朝野之福。时四明当国,田任邱秉枢,皆谓事小,不足当封拜重典。且古元祸首逸去未获,遂迟其赏。未几古元复亡命三辅,至宝坻县被获,械送都下。讯验具状,法司会谳,用妖言律古元、王氏、陈天宠三人枭示,余或论斩、遣戍有差。是役也,古元正与杨应龙俱授首,李中丞自负再安宗社,功出播州上,而为庙堂所排,怏怏见词色。次年辛丑外计,郭光复坐浮躁降级,以获古元功得复原职,独不及中丞。自是中丞益不平,与朝端如水火。又六年而刘天绪事起,一时持论者,遂立意挫抑之。

时中丞方拟入相诸参疏攻孙司马,实代中丞泄愤也。不知古元罪状止此,无可加,而李中丞极力描写,谓古元为宋朝苗裔,生有异姿,题诗见志,伪帖总兵十万,约以二月二日八路齐起,先取淮阳,次取徐州,次取金陵、燕都。精兵十万,夹杂粮船帮内,其反状甚真。总皆风影之词,毫无证佐。比近畿获古元,则事在刑曹,情状毕现,有识者益笑李说之诞,而李亦咋舌退矣。若天绪之僭帝号,擅拜官,且谋震惊陵寝,戕害公卿,逆谋显著,此岂可同日语哉?操白简者,以意中所爱惜评议公罪,而事变之大小,刑赏之轻重,概置不论矣!

【妖人刘天绪】万历三十四年之十月,南中获妖人刘天绪,本河南永城县人,流寓凤阳临淮县朱龙桥。尝奉无为教主,妄言近桥有退骨塘,入浴其中,即脱骨成佛。里民王宗、张名、吴凤龙等皆信从之,各署伪号。有十二天,十二佛,十二星之名。久之徒党日众,至千余人。天绪遂怀不轨,自称为辟地定夺乾坤李王,与南京寡妇岳氏奸通,与宗等约曰:“若等以十一月朔旦,从我至神烈山拜天,即有蒙气上腾。如无此气,即吾无帝分。“至期宗等如言,与天绪登山,升志公说法台,拜天望气,无所见。既下山至朝阳门外,果见黑气一道,状如天河,自西北至于东南。宗等遂信为真主,相与定谋,购造弓刀器械,勇巾红服。天绪又自号为龙华帝主,岳氏为观音,僭封为后,岳氏子用赭帛书,封护国将军,又伪封王宗等十余人,为国公侯伯将军指挥等官,约于是月二十三日长至节,乘百官谒陵举事,会其党操府家丁陈维岳、张应登等,惧事发祸及,先期告变,御史李云鹄密捕尽获之,讯实以闻。事下兵部,方妖民事起,南本兵孙矿,以承平日久,人不知兵,南中十羊九牧,思乱者众,宜一大创之。上意以为然。而署南刑部大老力欲轻之,仅从妖言律,置刘天绪一人于斩,余悉宽贷。上不悦,以逆状甚显,岂得仅此妖言,驳发北刑部审,乃以徐州赵古元例上请,天绪等二名挫尸,余五人坐斩,而赦其余,犹用妖言律也。时方议宣捷,且告庙叙功。于是南北科道孙居相、曹于汴等齐起而攻孙矿,以及南职方郎刘宇,指为悖旨殃民,贪功生事。上留中不下,意盖不直言者。而孙本兵辨疏甚激,上乃传旨欲重处言官,以肃法纪,赖辅臣力救得解。于是仅告庙宣捷,而赏功之典,一切报罢。自此孙愈为言路侧目,至己酉冢宰之推,遂用全力摈之,尚指及前事,刘宇先亦降级调外矣。

时门户之说盛兴,但问趋向异同,不问事理曲直。自孙、刘被论后,一时当事者俱以诘奸为戒,日事姑息。妖党蔓延。充遍南北,白莲等教,在在见告。致烦兴师动众,灭而复起者数年,人始有谓孙矿、刘宇当日处分非过者,终不敢讼言白之也。

【随佥事】山东鱼台人随府,己丑进士,官按察副使。夺师之产,为师子屈瑶所奏。上方冲年,欲置重典,赖其座主张蒲洲相公为力奏,云告讦不可长,乃止从勘处。后吾乡陆五台掌铨,独器爱之,从废籍起知州,超为宁夏河西道佥事。党石被戕,随幸免祸,为哱承恩诸贼劫以为谋主,遂执偏裨之礼。

后事平论罪,从永戍,议者犹以为漏网。又有宁夏乡绅穆通政名来辅,以奉命阅视暂归,亦为叛卒用,与随同戍。随为乡论所薄,上以其悖本,亦深恨之。不知何以见知于陆,然因见知而得重谴,倚伏自有不可知者。

【盗贼赋形之异】史言防风身之大,姜维胆之大,皆疑非理所有。盖亦少所见,多所怪,徒以臆断耳。成化初,四川反贼赵铎,传首至成都,好事者戏秤之,重至十八斤,亦云异矣。古语岂尽诬哉!铎初谋为本邑医学训科,县令索赂,称贷献之,久而不得,富家索逋甚急,又为仇邻讦其窝盗,遂决计谋反。

至杀都督何洪、绵竹典史萧让等,贻一方之害,损朝廷之威,其故甚微。墨吏富民,实为祸首。【妇人行劫】乙未丙申间,畿南霸州文安之间,忽有一健妇剽掠,诨名母大虫。其人约年三十,貌亦不陋,双脚甚纤。

能于马上用长枪,置一豆于地,驰骑过之下,一枪则剖为二;再驰再下,则擘为四,其精如此!遇之者不知其能,或与格斗,必为所杀。横行者三四年,前后有夫数人,稍不当意,即手刃之。有一徽人王了尘者,善于铁鞭,闻此妇绝艺,拼死与角,半日未解,此妇遂放仗讲解,留以为夫。有嫪毐之能,恨相见晚,王寻见此妇所杀太多,官兵渐谋取之,恐并入网,遂潜逃入京。此妇恨极,挈精卒数骑入京城踪迹之。都下见其异,亟集选锋军往捕。此妇驰出城,追骑及之郊外,内一人败,为所杀,然诸军愈盛,其从骑俱逃散,就阵生擒之,磔于市。

【发冢】冢墓被发,即帝王不免,然必多藏始为盗朵颐。

如王荆公清苦,料无厚葬,其墓在金陵。正德四年,南京太监石岩者,营治寿穴,苦乏大砖,或献言,云近处古冢砖奇大,遂拆以充用,视其碣乃介甫也。则薄葬亦受祸矣。又正德九年,扬州府海门县城东有古墓见发,视其题,乃骆宾王墓。启棺见一人仪貌如生,须臾即灭,盖英爽未散也。则义士亦受祸矣。

顺德府邢台县,有元刘秉恕墓,嘉靖初被发,不知主名,视其谶记云:“发冢者李淮也。“官司捕得其人正罪。秉恕即秉忠弟,盖精于术数者。嘉靖八年,山东临朐县有大墓发之,乃古无盐后陵寝,其中珍异最多,俱未名之宝,生缚女子四人,列左右为殉,其尸得宝玉之气尚未销。以上俱本朝近事,故记之,远者不及详矣。又数年前,吾邑沈纯甫司马,避□湖州,彼中发一墓,碑记云:梁昭明太子妃。沈约女也,尚生能言,云我练形已满,飞举在迩,慎勿见伤。盗不听,斩其一指,血缕缕出,遂死。其棺内外宝货不可胜计,沈得其冠簪一枝,长数寸而古作绀碧色,出以示余。

按史昭明传及沈约传俱无沈女为妃事,乃知传纪失载多矣。

陶隐居墓,宋元祐中亦为内侍罗淳一所发,岂神仙亦难逃定业耶?   


【土官职名】本朝土官之名,多仍元旧。如宣尉使始于唐,不过一时因事而设,初非兵官,亦非守土吏,事定即罢。又如宣抚使则始于宋,其事权最重,文武大臣至两府始得拜。而安抚使少次之,尚得专僇大将。今去“使“字,为从四品从五品官,且属都司或府钤辖,而卑极矣。至若招讨使一官,在唐为制将,遇外夷不廷,及藩镇违命,始暂设遣征。吐突承璀,以宦官得之,白居易力谏而改命,其重可知。今秩亦与安抚同,然今海内惟四川有天全六番招讨使司一衙门,他方更无此官,不知何故?然而正副两招讨,一高氏,一杨氏,世相婚姻,世相仇杀,仅通西番入贡之路耳,无能为西陲藩蔽也。【夷姓】传闻西南诸夷,初无氏族。国初黔宁王出镇,诸夷来降,乞姓者凡三族,黔宁曰:“汝辈无他,但怕刀剁耳。“即以三字分作三姓,不知果否?今夷姓刀者最多,姓怕者惟孟艮御夷府土官一家,其剁姓则未之见也。《滇载》又云,云南夷酋姓,曰刀、曰罕、曰曩者甚多。相传国初定诸夷时,高皇帝恶其反覆,赐以刀曩斧砍四姓。其砍氏今作罕,亦作坎,但无斧姓者,意其已灭绝耶?夷姓又别有茶只伽卡可打切阿绞{此歹}{此旦}矣,此等字,俱中华所无,其所纪似不妄。然则云黔宁赐怕刀剁三字姓,或是他夷,抑本一事讹为二事也?

【夷酋好佛致祸】靖远伯王骥之平麓川思任发也,事在正统初年,世所共传,而国初洪武间叛乱事,人或未知也。麓川本名平缅宣慰使司,其俗无不喜佛教。至是有僧自云南来,为因果报应之说,思任发之父名伦发者信向之。又有金齿戍卒,能为火器炮铳,逃入其境,亦为所喜,赐以金带,列诸部落之上。其所属酋刀干孟者恶之,遂偕其类俗内叛,率兵寇腾冲府。

伦发畏怖,挈家走云南。守臣沐春送之京师,太祖仍遣还云南,赐之敕,仍赐黄金百两,白金百五十两。又敕西平侯春,令其且止怒江,谕干孟必归其主,如不从,然后加兵。春又奏干孟求入贡,别授土官,盖闻朝廷致讨震惧。而伦发故所部忽都,亦据守腾冲、怒江及黄东等处,俱向化归朝。干孟惧为所攻,欲挟朝廷之威以拒之。上谓:远夷诡诈诚有之,今且抚谕忽都,而审度干孟诚伪。已而干孟终不肯纳伦发,乃大发兵,直捣南甸,杀其酋刀名孟。会春病卒于军,改命都督何福其讨干孟,始就擒,伦发得归国,未几卒,而太祖亦宴驾矣。初上之遣伦发也,敕谕曰:“古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尔与民心好恶不同,故为下人所不容。“盖以古有国者待之,初不谓其信佛之非也。大哉王言,远人安得不感服!其后思任发叛,讨平之,降为陇川宣抚司,更立多氏者为宣抚。腾冲府今为卫,怒江今为潞江,以长官司升安抚。【夷妇宣淫叛弑】弘治十二年六月,贵州巡抚都御史钱钺,始以夷妇米鲁叛入奏,盖米鲁之扰黔久矣。鲁为沾益州土官安氏女,嫁普安州土官隆畅为妾。畅老,以其子礼代其职,时鲁以罪为畅所逐,乃依礼以居,而与营长阿保私通,礼亦烝焉。

鲁谋夺其土地,因构礼令与畅成仇。畅怒,毁保居室,掳其财物。阿保与礼遂借兵作乱。焚畅所部寨舍仓廪,杀其从者,畅遂大发兵诛礼。阿保见礼死,遂与米鲁图篡窃,乃命其子阿鲊莫、阿歹儿等,发兵攻畅。破其寨百余,杀掠甚众。畅惧走遁云南,亦佐县镇巡官乃召阿保等与畅会盟,戒以息兵。会罢,米鲁潜令人掖畅上马,因中毒而死。保与鲁为乱滋盛,屡破堡寨,杀伤官军,抚臣屡抚之不听。先是畅有庶子隆 自,与其母居安南卫城中,阿保复欲害其母子而并其地,乃于安南城外筑阿先硬寨,自率兵守之,于普安城外筑普墨硬寨,令阿歹儿守之,于柂长江东筑猴场硬寨,令阿鲊莫守之,又筑查刺硬寨,据险自固,相去各三百余里。自称无敌大王,号所居为承天。都御史钱钺大惧,与总兵东宁伯焦俊等,大兴兵讨之,贼溃去。

乃召沾益土知州安民赏之,令访贼所在,率土兵为先锋。深入得阿保于查刺山箐中,阿歹貌、阿鲊莫亦被擒。俊钺等以闻,谓贼阿保弄兵十一载。终就平殄,上功于朝,其辞颇张大。而米鲁及诸从贼张容保等,俱拥余烬逋矣。至十四年秋七月,米鲁久匿其侄沾益土官安氏家,借以兵,再出夜袭,杀故夫隆畅妾适乌,执其子隆 自、隆 荅俱杀之,凡十五人。其故营长福祐等,迎鲁归本营,四出焚劫,又攻普安,欲据之。普安危甚,并以上闻,乃命官兵会讨。都指挥吴达与战,大败被执。

镇守太监杨友乃奏:“大兵失利,主帅遭掳,臣躬亲招抚,赚出吴达,然后进兵征剿,巡抚总兵不听臣言,掣肘难行,乞命豁臣罪。“兵部覆议云:贼之未盛,不能早图扑灭,及米鲁、福祐逃遁,不能追剿,使复归普安,纠聚众兵,戕其夫主及其子女,灭其宗裔,又临敌不知设备,以致败衄损灭。杨友每奏,必自以名冠疏首,今事败,妄言巧饰。宜并抚臣钱钺,总兵丰润伯曹恺取回,别遣大臣往剿。上是之,命户部尚书王轼兼宪职以行。米鲁闻之,乃纳款于杨友,友信之,奏于朝:普安州土妇米鲁已听抚,送出官马。如其土俗,以财物偿杀死官军,以求罢兵。事下兵部议,不可,且谓杨友专恣,初受鲁降,独奏以为己功,当罪。上是之。俄米鲁果兵围普安,几陷。时轼师未至,杨友贪功,统兵先入其地,米鲁又战胜,执友以去。

监军右布政阎鋋、按察使刘福、将帅都指挥李忠武、郭仁、史韬、李雄、吴达。俱战殁,贵州大震。王轼既至,乃大调汉土官兵,及湖广云南各兵协剿,凡二十万人;起致仕都督王通于家为大帅,立纪功御史监其军,八道俱进,苦战几匝岁,次年七月各路俱奏捷。米鲁兵败欲遁,为逻者所获,福祐就阵授首,事平,升赏有差。未几轼又械米鲁余党阿惭等五人至京师,上命不必覆奏,俱斩之,余给功臣为奴。是役也,西南驿骚十余载,两举大兵,丧失文武大吏数人,糜士卒金钱无算,而其祸止因一夷妇宣淫,尽灭隆氏之宗,其弑逆忍忮,唐之武韦不足道也。盖始于隆畅之耄聩,成于杨友之幸功,何物牡孽,梗我全盛,衽席之上,篡贼兴焉,持太阿者可以戒矣!

【流官属土府】西南土府知府,仅得统土知州土知县而已,惟广西思明府之上石西州,云南丽江府之通安巨津二州,其知府俱土,而州守则为流官,不知堂属体统亦如内地否?又如广西泗城州,其属程县为流官。正德中,土知州岑豹亡状,逼逐流官知县,而自领其事,朝廷遂不除吏,以至于今。又思明府所属,尚有禄州西平二土州,正嘉之间,为交阯所侵陷,思明既不能克复,大司马亦不能讨,漠然置之罔闻。国事如此,何以鞭笞四夷?

在内地则安乐、自在二州,其知州皆文臣流官,乃属辽东都司,亦奇。

【土官之异】土官入为京朝近吏者,隆庆辛未进士宋儒为礼部主事;中国人出为土官者,近年思城知州赵天锡,皆奇事也。宋为麻哈州世袭土同知,冒北直隶定州籍登第,且选为庶常;赵本江南女优,游粤西见嬖于土酋,因得袭职,尤奇之奇也。宋以木天华选,仕不得志,谪布政司经历,坐大计归,其父珠已老,乃以世官授儒之子袭替。儒擅用军兴法,调土兵杀人构乱,至己卯年用叛臣法诛死。赵善笔札,曾与旧知书,婉媚纤弱,全是黛奁本色。乃闻其得官之故,则酖所天及正室,而赵氏无他子,遂以夷法,妇袭夫官。其人至今在,然则此妇虽夏而变于夷,似贤于宋多矣。

【永顺彭宣慰】湖广永顺宣慰使彭元锦者,淫恶多狡计,遍遣把目渔色于外。偶一二土酋把目至京,遇溧阳监生冯泰运,与之往来,冯故富家,以歌舞六博荡尽,正无聊赖,诡云有所识名妓,可罗致以献,把目大喜,邀与俱至永顺。初亦礼为上客,其言渐不验,遂糜留之不遣,托以训子授馆谷,畀夷婢四人侍之。虚拘者数年,冯虽强羁,忧挠无计。偶有邻洞土司,本系世仇,久不相报,忽拥精骑袭之彭以无备,大败奔北,依其属长官栖托。冯得乘间逸走,弃其二婢,仅以二人出虎穴,既又弃去,仅留一孕者与俱。间关至都下,孕者自云姓申,本贵州思南府婺川县人,世为仕族。同胞兄名承文,曾登辛卯乡试,今已在宦途。其女初为杨应龙入婺川掳入播,继彭元锦奉制府调遣征杨,又从播得之,久在永顺,习知元锦诸罪状,道之娓娓,冯亦不甚信也。其寓在玉河桥,偶有一浙江解银官至,僦寓比邻,问其宦迹,则云台州府经历,以四川富顺知县谪是官。冯询名姓,云以孝廉起家黔中,申承文其姓名也。冯大惊异,立招邸中款之,令婢窥于屏后,果其嫡兄,因相持对泣,重叙视谊,且诉向来兵燹仳离之苦,喜极而恸。冯故本有子,数日后申氏忽诞一儿,壮实可养。此皆余所目睹者。冯自得子后,家渐康。入赀旦晚且得官矣。

【樊哙祠】今祠庙之盛,无过玄帝及关公,且遍天下。蜀中则诸葛武侯香火最盛;川北一路,则独祀张翼德,盖阆州故其部内也。二公功德在蜀,宜其血食万世。惟楚中土司则不然,冯君自永顺司还,述彼中止尊舞阳侯樊哙,在在敬事,杀人亦献首于其庙。俗能徒手制虎,縻而生祭之,方敢开剥,闻楚徼外,保靖石硅酉阳诸土官皆然,不知狗屠有何神灵,独飨此夷方尊礼至今也。冯君又云:杨应龙为其姻家安疆臣所匿,陈伪尸诡云焚死,今杨现在水西无恙,此亲得之彭元锦口述者,不知元锦数仇安氏,以此诬构之耶?抑真有其事也?冯又云:彼地无卤井,故盐特贵,非富贵人不得食,至有终身不识其味者。

人家无宿舂,晨起则老幼共杵一日之饷,若食隔夜所舂,即头痛不起。有时不给,辄饭脱粟,云是诸葛公遗令。坐是二端,谋叛辄沮。余谓三川为蜀境,故应世奉武侯之禁。永顺在三国,似为吴所辖,何以亦遵约束也,不知他土司亦然否?又云:彭元锦为政,酷忍不忍闻,其所统三州六长官司,俱夷灭无余,自署其子弟为酋长。今入观与承袭所列某司某司者,俱伪为之。

且禁部中夷人不许读书识字,犯者罪至族。此其蓄谋不小,因思各宣慰司亦有设学者,何不仿以遍行,使袭冠带称儒生,或少革其犷戾,免至他日为播州之续也。

按万历乙未进士喻政,贵州铜仁长官司人,登第后,奏长官李氏虐用其民,因废司为县,设流官知县,降李氏世官为主簿。故元锦犹有戒心。彭氏自五代从湖南马氏起,有上溪州刺史彭士□著节马氏遂世袭,至今七百余年,与保靖之彭亦本一家,世为婚姻,世相仇杀。此固土夷故态,而传世之久,与播州杨氏略同,过安氏远矣。安本蔼翠之后,奢香即其始祖母。

【岳凤投缅】岳凤者,本江南之苏州人,其先世贾于陇川。

至凤而多才有智数,因充宣抚多士宁记室,士宁倚以心膂,以妹妻之。凤既柄事,谋篡其位,与三宣六慰各土舍交昵,而木邦宣慰使罕拔尤为同心,因相与歃血叛逆。乃诱士宁入摆古,谒缅酋莽瑞体,凤以计鸩士宁杀之,尽戮其妻子,攘陇川钦颁金牌印信以投缅。时瑞体正四出辟土受其降,伪授宣抚,因为效死力。莽应里既嗣位,凤与子曩乌等俱为帅,诱天朝兵大败之,掳士宁母胡氏,及其宗族六百余人,送应里尽殪之。又谮杀诸同列,并有其众,密约孟琏土司叛目刁落参同逆,力劝应里入寇,遂率众兵数十万,分道犯内地,陷千崖南司诸土司,因腾冲、永昌、大理、蒙化、顺宁、景东、镇沅、元江等郡,破顺宁府焚之。又使其子曩乌领缅兵六万,突至猛淋,指挥吴继勋等战死,声势大震。邓川土知州何钰者,凤友婿也,遣人以好言招之,凤辄缚以送缅,缅酋应里因督凤内侵愈急。时罕拔已贰于缅,其子罕效忘亦单骑归我师,应里怒,遂攻陷其城而据之。何知州又遣人说凤降附,时我中国大兵已四集,刁落参者被戮于阵,凤颇震惧,始命侄岳亨诣永昌军前听抚。时抚臣遣游击刘綎受其降,綎至陇川,则缅人之戍陇川者,已讠冏知情状,其酋名散夺者,已跨象率所部,先一夕遁矣。万历十二年正月之朔,凤偕其妻子弟侄,及所统夷汉归命,尽献所受缅书缅银,及缅赐伞袱器甲刀枪鞍马蟒衣,并伪给关防一颗,抚臣刘世曾张大其功,俘献凤等,上御午门受俘,及廷臣称贺,

磔凤于市,尽诛其妻子族属,抚臣与黔公沐恩祚晋官,与世锦衣;辅臣申、余、许三公,俱峻加公孤,荫子玺丞中书;而缅酋之称兵掠地,则如故也。岳凤,中国良民,亡命裔夷,戕贼故主,夺据封壤,计已得矣。狼心未厌,招缅以抗本朝,连兵十年,蹂践数郡。比穷蹙受降,而缅人不救,天朝不赦,终于寸斩噍类无遗,盖亦天纲云。

【叛酋岳凤】甲申年,云南陇川叛酋岳凤擒至京献俘,辅臣俱晋师傅,复推恩效劳诸臣,普行升赏。其实滇中文武诱使降而缚之,虽槛车到阙,其执见阁部大臣于驯象所,俱好语抚慰。许以官爵,比就西市,犹懵不知当诛也。凤本华人入缅,性淫侈,装饰诡异,肌肤刻画异锦,如宋人所谓雕青者,阳道亦嵌数缅铃于首,寻为行刑者割去,以重价售于勋臣家。铃本振撼之物,即握之手臂犹摇荡不自制,不如此酋何以宁居也。

嗣后壬辰宁夏之役,初亦以高爵诱之,许其党能杀罪魁,且以城献者得进总兵,世有其土,故哱承恩戕刘东阳而以镇城降。

比俘至时,绐之亦如岳凤,都人犹以哱大爷呼之,哱终不悟,以至寸磔。此亦朝廷爽约于夷虏。然承恩背父弑母,荼毒宁夏,罪浮岳凤数倍,直至势穷,始执恶党自解,即支解非过。但诏令既不见信,在行间者亦犯杀降不武之戒,以后播州构乱,杨酋惩前事,决计负固,合天下兵力数年而后克之,则滇事为之俑也。【大候州】今云南新设云州,故大候州也。先为长官司,宣德三年升州,其酋姓奉,与接境之顺宁府土官猛氏,世为婚姻。今上丁酉戊戌间,大候之候袭土舍奉学者,顺宁土知府猛廷瑞妇翁也,翁婿素不协,学又与三猛相仇杀。时参将吴显忠者,知廷瑞巨富,诬以助恶,索其金不应,遂谗于按宦张应扬而信之,转闻抚臣陈用宾下檄责之。廷瑞大恐,斩奉学以首献矣。抚台又入吴弁之谮,居为奇货,诬以伪款,又发其杀兄奸嫂事。两院具题,得旨,会兵大剿。廷瑞出见,献印、献子以候命,吴弁不从,直捣其巢,尽取其十八代之积数千百万,诱廷瑞至省擒之,伪献大捷于朝。廷瑞所部十三寨尽怒,遂真聚兵反,陈抚极兵力尽芟之。陈晋右都御史,荫子世袭锦衣,按臣亦受赏。未几张应扬改按闽中,卒于官,用宾亦坐武定府事逮下狱,诏坐大辟系狱,人谓有天道云:先是泰和郭青螺(子章)抚黔,一日中夜,其夫人蹴郭公觉,问曰:“孟廷瑞何人?“郭咤曰:“尔妇人安知猛廷瑞,且中夜问何为?“夫人曰:“适梦有人装束如庙中金甲人,来谒云:我猛廷瑞也,过此欲见中丞,不得近,故来谒夫人耳。“郭曰:“汝曷问其所由来?“夫人曰:“吾固问之。渠云:吾为陈巡抚冤死,诉帝得请乃归耳。“郭心异之,不敢语人。逾月而用宾被逮之报至,是万历三十六年,去廷瑞死时,几及十年矣。按猛氏为孟获之后,世效忠节,陈中丞以贪功一念,既覆其家,奏功后,又毙廷瑞子于狱,以杜后患,于是猛氏绝矣。今云州与顺宁府俱改流官,且岁岁发兵戍守,其土所出,无一丝入府库,而岁费饷数万。至今滇人,言之切齿。大候之先土官奉禄者,娶顺宁知府猛雍女,雍惑后妻言,欲改嫁女于土舍奉诰,其女不从,诰纠木邦夷攻破大候,掳奉禄去,其妻偶先往父家得免。雍与奉诰又强劫之,女以刀自防,为父所毒,临死作缅书辞其夫,词甚酸楚,亦夷邦所未见也。大候州土知州,先有刀奉汉者,以正统三年入贡,继又上疏,愿同木邦宣慰司共起夷兵十万,协同征剿麓川,请给金牌符信以安人心。诏特赐之,仍降敕奖励。后奉汉男辞归,命赐文绮绒锦诸物,及厚赐奉汉之妻,与占城国王同遣,其宠遇如此。奉汉子名奉外法,为麓川思任发所掳,靖远伯王骥。以奉汉弟刀奉送代为知州。麓川平,外法得归,与奉送共理州事,因遣弟刀奉辨朝贡,以原降金牌信符被掳为言。诏再给之,赐奉辨宴及彩币,又命奉辨赍敕并纟宁丝纱罗赐外法、奉送二人及其妻。则大候之恭顺异他酋,而英宗之厚待,亦非诸土夷可比。一旦以同类相戕,遂至夷灭,亦可怜矣。

所谓三猛者,曰猛缅,曰猛猛,曰猛撒,而猛猛最强,世与大候相仇杀。大候本姓刀,宣德间其酋名刀奉罕,不知何以易为奉姓?及查《英宗实录》,则天顺三年,刀奉送入贡,已有奉送、法两名矣。想恶其故姓不美,而改之耶。正统七年七月,顺宁知府猛盖勋加大中大夫资治尹,赐诰及金带彩币,与千夫长三十人,加秩赏有差,以助平麓川功也。

【土酋名号】今土司衙门称号,其字多复垒,非内地州县一字二字之例。如湖广都司所属,水尽源通塔平长官司入贡,当事者不知,拆为三地,杨用修面驳改正,且笔之书,以讥当时大臣之不学。然六字土司又不止此,如贵州镇远府属,邛水一十五洞长官司,臻剖六洞横波等处长官司,镇远金容金达蛮夷长官司,皆六字也;都匀府属,九名九姓独山州长官司;合江洲陈蒙烂土长官司,至于西北番,又有长河西鱼通定远宣慰使司,则俱七字;又东北夷,有黑龙江地方莽方帖站,则又至八字矣。其为五字者,则四川都司属,占藏先结簇长官司;行都司属,盐井打冲河中左千户所;贵州思州府属,都坪峨异溪长官司;云南元江军民府属,因远罗必甸长官司;永昌军民府属,马龙他郎甸长官司,皆为五字,其四字而下,不可胜纪矣!

【滇南宝井】云南宝井,环孟艮孟养诸夷俱有之,惟孟养所出称最。孟养故木邦宣慰司所辖地,井所出,色类不一,其价亦悬殊,有铢两即值千金者。世宗末年,索宝于户部尚书高耀,至倾全滇物力,不能如数。未几,上宴驾,得寝,即此地也。木邦既专宝井之利,四方估客麇集其境,乃命所爱陶猛名司歪者守之,陶猛即头目也。宣慰使罕揲至,以女名囊罕弄者妻司歪,既擅有宝井,遂藐视其父家,因据孟密以叛。成化中,南宁伯毛胜、太监钱能等,镇守滇中,受其重赂,许其得自入贡,不复闻,木邦,因略取木邦地以自广。继钱能者为王举,请征之。时有江西人周宾王写本王作五,者,逃罪在孟密,私说罕弄曰:今阁老万安,贪闻天下,而内结昭德万贵妃。若以重宝投之,下第免讨,可得世官如木邦。罕弄喜从其计,万安果遣都御史程宗往抚,以所略木邦地畀之,开说安抚司令罕弄子孙世袭。万安大快意,即以程宗镇云南。官至尚书,于是孟密尽夺木邦故地,木邦酋罕{穴乞}出亡云南,诸夷俱怒,誓必共灭孟密。弘治间,孟养遂亦擅攻孟密,取蛮奠等十七寨,而西南夷从此怨朝廷,多跋扈矣。此后则嘉靖三十九年,孟密酋思真死,嫡庶争立,为缅甸所侵夺,势复中衰,又至今上之十三年,滇中多事,抚臣刘世曾请升孟密安抚为宣抚,而以蛮莫、耿马二安抚司属之,孟密益尊大,不可复制。比癸卯甲辰间,矿税事起,太监杨荣入滇开采,朵颐宝井之利,与孟密争,屡抚屡叛,避入蛮莫,缅人乘之,蛮莫思政逃入中国。缅以大兵来索,抚镇惧祸,至斩思政首畀之,始解。而杨荣为滇人所切齿,忽聚众鼓噪,捕荣出杀之,焚其骨,扬灰于金沙江。朝廷惧生乱,悉贷不问,而滇中诸夷,益轻天朝矣!一宝井耳,司歪以之反君,罕弄以之叛父,罕{穴乞}以之失国,毛胜、钱能、万安诸奸,以之纳贿生边衅。当其时,滇中土司无一不思奋臂逆我颜行矣。赖孝宗初政清明,而林见(素俊)适备兵其地,百方招诱,抚之以恩,惧之以兵,孟密稍稍还故主侵地,夷心始宁贴,以至于今者百年。而杨荣凶竖,生事遐荒,又以宝井蛊上心,几令滇地摇动,犹幸积忿之极,夷夏蜂起,荣虽荠粉,而一方稍得安枕,宝井亦从此封闭,无敢议开,仅听孟密之独擅金穴而已。国体至此,已糜烂不可收拾,仅一切付之羁縻。

古人不贵异物,有以哉?

【西天功德国】洪武七年,西天阿难功德国王卜哈鲁,遣讲主必尼也来贡,并献解毒药石。诏赐文绮禅衣等物。古来不闻有此夷名,且《会典》朝贡诸夷,不载其国,并金元诸史皆无之。但其时与和林国使仝来,亦遣讲主朝贡献方物,及元所赐金玉铜银等印。按和林为元旧都,何以改称国?必胡僧赚赏,并功德国亦伪造美名,天朝姑妄听之耳。

【琉球女入学】洪武二十九年,琉球国入贡。先是其国山南王,遣其姓三五郎等,及寨官之子麻奢里等。入太学,既三年归省,至是复与贡使善佳古耶等来,乞仍入太学,许之。至三十一年,其国中山王察度,遣其臣阿兰匏等贡马及方物。先是其国遣女官姑鲁妹在京读书,至是来谢恩,因而入贡。本朝外国如朝鲜,号知诗书者,间游国学,或至登第,然未闻妇人亦来中国诵读。向慕华风至此,真史策未见。

【西域记】中官李达,吏部员外郎陈诚等。使西域还,西域诸国,哈烈、撒马儿罕、火州、土鲁番、失刺思、俺都淮等处,各遣使贡文豹西马方物。诚上《使西域记》,所历凡十七国,山川风俗物产悉备焉。哈烈一名黑鲁,在撒马儿罕西南,去陕西肃州嘉峪关万一千一百里。其地四面多山,中有河西流,城近东北山下,方十余里。国主居城东北隅,垒石为屋,平方若高台,不用栋梁陶瓦,中敞,虚室数十间,窗牖门扉,雕刻花纹,绘以金碧,地铺毡毯,无君臣上下,男女相聚皆席地趺坐。国主衣窄袖衣,及贯头衫,戴小罩刺帽,以白布缠头,辫发后髢,服制与国人同,但尊称之曰锁鲁檀,盖华言君王也。上下相呼皆称名,相见惟稍屈身,初相识行大礼,则屈一足三跪,男女皆然。饮食不设箸,酿酒多用葡萄,饮则坐于地,大宴会则设小几案,尊者饮,下人皆跪。酒行则陈币帛,次进珍宝,又次进金银钱,布之坐上,余者撒坐间,左右执事者竞拾之,喧哗大笑,名曰喜钱。市中交易用银钱,大小三等,下人私造无禁,造成输纳税于国主用印记,无印者禁不用。易诸物皆有征税,什取其二,以资国用。不置斗斛,惟用权衡。不设官府,惟设管事者,称之曰“刀完“。国王与管事者,凡有事施行,用纸直书其事,各以花押为记;花押之制,以金银为戒指,上镌其名。国无法律,不施刑罚,伤人命亦止于罚钱。婚姻以姊妹为妻妾,同居男女相混。男子髡首缠以白布,妇女亦白布蒙首,略露双眸,丧则易以青黑。居丧止百日,葬不用棺,以布囊裹尸瘗之,常于坟墓设祭。家不祀祖宗,亦不祀鬼神,惟重拜天之礼。凡拜天若聚会,则择日行之,无月朔甲子,择日每七日为一转,周而复始。聚拜之所,筑一大土屋,众列班其中,一人大呼则皆拜。每岁二月十月为把斋月,昼不饮食,至暮乃食,周月始食荤。则聚众射葫芦,其制植长竿高数丈,竿末悬葫芦,中藏白鸽一只,跃马射之,以破葫芦鸽飞者为得采。国人有通回回教经典者,众称曰满剌,为国主所尊敬,城中置大土室,中设一铜器,周围数丈,上刻文字如古鼎状,游学子弟皆聚此,若中国太学然。有善步走者,日可行二三百里,盖自幼习步,有急务令持箭走报。其俗侈靡,用度无节。其土饶沃,气侯多暖少雨,土产有白盐铜、铁、琉璃、金银、珊瑚、琥珀、珠翠之属,多育蚕,善为纨绮;木有桑、柳、榆、槐、松、桧、白杨;果有桃、杏、梨、李、葡萄、石榴,谷有麻、豆菽、麦、粟;兽有狮、豹、良马、牛、羊、鸡、犬。狮子生于阿木河芦林中,云初生时,目闭,七日始开,土人恒于目闭之时取之,调习其性,稍长大则不可驯致云。

撒马儿罕,在哈烈东北,去陕西肃州卫嘉峪关九千七百余里,去哈烈二千八百余里。地宽平,土壤膏腴,有大溪达城东北流。城广十余里,开六门,其北有子城。国主居室稠密,西南诸番百货多聚此,交易用银钱,本国自造。其俗禁酒,屠牛羊者瘗其血。城东北间有土屋,为拜天之所,规制甚精,皆青石雕缕花纹,中设讲经之所,以泥金书经,裹以羊皮。人物秀美,工巧过于哈烈,而风俗土产与哈烈同。

俺都淮在哈烈东北,去撒马儿罕千三百六十里。城居大村,周十余里,人民繁庶,风土物产同哈烈。今为答烈属国。

八答商一名八里,在俺都淮东北。周十余里,居平川,地广无险要,其南近山,食物丰饶,西南诸番人,亦聚此市货。今哈烈沙哈鲁遣子守之。

失迭里迷,在撒马儿罕西南,去哈烈二千余里。城在阿木河东岸,城西外居民数百家,孳畜蕃息。河东岸西多芦林,狮子所产之处也。

沙鹿海牙,在撒马儿罕东五百余里。城在小冈上,广数时,西北临河名火站,水势冲急,架浮梁以渡,亦有小舟。南近山,居人依崖谷,多园林。西行过一大川,二百余里无水,间有水多咸,地生臭草,茎高尺余,枝叶如盖。煮其液成膏,即阿魏。

又有小草高一二尺,枝丛生棘刺,叶细如蓝,秋深露凝结枝上如珠,食之味甘如饧,采煮如糖,名达朗古宾。

塞蓝在达失千之东,去撒马儿罕千三十里。城周二三里,四面平旷,居人稠密,树林深蔚,五谷蕃殖。秋夏间草中生黑蜘蛛甚小,噬人遍体皆痛。治之法以薄荷枝扫痛处,又以羊肝擦之,诵经一昼夜痛方息,而遍体皮肤皆脱。六畜被伤者多死,止宿必近水之地可以避之。

渴石在撒马儿罕西南,约二百六十里。城居大村,周十余里俱小山,多苾思檀果树。又西行三百余里,有大山屹立,中有石峡,高数十丈,如斧截齐,峡口有门,名铁门关,路通东西。

养夷,在塞蓝之东三百六十里。城居乱山间,东北有大溪,西流入大川,行百里多荒城,盖其地界乎别失八里,蒙古部落之间。别失八里,沙漠之地也。今马哈麻王子主之。

马哈麻者,元之余裔,袭封居此。无城郭宫室,随水草畜牧,居则设帐,铺毡毯,寒暑坐卧于地。其王带小罩刺帽,簪鹚鸲翎,衣秃袖衫,削发贯耳,妇女以白布裹首缠项,衣窄袖衣,饮食惟肉酪,间食面,不酿酒,惟饮浮汁。间种穄麦,及织毛布为衣。地有松桧榆柳细叶梧桐,六畜羊马最广。多雪霜,风气极寒,深山大谷,六月亦飞雪。人性犷戾,君臣上下无体统。询其国人云:故疆东连哈密,西至撒马儿罕,后为贴木儿驸马侵夺。今西至脱忽麻,北与瓦剌相接,东南抵于阗阿端。

于阗有河,河中产玉,又有哈石之地,亦产宝石金银云。

火州在柳城西七十里。城北近山,其地多熟,山青红若火,故名火州。城方十余里,僧寺多而居民少。东有荒城,盖古高昌国城治也,汉西域长史戊己校尉亦居此,今隶别失八里。柳城古中柳县,在火州东,去哈密千余里,经一大川至其国。地皆沙碛,无水草,道傍多骸骨,土人相传有鬼魅,行旅或早暮失侣多迷死。出大川度流沙河,有山青红如火焰,山下城屹然,广二三里,即鲁陈城。四面多田园,流水环绕,树木阴翳,土宜穄麦、豆、麻、桃、杏、小枣、瓜葫芦之属,而葡萄最多,小而甘,无核者名琐琐葡萄。畜有牛羊马、驰。气和候暖,人皆醇朴,男子椎髻,妇人蒙皂布,垂髻于额,俱依胡男子削发戴小罩刺帽,号回回妆,妇女白布裹头,号畏兀儿妆。

方音皆畏兀儿之语,风俗大略与火州相同。

土鲁番,在火州之西。古里即古交河县之乐安城,城方二三里,地平气候多暖,少雨雪。土宜麻麦,有桃、李、枣、杏、葡萄。畜多羊马。城中有屋舍,居人信佛法,多建僧寺。故老云:其国在汉为车师,唐为伊西节度之地。城西二十里有小城,名崖儿城,下有断崖,其下二水交流,倚为城,故名。广仅二里,城中居民百余家,相传故交河县治所。又云:古车师国王居此,今其地并入于土鲁番矣。

盐泽在崖儿城西南,去土鲁番城三千余里。城居平川,广二里,居民百家。城北有崖矮山产石盐,坚白可琢为器,盛肉菜食之,不必和盐,故名盐泽。

哈密居平川,城周三四里,开二门,东有溪西北流。地咸卤,间有楸杏。农耕须粪壤,所种惟豌豆二麦。其北有山,与瓦刺相界,其西接火州等城,故哈密为西北诸胡往来要路。人性犷悍,与蒙古回回杂处,礼俗各异。达失千在塞蓝之西,去撒马儿罕七百里。城周二里,居平原,四外多园林果树,土宜五谷,居民稠密,负载则任牛车。

卜花儿在撒马儿罕西北七百余里。城周十余里,居平川,民富庶,户以万计。地卑下,气候温和,冬月亦食鲜菜。土产五谷,桑、麻、丝、绵、布,羊、鱼、天、鹅、鸡、兔,皆有之。【使西域之赏】文皇初平内鸡,即使给事中胡濙以访仙为名,潜行人间,又遣内臣郑和等将兵航海使东南诸夷。最后则中使李达、吏部郎陈诚,使西域,得其风俗程顿纪之以还,正与郑和《星槎胜览》堪互读。但《星槎》板行已久,此则睹者甚鲜,且水陆亦不同程也。陈诚以永乐十一年十月返命,偕哈密等国使臣来朝贡。上厚礼之,次年六月遣归,又命诚及中使鲁安赍敕伴送。及诚还朝,仅得转布政使参议以出,后亦不显。

文皇初,以逊国伏戎为虑,以故轺车四出,几于“上穷碧落下黄泉“矣。其后胡濙阶此穷极荣宠,而陈诚所得止此,是必有说。先是洪武末年,给事中传安等使哈烈、撒马儿罕诸国,留十余年,至永乐七年还朝,并带各国贡使至,得西马五百五十匹,上仍命安伴送诸使还国,亦无褒赏,仅以工科改礼而已,后安终此官。

【瓦剌厚赏】北虏之赏,莫盛于正统时,其四年及十四年者,弇州《异典》,己尽记之矣。惟六年之赏更异,今录之:赐可汗五色彩段,并纟宁丝蟒龙直领褡衤蒦曳撒比甲贴里一套,红粉皮圈金云肩膝礻阑通衲衣一,皂麂皮蓝条钢线靴一双,朱红兽面五山屏风坐床一,锦褥九,各样花枕九,夷字《孝经》一本,锁金凉伞一,绢雨伞一,箜篌、火拨思、三弦各一幅,并赐其妃胭脂绒绵丝线等物。至八年,又赐可汗纟宁丝盛金四爪蟒龙单缠身膝礻阑暗花八宝骨朵云一疋,织金胸背麒麟白泽狮子虎豹青红绿共四疋,八宝青朵云细花五色段二十六疋,素段五十六疋,彩段八十七疋,印花绢十疋;可汗妃二人白泽虎豹朵云细花等段十六疋,采段十六疋,花减金铁盔一顶,戗金皮甲一副,花框鼓鞭鼓各一面、琵琶、火拨思、胡琴等乐器,及钻砂焰硝等物;又赐丞相把把只织金麒麟虎豹海马八宝骨朵云纟宁丝四疋,彩绢四疋,素绢九疋;其余平章伯颜贴木儿小的失王,丞相也里不花、王子也先孟哥、同知把答木儿、佥院南刺儿、尚书八里等,皆赏彩段绸绢有差。上又赐御书谕太师淮王中书右丞相也先,赐织金四爪蟒龙纟宁丝一、织金麒麟白泽狮子虎豹纟宁丝四,并彩绢表里;又赐也先母妃五人、妃四人、诸织金缯彩,所以怀柔之者至矣,而卒不免英宗土木之祸。

至上皇陷虏后,尚有黄白金诸赐,以羁縻之。直至彰义门一战得胜,嗣后挞伐既张,可汗弑死,也先以骄虐见戕,虏势渐衰,中国赏亦顿薄。盖御虎狼者饲以肉,不若制以阱也。中国赐外夷最厚而缛者,如元魏明帝正光二年,蠕蠕主阿那环归国,命引见赐坐,诏赐以细明光人马铠一具,铁人马铠六具,露丝银缠槊二张并白眊,赤漆槊七张并白眊,黑漆槊十张并幡,露丝弓二张并箭,朱漆拓弓六张并箭,黑漆弓十张并箭,赤漆楯六幡并刀,黑漆楯六幡并刀,赤漆鼓角二十具,五色锦被二领,黄绸被褥三十具,私府绣花一领,并帽,内者绯纳袄一领,绯袍二十领,并帽,内者杂采十段,绯纳小口裤褶一具,内中宛具紫衲大口裤褶一具,内中宛具百子帐十八具,黄巾幕六张,新乾饭一百石,麦面八石,榛麨五石,铜乌錥四枚,柔铁乌錥二枚,各受一斛,黑漆竹榼四枚,各受五升,婢二口,父草马五百疋,弛百二十头,駞牛一百头,羊五十口,朱画盘器十合,粟二十万石。乃次年即入寇,至执行台尚书元孚以去,未数岁而魏亦大乱,分东西矣。宋靖康初元,斡离不入犯,犒师银二千二百余万两,金三十余万两,又侑以女乐百人,珍禽异宝等物。及斡离不还师,钦宗又赐以白纟宁束带一条,共紥珠五十颗,正透金凤犀带一条,金陵真玉注碗一副,玉酒锺十只,细鞍辔一副,琥珀假竹鞭一条,为赆饯之礼。其媚之已不遗余力,次年再入犯,汴京遂不守。

【夷王名之异】人名多复字者,至五胡元魏及辽金元止,而本朝入贡诸国更有异者:于正统十年三月,满剌加国王息力八密息瓦儿丢八沙奏讨贡船,以便往来者,其名凡十字;又成化二十三年,孝宗新即位,暹罗国王,国隆哱剌略坤息利尤地垩入贡,其名凡十一字,亘古未之见。

【两使外国不赏】今制:使琉球者每报命,正使给事转四品京堂,副使行人,转六品京堂。如取诸寄,无一爽者。皆谓旧例固然,而先朝不尔也。正统乙丑进士边永拜行人,以景泰庚午使安南,归无赏,盖或以陆行仅比朝鲜也;至壬申又使占城,则泛海,亦终无褒赏;会哈密入贡,又奉命馆伴来使,送至甘肃而还;至天顺间,又遣至楚府行祀礼,又遣至代府掌行丧礼,又使河南、山东、陕西、云南,后以九年再秩满,始得升户部员外郎,以年至乞致仕。永为行人及户郎者凡三十年,其在使署,他劳不待言,而异域两度出疆,竟不沾寸赏,岂当时事例固然耶?今行人以三差为满,又有两差即转者,俸止四年,更无久任者矣。边永、北直任邱人,林下垂二十年,以子滽贵,封佥都御史。及见其孙宪成化甲辰进士,同时万文康在内阁,子翼为侍郎,孙宏璧为吉士,其盛似稍胜,而名德逊之百倍矣。滽官至刑部右侍郎,宪至掌院都御史,宪弟虑虑字据写本补,亦以庶常中允至佥都御史。

【赐四夷宴】本朝赐四夷贡使宴,皆总理戎政勋臣主席,惟朝鲜琉球则以大宗伯主之,盖以两邦俱衣冠礼义,非他蛮貊比也。其侑席之乐,以教坊供事。两国尚循仪矩,侍坐庭下;若他夷则睢盱振袂,离坐恣观,拊掌顿足,殊不成礼。所设宴席,俱为庖人侵削,至于腐败不堪入口。亦有点者作侏亻离语怨詈,主者草草毕事,置不问也。窃意绥怀殊俗,宜加意抚恤,本朝既无接伴馆伴之使,仅以主客司一主事,董南北二馆,已为简略,而赐宴又粗粝如此,何以柔远人?然弘治十四年,锦衣千户牟斌,曾上言四夷宴时,宜命光禄寺堂上官主办,其设务从丰厚,再委侍班御史一员巡视。上从之。今日久制湮,不复讲及此矣。斌于正德元年,以指挥佥事理锦衣抚镇司事,坐救护言官,廷杖三十,降湖广沔阳卫百户闲住,此后再起再废,其人非庸弁也。

崔仲凫王弇州记牟斌事小异,其称许则同,近日言官更为请谥矣。

【活佛】正德十年,上用内臣言,西域僧有所谓活佛者,能知三生及未来事,遂传旨查永乐年间太监侯显迎帝师哈立麻事例,特遣司礼太监刘允为使入番,往返以十年为期,以珠琲为幡幢,金宝为法供,内府瑰异,为之一空。至其地,活佛者匿不肯见,允及部曲怒甚,以至交兵,番众夜袭我营,尽夺所赍珍宝兵械以去,将士战死过半,允单骑逃归,上已宾天,世宗入继大统矣。此事颇涉妖妄,虽见国吏,疑非实录。及万历五年,虏酋俺答迎活佛于西海,求饮长生水。其人实乌思藏僧,姓锁南坚,其名曰错,或曰即阐化王,答赖剌麻也,专以传经说法为教,戒淫杀,虏中尊礼之。虏酋顺义王俺答,所部数十万众,出灵夏边外河套之间,以奉坚错教,不戕杀汉人,不轻戮部卒,往来寂然。至七年锁南坚错献书于江陵张相公,馈以四臂观音大士金刚结子,及氆氇等异物,有阁下分付顺义王“早早回家,我就分付他回去“等语,张转闻于上,命纳之。俺答自此仁懦恶杀,而势亦渐衰。俺答传黄台吉,以至其子孙,世世奉之不少懈。万历十八年,火落赤又往西迎活佛,遂盘踞甘凉之外,廷议大举用兵,旋以旧总督郑范溪洛经略七镇,遣使游说火酋迄就戎索,敛所部东归守款,贡如往时。岂所谓活佛者,真能活夷夏之人耶?何以正德间荷非常之宠,而坚不赴召,至为虏用,则数世而犹不绝,意者天生异人,使驯扰虎狼,安我赤子,即僭名曰佛,亦无不可。

元泰定间,以帝师之兄锁南藏卜尚公主,封白兰王,盖锁南本其姓,本朝永乐以后,帝师俱承锁南之姓,以至于今。【顺义王】俺答款塞乞封,诏封为顺义王,一时称当事者善于制虏,特创美名,暗寓驾驭之旨,而不知先朝已有之矣。永乐七年,封瓦刺马哈木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顺宁王,太平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顺义王,把秃孛罗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安乐王,此三王名号,亦系庙堂所创,以示羁縻,而阶勋为正一品,尤为妥当。使隆庆间亦冠于顺义王之上,则虏酋决不敢争礼欲如代王体统,以致道臣受其折辱矣。

【夷人市瓷器】余于京师,见北馆伴。□疑为当字,馆夫装车,其高至三丈余,皆鞑靼女真诸虏,及天方诸国贡夷归装所载,他物不论,即瓷器一项,多至数十车。予初怪其轻脆,何以陆行万里?既细叩之,则初买时,每一器内纳少土,及豆麦少许,垒数十个,辄牢缚成一片,置之湿地,频洒以水,久之则豆麦生芽,缠绕胶固,试投之荦确之地,不损破者,始以登车。临装驾时,又从车上掷下数番,其坚牣如故者,始载以往,其价比常加十倍。盖馆夫创为此法,无所承受。偶阅周密《癸辛杂识》,则宋宣和间,艮岳取石之法亦如此,先以沙胶实填石窍,其外以麻筋杂泥固之令圆,日晒极坚,始用大木为车,致之舟中。抵汴浸之水中,旋去泥土,则省人力而无他虑。此盖出朱勔父子小慧,何犷卤馆夫亦暗合乃尔。【册封琉球】本朝入贡诸国,惟琉球、朝鲜最恭顺,朝廷礼之亦迥异他夷。朝鲜以翰林及给事往,琉球则给事为正,行人副之。琉球小国最贫,其随中朝奉使者,皆海上无俚游手,充中军诸名色,官造船于闽,先奉檄行八府,指材索价,云此堪桅、此堪柁,满欲饱橐,则又转他郡,动经数年始成。其船广不必言,深亦数丈,梯而下之,所贮皆麾下私货。一至彼行礼毕,其王即遁去,惧为天使诸役所需索,且责以偿物价也。

其往返有程,在途不过半年,而留闽必四五岁,奉使近臣,与守土长吏,未有不成深仇者。近年夏鹤田黄门(子良)出使,以壬寅衔命,丁未复命,在闽时,敌福州缺守,阮坚之(自华)以司理署篆,因公事相构,抚臣徐石楼(学聚)又不善调停,几激大变。夏还循例升太常少卿,以海中悸疾发,寻告归不起,阮亦用前事谪去。当廷遣时,夏不当行,而其僚有不愿去者,至秽詈礼官得免,夏以先上封事犯时忌,遂非次用之。往时曾议置敕境上,令彼国来取,省费巨万,似亦可行。

【出使琉球得罪】刑科给事中陈传,福建人,奉命使琉球,道过其家,未行,礼科都给事中章瑾劾传闽人,地邻琉球,当避嫌,乃朦胧给内府金织衣及钞以往,上命使回治之,比及反命讯治,法司比盗内府财物律,当赎斩为民,上命谪戍大同边卫。此正统间事也。至嘉靖末年,浙之仙居人给事中吴时来以奉命使琉球,未行,疏劾严分宜下狱,以避远差诡托建言,讯治罪至遗戍。今上辛丑,省中有当使琉球者,其人亦浙之戊戌庶常也,时署宗伯为其姻家,因恨怨相詈,始改遣夏子阳,而浙给事至乙巳大计,以不及谪外,远差辞受,盖俱不免云。【乌思藏】乌思藏,彼国止称乌藏,入贡陆行一万八千里,始至雅州入京师。彼国皆祝发为僧,无城郭,有土堆。土堆内国王大臣居之,长茹素披缁,王无宫眷,官绝妻室。土堆外僧有妻孥,食牛羊肉。国人称国王曰剌嘛令巴恤,三五年一换,将死日,事群臣曰:“我以某年月日生某国中,父母为某,汝等依期来迎。“后如期死,死后果生某国,从胁下出,三日即能言,告其父母曰:“我本乌藏王,我死日曾语国人,国人亦知来迎,父母当送我还乌藏。“父母如其言送来,乌藏臣民如其言备宝物以迎,迎至国五六月,暴长如成人,即能登坛说法,往事来事,无不通晓,经典自能淹贯。特新王面貌不似旧王。

不过五年又生他国,大都多生番地,番人称曰活佛,迎送必以礼,国王持咒,番人不能动,故极敬畏。国王死不葬,新王到,方火旧王骸。骸中有舍利,齿间有宝石,其异如此。第国无刑罚,无兵革,无盐亦无病,无痘毒。稍有病,食阿魏便愈,其人寿多百岁,甚至有百四五十岁者。其官章饰,最尚瑟瑟,瑟瑟者,绿珠也。妇人赭面辫发如虏妇。然饮食重茶,其供国王用牛乳为献。犬马牛俱极高大,犬高至三尺,一牛能载二十人,则犛牛也。多经曲,如《楞伽经》至万卷,此皆史书未载,并记之云。此郭青螺司马所纪,即得于乌思藏僧触匝巴者,然则活佛信有之,且至今不绝也。匝巴以万历三十年入贡,因留中国。

【红毛夷】红毛夷自古不通中国,亦不知其国何名,其地在何所。直至今上辛丑,始入粤东海中,因粤夷以求通贡,且于彭湖互市,不许,次年又至闽海。时税监高采肆毒,遂许其市易,以抚按力遏而止。至岁甲辰,徐石楼(学聚)抚闽,忽有此夷船近海壖住泊,时漳州海商潘秀等,素商于大泥国,习与红夷贸易,且恃税监奥主,因先世于旧浯屿通贡市为辞。两院仍拒绝,遂罢议。而通番奸商,私与互市,与吕宋诸国无异,距今又十五六年矣。彼日习海道,而华人与贸易,亦若一家,恐终不能禁。说者又以广之香山屿夷盘踞为戒,似亦非通论也。

当此夷初至内地,海上官军,素不习见,且状貌服饰,非向来诸岛所有,亦未晓其技能,轧以平日所持火器遥攻之。彼姑以舟中所贮相酬答,第见青烟一缕,此即应手糜烂,无声迹可寻,徐徐扬帆去,不折一镞,而官军死者已无算。海上惊怖,以其须发通赤,遂呼为红毛夷云。次年复漂洋出粤东,迫近省会,粤人谋之香山奥夷诸贡夷,皆云:“彼火器即精工,万无加于我曹,愿首挫其锋。“比舳舻相接,硝铅互发,则香山夷大衄,所丧失以万计。及诱之登岸,焚其舟,则伎俩立穷。自此相戒毋犯,奥夷因与讲解议和,往来大浸,听其贩鬻,然终无敢以互市请者。自来中国惟重佛郎机大炮,盖正统以后始有之,为御夷第一神器,自此夷通市,遂得彼所用诸炮,因仿其式并方制造,即未能尽传其精奥,巳足凭为长城矣。其人双瞳深碧,举体洁白如截肪,不甚为寇掠,亦有俘执解京者,大抵海上诸弁,诱致取赏,非尽盗也。近且骎骎内徙,愿为天朝用,亦亘古未有之事。

【大西洋】利玛窦字西泰,以入贡至,因留不去,近以病终于邸,上赐赙葬甚厚,今其墓在西山。往时予游京师,曾与卜邻,果异人也。初来即寓香山奥夷,学华言读华书者凡二十年,比至京,已斑白矣。入都时在今上庚子年,涂经天津,为税监马堂所谁何,尽留其未名之宝,仅以天主像及天主母像为献,礼部以所称大西洋,为《会典》所不载,难比客部久贡诸夷,姑量赏遣还。上不听,俾从便僦居。玛窦自云:其国名欧逻巴,去中国不知几千万里,今琐里诸国,亦称西洋,与中国附近,列于职贡,而实非也。今中土士人授其学者遍宇内,而金陵尤甚。盖天主之教,自是西方一种,释氏所云旁门外道,亦自奇快动人,若以为窥伺中华,以待风尘之警,失之远矣。

丙辰,南京署礼部侍郎沈氵隺、给事晏文辉等,同参远夷王丰肃等,以天主教在留都,煽惑愚民,信从者众,且疑其佛郎机夷种,宜行驱逐。得旨:丰肃等送广东抚按,督令西归。

其庞迪义等,晓知历法,礼部请与各官推演七政。且系向化西来,亦令归还本国。至戊午十月,迪义等奏曰:先臣利玛窦等千余人,涉海九万里,观光上国,食大官者十七载。近见要行驱逐,臣等焚修学道,尊奉天主,如有邪谋,甘堕恶业,乞圣明怜察,候风归国。若寄居海屿,愈滋猜疑,望并南京等处陪臣,一并宽假。疏上不报。闻其尚留香山奥夷中。

万历二十九年二月庚午朔,天津河御用监少监马堂,解进大西洋利玛窦进贡土物并行李,时吾乡朱文恪公,以吏部右侍郎掌礼部尚书事,上疏曰:《会典》止有琐里国,而无大西洋,其真伪不可知。又寄住二十年,方行进贡,则与远方慕义特来献琛者不同。且其所贡天主天主母图,既属不经,而随身行李,有神仙骨等物,夫既称神仙,自能飞升,安得有骨?则唐韩愈所谓凶秽之余,不宜令入宫禁者也。况此等方物,未经臣部译验,径行赍给,则该监混进之非,与臣等溺职之罪,俱有不容辞者。又既奉旨送部,乃不赴部译,而私寓僧舍,臣不知何意也。乞量给所进行李价值,照各贡译例,给与利玛窦冠带,速令回还,勿得潜住两京,与内监交往,以致别生支节,且使眩惑愚民。不报。公讳国祚,字兆隆,号养醇,秀水人,以太医院籍,中万历壬午顺天乡试,癸未进士第一人,累官光禄大夫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赠太傅,其在礼部请建储,公私凡七十疏;又特参郑国泰,谓本朝外戚不预政事,册立非国泰所宜言,戚臣为侧目。公立朝无偏党,守至清。既卒,御祭文有云:“忠著三朝,清风百世。“又云:“生且无居,殁焉能葬?“闻易名之典,初拟文清、文介,为顾秉谦所持,定下谥曰文悫,廷议不平,乃更谥文恪云。

【利西泰】利西泰发愿力,以本教诱化华人,最诽释氏,曾谓余曰:“君国有仲尼,震旦圣人也,然西狩获麟时已死矣。

释迦亦葱岭圣人也,然双树背痛时亦死矣。安得尚有佛?“余不谓然,亦不以为忤。性好施,能缓急人,人亦感其诚厚,无敢负者。饮啖甚健,所造皆精好。不权子母术,而日用优渥无窘状,因疑其工炉火之术,似未必然。其徒有庞顺阳名迪义,亦同行其教,居南中,不如此君远矣。渠病时搽擦苏合油等物遍体,云其国疗病之法如是。余因悟佛经所禁香油涂身者,即此是也。彼法既以辟佛为主,何风俗又与暗合耶?利甫逾知命而卒。【香山奥夷】丁未年,广东番禺举人卢廷龙,请尽逐香山奥夷,仍归濠镜故地。时朝议以事多窒碍,寝阁不行。盖其时奥夷擅立城垣,聚集海外杂沓住居,吏其土者皆莫敢诘,甚有利其宝货,佯禁而阴许之者,时督两广者戴耀也。又七年甲寅,则督臣为张鸣冈,疏言奥夷近状,谓奥中私畜倭奴,且私筑墙垣,抗杀官兵,倭已有妻子庐舍,今不亡一矢,逐名取船,押送出境,数十年奥中之患,一旦祛除,惟倭去而夷留,议者有谓必尽驱逐,须大兵临之,以弭外忧;有谓濠镜内地,不容盘踞,令移出浪白外洋,就船贸易,以消内患。然濠镜地在香山,官兵环守,彼日夕所需,咸仰给于我,一怀异志,即扼其喉,不血刃而制其死命。若移出浪白大海,茫茫无涯,番船往来,何从盘诘?奸徒接济,何从堵截?勾倭酿衅,莫可问矣。若以为非我族类,必拔而去之,此在庙堂断而行之耳。

盖其说与卢廷龙疏枘凿之极,或者彼中情形实实如此。此与河套一议正同,当世宗时,以为安边第一要着,今日谈虏事者,以为套不可复,亦不宜复,其说甚辨。盖疆圉多故,时异势殊,不可执泥隅见。今香山奥夷安堵,亦不闻蠢动也。【朝鲜国诗文】朝鲜俗最崇诗文,亦举乡会试,其来朝贡陪臣多大僚,称议政者即宰相,必有一御史监之,皆妙选文学著称者充使介。至阙必收买图籍,偶欲《弇州四部稿》,书肆故靳之,增价至十倍。其笃好如此。天朝使其国,以一翰林一给事往,欲行者即乘四牡,彼国濡毫以待唱和,我之衔命者,才或反逊之。前辈一二北扉,遭其姗侮非一,大为皇华之辱。

此后似宜遴择而使,勿为元菟四郡人所笑可也。【外国王仪仗】浡泥国王之来朝也,上赐以仪仗,用银交椅、银水盆、银水罐、白罗销金伞扇、金装鞍马二,又赐锦绮衣,下逮王妃弟妹陪臣。其冠服,男子皆如中国,惟女服从其俗。又命朝见亲王,一如公侯大臣礼。盖仪仗稍亚于尚师哈立麻,而稠缛则过之。至于朝谒朱邸,亦同群臣,贤于汉之位在诸侯王上远矣。   


【圣祖兼三教】太祖深于竺干之学,如御制护持朵甘思乌思藏诏,及明施修教诸论,游新庵灵谷寺诸记,又宋濂所撰洪武四年蒋山佛会诸灵应纪,皆昭然耳目。至七年上手注《道德经》,出以示群臣。至十年上与群臣论日月五星之行,翰林臣傅藻等皆以蔡氏书传之说为对,上曰:天左旋,日月五星右旋,朕自起兵以来,与善推步者观天象十有三年矣。天气清爽夜一宿为主,则太阴渐逼而东,则是左旋。此历家亦尝论之。蔡氏谓为右旋,此则儒家之说,若不折而论之,岂格物致知之学乎?其后遂召诸名儒考订损益成《书传会通》一书,盖上于吾儒及释道二氏精究秘奥,虽专门名家有不及。然崇佛而无封帝师西天佛之异典,讲道而羽流辈无孤卿伯爵之横恩,即表章圣学,而不屑屑议笾豆舞佾升降,及改革公侯等事,至三教一论和合同异,具在御制集中,尤为抉微扼要,万古至言。真天生圣人也。

【义惠侯】洪武十一年,诰封刘继祖为义惠侯,其词略云:朕微时罹亲丧,难于宅兆,尔发仁惠之心,以己沃壤,慨然见惠。安厝皇考妣,大惠云何可忘!因赠以侯,并赠其妻娄氏为侯夫人,仍为文以祭。宅兆即今泗州祖陵是矣。不讳龙潜之事,不忘马鬣之恩,存故旧,报德施,大哉圣孝,真只千古矣!刘继祖,字大秀。

【里士社士】洪武十九年,上下诏,谓《大诰》颁行,民从朕命,吾民乐生有渐矣。今特命有司抚问高年及笃废残疾者,八十九十乡党称善人者,以时存问,给酒肉絮帛。惟应天、凤阳二府富民,八十以上者赐爵里士,九十以上者赐爵社士,与县官平礼。其优礼耆寿及富室如此。其年五月,以嘉兴崇德知县毕辉、县丞齐抟,执法不容奸恶,其年七月,以苏州知府王观、同知曹恒、经历王□棰死奸宄府吏钱英,俱遣行人赍专敕往谕,并劳以醴。其裁抑奸恶及吏胥又如此。一年之间,圣谕屡下,无一不为良民计。今有司所行多反是,或以摧锄豪富为辞,惟恐殷实之不贫;而市狙衙蠹,则傅以羽翼,令其恣吞良善,不知于圣祖法当何如?按里士社士之名甚古。至次年闰六月复下诏如前:其富民里社二士,咸许冠带复其家,命礼部以朕命申谕之。十九年,苏州常熟知县成天奇,以府吏至县,径由中道上公堂,奇怒而执之,事闻,上嘉其能,遣使赐敕以酒劳之。今上丁酉,崇德知县薛近兖,以事棰府吏,比薛至嘉兴,府吏聚众辱之,薛诉于署印同知陈文炅,竟不罪吏,薛不能堪,投劾以去。其倒置如此。

【总裁永乐大典】文皇帝修《永乐大典》,其书为古今第一浩繁,卷帙且至数万。嘉靖间遇大内灾,世宗夜三四传旨移出,始得无恙,后命重录一部,以备不虞,辅臣徐阶等以此被升赏。然其初纂集,用人多不次:先是常州府武进县人陈济字伯载,中外荐其学行,文皇命召至京,以为大典都总裁,书成,拜右春坊右赞善。永乐十五年,命侍皇太孙,后卒于官。其为总裁时,故布衣也。又都总裁之名,惟元时有之,在本朝未之见,斯亦异矣。今人但知济曾为重修《太祖实录》总裁耳。《大典》一书,初文皇命翰林学士兼春坊大学士解缙等修辑,未期而书成,上赐宴赏拜恩者百四十七人,赐名《文献大成》,时永乐二年十一月也。既而上以纪载尚多未备,仍命重修,以太子少保姚广孝及解缙等董其事,翰林学士王景等为副总裁、纂修等官,开馆于文渊阁,光禄朝夕给膳,且命礼部简四方宿学老儒有文学者充之。陈济之得召,盖正此时也。至永乐五年十一月书成,凡二万二千九百余卷,共一万一千九十五本,上为更名曰《永乐大典》,御制序弁其首,时拜赐者。广孝以下二千六百一十九人,盖效力编摩者,较宋太平兴国中不啻十倍。此书藏之秘阁,未几文皇迁都,往来无定,且犁庭四出,多修马上之业,未暇寻讨,即列圣亦不闻有简阅展视者。

惟世宗笃嗜之,旃厦乙览,必有数十帙在案头。近李本宁太史云:其书冗滥可厌,殊不足观,绝非《太平御览》诸书可比。

盖当时以《洪武正韵》排比成帙,非有翦裁厘正之功。且太宗圣谕解缙等:欲仿韵府,如探囊取物,毋厌浩繁。其义例可知矣。

【直谏奇刑】李忠文初为侍读,以疏忤旨下狱,时永乐初年,至二十一年始释,得复官。已而洪熙改元,复上二疏,言人所不敢言,其一乞留中。疏入召问,对不屈,命金瓜士扑之,凡十七瓜而肋断,恍惚中见有朱衣人庇之,曳出下狱。先是折肋内向不相续,及用挺纽断,骨忽自接。至宣德初,以学士晋祭酒。至正统中,又以忤王振枷项,寻得释告归。此李本传所纪也。又宣德间,有刑部主事郭循者,以开拓西内皇城,大兴土木,极谏不可。上命以毡裹至大内,问之不屈,乃射伤其颅,血流被面,下锦衣狱。至正统改元,遇恩宥复职,仕至广东参政,卒于官,此见英宗史者。以仁、宣二圣神明,而二臣不免奇刑若此,李为安福人,郭为庐陵人,俱吉州产也。【宣宗御笔】宣宗皇帝,天授奇慧,所御书画,俱非臣下可及。幼时曾见御笔一扇,上画折枝花及竹石,即自题六言于端云: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扫却人间炎暑,招回天上清凉。烘染设色,直追宋人。书学颜清臣,而微带沈度姿态。

今上御书几出宣宗上,第不知绘事曾留意否?

宣宗此诗,屡见御笔,想得意之什。

【宣宗击射】永乐十一年五月午节,车驾幸东苑,观击球射柳,听文武群臣、四夷朝使,及在京耆老聚观。先是命行在礼部议,分击球官为两朋。是日天清日朗,风埃不作,命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领左朋,宁阳侯陈懋领右朋,自皇太孙而下,诸王大臣以次击射,皇太孙击射,连发皆中。上大喜,射毕,进皇太孙嘉劳之。因曰:“今日华夷毕集,朕有一言。尔当思对之,曰:万方玉帛风云会“。皇太孙即叩头对曰:“一统山河日月明。“上喜甚,赐名马锦绮罗纱及番国布,因命儒臣赋诗,赐群臣宴。时,太孙侍上在北京。明年上北征,仍以太孙随侍军中,比报大捷,劝上早还,遂以七月班师。盖太孙神武不杀,久为文皇所默契。即太子苦救汉王,文皇屡顾太孙,谓“朕不欲以祸本贻尔“。则神算托付,祖孙一揆。他年乐安州之叛,一举天戈,如摧枯拉朽,真天授,非人力也。

今京师午节尚有射柳之戏,俱在天坛,俱勋戚中贵居多。

各边文武大帅,例亦举射行宴犒礼;至禁中,则有走骠骑、划龙船二戏。上与宫眷临视极欢,命词臣进诗词对联,颁赐优渥。

迩年亦渐减矣。

【天顺初元盛德】英宗初复位,诛殛郕邸,故臣自于、王诸大臣外,以至内官武夫,稍有微隙者,俱谴责无遗。亦有为曹、石辈私怨滥及者不少。至本年八月,上谕户部曰:“王竑为首犯犯下原有阙字,据写本删,当死,朕不忍加诛,已遣为民。今念其漕运有功,户部可遣官送原籍陕西安置。该管官司务待以礼,不许欺侮。“竑即上北狩时,以给事中捶死王振党指挥马顺者。上初复位,以都御史谪参政,又令为民。兹复念旧劳而安置之,且命待以礼,想廉知其受侮不堪也。未几,遂复大用矣。十月,又命太监吴昱管送建文子孙庶人凤阳居住,任其自便,仍许亲戚往来。此心真天地之心也。时,徐有贞已远谪,石亨亦渐疏,此等仁厚俱出圣断。独僧道坚者,故西域僧也,景帝爱之,至召入禁中缉熙殿亲受法,后以复辟时谪戍矣,至是召还为右阐教。又命召故礼部尚书掌太常寺蒋守约还旧任。守约,直隶宜兴人,为道士,以郕邸旧臣例遣归,至是复起。此二事俱在元年内,似于新政不免少损,盖二氏之教入人易深,自古然矣。

道士为大宗伯者自蒋守约始,继之者成化四年之李希安,弘治十七年之崔志端。以黄冠领夔伯之寄,不谓乃见之清朝。

李文达、陈庄靖、刘文靖诸公,能辞责乎?

【世庙改称】嘉靖十五年十月,上谕礼卿夏言:“前以皇考庙比之世室,即名世庙,今思之不甚稳。且今分建宗庙,推尊太宗,世祭不迁是矣,恐皇考亦欲让尊于太宗。且世之一字,来世或用加宗号,今加于皇考,又不得世宗之称,徒拥虚名,不如别议,遂改为献皇帝庙。“盖是时上已为身后谥号计,正与邵经邦所云,谥为世宗者暗合,岂阳谴其人,而阴用其言耶?何渊小人,议立世室,不数年而改称,时张孚敬去位,而桂萼死久矣。至十七年用丰坊言,尊献帝为睿宗祔太庙,并改太宗为祖。时夏言拟称烈祖孝皇帝,上改为成祖,与睿宗主同入庙,盖上亦虑后世以亲尽议祧,故并尊二祖。则上为中兴有德之宗,永享禋祀,其后庙号果不爽,亦辅臣徐阶辈,能仰体上遗意也。

【穆宗仁俭】穆宗御极不久,然仁俭性成,尝思食果饼,询之近侍,俄顷尚膳监及甜食房,各开买办松榛粻饧等物,其值数千金以进,上笑曰:“此饼只需银五钱,便于东长安大街勾阑胡同买一大盒矣,何用多金?“内臣俱缩颈退。盖上在潜邸久,稔知其价也。又一日,思食驴赐,近侍请增入御膳中,上曰:“如此则大官将日杀一驴,以备上供矣。“竟不许。惟中宫偶以疾避别宫,御史詹仰庇闻之,具疏力谏,时中宫未有子,而今上生母已为皇贵妃,詹盖恐有容悦者引先朝恭让后及孝恭后故事,以此预诤,其虑甚远。上虽怒而内惭其直,仅批妄言姑不究。未几,借他事命廷杖为民。自是恩礼中宫有加焉,盖已行其言矣。其后仁圣、慈圣两宫,并享天下养,谓非当年主圣臣直之效不可。此事与近年王给事(德完)“笃厚中宫“一疏,词旨略同,均有裨圣德不浅。惜詹晚致通显,为世所薄,不克保令名耳。

初穆宗好观武事,时江陵为末相,遂于条陈疏中特列一款曰实武备,请上每秋大阅,躬诣校肄,上大喜,褒美允行,自是而内教场习射等事起矣。此公善于逢君如此。【禁殿更名】今大内建极殿,故谨身殿也。建文三年八月改名曰正心殿,盖方、黄诸公正以格致圣学歆少帝,故易今名。

至文皇登极,始复旧。嘉靖三十六年,三殿俱毁,比落成又改为建极,此一殿名凡三易矣。建文三年九月,又改承天门为皋门,改午门为端门,改端门为应门,改前门为路门,盖仿成周之旧,亦靖难后还故名。当时辅政诸老,但知慕古,不知皇祖手定,无故议改,亦变乱旧章之一也。若金陵十五歌楼中,有醉仙等三楼,洪武间被火灾,至永乐八年,上命鼎新之,且仍旧号。盖先朝所建,有举莫废,即一教坊尚存故事如此,益觉建文纷更,总授燕师以口实耳。

【圣谕门工】嘉靖丁巳,三殿及朝殿及朝原作朝及殿,据写本改,门俱灾,时上急于门工,谓朝会之地,观瞻不雅,急欲先立奉天门楼。时,长工部者为赵文华,惶窘无计,支词以对,上怒逐之,而门工迄无建期。上乃谕大学士严嵩:“昨徐杲言门楼不敢以杉材代,深恐不坚;欲俟材至,又虑延久。昨工部所获门楼之料已有,所少者殿材耳,今其言又如此。若辈第弄纸笔支调,安有力任君事者?夫楠材坚矣。昨至大之质,未二日毁之,与烧材不异。久近非物可定,惟天神垂祐,苇亦可久。“于是门工不数月而就绪。圣谕真切,“苇亦可久“一语,真万世至言,令古来峻宇雕墙之主,愧汗入地。至辛酉年冬,万寿宫灾,次辅徐阶身任其事,仅三阅月告成,时永顺致仕,宣慰使彭明辅,其子宣慰彭翼南,各以献大材济急用,上喜甚,进明辅湖广都指挥使,赐以蟒衣;翼南进云南右布政使,赐飞鱼服。此二服惟宠司礼大榼,其后乃及辅臣,间有特赐部院大臣者,以为异数。今二酋父子兼得之,最为殊典,且非军功之赏,尤特恩也,与门工时圣谕所云敻别矣。

晋府交城王表柚,先以庶孽。纳贿故辅严嵩,冒袭郡爵。迨《宗藩条例》颁行,表柚为滥封之首,应革,乃表进白鹿,自言得之平阳府藐姑射山仙洞中,且撰颂以献,其言俱妄也。上大悦,赐白金百两,大红金彩衮龙袍三袭,自来人臣赐服,以坐蟒为极,时犹以为逼上,至《衮龙》二字,非至尊不敢称。永乐间始有赐亲王及他王者,以为非常之典,然皆亲皇弟侄也。自英宗以来,间及疏属郡王,最为滥典,而无人救正。世宗英主,亟宜厘革,反以宠贡谀裨王,时乙丑年事,正大小臣工相率献瑞时也。穆宗以后,藩府之得此赐者少矣。

赐夷王者止称蟒龙。

【圣学心法】永乐七年,上巡幸北京,赐太子《圣学心法》四卷,皆出上手纂。其纲曰君道、臣道、父道、子道,御制序文,亦至五千余言,且自比唐太宗《帝范》十二篇,以示仰止。盖两文皇靖内难、攘外夷、功德略同,故著作亦合辙如此。

【文华殿】文华殿在奉天门,今改称皇极之东北,其制度较诸殿稍小,而加精工焉。盖至尊所尝,御便殿,且为开设经筵之所。中设镀金鹤一双,东西相向立,以口衔香,乃外国所贡,状如细烛,遇开讲时,展书等官立鹤之下,及讲毕事,即知经筵大臣亦绕鹤下出。又赐酒饭于左顺门,今改会极之北,实奉天门东庑也。光禄官珍羞、良酝,二署设宴,惟此为第一精腆;讲官家人,以及隶胥,俱得随入挈馂余以归。先人每自讲筵返邸寓时,余甫龀亦得尝。今朝讲久不举行,此典希绝矣。

本殿之侧,则为精一堂、恭默室、九五斋,皆世宗所建,殿之后则名玉食馆,为上进膳之所。又过小门西北,曰省愆居,本殿东西厢,则称左右春坊。宪宗再立为太子,讲学文华,以上频御,避居左春坊即此。文华殿对曰:“念终始典于学期迈殷宗,于缉熙殚厥心若稽周后。又曰:“披皇图考帝文九寓化成于几席,游礼门翔艺圃六经道显于羹墙。又曰:纵横图史发天经地纬之藏,俯仰古今期日就月将之益。又曰:四海升平翠幄雍容探六籍,万几清暇瑶编披览惜三余。又曰:西昆峙群玉之峰宝气高腾册府,东壁耿双星之曜祥辉遥接书林。他不能复记。

此等对联,想亦诸殿所无也。殿旧覆青琉璃瓦,嘉靖中易以黄瓦,廿八年庄敬太子行冠礼,故事在文华殿中,至是礼臣以黄瓦避尊上,请上命设座文华殿门左南向,然以侍卫未备,暂止之。太子加冠甫三日而薨,时年十四,不及御门。今上元子出阁,亦在文华殿之东楹,不敢居中。

【禁革斋醮】嘉靖六年秋,时届圣诞,上谕辅臣曰:“朕思每年初度,一应该衙门援例请建斋祈寿,夫人君欲寿,非事斋醮能致,果能敬天,凡戕身伐命事,一切致谨,必得长生。

今将内二经厂,外二寺,凡遇景命初度,一应斋事,悉行禁止。

所谓省一分有一分益。止存朝天宫一醮,以仿春祈秋报,庶见崇正之意。“上此谕洞达天人之际,杜革淫祀,可谓至严。又十许年,而斋醮事兴,移跸西苑,躬尚玄修。自旱涝兵戎,以至吉凶典礼,先则叩玄坛,后则谢玄恩。若报捷,又云仰仗玄威,如此几三十年,视六年圣谕,遂若两截矣。

【建吴二庶人】天顺元年十月,上命太监吴昱,送建文君子孙、建吴二庶人、并其母杨氏,共一十八口,凤阳居住。每月支食米二十五石、柴三千斤、木炭三百斤,听其自择婚配,衣食许出市交易。仍令内使鲁传等看守门户,诏谕在廷文武知之。按此诏则从京师送至凤阳,而《吾学编》谓久锢中都广安宫,赦从自便者,误也。弇州亦因而不改,又误以为天顺四年出之凤阳,亦非是。建文少子文奎既释后,未几而逝,终无子。

吴庶人之卒,在永乐十三年,亦无子。懿文太子遂绝嗣。而吴庶人之妹,锢在高墙者,直至成化二十一年始卒,年八十六岁,上命为营葬域,然不闻所适者何人,盖竟以室女终身也。悲夫!

【大峪山用舍】献皇帝葬承天之纯德山,后崇为显陵,尊极矣。自张、桂辈以议礼骤贵重,垂涎者纷纷起,凿空妄议,创为迁奉献皇之说,始于百户随全,继以厨役王福等,又继以千户陈升、缘事监生詹◆等,屡请屡不行。至听选官王维臣等被重谴,而此议遂息。至十四年四月,上恭谒诸陵寝,并营寿宫于西山,于是京师遂有讹传迁陵者。时顺天府儒士潘谦、锦衣军匠金桂,各上疏请迁显陵于天寿山,盖预为希恩地也。旨下礼部参看。尚书夏言等奏:“往者千户陈升等,尝以迁陵为言,陛下奉慈训寝之矣。今因上亲谒七陵,预建山陵,将谓有奉迁之心,潘谦等望风进言,必有奸人主使,希冀非望,宜重惩治。“上深然其言,下锦衣送法司讯治。于是议者益晓然知上意,无一人言及矣。至十七年十二月,章圣太后崩,上忽下诏,迁显陵梓宫改葬于北,六飞亲阅,得吉壤于天寿山之大峪,诏云:林茂草郁,冈阜丰衍,别在诸陵之次。命太师翊国公郭勋知山陵建造,总督工程,以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辰时兴工。

大学士夏言、尚书严嵩等,各具献皇梓宫启行图,及奉迁仪注上呈矣。上忽颁谕,谓:“奉藏体魄已二十载,启露风尘,摇撼远道,朕心不宁。“于是嵩等又会议从上圣意,停启攒三使不发,别遣锦衣指挥赵俊者往视,而迁事中辍。上命次年二月十五日太后梓宫南祔显陵,择日发引,礼部已移文所司遵行矣。

已而赵俊自承天还,言显陵玄宫有水,于是众啧啧又谓显陵当北迁。上命梓宫且停,待驾南行还京再奏。而上以二月朔立太子、裕王、景王,时车驾濒行,工部郎中岳伦上言:“梓宫南祔,未足遂陛下孝思之诚,请坚北迁之举,勿惑群臣之议。“

上怒,命锦衣逮讯,已而褫职,永不叙用。盖犹祖迁陵之说以媚上,不意其拂旨也。至十六日发京师,至四月朔自承天回銮,上谕行在礼部曰:“吉壤重卜,何为来此?惟纯德山皇考圣灵安悦宁妥久矣,视地悉已之,行宫道路止勿治。“盖上意欲皇考仍旧葬,而北葬太后于大峪,故示意如此。又途中得御史谢少南疏请庆都尧母祀典,上喜曰:“尧父母异陵可徵,合葬非古。少南才识可嘉,改司直郎兼检讨。“至四月十五日还京,十九日丙辰上谕辅臣曰:“大峪之工玄寝已成,不奉梓宫早安,恐夏雨流入,枉费人力。可于五月三日子时发引,五日抵陵,六日掩玄宫,七日神主还京。“盖力斥南行之说矣。是月二十七日,上复亲至大峪视太后陵工。既阅毕,召礼部尚书严嵩谕之曰:“朕南巡谒陵,今又视大峪山峪地空凄,岂如纯德山完美?决用前议,奉慈驾南祔,其发引吉辰另择。“至是显陵合葬之议始定,而太后梓宫仍南行矣。三数月之间,陵寝大事,或南或北,或行或止,更改数番,一惟圣意自裁。宰执大臣惟唯诺奉行,不复设一谋,出一见如傀儡之受牵,可恨亦可哂矣!

方大峪之初兴工也,御史陈让上疏,引舜葬九疑,二女不从之事,谓宜奉睿宗衣冠与章圣太后合葬大峪山,以章圣衣冠合葬显陵。若必欲迁显陵于大峪山,则承天旧陵为二圣衣冠几杖别藏,以当荆襄旺气。上曰:“并建二陵,用衣冠交葬,从古所无,尤见乖谬。“命斥为民。当时显陵建白,惟此一疏耳。然其乖谬,则诚如圣语矣。

章圣后南祔显陵已竣事矣,次年五月锦衣千户李拱辰上言:圣母南祔之后,灾异屡作,乞迎二圣梓宫俱葬天寿山。上斥其狂悖庸愚,下镇抚司逮治。

【大峪山再用】大峪今为今上所建寿宫,向年江李诸公,谓其地不吉,归咎于首揆申吴县,及旧宗伯徐嘉定,举朝聚讼,至烦圣驾再出而始决。想世宗何等英断,始而曰丰衍,既而曰空凄,尚未有定见如此,况臣下书生臆断乎!太仆少卿李植江东之议寿宫,止以大峪有石为言,而不及世宗改卜一事,想未谙先朝故实也。当时辅臣礼臣岂不知世宗再阅不用,特轻信钦天监官张邦垣等之言,致此纷纷。亦幸上不以“皇祖空凄“之语致诘耳,不然诸大臣祸且叵测矣。其后训导庞尚鸿等,又谓大峪开凿时,玄宫有水,督工诸臣用火炙干,不使上知。未知信否?但显陵遣阅时,赵俊亦有有水之言,世宗竟以梓宫南迁,何也?

孝宗山陵初起,吏部郎中杨子器亦上言石中有水,时内臣主其事,上不允行,仍切责子器。

【禁中演戏】内廷诸戏剧俱隶钟鼓司,皆习相传院本,沿金元之旧,以故其事多与教坊相通。至今上始设诸剧于玉熙宫,以习外戏,如弋阳、海盐、昆山诸家俱有之,其人员以三百为率,不复属钟鼓司。颇采听外间风闻,以供科诨,如成化间阿丑之属,以故恃上宠颇干外事。近日圣意颇觉之,进膳设剧,顿减于旧,此辈亦少戢矣。又有所谓过锦之戏,闻之中官,必须浓淡相间,雅俗并陈,全在结局有趣,如人说笑话,只要末语令人解颐。盖即教坊所称耍乐院本意也。今《实录》中谓武宗好武,遇内操时,组练成群,五色眩目,亦谓之过锦。似又是八虎及许泰、江彬辈营伍中事,即王恭襄(琼)亦在其中,非剧也。【原文】【供御茶】国初四方供茶,以建宁、阳羡茶品为上,时犹仍宋制,所进者俱碾而揉之,为大小龙团。至洪武二十四年九月,上以重劳民力,罢造龙团,惟采茶芽以进,其品有四:曰探春、先春、次春、紫笋。置茶户五百,免其徭役,按茶加香物,捣为细饼,已失真味。宋时,又有宫中绣茶之制,尤为水厄中第一厄。今人惟取初萌之精者汲泉置鼎,一瀹便啜,遂开千古茗饮之宗。乃不知我太祖实首辟此法,真所谓圣人先得我心也。陆鸿渐有灵,必俯首服,蔡君谟在地下,亦咋舌退矣。

【年号别称】文皇靖难兵起,屡进表章自雪者所不论,即他指斥书檄,俱用建文年号。直至建文四年六月登极,改次年为永乐元年,以本年不宜复称建文,乃仍洪武号为三十五年,实无所谓革除也。至正德十四年,宁王宸濠反,初欲改元顺德,为李士实力谏乃止,称己卯年,则逆状昭然,未几而败。按李煜为宋太祖所攻,遂罢开宝年号不书,竟署乙丑年,宸濠盖用此故事。尝见故老云:国初历日,自洪武以前,俱书本年支干,不用元旧号。又贸易文契,如吴元年、洪武元年,俱以“原“

字代元字。盖又民间追恨蒙古,不欲书其国号。如南宋写“金“字俱作“今“字,曾见宋列帝御书,及妃后翰墨皆然,则又不共戴天仇也。以上各有所谓,且有所本,今人多不知。创见者则以为骇矣。一岁两元,本朝所无,惟景泰已称八年,而正月十七日英宗反正,改称天顺元年。【承天大志】《承天大志》者,世宗既追宗献皇,益务张大其事,以明得意,遂作《承天大志》一书。时工部尚书顾璘以督显陵工程在事,即命之总理,璘乃聘楚人颜木、王廷陈等纂修。盖诸君俱高名废弃,欲借此为出山计也。书成,而圣意不惬,遂报罢不复议。嘉靖末年,给事邱岳复迎上意,请重修,乃命阁臣徐阶等总裁,而诸词臣分领之。时情咸谓书成必有异擢。争求入局,以至徐华亭与袁慈溪之相左,瞿文懿与高新郑之相诟,俱起于此书。比进呈乙览,上以卷中脱简,不复叙劳,仅各得赏,诸公大失所望,时去鼎湖不数月耳。独邱岳以建议始功,超为礼部右侍郎。次年,穆宗大计京官,岳坐降调外任。

是时侍讲学士廖道南亦修《楚纪》以求媚,既而世宗南幸承天,又献《圣皇南巡江汉赋》,上以付史馆;又上《瑞应颂》四篇,亦命留览。既而朝见,时廖居忧,乃服绯袍,上大怒,褫其职,迨《楚纪》成,终不召。【原文】【今上史学】今上以冲圣御宇,张江陵相公进《帝鉴图说》以劝讲,内列“圣哲芳规“、“狂愚覆辙“二项,以寓劝戒。上固天纵,自是益勤史学,更命进讲《贞观政要》。至十六年,阁臣进《太祖御札》在内阁者凡七十余通,上命留内恭藏,因索累朝实录进览。阁臣对以实录成时,史臣俱会同焚稿于芭蕉园,人间并无底稿。惟皇祖世宗,特建皇史宬以藏列圣实录宝训,但册样稍广,宜减为书册,庶便展阅,容令中书官誊进,陆续上呈。上允之。由是金匮石室之藏,俱登乙览矣。今上举动,每以祖宗为法,自冲年即有小世宗之号,然亦繇《帝鉴》一书,启沃圣心,故孜孜讲究不辍。宋朝大儒如王荆公,以《春秋》为断烂朝报,不列六经;如程伊川以看《资治通鉴》为玩物丧志,禁人弗习。宜其末造之不竞也。

初修《帝鉴》时,分派各词林编纂,江陵特总其成耳。比进御时,江陵竟以己名独上,上褒谕甚至,无一语及他臣。一时有事笔札者,相顾愕眙愤叹,此公之失欢于后辈,此亦其一事也。近年焦漪园之进《养正图说》,亦不以闻之同事,遂至被口语,挂谪籍。专之一字为祟如此。

【重修国史】《太祖实录》,建文一修,永乐两修,盖以初本及续纂,俱未允也。然而真是非,愈不可问矣。嗣后直至嘉靖元年,御史卢琼建议:《孝宗实录》成于焦芳之手,贤否混淆,是非颠倒,乞乘今纂修《武宗实录》并令儒臣改撰。上曰:孝宗录,虽焦芳笔削任情,但当时大政大议,及人才忠邪,天下自有公论,不必改修。其系一人一事者,令纂修官因事别白之。盖大典既定,恐改述者仍踵前辙,复任私意,上虑远矣。

○宫闱

【仁庙殉葬诸妃】《会典》云:献陵七妃,三葬金山,余俱从葬。按仁宗上仙,宣宗谥皇庶母、贵妃郭氏、淑妃王氏、丽妃王氏、顺妃谭氏、元妃黄氏五人,又益以先赠张氏顺妃、李氏丽妃,俱系潜邸,追共七人是矣。然前是登极所封贵妃郭氏、贤妃李氏、惠妃赵氏、淑妃王氏、昭容王氏,仅郭贵妃、王淑妃在所殉中,何也?况贵妃所出,有滕怀王、梁庄王、卫恭王三朱邸,在例不当殉,岂衔上恩,自裁以从天上耶?又上未崩前之两月,曾封张氏为敬妃,为荣国忠显王之孙,今太师英国公辅之女,册文中赞美甚备,亦不从殉,盖以乃祖父勋旧特恩也。是时六宫止以贵妃为极贵,下中宫一等,至宣庙始加孙氏为皇贵妃,寻正位中宫矣。

【妃谥】本朝典制,大行皇帝尊谥十七字,大行皇后十二字,皇妃及太子与太子妃止二字而已。惟永乐间高庙惠妃崔氏薨,谥庄靖安荣,四字谥始见于此。而文皇嫔御如淑妃杨氏之谥端静恭惠,惠妃李氏之谥恭和荣顺,丽妃陈氏之谥恭顺荣穆,顺妃王氏之谥昭惠恭懿,贤妃王氏之谥昭肃静惠,贤妃喻氏之谥忠敬昭顺,丽妃韩氏之谥康惠庄肃,顺妃钱氏之谥惠穆昭敬,惠妃吴氏之谥康穆懿恭,此皆殁于永乐间,亦谥四字,斯为异典。但文皇宾天后,从殉诸妃,史皆失载,今遂无可考据。至天顺七年,敬妃刘氏薨,上辍朝五日,特赠惠妃谥贞顺懿恭,盖仿文皇诸妃例。然前是天顺五年,宣庙贤妃吴氏薨,上仅辍朝一日,谥曰荣思。妃故景帝生母,景泰即帝位,尊为皇太后,上复辟仍为贤妃,而丧礼仅止此,曾不敢望敬妃万一。上友于素笃,惟此举似有遗憾。至成化间,惠妃王氏之谥端静安和,德妃惠氏之谥恭庄端惠。顺妃樊氏之谥恭和安靖,安妃杨氏之谥庄僖端肃,贤妃王氏之谥昭肃靖端,宸妃万氏之谥靖庄安穆,皆英庙所遗簪履,得谥四字,于礼亦称。其后直至正德中,英宗淑妃高氏薨,年八十二岁,谥曰庄靖安荣;英宗丽妃刘氏薨,年八十七,谥曰安和荣靖,皆四字。此二妃于上为庶曾祖母,盖又仰体先朝遗意,以慰裕陵在天之灵。且从来妃嫔寿考未有及二妃者,此英宗独见,禁止殉葬,使得享高年,其遗泽远矣。

成化十一年六月,淑妃纪氏薨,特谥恭恪庄僖,则孝宗生母,用天顺间刘妃礼,崇进四字非过也。而宪庙贤妃柏氏为悼恭太子生母,至嘉靖六年始薨,于上为庶祖母,盖亦年八十余,仅谥端顺,他典亦杀,似乎过薄。惟成化二十三年正月,皇贵妃万氏薨,辍朝至七日,谥曰恭肃端慎荣静,遂至六字,此本朝创见,则以上异宠特加,然较之唐玄玄字原缺,据旧唐书卷五十一后妃列传补,宗之追谥贞顺武皇后,宋仁宗追谥温成张皇后,大有间矣。此祖宗家法之严,不敢逾僭也。嘉靖十八年□月,贵妃阎氏薨,赠皇贵妃,谥荣安惠顺端僖,盖仿成化年间万妃之例,以阎为哀冲太子生母也。三十年庄敬太子生母皇贵妃王氏薨,谥端和恭顺□僖,又用阎妃例,可谓恩礼兼备。至三十三年正月,康妃杜氏薨,杜为裕王生母,尚书欧阳德等引先朝淑妃纪氏为比,宜令裕王服斩衰三年,上不从;辅臣严嵩等引太祖《孝慈录序》为证,上复谕当避君父之尊,不当服斩衰三年,欲用贤妃郑氏例;赖德等力争,裕王得于府第燕居终丧,时上辍朝止一日;及议谥号,止用荣淑二字而无赠,且改仪注为赐祭、赐谥,行礼之时,差官读祝宣册,皆平立不拜,所以翦抑之者至矣。上意以先有哀冲、庄敬二太子在前,则穆宗为庶第三子,故阎妃当从厚,杜妃则杀其仪耳。然宪宗朝纪妃薨时,皇第一子及悼恭太子亦已先殁,孝宗独非庶第三子乎?宪宗虽嬖万氏,而于纪妃犹备礼不少贬,固诸辅臣匡正之力,亦以圣心无所猜忌。非如嘉靖末年,动有久待之嫌,因并简礼于所生也。

嘉靖四十五年,未封妃杨氏薨,追封为荣妃,谥恭淑安僖,丧礼如皇贵妃阎氏例四之一,赠其父骠骑将军、锦衣都指挥使,授兄廷美锦衣指挥佥事,妃仍祔享奉先殿。而穆宗生母康妃不与焉。又皇贵妃沈氏薨,谥庄顺安荣贞静,此妃不闻有所出,而六字谥遂同阎、王二妃,尤异。【宫词】嘉靖中叶,上饵丹药有验。至壬子冬,命京师内外选女八岁至十四岁者三百人入宫,乙卯九月,又选十岁以下者一百六十人,盖从陶仲文言,供炼药用也。其法名先天丹铅,云久进之可以长生。王弇州《嘉靖宫词》所云“灵犀一点未曾通“,又云“只缘身作延年药“是也。【万妃晚幸】史云万贵妃生于宣德庚戌,四岁选入,侍圣烈慈寿皇太后,即宣宗孝恭皇后孙氏也。云及笄侍上于青宫,宪宗以正统十四年立为太子,时方三岁,妃已二十岁矣。后至天顺元年,宪宗从沂邸复储位,年仅十一,而妃则已二十八矣。

又云:上即位遂专宠,此年七月大婚,圣龄十八,而妃则已三十五;次年,妃举皇长子,未晬而薨,进封贵妃;此后遂不复孕,又进皇贵妃,嬖幸终宪宗之世,以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初十日薨,计其年盖已五十八。而上以是年秋八月上升,圣寿仅四十一,则妃实长于宪宗十七年。窃以为必无之事,或者史臣纪载之讹。然成化四年秋彗星见,大学士彭时上疏,乞正宫闱以绵圣嗣,且言专宠者年日以迈,宜子者恩或未逮,宜更新以回天意,又云凡女子年过四十,虽有所生而多不育,盖谓皇长子之薨,已直指其事不复讳,是年妃盖已三十九矣。彭文宪谓之年迈,似史臣所述,又未必诬矣。自古妃嫔承恩最晚,而最专最久,未有如此者。然则夏姬之三少,宜主之内视,信乎有之。

北周宣帝天太皇后朱氏,静帝生母,亦长于宣帝十余年,然而无宠。

【选江南女子】洪武五年,选苏杭二府妇女,愿入宫者四十四人,授内职,蠲其家徭役。其三十人年未二十,各赐白金遣还,任其适人,洪武十四年,敕谕苏松嘉湖及浙江江西有司,民间女子年十三岁以上、十九岁以下,妇人年三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无夫者,愿入宫备使,令各给钞为道里费,送赴京师。盖女子以备后宫,而妇人则充六尚也。时孝慈皇后正母仪仪字据写本补,天下,其注意江南如此。此后天顺间,命内臣选南方女妇,已昉于此。

【女官】宫中六尚之职,国初凡三定,最后则洪武二十八年重定者为准。先是分局,曰尚宫,曰尚仪,曰尚服,曰尚食,曰尚寝,曰尚功,又有宫正司,其长为正六品,嗣又升为正五品,最后官秩如之,而僚属加详焉。尚宫之属,有司纪、司言、司簿、司闱,尚仪之属,有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尚服之属,有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尚食之属,有司膳、司酝、司药、司饎,尚寝之属,有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尚功之属,有司制、司珍、司计,其司之长为正六品,而堂属佐贰以次递降焉。宫正、司主纠察宫闱,视外宪臣。其局各有女史六人或四人,如外官掾吏。盖斟酌周汉唐之制而损益焉。初设官时为七十四人,其后盖倍之矣。

【采女官】天顺三年,上命镇守浙江太监卢永、江西太监叶达、福建少监冯让曰:宫中原设六尚女官,以纪内事,须识字妇人充任。近年多放还家,及老疾不任事者,缺人任用。敕至,即密访良家女子年十五以上,无夫妇人四十以下,能读书写字,并谙晓算法者四五十人,籍记之,待明春遣人同尔会选,令其亲属送来。观此敕,则禁中须女官甚急。向来宫掖充满,俱系北产,不谙文理,故命江南选择,不独取其美丽,亦以彗黠堪给事左右也。且是时孝庄钱后正位中宫,故浙之仁和人,宜其追念桑梓,注意南人。第不知次年所选者,果几人当圣意耳。

选江南女子入宫,洪武时已两见矣。

【女秀才】凡诸宫女曾受内臣教习,读书通文理者,先为女秀才,递升女史,升宫官,以至六局掌印,则为清华内职,比外廷能显矣。但止六品衙门,盖太监亦仅四品,此又次之。

然监局各内臣用事者,俱有蟒玉之赐,盖竟用一品章服,不知六局亦有递加者否?若外廷士子,惟翰林院有秀才,先朝名臣,如李西涯、程篁墩、杨石淙辈俱曾为之,受词臣教习,非寻常诸生比,至修实录等大典,亦得预焉,然不登第授官者,仅得鸿胪寺序班,与铸印局儒士出身无异,其不逮女秀才多矣!

永乐二年,左都御史陈瑛,诬驸马梅殷与女秀才刘氏为邪谋,则女秀才之名久矣。嘉靖初年,行皇后亲蚕礼,内赐酒饭,以夫人秀才为第一等,而供事命妇辈反次之。以地在禁密,厨役难办,命尚膳监只待。则女秀才与夫人并称,其贵近可知。

【亲王娶夷女】太祖第二子秦愍王,娶故元太傅中书右丞相河南王扩廓帖木儿女王氏为正妃,至二十八年愍王薨,王妃以死殉,遂得合葬。而次妃邓氏,则功臣清河王愈女,反屈居其下。时,洪武十八年戊辰科状元为襄阳人任亨泰,其妻亦蒙古人,赐国姓朱氏,而亨泰母为乌古论氏,亦色目人也。至文皇帝时,纳高丽所献女数人,其中一人为敬妃权权字原缺,据明史列传一补,氏,侍上北征,回归薨于峄县,遂藁写本藁作茔,葬焉。盖是时尚仍元旧俗,未禁属国进女口也。此后遂不闻此事矣。

古来中国娶夷女者,如魏文帝悼后郁久闾氏,为蠕蠕主阿那环长女,文帝至废元配乙弗氏而纳之,复以悼后妒,令乙弗自杀。而阿那环次女又为齐神武后,盖中国仰其鼻息以为盛衰。

及突厥灭蠕蠕,其强大弥甚,中国争倚以为援,宇文与高氏本欲共求其女为后,终为周所得,赖以灭齐。则唐诗所云“安危托妇人“者,又不在中国之和亲公主矣。本朝英宗北狩时,也先欲进其妹,上毅然不许,迄不能行,圣主英概,奚止羞耻百王已也。

【谷王反覆】谷庶人穗,初封宣府,会燕邸靖难师起,走还京师,建文君命守金川门,文皇临城下,穗开门纳燕师,以此宠异冠诸邸。本年即改国于湖广长沙府,至国,诈造图谶,伪作妖言,谋制灯入贡,潜纳壮士于御前。会属府崇阳王悦燇以事逃入长沙,穗邀入府,诈云建文君实不死,此即真故主来归,欲奉以举事,崇阳不从,蜀王椿其同母兄也,闻其谋,遣使谕止之,弗悛,乃以闻于朝。于是太宗遣兵取之,穗仓卒不及发,遂就执至京,锢西门内,时永乐十五年也。是时建文二弟,惟庶人允熥一人在,自穗有此举,是年即以讣闻。盖上虑不逞者复欲借以干纪,不得不除之也。穗初意欲为刘氵鼻、杨谅之举,然一叛义师,再献都城,全似司马消难刘知俊之举动,上赏其功,已疑其心矣。即建文果从田间再起,谷王佐之,收合馀烬,亦徒成将帅功名耳。金川门之役,曹公李景隆与谷王同启扉纳义师,皆受文皇上赏,景隆至为班首重臣,列淇、成二公功臣上,永乐四年,以嫌被幽,举举原作与,据写本改,族锢钥,其子孙至自相婚耦,至正统间始释自便。盖景隆之死,竟以冻馁终,太祖神灵在天,与谷王同殛矣。【主婿遭辱】今上丙戌正月望后,驸马都尉侯拱宸夜归府,遇一人偃蹇太甚,执而挞之。少顷则有中使赵祚者,倚醉入府,扭结拱宸,窘辱甚至,询之则被挞者其家奴,而祚则永宁公主所役也。拱宸愤甚上疏,旨下,笞祚而已,仍戒拱宸毋生事。

侯所尚寿宁公主与永宁公主,俱今上同胞妹,而永宁则嫠居久矣。小竖横恣已极,而处分仅止此,使在江陵柄国时,必无此事;即有之亦必大创矣。拱宸事后,至戊子冬,驸马万炜奏司宫老婢沈银蟾与内使李忠盗金银等物,反遭诟辱。上大怒,谓圣母生辱烦渎,尽革其蟒玉。并夺所掌宗人府印,送国子监习礼三月再奏,而宫婢内使盗窃诟辱等事不问也。

【公主下嫁贵族】本朝公主,俱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得预,为虑甚远。然亦有偶值不尽然者,如高帝长女下嫁太师韩国公李善长子琪,次女宁国公主下嫁汝南侯梅兴祖子殷,第五女汝宁公主下嫁吉安侯陆仲亨子贤,第八女福清公主下嫁凤翔侯张麟子龙,第九女寿春公主下嫁颍国公傅友德子忠,第十一女南康公主下嫁东川侯胡海子观,第十二女永嘉公主下嫁武定侯郭英子镇,第十五女汝阳公主下嫁都督佥事谢彦子达,懿文太子长女江都公主下嫁长兴侯耿炳文子璿,以上俱开国功臣,因结肺腑,且其时禁制未定也。至文皇则长女永安公主下嫁都督袁洪子容,第三女安成公主下嫁西宁侯宋晟子琥,第四女咸宁公主下嫁宋晟子瑛,盖宋氏兄弟俱尚主,亦皆靖难功臣也。至正统间则禁例已大定矣,而宣宗第二女常德公主下嫁薛桓,则鄞国公薛禄子。以上虽贵臣,然皆右列也。英宗长女重庆公主下嫁周璟,则参政周颙子;第二女嘉善公主下嫁王增,则靖远伯王骥孙;第四女崇德公主下嫁杨伟,则兴济伯杨善子。周颙进鸿胪卿不任事,二伯俱以文臣起家拜五等,得连姻帝室,亦是奇事。此后则宪宗长女仁和公主下嫁齐世英,为尚宝卿齐佑子,佑亦进鸿卿奉朝请,用周颙故事也。其后公主出降,例皆白屋,直至今上长女荣昌公主选尚驸马都督杨春元,为故太仆卿维璁孙,正德辛巳状元也,始复为衣冠之族云。

荣昌为中宫王氏出。

【尚主见斥】嘉靖六年,永淳公主及笄,选禁脔而得陈钊,既为仇家所讦罢矣,上命再选。盖主为兴献帝第四女,上加意怜爱之,必欲得佳偶。时高中元相公年十六,随父少卿尚贤在京邸,风骨秀异,因而见收。故事,三人入宫,惟内廷所择。时宫嫔内臣皆目属中元,乃章圣太后取中者为河南谢诏,高同里人也。中元归之次年,即以礼经魁其乡。主既下降,因谢寡发,为时所嘲弄,意已不怿,既闻高才貌,又未娶,登贤书,不无心艳。又数年而成进士高第,居词林有盛名,主滋介介,形之悔叹。谢惧无计,佯以好语谋之主,欲借桑梓招中元宴会,主欣然允之。比至,而窥于青琐,高时已伟躯干,美须髯,俨然河北伧父,无复少年姿态,主夙慕顿尽,伉俪遂加笃。人谓谢能以小智回天人,亦非凡碌粉侯所办。

○勋戚【武定异封】武定侯郭勋,以元世祖母永嘉大长公主请谥,世宗允之,赐谥贞懿,已为异典。比进拜太师兼太子太傅,复请追赠其始祖郭英,亦许之,命赐诰追爵英如其官,此古今未有之事。

【国公文臣】国公爵虽至贵,然历朝勋号,俱称武臣。惟太祖朝,韩国公李善长生前疏封时得称文臣。至太宗则姚广孝赠荣国,亦被文臣之称,以缁徒得比隆开国元勋,亦异矣。盖国朝止此二人,若通侯则无之。至伯爵之称文臣,不胜纪矣!

【朱勇恤典】成国公朱勇,自宣宗时已总禁兵,且二十年。

后英宗北征,扈驾以出,为大营总兵官,还至宣府,虏骑渐逼,勇以精卒四万为前锋,大败身死,无匹马得还。越二日大驾遂陷于土木。至景泰元年,其子仪以父殁王事请祭葬,景帝曰:勇为大帅,丧师辱国,致陷乘舆,尚可以公侯礼礼之乎?斥不许。至英宗复辟,即赠勇为平阴王,谥武愍。勇统兵败绩,其事与英公张辅等不侔,景皇帝圣语严正,何啻斧钺!乃英皇反贲以真王,且为易名,比开国靖难功臣有加焉,不特忠义解体,而赏罚之无章亦甚矣。

朱氏凡赠三王,最后为定襄希忠,事在今上初年。其后言者,谓出自江陵公受贿私予,破坏祖宗典制,竟从追夺。希忠虽无裹革之绩,亦免舆尸之凶,且与陆炳同出世宗于行宫火中,厥劳难泯。若勇者罪浮于邱福十倍,使在文皇时,必夺公弗嗣矣。后生知今不知昔类如此。初希忠之追王也,引武宗朝英公张懋卒,得封宁阳王例为比,至言官追论希忠夺王爵,遂并张懋之宁阳而追褫之,真池鱼之殃也。然懋生前宿卫微劳,大逊希忠。【国公文臣】国公爵虽至贵,然历朝勋号,俱称武臣。惟太祖朝,韩国公李善长生前疏封时得称文臣,至太宗则姚广孝赠荣国,亦被文臣之称。以缁徒得比隆开国元勋亦异。盖国朝止此二人,若通侯则无之,至伯爵之称文臣,不胜纪矣。

【陆炳恤典】陆炳以三公兼三少,殁赠忠诚伯,谥武惠,诚为滥典。但世宗追念卫辉行宫翼卫,且有发仇鸾逆状功,恩恤不免过隆。至穆宗朝,夺爵夺谥法,如是止矣。至高新郑再起,复嗾言路劾其罪状,籍没其家,且谓当斩棺戮尸,而姑宥之。盖高与炳无大仇,特以炳为华亭故相连姻,欲诬其寄赃,而并籍之也。时,新郑于王俊民补荫,唐枢复官事,抗疏力争,谓初年用事之臣,凡先帝所斥者,尽褒显之,几同武王反商,欲以坐华亭之悖。然则陆炳者又非先帝所褒显者乎?何以必戮尸籍没而后快也?专恣诬罔如此,即不遇张江陵、冯保,能无败乎!

○内监

【封朝鲜】朝鲜为守礼之帮,朝廷待之亦与诸夷迥异。然国初册封多用内官,自成化间,内臣郑同、翟安二人并使,而言官纠其非,事得寝。此后多用文臣,亦有内外兼用者。至嘉靖间,则大珰例不遣矣。隆庆元年,始又命中官姚臣同行人欧希稷吊祭朝鲜,封其侄署国事李昖者为王,即今王,为日本所侵,几至亡国者是也,其时华亭当国,不宜有此。至今上屡遣使其国,皆用词臣及使署充之,体统始正矣。

【内府诸司】内宫十二监四司八局,总谓之二十四衙门,俱在禁地,惟浣衣局则在皇城之外为异耳。又有宝钞局今称司,此外则有鞍辔局,内承运库、供用库、司钥库、赃罚库、甲乙丙诸库,内灵台御酒房、弹子房、牲口房、刻漏房、更鼓房、甜食房、汉经厂、道经厂、盔甲厂、王恭厂。又洗白厂,一名绦作,即织造兜罗绒之所,不许外人窥视传出者。而干清宫内,则有汤局、荤局、素局、点心局、干炸局、手盒局、冰膳局、饣 膳局、面斤局、冻汤房、司房、管库房,又有御药房、弓箭房、御茶房、猫儿房。俱有大珰主之,所役殆数万人。此外则有鹰房、豹房、百鸟房、御花房、虫蚁房之属,其名目最夥,其役日多,其费日繁,莫可稽核。盖中官相承,窟穴深固,虽以世庙初年,新都相之肃清,今上初年,江陵相之严刻,亦无所措手。国计之匮,此第一漏卮也。【孔庙内臣降香】太祖废天下神只王公等号,而独存孔子、文宣王尊称及塑像,盖有深意。至世宗用张璁言,改王称师,毁像用主,儒者至今饮恨。惟太祖初制,每月朔望,遣内臣降香,历朝遵行,亦至嘉靖九年始罢之,此璁独见也。

【内廷拳畜】大内自畜虎豹诸奇兽外,又有百鸟房,则海外珍禽,靡所不备,真足洞心骇目。至于御前又最重猫儿,其为上所怜爱及后妃各宫所畜者,加至管事职衔,且其称谓更奇:牝者曰某丫头,牡者曰某小厮;若已骟者,则呼曰某老爹,至进而有名封,直谓之某管事,但随内官数内同领赏赐。此不过左貂辈缘以溪壑,然得无似高齐之郡君仪同耶?又猫性最喜跳幕,宫中圣胤初诞未长成者,间遇其相逢而争,相诱而嗥,往往惊搐成疾,其乳母又不敢明言,多至不育。此皆内臣亲道之者,似亦不妄。又尝见内臣家所畜骟猫,其高大者逾于寻常家犬;而犬又贵小种,其最小者如波斯金线之属,反小于猫数倍,每包裹置袖中,呼之即自出,能如人意,声甚雄,殷殷如豹。

【劾大珰子弟】武宗朝刘瑾败后,次年礼科给事中陈鼎,劾奏河南乡试第七名廖铠,乃镇守太监堂之侄,参随锦衣指挥使鹏之子,本福建人,冒河南籍乡试入彀,乞命礼部削去试录铠名,照例问革,并治有事科场者之罪。上命除铠名,而贷执事试院者。继而巡抚河南都御史邓洋,又奏河南盗起,皆由镇守太监廖堂与其弟鹏,括利害人所致,乞正典刑。诏降鹏二级,为指挥佥事,南京闲住,仍鬻其私宅。鹏大窘,欲求救于朱宁,思宝货无当其意者,乃令后房所宠,出入宁家,宁遂留之,因其兄疏辨并鹏复职,是时逆瑾虽诛,八党正炽,而鼎,一言,遽革权珰从子之籍。又贼宁方冒国姓,自称皇庶子,仅能止廖鹏之锈秩,而邓洋之言,初未尝以为非也。及陈鼎以言事忤旨,内批鼎附瑾估价匿,匿字下当或脱一报字,下之诏狱,固权幸为廖鹏报仇,然以吏部尚书杨一清之救,得释罢归。盖是时公道犹仅有存者,此后渐不然矣。

万历初年,弹治江陵公者尚不乏人,至冯珰则无片言及之。

即其侄都督冯邦宁,及名下用事大珰张大受,亦无人指及之。

迨冯珰将败,最初言者,亦不过借司房徐爵牵及之耳。未几,追论者连篇累牍,谚所云“打死虎“也,可以观世变矣。冯邦宁者,珰保之侄,以恩泽历官左都督,恃保势横于长安,莫敢与抗。偶与江陵之长班名姚旷者遇,诃辱之,旷不逊,因相争斗,为邦宁徒御棰击稍过,归诉于主人,即遣人述其事于冯珰,珰呼邦宁至,杖之四十,褫其冠服,不许朝参。当时江陵曲媚冯,以固权宠,而能折辱其侄乃尔,珰以江陵片言,不难笞犹子以谢过,似亦非他内官所及。

邦宁又遇大司寇刘白川应节不避道,刘叱之下马,今六卿未必有此事矣。

【内官定制】太祖定宦官之制,亦历五次而始有成规,其初吴元年,内史监至有正三品者;洪武四年降为正五品,其长曰令;十七年又降其长为正六品,盖爵秩逊女官之六尚焉;至二十八年始定为十监,以太监为之长,秩正四品,不复更矣。

监曰神宫,曰尚宝,曰尚膳,曰尚衣,曰司设,曰内官,曰司礼,曰御马,曰印绶,曰直殿。又增御用监凡十一,至三十年又增都知监,掌内府各监行移一应关支勘合,其设官品秩,一如各监,今通呼为十二监云,又设六局,曰兵仗,曰内织染,曰针工,曰巾帽,曰司苑,曰酒醋面,而先所设皮作、司牧、颜料三局,废不复见,想并统于他署矣。三十年又增银作、宝钞二局,其库有三,曰司钥,曰内承运,曰内府供用;其司有二,曰钟鼓,曰惜薪。今中官辈例称为二十四衙门。然今又有浣衣等局,与混堂诸司,未审何属也。司礼今为十二监中第一署,其长与首揆对柄机要,佥书秉笔与管文书房,则职同次相。

其僚佐及小内使,俱以内翰自命,若外之词林且常服亦稍异。

其宦官在别署者,见之必叩头称为上司,虽童稚亦以清流自居,晏然不为礼也。内官监视吏部掌升选差遣之事,今虽称清要,而其权俱归司礼矣。御马监虽最后设,然所掌乃御厩兵符等项,与兵部相关。近日内臣用事稍关兵柄者,轧改御马衔以出,如督抚之兼司马中丞,亦僭拟甚矣。内职惟钟鼓司最贱,至不齿于内廷,呼曰东衙门,闻入此司者例不他迁,如外藩王官。然而正德初,刘瑾乃以钟鼓司入司礼者,又传先朝曾召教坊司幼童入侍,因阉之为此司之长,以故其侪鄙为倡优之窟,不屑列班行,未知然否。近又闻内臣辈云:惟都知监为下等衙门,不得他升。今内府所称十二监,与前无异。而六局之外,又以浣衣、银作为八局,而司则钟鼓、惜薪外,又益以宝钞、混堂为四司,是为二十四衙门,与国初制小异,不知何故?

洪武四年,命吏部定内官散官:正四品正中大夫,从四品中侍大夫,正五品中卫大夫,从五品侍直大夫,正六品内侍郎,从六品内直郎,正七品正奉郎,从七品正卫郎,正八品司奉郎,从八品司直郎,是时未有太监也。后以四品授太监,遂为中官极品。盖其名肇于金、元,本朝因之,以至于今。唐制:宦者官阶与廷臣同,最为失体。宋则别置勋阶,神宗尝曰:祖宗为此名,有深意。至徽宗一变其制,遂至建节矣。本朝内臣俱为吏部所领,盖《周礼·冢宰》统阉人之例。至永乐始归其事于内,而史讳之。

【内臣罪谴】内臣得罪,祖宗时俱下法司,近代以来多自内批出。其轻者云:降作奉御私宅闲住。盖犹为六品官也。又降奉御者,或云“发南京新房闲住“,或云“往凤阳祖陵司香“,其重者降作小火者,发去南京孝陵司香,则无官矣。又重者,则云“降充净军,“发去南京孝陵卫种菜。“其更甚者,至云“夹四夹“,“拶四拶“,“打一百,发南海子常川打更“,则示意杀之,十无一存者矣。闻之中官辈云:种菜者至南京,其守备大珰坐堂皇,喝云“取职事来“,则净军肩一粪桶并杓趋过前而去,虽司礼首珰得罪亦然,又昼夜居菜圃,非赦不越寸步。

【禁自宫】永乐二十九年,仁宗初即位,长沙府民,有自宫求为内侍者。上曰:游惰不孝之人,忍自绝于父母,岂可在左右?发为卒戍边。未几,兴州左屯卫军余徐翊奏有子自宫,今为内竖,乞除军籍。上曰:为父教子,为子养亲。尔有子不教,自伤其体,背亲恩,绝人道,皆原于尔,出其子使代军役。又谕刑部尚书金纯等曰:今后有自宫者死不贷,若加宫刑者,朕亦恶之。宫刑下死刑一等,须严禁止。因顾学士杨士奇等曰:此事须以诏书行之。其禁止自宫,并宫刑如此。然洪熙元年,宣宗登极,赦书内又云:在京工人犯罪被刑,剜刺已成残疾者,即与开除差役。是年行在工部奏旧经阉刺银匠周阿佛等七十六人,自陈老疾乞免役。上曰:刑余之人,其称老疾必不妄,令免役闲住。则肉刑在太宗朝未除也。至本年有军民任本等数人,自宫求用。上曰:皇考时,有自宫者皆发戍交趾,此人尚敢尔耶?即循例发遣。以上两朝两年事也。未几,宣宗又下太仆卿戴希文子怀恩,及前翰林庶吉士成敬于蚕室,岂仅禁自宫,而腐刑仍用耶?宣德以后始废论腐,英宗禁自宫尤严,犯者俱戍极边。正统十三年,江西鄱阳民樊侃、陕西盩厘民李回汉自宫,诡云病疳,及坠马损伤求用。上以故违禁令,俱发辽东铁岭充军,仍著为令。景泰三年七月,景帝谕礼部尚书胡濙:闻民间自宫者甚多,可榜谕敢犯者及投王府势宦之家,俱如旧例处以不孝。然天顺二年七月,命宫监徒四十四名,女口八十人,送浣衣局又何也?此后不复用宫刑,而禁自宫加厉。弘治六年五月,军人马英妻罗氏,自宫其幼男马五,事觉,罗氏坐下手之人当斩律,刑部郎王嘉庆等三人改议杖罪,上怒,谪嘉庆于外,罗氏坐死如律。以孝宗仁恕,而痛嫉此事乃尔。正德二年九月申严自宫之禁,但有潜留京师者论死。时宦官宠盛,愚民尽阉其子孙以图富贵,有一村至数百人者,虽禁之莫能止。

是月即审录重囚,有自宫坐罪者十二人,拟以可矜,上谓年幼,姑系之勿释。至八年三月,又严自宫论斩之法,武宗最任内臣,亦力禁如此。嘉、隆而后,自宫者愈禁愈多,其入内与宫婢配偶不必言,乃出外恣游狭邪,即妓女亦愿与结好,倡家所云“守死哭嫁走“者,靡不有之。昔南宋大珰陈源,得宫人菊部头为妇,为高宗再宣入禁中,源结恨而死,岂此曹之前茅欤?古人以宫者守内,今虽宫不足以止淫矣。余谓都下椓人之闹坊曲,江南髡牝之溷闺房,违男女之性,变交接之具,真宇宙间两大妖孽。若其中每伏勾引奇祸,则髡牝之毒尤烈矣。自宫之禁,惟今上壬辰年处滇事用律文,先是黔国公沐昌祚以纵下人贪虐,为抚按所参,内有私阉男子李时李名,上命立斩之。按杨用修云,黔公府旧有内使二十人名到坐。

【中官荫胄子】内臣恩泽荫弟侄为锦衣者,累朝俱有之,惟任子则罕见。弘治十五年,太监庄旺死,其名下尚膳太监王安等,为旺侄比例乞恩,送监读书,给事倪仪劾安故违成宪,妄请宜罪。礼部亦谓昔无此例,近太监孙振侄汉得请,故安等引以为例,并汉遣回,上从其言,自是中官无复敢以胄子请者矣。

天顺三年左顺门正忽思忽奏:臣海西女直人,自洪武入内廷,有侄佟预,在京生长,粗知章句,故乡万里,无家可归,欲图报效,无由进身,乞入国子监读书。上从之。盖又不始于孙振矣。是时曹吉祥之侄钦,方封昭武伯用事,又何有于一胄子也!

【考察内官】弘治十七年,以西方灾异日闻,吏科给事许天锡上言,乞定京官考察之制,谓十年大疏宜以六年为率;又言辅导之臣,不能引咎避位,今纵不能如古策免三公,欲将文武大臣暂革公、少之衔,待天意既回还职;又内府二十四监局,掌印佥书太多,乞敕司礼监会同内阁,将各内官内使考察,严加裁革,南京监局亦行一体考察。上曰:此奏深切时弊,其详议以闻。既而吏部覆奏:京察六年一举,永为定制。其大臣兼宫少衔者,惟英公张懋、大学士刘健等凡六人,其革留惟上命。

上是其议,惟宫、少衔免革。而考察中官一事,吏部不覆奏,内阁不主张,即言官亦不再请,遂使给事谠言,付之逝波。时秉铨者马端肃,当国者刘文靖,且值孝宗圣主,而捍格如此,岂路马不当齿耶?何况因循至今日,敢复纠及阉尹耶?令人浩叹。

许天锡在省垣建白最多,俱中肯綮,至正德二年为工科都给事中,为刘瑾所憎,欲罗织之,于六月初一日自经死,盖畏横祸凌辱,甘心沟渎也。天锡,福建闽县人,弘治癸丑进士。

【镇滇二内臣】太监钱能,女直人,兄弟四人俱有宠于成化间,曰喜、曰福者,俱用事先死,能号三钱,出镇云南,其怙宠骄蹇,贪淫侈虐,尤为古所未有。其时有二事最可资笑:云南有富翁病癞,其子颇孝,能召其子曰:汝父癞传于军士不便,且又老矣,今将沉于滇池。其子大恐,出厚赀乃免。又王姓者,业卖槟榔致富,人呼为槟榔王家,则执其人曰:汝庶民也,敢惑众僭号二字王,复尽出所有方免。后继之者虽贪求无厌,闻斯事未尝不失笑也。能后守备南京,弘治末老死京师,正德初赐葬最胜寺,人疑无天道。其幼畜钱宁于滇,晚俾专锁钥。能病,宁利其所有,遂进毒于能而死。宁初名福宁儿者是也,本李巡检之家生子,然则能之恶,亦不为漏网。钱宁后被武宗异眷,至赐国姓,其授刺公卿,直书皇庶子朱宁,后以交通宁庶人,为同类江彬所发,夺爵下狱。至世宗登极,宁坐寸磔。其子永安,官后府右都督,时方八岁,亦坐斩,报应之说似亦不诬。至弘治中,内官吉庆出守金齿路,选京师恶少从行,括民财不遗锱铢,势若掳掠,所收货皆宝石,择最珍者椟以自随,籍扃一室,昼夜守之,群傔垂涎不能得,日谋所以死庆者。

会庆病渴,各傔禁水弗与,医来私赂之,进金石药,庆燥极,呼亲信出椟中宝易水活命,得宝者复驰去不顾,庆突地而号,发焦肤裂死。从者各载货逃去,尸蛆逾月,官司方为瘗之。成化中无足论,若孝宗朝号极治,而中官之横至此,即滇南一方,而普天可知矣。究皆为舆佁所毒,多藏之能杀身至此哉!世庙初政,毅然尽革之,真千古卓见。今上二十六年,又遣中使杨荣入滇,开采诸矿,因而搜取宝石,诈扰诸夷,土司俱蠢蠢谋乱,若不撤回,西南忧未艾也。若天津之马堂,福建之高寀,辽东之高淮,徐州之陈增,湖广之陈奉,广东之李凤、李敬,通湾之张烨,湖口之李道,仪真之暨禄,两淮之鲁保,山西之孙朝,陕西之梁永,江西之潘相,宣大之王虎,河南之胡滨,几遍天下,其播毒皆杨伯仲也。

【请内官体访考察】正统五年,南京御史魏淡,为堂官右副都御史朱与言,论其老疾致仕,乃疏言南京诸司,富者朋此为私,贫者孤立无助,若凭风宪考察,少合公论。守备太监刘宁,忠直公平,乞令体察。上不许,并其疏不行。景泰二年,镇守福建刑部尚书薛希琏,奏请会同右监丞戴细保,考察文武方面官员。吏科纠之云:考察之任,向不以属内臣,希琏乃借以媚权,殊失大体,有负重任,乞正其罪。上诏考察,仍如旧例,宥希琏不问。正统初年,王振已盗权,魏淡以此逢迎求复官,而其计不得行。景帝待中官最严,希琏献媚,至欲以黜陟大权归宦寺,其罪正合结交近侍,紊乱朝政之律。乃帝终不怒,自福建任满,又改镇山东。英宗复辟,又召入为南京刑部尚书而卒于位,皆不可解之事也。【老儿当】武宗初年,选内臣俊美者以充宠幸,名曰老儿当,犹云等辈也。时皆用年少者,而曰老儿,盖反言之。其后又有金刚老儿当,其人皆用事大珰,如张忠辈皆在其中,则见之弹章者,此则不得其解矣。

正德末年,京城内建造镇国府,及老儿院等大工,盖又与至尊并列,俱嘉靖初年拆毁。

【阉幼童】英宗朝最严自宫之禁,而臣下不奉行者,则时时有之。如正统十四年。麓川之役,靖远伯王骥、都督宫聚,奏征思机发,擅用阉割之刑,以进御为名,实留自用,为四川卫训导詹英所奏,上以骥有功姑宥之。至天顺四年,镇守湖广贵州太监院让,阉割东苗俘获童稚一千五百六十五人,既奏闻,病死者三百二十九人,复买之以足数,仍阉之。事闻,上降旨切责让,并责巡抚都御史白圭,以不能救正而已。此两事犹曰用兵诛叛,翦其逆种也。至如正统间,福建总兵宁阳侯陈懋,进净身幼男百八人,收之;又如正统四年,云南三司拣选黔公沐斌家阉者福住等十六人,年幼堪用,上命送司礼监;又景泰间,镇守福建右监监丞戴细保,送净身小口陈石孙等五十九人,帝命送司礼监,此又无罪而刑矣。岂闽中为唐、宋中官窟宅,至今尚然,即古所称私白者耶?又如景泰五年七月,永兴王志濮擅收阉者十四人,诏宥其罪,收入司礼监,则又勋臣藩府违禁阉割,不究其罪,且收其人,是主上先置三尺于高阁矣。欲厘敝习,不亦难乎?

【内臣辱朝士】成化二十一年,尚宝司丞许浣,遇太监邓才濩于途不避,令人以杖棰之,碎其牙牌,事闻下浣及才于锦衣狱,既而才浣送司礼监治之,浣杖三十复职。弘治二年掌尚宝司□政□溥为尚宝监奉御姜荣所殴,破鼻流血。事闻,上怒,杖荣三十,降小火者,以溥忍辱不言,有玷朝列亦冠带闲住,则内官为得计矣。后至隆庆二年,亦有内官许义诈人财事发,巡城御史李学道不待奏请,竟笞之,群阉忿恨,次日聚殴学道于左顺门。上大怒,杖之百,戍为首者于烟瘴,其馀俱发孝陵充净军。又万历三十年,礼部侍郎敖文桢过宣武门,遇三醉阉乘马突过,无端肆詈,且行凶肆殴,碎其扇轿,敖避门官郭成家,比锦衣官校至救解,亦被殴,或云郑妃宫内侍也。明日疏控于朝,今上亦大怒,痛治此宦,斥为净军。此二事为得体云。

然迩年矿税诸珰,凌轹督抚大臣,属视藩臬监司,参提郡邑长吏,缙绅惨祸,又不可胜纪矣!

【内官被劾重谴】嘉靖二十六年,南京守备司礼少监邱得,请复守备厅诸役,科道官雷贺等劾之,谓得为江彬余党,向充孝陵净军,又夤缘起用,已为幸矣。今明旨清役,而得故违冒请,宜正其罪。上即命革去新增军丁,邱得仍充净军。从来参及大珰,未有立断快意如此者,肃皇真圣之英者也。

又内臣侯章之母,杀使女而支解藏之,事发拟绞,世宗命立斩之。又己亥岁,世宗自幸承天还,献后梓宫南发。御史刘士逵劾内官监丞阎绶、锦衣指挥赵俊,奉命整理梓宫,乃绶狠戾,俊贪秽,乞赐裁断。上曰:赵俊屡差,未闻若是。必是同阎绶习染为非,俊令改过任事,绶著捕系解京治之。其裁抑中官如此。【内臣赐私印】先朝多赐大臣印记,自蹇、夏诸公始,后渐及大珰。世宗朝,凡文武贵幸者俱有赐,独不闻及大臣。今上初赐冯保,曰“光明正大“,曰“汝作舟楫“,曰“尔惟盐梅“,则直以宰相待之,非复先朝所刻“金貂贵客“之比矣。

又有曰“鱼水相逢日,风云会合时“,盖又封联也。冯印俱牙刻,未几籍没,不知诸印亦入天府否?冯保之初得罪也,止降奉御南京孝陵司香。其后数年,名下官某上疏,乞上恩召保还京,始谪保为净军,发孝陵种菜。冯别号双林。

【纪述内臣】古来史册,自范蔚宗始纪宦者传,后代述史者因之,然未有特作一书者,惟唐末致仕枢密使严遵美,有《南北司治乱志》。遵美于阉宦中号贤者,是时呼朝士为南司,而宦者为北司,以典兵在禁城之北。所谓左右神策两中尉居之,盖犹以枢密及两中尉与宰相对称,不专属中官也。邱文庄在先朝曾上《大学衍义补》一书,孝宗嘉纳,累朝俱置之讲幄。然当时讥其中独无内官一款,实迎合中涓,遂蒙圣眷,或论者苛责之过。近日今上二十年,四川佥事张世则上所撰《貂珰史鉴》,则专指中贵人,盖采掇载籍,而有评有考有论,又为赞为箴为诗,其中备列善恶,上下其章于礼部,时部覆极称许之,谓内书堂宜进世则所进,与《忠鉴录》同立课程,使其口诵心维,可以迁善改过。上命留览,但不闻发付史局,人间亦无刻本,恐遂湮没不传,可惜可叹!【王振】正统已巳之难,全由王振,英宗锢南内者七年,亦良苦矣。复辟之冬十月,即用太监刘恒等言,命招魂以葬振,次年又下广西参政罗绮于法司禁锢之。绮,磁州人,为仇家告,其本州同知龙约自京还,传言当今又宠宦官,镂香木为王振形葬之,绮闻而笑,遂有是命,约与绮俱以妖言论斩。

又一年,智化寺住持僧然胜,又奏故太监王振有功社稷,已赐祠名旌忠,立碑于祠前,再乞赠谥为万世劝,上命礼部议之。

至天顺六年,然胜又奏智化寺成于太监王振,旧有赐经及敕谕,正统十四年散失无存,乞仍颁赐,以慰振于冥漠。上又从之。盖振之罪,上通于天,而英宗之宠眷生死不替,正如唐德宗奉天围困解后,尚思卢杞欲召用之也。王振像尚存智化寺中,至今香火不绝,异哉!天顺七年,河南裕州民告其知州秦永昌贪暴,上命锦衣官校核之,逮至京师鞫,籍没其家,斩永昌于市。时五月初旬,非行刑时也,且以部民讦州官至论殊死,此古来奇事。时曹、石虽诛,而告密之风转炽。始掌锦衣者为逯杲,以酷暴激曹钦,及杲见杀,门达继之,酷加甚焉,故终天顺一朝,刑戮乃尔。

【陪臣飞鱼服】正德初年横赐,如武弁自参游以下,俱得飞鱼服,此出刘瑾右武,已为滥恩。至湖广荆州知府王绶者,贪暴一方,遇朝觐时,都察院署其考曰:两司畏其胁制,而考语欺天;百姓苦其诛求,而怨声动地。时以为实录,然为刘瑾所厚,终不敢去也。绶自陈有捕盗功乞恩,上命赐以飞鱼服,日衣以坐堂,愈肆其虐。以郡守得此,真异事矣!其时有日本国使臣宋素卿者入贡,赂瑾黄金千金,亦得飞鱼,则本朝外夷陪臣未有赐者,尤奇之奇者也!素卿名朱缟,本浙之鄞人,至嘉靖间,遂启倭贼入犯之祸。   


○内阁

【阁臣事寄】高皇帝自丞相胡惟庸谋逆,革中书省,置四辅官,秩从一品,以代丞相。至洪武十五年,以王大中败事革四辅,置殿阁大学士,以备顾问。刘仲质为华盖殿,吴伯宗为武英殿,宋讷为文渊阁,吴沉为东阁,俱称大学士。十八年,朱善又为文渊阁,盖太祖朝所拜大学士止此矣。建文朝,以尚书卿寺参国政,方孝孺仅文学博士,亦预政地,无殿阁之名。

文皇即位,始以词臣解缙等七人直文渊阁,其后列圣辅臣,以保傅尚书入为殿阁大学士者,不过曰直文渊阁,或曰直内阁,或曰入阁办事,俱为真相。而徐有贞至以掌文渊阁入衔,则阁名之重,实昉于永乐初年。至今称政地诸公,及诸公自称,亦曰阁臣如故也。洪熙元年正月,仁宗肇建弘文阁,盖昉太祖弘文馆,而改阁名,谓大学士杨士奇等曰:卿等各有职务,朕欲选端谨老儒数人备顾问。于是铸印章,命翰林学士杨溥掌阁事,亲以印付之,命之曰:朕用卿等于左右,欲广知民事,为治道之助。如有建白,即以此封识进来。其委寄几出文渊阁之上。时,杨溥未为辅臣,而士奇以少师进华盖殿,杨荣以少保进谨身殿矣。因以侍讲王进,及儒士陈继等三人,改授官以佐溥。

至仁宗升遐,宣宗嗣立,溥乃以弘文阁印缴进,上命溥入内阁辅政,王进等各还原任。人知阁臣之有文渊,而不知有弘文权任之重也。

【阁臣丧子赐赙】本朝阁部大臣闻丧赐赉者,如仁宗朝夏原吉,以至今上张四维,俱有恩恤,至于卑幼之丧,则未之及也。惟弘治十四年,大学士李东阳。以胄子兆先夭殁在告,上命太监甯诚,赐赙金五十两,曲加慰谕,命丧毕即入阁办事,则前代所无之典。他日长沙公受孝宗末命,辅翼嗣皇,值逆瑾八党诸变乱,当亦追念此等恩遇。至嘉靖十八年,大学士李时子光禄少卿坦卒,上亦命赙三十金,盖用长沙公例。【内阁密封之体】弘治十二年九月大学士刘健奏:“昨太监陈宽传旨:‘今后但有票拟文书,卿等自书自封密进,不许令人代写。‘仰见上委任腹心,防闲漏泄之意。但内阁事情诚为秘密,在祖宗朝,凡有咨访或亲赐临幸,或召见便殿,屏开左右,造膝密谕,以为常制。且如宣宗屡幸内阁,今阁臣不敢中坐。英宗不时召李贤,宪宗亦召李贤、陈文、彭时。上有密旨,则用御前之宝封示,下有章疏,则用文渊阁印封进,直至御前开拆,臣等所目见。今朝参讲读之外,不得复见天颜。即司礼监亦少至内阁。上有命令,必传之内侍,内侍传之文书房,文书房传至阁臣等,有陈说亦必宛转如前,达至御前。今圣上若有咨议,乞仍照祖宗旧事,或召臣等面谕,或亲洒宸翰数字封下,或遣太监密传圣意,庶事无漏泄。“上是之。盖自十年三月一召之后,至是两期余矣。上虽纳其说,直至次年四月廿九日,始召刘、李、谢三阁臣至平台,面商英国公张懋等辞兵柄疏。五月初三日又召,亦为勋臣请解兵权,其后亦不复召。

至十七年三月十六日,以圣慈太皇太后崩,复召辅臣刘健等三人至内暖阁,议陵寝祔葬事。盖自十三年后,又阅四期矣。廿二日又召对,为祀孝穆皇后奉先殿也。史臣云:自庚申之召,不奉接者已五年,至是始连奉顾问,以为幸云。本年六月廿二日,上以虏中逃回人口,又召三臣入对于暖阁;至七月十五日,又召三臣对于暖阁,为边上用品字坑也。九月三日以来,日开日讲,召三臣入对暖阁。又半载为十八年四月十六日,上又召刘健等至内阁,议吏、户二部事,自此遂不豫,以及大渐矣。

故《孝宗实录》于召对一事,但纪内阁三辅,而刘华容之为本兵,戴浮梁之为总宪,其召对频数,十倍于三辅,而一字不之及,则揆地总裁雅意可知矣。

孝宗凭几之诏,仅命三辅臣受遗。而不及刘、戴二公,则内外亲疏之别也。二公尚不能见几而作,华容远戍,胎于此矣。

但孝宗朝最称宫府一体,而阁臣密奏,与主上密谕,上下传达,必内臣数转而始得寓目,盖捍格之端开已久矣。孝宗虽能与刘、戴诸公屏人谋断,不免为政地所忌。至今日内阁之权日轻,百叩不能一答,况部院之长,敢望昼日之接耶?【儒生保辅臣】嘉靖九年八月,桂萼被给事中陆粲弹章,与张璁同罢,以尚书致仕。未几,璁即召还,而萼仍家居,史馆儒士蔡圻揣知上意,上疏颂萼功,请召之。上即俞其言,赐萼敕奖谕,敦促上道矣。至十二月萼未至,听选监生钱潮等。

又上疏请遣使趣大学士萼还朝,与璁共辅政,时去岁终禁封三日耳。上怒,谓大臣进退,断自朝廷,乃敢狂率奏扰,且倡自蔡圻,并圻下法司逮讯,时人快之。时萼尚在家,宜即坚辞,未几赴阙,然已与张隙,不得行,意邑邑,几余仍致仕去,遂死。盖在得患失,兼而有之,蔡、钱二生,何足责也。

【伪画致祸】严分宜势炽时,以诸珍宝盈溢,遂及书画古董雅事。时鄢懋卿以总鹾使江淮,胡宗宪、赵文华以督兵使吴越,各承奉意旨,搜取古玩不遗馀力。时传闻有《清明上河图》手卷,宋张择端画,在故相王文恪胄君家,其家钜万,难以阿堵动,乃托苏人汤臣者往图之。汤以善装潢知名,客严门下,亦与娄江王思质中丞往还,乃说王购之。王时镇蓟门,即命汤善价求市,既不可得,遂属苏人黄彪摹真本应命,黄亦画家高手也。严氏既得此卷,珍为异宝,用以为诸画压卷,置酒会诸贵人赏玩之。有妒王中丞者知其事,直发为赝本,严世蕃大惭怒,顿恨中丞,谓有意绐之,祸本自此成。或云即汤姓怨弇州伯仲目露始末,不知然否?以文房清玩,致起大狱,严氏之罪固当诛,但张择端者,南渡画苑中人,与萧照、刘松年辈比肩,何以声价陡重,且为祟如此?今《上河图》临本最多,予所见亦有数卷,其真迹不知落谁氏。当高宗南渡,追忆汴京繁盛,命诸工各想像旧游为图,不止择端一人,即如《瑞应图》,绘高宗出使河北脱难中兴诸景,亦非止一人,今所传者惟萧照耳。

然照笔亦数卷,予皆见之。

【弘治召对】弘治十年三月经筵毕,召对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商议处分本章,史谓宣召顾问,实始于此。

先一日,刑科都给事中庞泮等,监察御史黄山等,论救内臣何文鼎,素著狂直,请宥其罪。上严旨切责,谓事在内廷,何由而知,令其回话。次日,四臣召对,而不敢及此事。召对之次日,礼部主事李昆、吏部主事吴宗周,又各特疏力救何文鼎,上报闻而已,四辅臣终无一言。盖鼎疏正纠张鹤龄兄弟溷浊宫闱,中宫方盛怒,必欲杀之,以故大臣杜口。文鼎竟死于杖下,焉用彼相哉?其负孝宗恩礼甚矣。

【桂文襄受赂】云南巡抚傅习者,桂少保(萼)同乡进贤人也,在滇时,令仆以金宝二罐通于桂,求内转,标题曰“黄雀银鱼。“桂时方秉铨,受而语仆曰:“语尔主,此处来不得,南京去罢。“逾月遂擢南廷尉,行至镇远而死。此嘉靖戊子年事,时人纪以一绝曰:“黄雀银鱼各一罂,长安陌上肆公行。

若教冢宰持公道,安得南京大理卿?“滇人至今能道之。旧传桂见山有素丝之节,谬矣!

【阁臣奉使】辅臣出使者,人知嘉靖中杨文襄之督关陕、翟文懿之阅九边,而不知二公之前,景泰五年命太子少师、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江洲往山东河南抚安军民,时洲以故相从丁艰服满至京也。又命太子太保兼吏部尚书翰林学士王文往江南诸处抚安赈恤,时文正居三揆,从阁中出,俱许便宜行事,较之改官兵部行边落阁衔者又不同。然江、王之前,又有永乐十年谕德杨荣之经略甘肃,虽系阁臣,亦因边事,与嘉靖同。【阁臣夺情奉差】阁臣百僚师表,夺情不丧,何以示天下?成化间李南阳,与今上张江陵,俱以此蒙大诟,然在先朝则有之。永乐间,杨荣先丁父忧,继丁母忧,两情俱夺;黄淮母丧,胡广母丧,俱以特旨夺情;宣德初,金幼孜母忧,张瑛父忧,杨溥母忧,亦遵眷留之旨起,未尝终丧。内惟张瑛无所建立,若诸公俱表表人杰也。自以主上心膂所寄,不忍恝然,犹为有说,未有借纶扉而就轺车者。惟景泰间,阁臣江渊以忧请,景帝留之,不数月即以江淮大祲,奉敕往赈;时同使者为阁臣王文,亦以夺情赈济江南,皆同时报命。又二年而英庙复位,渊以出理工部仅谪戍,而文则西市矣。辅臣苴麻,下充赈使,宁不汗颜!此景泰四年事。是年巡按陕西御史王越闻父丧,不候新任御史戚宁交代,为右都御史罗通所纠,命宥之。以王威宁生平有此一事,人固不可量。至若李南阳甫为罗伦所纠,即持节立皇贵妃万氏;张江陵甫为吴、赵等所纠,即持节立今上中宫王氏,无论于国家吉典为不祥,且何颜对同衙门建言三词臣?较之江、王,抑更异矣!

【成化三相之去】宪宗中叶,自首揆商文毅去后,则万眉州安代之,最为不才。次揆为刘寿光珝,三揆为刘博野(吉),虽贪险稍亚于万,其为庸碌一也。三公自成化十三年同执政,直至二十年寿光始行,二十三年眉州亦逐,时去宪宗升遐仅匝月耳。惟博野在孝宗朝当国,直至弘治六年始去位。然寿光以受德王名酒,眉州以认万贵妃同族,且进淫药,俱见摈于宪宗末年。及孝宗初政,为天下所快,博野因撰寿宁侯张峦诰命,稽迟忤旨,正在极治之世,反得美名以行,真小人之幸也。

【正德三相之去】阁臣自三杨以后,体貌渐成真相,拜罢俱以礼。惟天顺初元,王千之、陈芳洲诛窜,最为重典。然鼎革之际,所不论也。其后则万眉州之斥,狼狈为甚。至孝宗一朝,而隆礼辅弼有加矣。正德初年,逆阉窃柄,如焦、如刘、如曹,固厮劣下材,品尤在眉州之下。然泌阳稔恶最久,其败乃在逆瑾之前,虽云致政,毫无礼遇。钧州入阁仅三日,亦为张彩所挤,借省墓以行,未几,瑾诛而二公削夺及之矣。曹含山拜相最后,不三月而去位,自知为瑾亲旧,上疏愿赦罪为太平之民,遂斥为编氓。是三人者,即仆隶亦羞称。然而黄扉之体,糜烂已尽。驯至嘉靖中叶,贵溪槛车之徵,今上初元,新郑羸车之谴,已权舆于此矣。至若往年翟诸城之削籍,挤由同列,近岁张新建之闲住,指出内廷,虽俱踉跄就道,识者皆知其故。

【隆庆七相之去】穆宗初政,在揆地者凡六人:江陵张公为末相;次揆新郑高公,既与首揆华亭徐公失欢,南北言路,连章攻之,张故徐门生,为之调停其间,怂恿高避位;三揆安阳郭公,为公同乡厚善,亦非徐所喜,张亦佐徐逐之。未几,徐首揆被言,张又与大珰李芳谋令归里;兴化李公代徐为政,益为张所轻,乃市恩于高,起之家,且兼掌吏部;而次揆南充陈公,与兴化俱为张与高所厌,相继逐矣。其最后入阁者内江赵公、历城殷公,赵有时誉,时时凌高、张二公出其上;殷人在下中,且与高隙,张既乘间挤去;赵亦与高争权,张合策排之行。至穆宗凭几,仅高、张二公受遗。而仁和高公入不两月,悒悒不得志卒于位。盖隆庆一朝,首尾六年,与江陵同事者凡八人,皆以计次第见逐。新郑公初为刎颈交,究不免严谴,此公才术,故非前后诸公所及。【阁臣赐蟒之始】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肖,但减一爪耳。正统初,始以赏虏酋,其赐司礼大珰,不知起自何时,想必王振、汪直诸阉始有之,而阁部大臣,固未之及也。

自弘治十六年二月,孝宗久违豫获安,适大祀天地,视朝誓戒,时内阁为刘健、李东阳、谢迁,俱拜大红蟒衣之赐,辅弼得蟒衣自此始。最后赐坐蟒,更为僭拟。嘉、隆间,阁臣徐、张诸公,俱受赐,至三至四,沿袭至今,此前代所未有也。至于飞鱼斗牛等服,亚于蟒衣,古亦未闻,今以颁及六部大臣,及出镇视师大帅,以至各王府内臣名承奉者,其官仅六品,但为王保奏,亦以赐之,滥典极矣。

大帅得赐蟒,始于尚书王骥,正统六年南征麓川时,次年即封拜,此虽边功,实系恩泽,且出自王振,不可训也。

【阁臣横恩之始】阁臣预边功,始于正德初年,然云帷幄之劳,犹为有说。至嘉靖中叶,遇万寿圣节,加恩阁臣,如夏贵溪之加宫衔、严分宜之由宗伯进阁。及后拜上柱国、徐华亭之子进玺卿,俱以此得之。严虽辞上柱以倾夏言,而其子世蕃亦因以进太常卿,其他圣节进秩加禄,则与华亭岁岁拜命,已可异矣!至主上婚礼,何关臣下?而嘉靖十三年立孝烈后,首揆张永嘉以少傅进少师,次揆方南海、李任邱,礼卿夏贵溪,俱以宫保进少保。至今上戊寅大婚,次辅吕桂林以少傅进建极殿三辅,张蒲州以宫保进少保,首揆江陵虽力辞,而取偿于服阕之日,此何说也。至壬午年,今上元子生,首揆蒲州公以少傅进少师,次揆吴县公以宫保进少保,三揆鄞县公以尚书进太子太保,俨然与戚畹及大珰辈同拜恩命,尤本朝所未闻。

【译文】

【隆庆七相之去】穆宗刚开始执政时,在揆地的一共六个人,江陵的张居正是末相;次揆是新郑高公,已经和首揆华亭徐阶闹矛盾了,南北言官,纷纷上奏章弹劾他。张居正是徐阶的门生,从中为他们调解,怂恿高让位,三揆是安阳郭公,和新郑高公是同乡,向来厚道和善,也不为徐阶所喜欢,张居正也帮助徐驱逐他。没过多久,首揆徐阶被言害弹劾,张居正又和大太监李芳密谋让皇上命他回乡,兴化李公取代徐阶主政,更加为张居正所看不起,就讨好高新郑,起用郭安阳,而且让他兼管史部。而次揆南充陈公,和兴化李公都被张居正和高新郑所讨厌,相继被逐,最后入阁的是内江赵公、历城殷公。赵当时名声很好,时时凌驾于张居正和高新郑之上。殷人气不怎么样,而且和高新郑有矛盾,张居正乘机排挤了他。赵也和高争权,与张居正合谋排挤了他,到穆宗发凭几之诏,只有高新郑和张居正接受遗诏,而仁和高公没有过两个月,就郁郁不得志,死在任上。隆庆一朝,前后共六年,和张居正共事的共八个人,都用计谋相继被逐,新郑高公当初和张是刎颈之交,最终也没有避免贬戍。张公的才术,是以前各位所赶不上的。

【阁臣赐蟒之始】蟒衣是象龙的服饰,和皇上所穿的御袍相像,只不过少一爪子罢了。正统初年,开始把蟒衣赐赏给被俘的少数民族首领。把它赐给司礼监大太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必是从王振、汪直诸阉才有的,而阁部大臣,从来没有赏赐过。从弘治十六年二月,孝宗久病大愈,正赶上大祀天地,视朝誓戒。当时内阁为刘健、李东阳、谢迁,都拜赐大红蟒衣,辅臣从此就开始得赐蟒衣,最后赐赏坐蟒,更是僭越了祖制礼法。嘉靖、隆庆年间,阁臣徐阶、张居正等人,都受赐蟒衣。以后一直沿袭到现在。这是前朝历代所从未有过的,至于飞鱼斗牛等服饰,次于蟒衣,在古代也没有听说过,现在都颁赐给六部大臣,以及出镇视师的大帅,以至于各王府称为承奉的内臣,它的官秩仅为六品,但只要被王保奏,也可以赐给这些人。真是泛滥到极点了。

大帅得赐蟒衣,始于尚书王骥,正统六年,王骥南征麓川,第二年就拜封赏赐蟒衣。这虽然是戍边之功,实际上是恩泽,而且还是王振所建议的,不值得为训。【阁臣横恩之始】阁臣参与边疆事宜,是从正德初年开始的,然而说到朝廷上的功劳,还是有所说法的。到嘉靖年间中叶,赶上万寿圣节,皇上给各位阁臣加恩,如夏贵溪(言)加宫街;严分宜(嵩)由宗伯入阁,以后拜封上柱国;徐华亭的儿子进玺卿。都是在这个时候得到的。严嵩虽然力辞上柱国以压倒夏言,但他的儿子严世蕃也因此而进太常卿。其他圣节进秩加禄,就和徐阶年年拜命,已经不相同了。至于皇上的婚礼,和臣下又有什么关系呢?而嘉靖十三年册立孝烈皇后,首揆张永嘉由少傅进升少师;次揆方南海、李任邱、礼卿夏言,都由宫保进升少保。到当今皇上戊寅年大婚,次辅吕桂林由少傅进建极殿三辅,张蒲州由宫保进少保,首揆张居正虽然极力推辞,却在服阕的这一天领取赏赐,这是什么道理呢?到壬午年,当今皇上有了第一个儿子,首揆张蒲州以少傅进少师,次揆吴县公以宫保进少保,三揆鄞县公以尚书进太子少保,俨然与皇亲国戚以及大太监一同拜封恩典,尤其是本朝所没有听说的。【赠上柱国】弇州述异典,大臣为上柱国者,生拜则夏贵溪(言),殁赠则张江陵(居正)。按生拜者固止夏一人,而赠官尚有江阴侯赠特进江国公吴良,以开国公殁于洪武年,得追崇上柱国,其生前勋号,为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仅袭一辈,至永乐失侯。又太子少师姚广孝,以靖难功殁于永乐年,得赠推忠报国协谋宣力文臣荣禄大夫上柱国少师荣国公,其生前以未开五等,且无子不袭。盖得上柱国于身后者共三人,一文一武一僧,其后人俱泯泯,亦异矣。

吴良赠上柱国,见吴伯宗所撰神道碑。广孝赠上柱国,见文皇御制神道碑。

【内阁失印】文渊阁印一颗,用银铸,玉箸篆文,乃宣宗所赐,止许阁臣用以进奏,不得施于外廷,历世相传珍护,至万历十四年四月廿六夜,忽为何人连箧盗去。大学士申时行等上疏请罪,上命穷追严治,竟杳无踪迹,上不得已重铸以赐,今所用者是也。自此阁权渐轻,宫府日以隔绝,至今日而天颜咫尺,辅臣不得一望清光。或云失印致然,恐亦揣摩之说。当失印时,典籍吴果司其事,仅夺俸两月而已,识者以为罚太轻。

果,杭州人,后加官至太仆卿。按失印一事,与唐裴度中书印相类,但裴旋得之,而此终于失耳。

嘉靖十一年,大学士李时藏上所赐图记所谓“忠敏安慎“者于内阁,亦被窃去,具疏以闻,上命所司遍缉,亦不得。【阁臣久任】自永乐以后,阁臣始专为辅弼。而在事久者,如胡吉水(广)在阁十七年,杨建安(荣)在阁三十九年,杨太和(士奇)在阁四十三年,金新建(幼孜)在阁三十年,此辅政之最久者。次则杨石首(溥)两任,实在阁十六年。正统以来,则陈太和(循)十四年,而不免于戍;彭安福(时)两任,实在阁十八年;高兴化(谷)十三年;商淳安(辂)两任,实在阁十九年;李南阳(贤)十年;万眉州(安)十九年;刘寿光珝十一年;刘博野(吉)十八年;徐宜兴(溥)十二年;刘洛阳(健)二十年;李荼陵(东阳)十八年;杨新都(廷和)两任,实在阁十六年;费铅山(宏)三任,实在阁十二年;谢余姚(迁)十二年;再出止半年,梁南海(储)十二年;翟诸城(銮)二任,实在阁十三年;张永嘉(孚敬)三任,实在阁十年;夏贵溪(言)二任,实在阁十一年,严分宜(嵩)二十一年;徐华亭(阶)十七年;张江陵(居正)十六年;申吴县(时行)十四年;王太仓(锡爵)十一年,今再召未出。国初真为宰相则有李善长,自高皇帝建元帅府,称都事,称参议、参政、司马,以至丞相,凡十七年。胡惟庸自参政至相共十一年,然皆以逆伏法。自此罢丞相,置四辅官仅三年,乃改置大学士,终高帝之世。至建文帝即位,又废大学士,而以各卿佐参预国政。至文皇复设阁臣,以至于今。

【宰相前世僧】前代宰相如房次律、张天觉辈,以比邱转世为大官者不胜纪。若南宋杭州之觉长老,因见史浩姬妾环侍动心,遂投胎为史弥远,以偿其淫侈,此真佛家所谓一念堕落也。本朝杨文襄公(一清),本云南安宁州人,徙居丹徒,因终老焉,自云前生为安宁老僧,薰修颇久,当得小果,因欲心尚炽,被罚为士人,生而天阉,虽出将入相,穷极富贵,犹之内廷一大珰耳。以世福论之,杨逊史百倍。然史以再世,恣其渔色;杨以再世,断其淫根,慈氏所以警悟文襄而玉成之,不可谓不厚矣。杨自号石淙,盖安宁胜境也,以示不忘本云。杨生于滇,楚人。又曾流寓巴陵,晚始定居南徐。杨为提学时,年甫三旬,即立侄为嗣,盖久以不男自安矣。

世传其夫人晚年,有讽以畜妾生子者,夫人笑曰:老身尚是女儿,人始知杨之隐宫,此妄传也。

【辅臣掌都察院】都察院之长,即汉御史大夫,号为亚相,今为风纪重臣,主纠察百僚,未有以阁臣兼者。本朝惟有嘉靖六年丁亥张永嘉、隆庆四年庚午赵内江二人而已。张初用大礼暴贵,又起大狱以媚郭勋,遂以侍郎学士兼掌西台,下三法司官刑部尚书颜颐寿等、原问官山西巡按御史马录等于狱,尽反张寅、李福达之案。狱成,戍斥者百余人,永嘉因以功进兼文渊阁大学士,再晋尚书,仍掌院事;次年,晋少保始归阁。赵因高新郑踞吏部,欲非时考察科道,恐人议之,乃以内江掌院共事,然举计典时,赵多所牴牾,察完未匝月,高即嗾门人吏科都给事中韩楫论其庸横。赵辩疏直发其谋,云:横非庸人所能也。臣真庸臣耳,若拱乃可为横臣,且有楫为之腹心羽翼,他日将不可制。其言甚辨,终不胜而去。二公兼署,虽各有本末,然总非制也。

张寅即妖贼李福达,人人知之,著辨者亦众,后蔡伯贯于蜀被擒,其谳词中载有甚详。虽永嘉以一时私臆,且邀上命,刻《钦明大狱录》,以钳天下,而是非终不可灭,福达孙仍以叛诛。庚午,高、赵同事,所斥谪台垣如魏时亮、陈瓚等数人,俱先后起废,登八座,称名臣,则阁臣领宪,亦未足为重也。【参高新郑疏反覆】徐、高二相之相倾也,御史齐康劾徐华亭、六科陈瓚等、十三道凌儒等,各公疏攻康,谓康座师高新郑实嗾之。六卿亦各有疏,吏部杨襄毅将以太宰为首,至户部公本,则葛端肃(守礼)当首列名,力辞不可。左侍郎刘自强,新郑同里素厚也,夺然代为首上之,其劾康与新郑大指同台省。康既重贬,新郑去位,葛亦请告归。又次年,华亭复为给事张齐所劾,六卿复有疏留,仍杨襄毅为之首。华亭既去,左都御史王廷乃发齐奸利事,坐枉法受赃遣戍。至三年而新郑再起,以辅臣兼吏部,时自强已为南司徒矣。新郑终以乡曲故旧,未忍遽逐,且召为北司寇;至则面数其罪,诟厉甚至,久而释之。自强乃为张齐白冤状,谓王廷阿当事意,比附成狱,齐所坐毫无实事。上命昭雪齐罪名,补州佐,寻进京堂,而自强仍为新郑所昵如初。至六年,新郑为给事曹大野劾以十大不忠,时穆宗方重眷新郑,众意其必不去,于是九卿科道复参大野,保新郑如初元之于华亭,时杨襄毅再起,以太宰领兵部,仍为疏首。高、徐相业,与疏之是非不必论,但前后背驰,一至于此,刘自强何足言,若杨襄毅亦竟作两截人,可惜可叹!

【译文】

【参高新郑疏反覆】徐阶、高新郑两位阁臣相互倾轧、勾心斗角。御史齐康弹劾徐华亭(阶)、六科陈瓚等、十三道凌儒等,分别上疏攻击齐康,称康是高新郑所指使的。六卿也各有上疏,吏部杨襄毅将以太宰的身份名列疏首,到户部公本,那么葛端肃(守礼)应当首列名,但高极力推辞,认为不行。

户部左侍郎刘自强,是高新郑的同乡,向来宽厚,夺然代首列名上疏,他们弹刻齐康和新郑大指御史台。齐康已经被重贬,新郑去位,葛端肃也请告归。又过了一年,徐阶再被给事张齐所弹劾,六卿也有上疏留中,杨襄毅仍为其首,徐阶已经去位,左都御史王廷就告发张齐作奸利事,滥用法典,被遣戍,到第三年,高新郑东山再起,以辅臣兼吏部,当时刘自强已经是南司徒了,新郑最终因为他是同乡故旧,没有立即驱逐他,而且召其为北司寇。刘来到后,新郑当面数落他的罪名,骂得非常厉害,过了好长时间才放他回来。刘自强就为张齐申冤叫屈,认为王廷贪赃枉法,比附成狱,张齐所列罪责毫无事实。皇上命为张齐昭雪罪名,补为州佐,不久进升京堂,而刘自强仍然为高新郑信任如初,到第六年,高新郑为给事中曹大野以十大不忠的罪名弹劾,当时穆宗正看重新郑,众人都认为他一定不被罢职,于是九卿科道又参曹大野,力保新郑,如初年时保徐阶。当时杨襄毅东山再起,以太宰领兵部,仍列为疏首。高新郑、徐华亭的相业与上疏的是非且不必论,但是前后背道而驰,一直到现在这种情况,刘自强没有什么可说的,像杨襄毅这样人也前后判若两人,真是可惜可叹。

【江陵议分祀天地】夏贵溪之议天地分祀也,本世宗圣意,又因张永嘉微露其旨,而独疏上请,举朝莫能抗。至隆庆初,即有言其非者,而太监李芳主之尤力。时,礼卿为高仪,以议出中官力阻之。至今上登极之三年,张江陵当国,深以分祀为谬,欲仍太祖合祀之旧,乃上《郊礼图考》一书,首叙分合沿革之由,次具坛壝陈设规制等项,厘为二册,以呈御览,名曰新旧考,其末断以己意,其略曰:臣等按国初分祀天地,至洪武十年,乃定合祀之制,以正月上辛行礼于南郊大祀殿,行之百六十年,至世宗始按《周礼》古文,分建南北郊坛而不屋,南郊以冬至,北郊以夏至,复有孟春祈谷,季秋大享,凡四郊焉。隆庆初,议者请罢祈谷大享,复合祀天地于南郊,先帝深惟三年无改之议,独罢祈享二祭,而分祀姑仍其旧,盖有待云尔。夫以冬至极寒,而裸献于星露之下;夏至盛暑,而骏奔于炎歊之中,一岁之中,六飞再驾,时义斯为戾矣。且文皇再造宇宙,功同开创,配享百余年而罢之。故世宗虽分建方圜,而中世以后,竟不亲行,虽肇举大享,而岁时禋祀,止于内殿。

斯礼之在当时,已窒碍难行矣,况后世乎?臣以为宜遵高皇定制,岁一举合祀之礼,而二祖并配,斯时义协人情顺矣。今未敢轻议,以俟圣明从容裁断。此疏上不匝月,即有御史刘台参劾一事,江陵后亦因循不复谈及。按合祀一说,最为确当,使其久柄政府,必仍旧贯无疑,然江陵身后,攻之者寻弊索瑕,以功为罪;若此说得行,必又以悖逆皇祖,无将大不道第一案坐之矣。任事盖难言哉。

【辱宰相使者】吾宗少河公讳(元华),当万历间,以银台秩满当迁,时申吴县领首揆,遣人询之少河公,谓京堂缺有左都大理,然廷尉清苦,恐非所宜,公缚其人于柱,鞭而遣之,复之曰:吾家世守清白,位之冷淡,非所患也。申亦不罪,遂转南大理。申与公为同年,故不至责,然十年廷尉,终申之相不得再迁,则申亦不能无讥焉。

【朱成国张真人】成国朱希忠卒,诏赠定襄王,朱宿卫多年,谨厚无过,然从无军功,忽得异姓王,中外骇之。而无一人敢指言者,则江陵相主之也,又龙虎山张真人,自隆庆初年,革其一品衔,降为提点,天下快之。万历初复还其故秩,亦无有拟其非也,江陵公专擅不必言,若此二事谓非苞苴所致,我不敢信。壬午以后,追劾江陵,毛举瘢索,不遗余力,犹未有举张真人事,以实其罪者,朱亦最后始有言者夺王。然江陵罪,不因之加,而真人爵,终亦如故,孔褒论,至今验如此。

【天启圣聪】顷自乙巳大典,四明密揭留科道诸臣,为朝论所不与,杜门不复出。时次揆归德代为政,群贤辐辏其门,末相山阴捧手受成而已。归德既在事,亦毅然以天下自任,凡诸政事不便者,屡进揭争之。上或可或否,既而以其烦数稍厌之。归德无计,乃于阁之中堂设一木简,上横书“天启圣聪“四字,下细书列为六款,曰复御朝讲,曰批发章奏,曰补用臣僚,曰考选科道,曰起用遗佚,曰停止矿税,置之南面,每晨进阁,辄肃拜稽首,且有祈吁之语,以冀挽回天听,无日不然。内珰素憎其权,且笑其迂,遂以其事上闻,四明因得乘隙间之。

上意始渐怒,谓此伧父,且公然诅我!其所献替,若水投石,十不得一矣。丙丙字据明史列传补,午春,二沈并去,盖圣意已久定,而恩礼之厚薄,亦遂敻别矣!

【归德去国】归德得请未行,有传其服赐蟒游西山观形胜者,有传其未归,且迂途南行,访所厚者,将因缇骑以迁禁廷。归德忧甚,作书辨之良苦。其书首云:“甫仁乡兄“,不知定属何人,或云即归德门下士,伪造此谤并此书,以实四明通内,逐归德之罪,未知孰是。【致堂胡氏】胡致堂名寅,字明仲,为胡安国长子,虽垂髫孺子亦知之。孝宗一日在宫中阅《通鉴纲目》,有致堂胡氏断语,未知其人,因出御札付内阁,问其本末。时,洛阳刘文靖诸公在阁,俱茫然失对,遂直陈以谢,比出阁,翻阅故籍始得之,具揭以复,且以寡学引愆,上亦不罪也。是时李长沙为次相,以博雅称,岂不娴此,或恐刘护前,故韬晦示拙耶?胡所著《读史管见》等书,初非秘册,想刘亦未尝寓目,宜邱仲深笑其一屋串子,却无散钱。其后马端肃有“宰相须用读书人“之语,盖亦不止正德年号一事也。

【荫玺丞】故事,首揆任子,得拜尚宝司丞,系在京堂上官以为极荣。次揆虽一品,不过中书舍人,间亦有得玺丞者,则主上特恩,不以为例。惟世宗时,桂萼、席书辈,皆以参揆得此荫,则议礼贵人,亦非故事也。惟泰和伯陈万言,以中宫父荫子绍祖为尚宝司丞;其后秉一真人陶仲文,以一品六年满,荫子世恩为尚宝司丞。一则戚畹,一则方士;一在嘉靖初年,一在嘉靖末年。其始泰和伯拜恩,尚有上疏谏止者,至仲文则举朝无一人非之矣。仲文考绩时,至加授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支大学士俸,竟是正任宰相体例矣,尤为创见,(仲文先名典恩)。先是致一真人邵元节,已荫子启南为太常寺卿矣。

【两州同】江陵夺情,词林自吴、赵抗疏之外,有张新建、赵兰溪俱有违言,因以辛巳大计,谪为州同知。后辛卯二公同起拜相,时人改宋诗嘲之云:龙楼凤阁九城重,新筑沙堤走相公,我贵我荣君莫羡,十年前是两州同。

【宰相下狱】古来宰相下狱可得全者,汉惟萧何、周勃,出而复位;唐则狄仁杰、魏元忠皆重贬再相,盖雄猜之世使然。

本朝永乐阁臣,则解缙外论,仅得谪死;惟杨士奇凡再下狱,再入相,以功名终;黄淮锢狱凡十年,至仁宗始赦出,亦危甚矣。至天顺元年,徐有贞下狱,几继王文而诛,贷命戍金齿,仅得赦归,死牖下。至嘉靖间,夏言以少詹事与张孚敬互讦,下狱赦出,未几拜相,后三逐三召还,再下狱即死西市,本朝二百余年,宰相蒙殊眷又罹极法者,惟夏一人而已,王文不足道也。

○词林【考吉士变体】吉士一科两试者,为永乐之甲申、嘉靖之壬辰;一年三试四试者,为宣德之癸丑;仅选江、浙、闽、蜀、南直隶,而他省无一人,为永乐之戊戌;仅选中原、江北、四川,而南士无一人,为正统之戊辰;仅选两直隶、江、浙、闽、蜀,而中原及楚、秦、两广、滇、黔无一人,为景泰之辛未;不试而中旨竟传改者,为正德之戊辰;已改庶吉士而无一人留为史官者,为嘉靖之丙戌、己丑二科;临考拟题,已进呈而又罢不考者,为嘉靖之壬戌;正卷已定呈御览,而馆元斥不许者,为万历之辛丑。皆词林中异事。至于吉士员数,文皇初为二十八人,当循其例,然未久已大不然,如永乐乙未科。至六十二名,正统戊辰三十名,成化丁未三十名,弘治乙丑三十名,正德辛未三十三名,正德丁丑三十四名,嘉靖乙未三十名,嘉靖辛丑三十三名,隆庆戊辰三十名,隆庆辛未三十名,此皆溢于额者,若不及数者,二十名外不具论,永乐丙戌十四名,永乐辛卯十一名,永乐壬辰十七名,永乐戊戌十六名,永乐辛丑十五名,永乐甲辰六名,正统丙辰十三名,景泰甲戌十八名,天顺庚辰十五名,天顺甲申十八名,成化乙丑十八名,弘治癸丑二十名,弘治丙辰二十名,弘治壬戌二十名,正德戊辰八名,嘉靖丙戌二十名,嘉靖己丑二十名,万历壬辰十八名,万历乙未十八名。【吉士阁试诗】嘉靖壬辰科庶常王梅,吾郡之平湖人,是年选改后,初进馆赴阁试《长安新秋感兴》七言律诗云:鳷鹊楼高灏气横,尧蓂商律又敷荣。六龙扶日明华衮,五凤搴云薄太清。西北烽烟新入警,东南民力未忘情。青袍际遇浑无补,退食迟迟愧友生。当时以为第一,后授官止得主事,少年隽才,乞假归里。未几天,无子,其名遂无传,并问其邑人无知者。

是年馆选凡两度,以后选者改入,梅前后皆预焉,凡二十一人,馆元为吕怀,拜给事。盖用前二科袁袠、唐顺之例。末名两度俱郭希颜,反留为史馆,时留者七人,而主事至九人,皆首揆永嘉意也。首甲状元林大钦,年二十二授官,寻以酒色亡。第二孔天胤,以王亲出为提学佥事,终于外僚。第三高节授编修,而不免遣戍。其吉士中受极刑者二人,一为胡守中,其一即郭希颜。

次科为乙未,吉士三十人,留者至二十人,主事止一人。

其前列十二人者,俱以廷试策有御批,不试即改庶常,后散馆俱授史官,惟任瀛一人,出为给事中。时李任邱为首揆也,虽圣主有意抑扬,而当国者之立心,厚薄亦略见矣。

王辛卯浙江第七名,廷试三甲,与绍兴沈炼同榜;戊戌三甲,同邑冯汝弼、赵伊,乡会同登冯保会魁。

【乡绅异法】成化初,罗一峰以修撰劾首揆李南阳夺情,虽外谪而名震天下,未几复官,请告里居,立乡约以整顿风俗,其法甚严,莫敢不遵。独有强梁二人不服,且屡违教令,乃命其徒共执投水中,一峰旋亦下世。乡人白其事于所司,其徒数十人俱坐谋杀人为从者律,受重辟。使罗尚在,不知当时何以置对?此公品格岂可议,但此等举动,太觉出格,贻累多人,亦学术未纯所致欤?先是章枫山闻罗行乡约,作长书,峻词力止之。比书到,已无及矣。

又崔后渠《洹词》云,罗一峰行乡约而戮族人。或即此事,抑又一事耶?

○吏部

【大计添浮躁】旧例考察,自老病贪酷外,则素行不谨,罢软无、为二项,一切罢斥,无降级调用者。后以立法太苛,谓疏放者似不谨,迟缓者似罢软,概弃不无可惜,乃创为浮躁浅露、才力不及二款为次等,京官降一级调外任。若外计皆以贪酷等项罢斥,无降调之例。成化丁未年,太宰李裕始奏设才力不及一条,对品调用。嘉靖间,不及者俱降一级,其后渐有降二三级调用者,此法行之已久。至今上辛丑外察,延津李太宰、三原温御史为政,乃建议外吏亦岂,无负才而轻佻者,亦宜增入浮躁,为不谨之次,其降级亦视罪之大小为轻重。上允之。今遂遵用之,或云是年有才士被妒,难处以不及,故立此例,未知信否?其年拾遗,即以浮躁处李本宁宪使,降一级矣。

【外计及大京兆】三年外计,六年内计,初无定期,至宪宗朝渐有成议,且内外官亦截然分两察典矣。惟成化二年丙戌,则应天府尹王弼,坐老病罢,以大京兆而屈居有司之列已异矣。

次年丁亥,应内计却不举行,至五年己丑,止当外察,而南京吏部察郎中潘孟时等凡十六员,与外官同斥谪,何也?八年壬辰,内外计后,次年癸巳当内计,又不行矣。而三年外计竣后,又不时遣侍郎等官巡行考察,时府同知毛琼以为言,上不省也,盖官评之严于外,而宽于内,自昔然矣!

【士绅怪癖】缙绅有性癖可笑者,如周洪谟在成化间为祭酒,酷恶鸮声,募监生能捕者与之假,人遂目为周鸱鸮。近日陈经济为湖州太守,酷恶鸦声,偶闻之,必痛笞其隶人,遂目为陈老鸦,亦与郑鹧鸪、袁白燕等异矣。【二胡暴贵不终】世宗所进用者,后多不终,而无如二胡御史之奇。胡守中以庶常为刑部主事,用翊国公郭勋力改御史,扈上幸承天,以治具精办得异眷,改春坊司直郎,寻进佥都御史,又晋副都俱兼詹事府丞,时去登第时,甫八年耳。会上怒郭勋将穷其奸,守中惧株及,乃极论勋罪自解,时人笑而恶之。

时议设重臣经略蓟州,上特升守中兵部侍郎以往,面赐飞鱼服,勉以努力,行且大用,守中贪暴不法,为言官所劾,逮下狱论斩。又二年,与建昌侯张延龄同死西市,年才四十。其后则胡宗宪以御史按浙江,用幸臣赵文华荐,超为佥都御史御倭,寻以功进副都,进侍郎,进右都御史兵部尚书兼太子太保,言官劾其贪淫,逮下狱论罪,上以献瑞有劳释归。又三年,严世蕃、罗龙文坐法,言官复论其与同乡逆贼汪直交通,又与同乡罗龙文行贿于严氏,再下诏狱,始斥宗宪为编氓,再下刑部讯问,死狱中。二胡皆以权奸荐用,亦以材谞受上知,皆骤贵而死非命。守中初为郭勋所厚,自言善彭祖御女术,郭信爱之,使出入卧内,因与勋诸妻媵通,宗宪在江南亦恣情妓乐,自负嫪毐之器,至拥诸倡女,与幕客宣淫于制府,乘醉狎御史门役,至发旗牌斩之,又通健步徐子明之妻,纳乡官洪楩之女为妾。盖二胡功罪稍不同,其以淫肆扞网则一也。嘉靖初年超擢者,如议礼诸臣,结托最深,例得保功名,他如夏文愍之以侍讲学士兼都给事中,与胡守中之都宪兼宫僚相似,而皆不令终。胡梅林之升,与王思质不异,而受祸亦同。

惟赵文华以侍郎告讦,遂晋尚书加太子太保,盖以三品直跻一品,败在胡宗宪之前,其人益不足数矣,君恩如朝露,信然哉!

夏文愍之兼都谏虽极异,然以从五品带正七品,犹之可也。天顺间,商文毅荐林庄敏(聪)以春坊司直郎兼吏科都给事中,则以宫臣之从六品,带侍臣之正七品,从来并无此体制,实一时特恩,亦省垣中佳话也。

【后辈侮前辈】嘉靖间,上不次用人,朝士多骤贵,往往凌前辈,每出其上。如初元时,张璁劾杨廷和得志,既而与杨一清、费宏辈同事,又百端侮之,使不安其位。然张恃圣眷深重,虽屡斥而仍屡召,不及祸也。继之者为夏贵溪,与严分宜同里也,夏举丁丑科骤贵;严为乙丑科,相去十二年,而官每蹑其后。夏作意狼藉之,严伪为逊让,而夏不悟,卒为所陷,死西市。至甲寅、乙卯间,王思质忬用御虏功骤贵,以右都御史兼兵侍,督蓟辽时,唐荆川(顺之)从田间,起以职方郎中阅视各边,与王亦同吴人也,唐举己丑科,王辛丑科,相去亦十二年;王位已重,视唐为堂属,唐自以前辈威名,新被简用,公卿俱下之,恚王之简倨,复命疏内,讥其一卒不练,致触圣怒,不免极典。是虽介溪之险,荆川之褊,然二公亦自取之。

至世宗末年,袁慈溪入与徐华亭并相,袁举戊戌,徐举癸未,相去十五年;袁又徐督学时诸生也,袁倚上恩幸,遇事辄专决不少让;徐故为赞叹,自以为不及,袁深信之不疑,居半载以病去,卒于途。徐积前憾,仅与下谥,徐虽非严比,然亦可为凌轹前辈之戒矣!

【汪徐相九】汪雅堂名在前,歙人也,嘉靖之末,以诸生侍其父炎,为崇德县丞,其父胡明经,性迂癖,与同僚不协,被其构于上台,因得罪,下讼牒于嘉兴知府徐必进。徐亦素憎其倨,立意罗织之,谳日当受笞,雅堂蒲伏哀泣,愿代受扑,且口称生员。徐益怒,即出题,试以文,以成以献,则又呵骂,谓文理乖谬,称儒必伪,命痛箠,丞胥靡之。汪归应试,即以是年列贤书,明春戊辰举进士,筮仕即得嘉兴府推官,徐已惊怖。汪奉丞夫妇来廨舍,徐礼接殷缛,馈饷无间,汪亦伪与周旋,久之自谓忘故隙,且欢好矣。徐有吏才,但乏素丝之誉,汪潜瞰其簠簋,默籍日月,纤毫不爽,及用事之司狱与衙役,俱备侦详记,上之直指,白简纠之,时新郑高文襄兼领吏部,正加意惩贪,得旨提问追赃,则徐已升福建海道副使行矣,遂从闽中逮至对簿,则所坐皆实,锢浙江按察司狱,久之赃完始发遣,徐,庐州府六安州人也,与汪为桑梓,初处丞固无香火情,比汪报东门之役,人亦尤其已甚,汪以常调,仅转南刑部郎以去,至今上辛巳,以计典罢官。其人性慧多才,未究其用,暮年尚未忘再出也。

【朝士匿丧】永乐七年,御史方恢,父丧不丁忧。太子曰:御史,朝廷纪纲之官,彼既不孝,何以纠正百官?执送上行在治之。永乐十四年,刑科给事中丁钰者,本淮安府山阳县民,以刁讦著名,因里人赛社,诬告其聚众为妖,坐死者凡数十人,法司上言以为忠,特授今官。后坐母忧未满,辄随众大祀斋宫,为御史所劾,时上亦行幸北京,逮至行在,以大不敬论戍。正统元年,礼部司务范继先,闻母丧匿不举,命降边远杂职。正统五年,博兴知县梁吉,襄阳训导马坐,俱坐匿母丧为民。正统十四年,给事中王汝霖,父永和死于土木,不知哀,而嬉笑自如,为刑部侍郎耿九畴等所发。嘉靖九年十二月,吏部侍郎董钺,闻父丧不去位,御史胡明善发其事,上命都察院行勘,既而都御史王廷相言,御史所奏不妄,下部覆议,命革职为民,永不叙用。夫方恢、丁钰、王汝霖,皆列台省,继先亦在部署,其余亦士人读书,乃敢悖逆至此,固可怪恨。董中峰以会元鼎甲,负一代重名,乃作此丧心事,已无面目居人世,他日何以得昭雪复官,身后崇赠大宗伯,赐上谥文简,似不可解,穆宗初元,滥恩亦其一也。

【不跪部院】吏部都察院,纲维百辟,京官自堂上官及词臣科臣而外,见于公署,未有不廷参长跪者,若外吏则上自藩臬之长而下,一切行跪礼,不敢少异。惟正统初,江西提学副使王钰,以考满至都察院不跪,左都御史陈智,怒其失礼,呵斥之甚厉,钰遂引疾挂冠归。杨文贞(士奇),其部民也,重其节,为诗送之,称其直道,此时正为首揆,不能挽留之也。

弘治初年,原任行人司副庄 ,以荐召用,至京见吏部,亦三揖不跪,时耿文恪(裕)为冢宰,以其夙望,留之茶,令司官送之。邱文庄(浚)最憎之,谓为背叛朝廷,比转南吏部郎中,值京察,则倪文毅(岳)为南冢宰,以老疾去之。倪与庄,俱应天府人也,盖亦嫉其傲云。夫上下自有等威,即跪亦屈于官,非屈于其人也,两公抗颜自高,甘心废退,谓之存品则可,谓之知体则未然。

【考察科道】高新郑再起,以首揆秉铨,追恨台省之聚劾也,乃从中构得持旨,谓朝觐考察在迩,纠劾宜公,先将科道官奸邪不职者,严加考察,其去隆庆己巳京察甫一年耳。时言路俱听考不敢言,赵内江方以次揆掌都察院,特疏谏止,云恐所司承望意旨,过于严切,未免忠邪并斥,且引汉唐宋钩党之事为鉴,更有“未有举数百人一网打尽“之语。疏末又云:“臣兼掌都察院,亦有考察诸臣之责,与其调停营救于下,孰若输忠哀恳于上。“赵意专指新郑也,新郑知其意,事后必将驳正,莫若引与同莅,以杜其口,乃又请会都察院共事,疏中尚引阁臣李本掌部管察,而都察院不与为言,以尝上意。上命赵同往察,于是新郑不尽得行其意,而斥不谨者九人,以前给事魏时亮为首;浮躁者八人,以前给事陈瓚为首,皆往时弹高是峻者。事既竣,恨赵终不解,乃以疏授门人都给事韩楫劾内江去位。甫逾年而上登遐,新郑见逐,楫亦以考察斥,而时亮、瓚等各从废籍中召用,驯至卿贰。盖计典仍不足锢人,而韩楫为世大诟,不复振云。高新郑生平,仿佛似桂安二,其才锋气魄同,忮忍专愎同,其受主上眷知亦同,故皆能乘权行意如此,顷今上乙巳一察,则又不然矣。时沈四明为政台省,寥寥晨星,吏部上应谪者数人,皆内批留用,时考察久不举,四明密揭,以言路乏人为言,故上下此旨。此嘉靖间,留彭泽,留赵文华辈之后所仅见也。沈揣其时其势,非可用亢壮之时,别为此术以结言官。正如韩平原攻道学而败,贾秋壑继之,自度必不能胜,乃厚加宠命,以博其誉,事若相反,而作用则一也。

【星变考察】成化四年彗星见,考察南京御史杨智等、给事朱清等,劾章纶外,又及刑部侍郎王恕,谓其到任半月,即托本部郎中黄绶,娶已故刘指挥妻文氏为继室,以大臣而耦失节之妇,宜加斥责。上并命叶盛等按治之,亦得实,上亦以革前姑宥。按章恭毅、王端毅二公,俱一代名卿,生平无玷,犹不免为庭闱之爱、闺阁之私,受一时指摘,情昵之难割如此哉!然而纤瑕终不损完璧,则大节昭昭耳目也,【辰巳考察】朝觐以辰戌丑未年考察外官,巳亥年考京官,此成化后例也。而亦不尽然,如弘治九年丙辰朝觐,去布政叶萱等是矣。至三月终,上复命考在京五品以下堂上官数人,如例致仕闲住,而不及庶僚,已为异矣。至十年丁巳正大计京官之年,吏科都给事李源,又请考察浙江布政雍泰等、十三道御史徐昇等,奏亦如之,事毕逾月,始考京官。此皆事理之难解者,时徐文靖(溥)当国,而刘梅庵、李西涯、谢本斋为佐。

【宫臣词臣兼吏科】永乐中,李准以太子宾客兼吏科都给事中;景泰中,林璁以春坊司直郎兼,嘉靖中,夏言以侍讲学士兼。而李准者初以凤阳府照磨,得升宾客,盖以九品冗员,升三品宫僚,尤为异事。其他词林言路互换官职,如金达、李昊辈之以检讨改给事者,储懋以吏科给事升翰林修撰者,仪铭、耿裕、刘夔、张思、许诰以给事改检讨,御史许瓚改编修者,又不足异矣。【徐晞三代遭际】吏员徐晞仕国初,至正统间,正位兵部尚书致仕归。以异途任六卿,世所共艳,然不知其子孙所遇更异:晞之子讷,以荫授后军都督府都事,养病归,至天顺元年复任乞升,上命升为尚宝司丞,是直以首揆任子待之,已为奇事;讷之子世英者,以善书入中书科,写诰敕,授中书舍人,积劳至通政参议,又进南京左通政,成化九年致仕归,弘治三年卒,赐谕祭如例。又非吏员,非任子,竟以白身致九列,均有清流所不敢望者。噫!晞何修而得此?

【施丐】好施固是天性,又是阴德,然亦有尽可商者。如予幼时在都中,见故相许新安,遇冬月辄令人负钱随舆后,遇寒馁者辄乞之。每出则鹑衣千百,绕其左右,有时钱不给,则争夺喧呶,间至诟詈,至命促舆急去。时首揆申公、三揆王公辈,以非体劝止之。许行之自若也,近年南中则李九我宗伯、丁敬宇廷尉亦行之,贫丐无厌,每值一施,辄三四及诡名以博青蚨,天街阗拥,时或枳道不得前。亦闻有讽之者,终不纳也。三公俱具菩萨行,遑恤人言,倘得请于朝,如唐之病坊,宋之施药慈幼局,行于辇下,为惠更溥,诸公岂见不及此,想限于时势物力,不能遂其志耳。

○户部

【安南户口】古今户口之盛,至一千万户而极矣。永乐六年,荡平交址,新平侯张辅奏安抚人民三百一十二万有奇,获蛮人二百八万七千五百有奇,总得华夷户口五百余万。此弹丸地,乃居汉唐极盛时天下之半矣。又粮储亦一千三百六十万石,象马牛亦二十三万五千九百余,俱太盈溢,恐未可信。【江南白粮】江南白粮之为害,至今日而极矣,吴中士大夫亦攒眉相对,而无能上控。惟先朝詹事霍韬曾有疏陈时弊,内一款云:成化以前,粮户解纳白粮及合用料物,户工二部,委官同科道官验收,乃运送内府,粮户不与内臣相接,故内臣不得多取,小民不致亏害。弘治以后,部官避嫌,不肯验收,责小民运送内府,是故有白粮一石,加至一石八斗。乃能上纳者矣。各项料物,有索取银四百余两,乃得批回者矣,虽有法禁,小民敢与内臣抗乎?虽有号诉,九重万里,曾无为之上闻者。乞敕各部改正旧法,俾贪暴不肆苛虐,小民不致重困,庶几弊政少除,民怨少息。疏入,上令所司议之以闻,而弊犹故也。至隆庆二年,苏州知府蔡国熙奏;民运白粮如内官监,白熟细米每石加耗一斗,供用库白熟粳米、酒醋局白熟糯米,每石加耗五升。至于铺垫等费,每石酌议三分,与光禄寺禄米仓白糙一体收纳,监收者不得越例需求。户部覆奏如其请,上命允行。盖两朝亦知白粮之害,故允二臣之奏。然当时已未必能行,侵寻至今,其加耗且十倍,内臣需索。日增无已,江南膺此役者,家立破矣。

额设白粮一十八万八百六十余石有奇,南浙之苏松常杭嘉湖六郡征解。然苏州府则长洲、吴、{山昆}山、常熟、吴江五县,太仓一州、而嘉定县无之,常州府则武进、无锡、宜兴、江阴四县,而靖江县无之;湖州府则归安、乌程、长兴、德清、武康五县,而安吉州、孝丰县无之;松江府则华亭、上海、青浦三县俱有;嘉兴府,则所辖七县俱有。

【贡害】今南直江阴县贡子鲚,起自洪武间,太祖幸江阴侯吴国兴宅,以鲚供御膳,上赏其味,命岁贡万斤,为一县大害。至隆庆二年,用光禄寺赵锦言,始减其半。国兴即吴良,时未改名也,松江府大红云布,至今为巨害,重繁之役,相传其乡人钱文通(溥)为翰林时,服以进讲,为英宗所属目,问知出于松江,遂命岁充御服。又太仓州白苎布,本闾左所衣,不足供上方,偶有以饷寿宁者,服以侍内廷曲宴,孝宗与孝康后亟称其嘉,命本州岁贡六十匹。时州治初建,军民未安,抚臣彭礼力争之,乃得稍减,又数年而停止。盖圣主皆无心厉民,无奈邪臣导诱,为害一方,遂至于此。【岁入】今宇内岁入各项帑金,不及千万,然惟正之供入太仓者,不满四百万。前元取民最轻,固不可法,乃稽之宋,则大不然,太宗至道中,岁入一千二百余万,天禧末,则三千六百余万矣;神宗熙宁初遂至五千六十余万,天禧末至六十余万共二十四字,据摘、抄本补,已可骇然,犹全盛天下也;南渡以后,宪宗朝岁入乃至六千余万,以偏安一隅,乃得此数,固为横征,然以此支方强之蒙古,苦战五十余年而后亡者,不可谓非事力之裕也。而民尚不告病,当时主计者,胜今日万万矣。

【茶式】饮茶精洁无过于近年,讲究既备,烹沦有时,且采焙俱用芽柯,无碾造之劳,而真味毕现,盖始于本朝。然在宋已有之,特以散片为下等,故缙绅皆不贵之耳。宋制贡茶有三等:第一曰团,有小龙、小凤,大龙、大凤,及入香不入香之别,此即蔡君谟作俑者;次曰片,用茶蒸造实棬模中串之,其名有石乳、的乳、白乳为狭片,头金蜡面、头骨、次骨、末骨、粗骨、山挺等为阔片,皆闽产也;其他则进宝、双胜、宝山、两府出兴国军,仙芝、嫩蕊、福金、禄合、运合、庆合、指合出饶州、池州,泥片出虔州,绿英、金片出袁州,玉津出临江军、灵州、福州,先春、早春、华英、来泉、胜金出歙州,独行灵草、绿芽片金、金茗出潭州,大拓枕出江陵大小巴陵,开胜、开卷、小卷、生黄、翎毛出岳州,双上绿芽、大小方出岳州、辰州、沣州,东首、浅山、薄侧出光州,总三十六名,两浙及宣州、鼎州止,以上中下第一至第五号,散茶有太湖、龙溪,末号出淮南岳麓,草子、雨前、雨后出荆湖,清口出归德州,总十一名。然供御者只以碾茶为重,故失之远耳。宋榷茶之法最奇,徽州初利至五百万缗,盖始于唐之贞元,而极于宋之崇宁止矣。宋世闽漕郑可简制茶不用香,名曰胜雪,不特其名韵,即其事亦佳。本朝贡茶亦惟闽产最多,建宁府至二千三百余斤,若庐州次之,仅三百斤,宜兴茶仅止百斤,长兴止三十斤。二地所出,皆今之所珍也。他方最少者,至贡一斤。本文原只有目无文,据摘绿本补入,

○礼部

【郭宗伯论谥】近年郭宗伯(明龙)上疏,议补谥夺谥,以身犯众怒而不顾,天下壮之。然其中亦有未确,以予所知,如嘉靖中户部左侍郎唐胄,正直忠谠,法宜补而不议及,又如吏部尚书汪鋐,邪佞狠恶,盖世无两,法当夺而亦不议及。岂智者之千虑乎?

【文庙不祀周公】文庙自唐以前,俱祀周公为先圣,南面坐,以孔子配为先师,东向坐。至开元二十七年,孔子始得并坐南面。其后又以孔子为先圣,颜渊为先师。今制独崇孔子,固为至当,但颜子犹得降居四配,以周公上圣,仅祀于文华殿之东室。则五帝三王之后,虽与孔子东南相向,然不得复享大祭,是亦当讨论。

【议革张浚祀】南宋宰相张浚,万口吠声,以为圣贤。朱晦翁晚年深自悔咎,轻信其子张拭家稿,遽草行状,以致天下不信。本朝安阳崔铣极憎之,语见《洹词》中。又长洲祝允明《罪知录》,深讥其失。近日娄中王衡力诋其人,俱千古快论,然俱未及闻之朝,至万历十六年十一月,始有马比部一疏,今载其略,仅十之二云。

刑部署员外郎马贯,奏为议革滥祀前代宰臣,以正大典事。

臣惟国家设立帝王庙,其臣之辅佐有功者旁列焉,皆合祀典,无可得而议。独宋臣张浚者亦与列,则与诸臣贤否顿殊,不可概论也。宋高宗之不能中兴者,岂特坏于秦桧之主和,张浚之为将,有累中兴者多矣。张浚受宋重任,三命为将,三至败绩。盖以量狭果于自用,而不能听谏;智黯暗于兵机,而不善用材故也。建炎初,浚奉命出兵。合熙河六路兵四十万人、马七万匹,鼓行而前,使人告曲端,端曰:彼将士精锐,因粮于我,我反为客,未可胜也。若按兵据险,扰其耕获,使不得耕,必取粮河东,则我为主矣。如此一二年,彼必困敝乃可图也。浚以为不然。王彦谏曰:陕西兵将之情未相通,若不利则五路俱失。不若且屯利阆兴洋,以固根本。敌入境,则檄五路之兵来援,万一不捷,未大失也。浚复不然。吴玠、郭浩谏,浚又不然,顾以为东南事方急,不得不为是,遂次富平县。娄室引兵骤至,诸军皆溃,自是关陕不可复,此富平之败一也。绍兴七年后,视师淮西,帝本委岳飞图大举矣,诏飞诣浚议事。浚问:“王德淮西军所服,以为都统,命吕祉以督府参谋领之如何?“飞曰:“德与郦琼素不相下,一旦压之在上,则必争。吕尚书不习军旅,不足服众。“又问张俊、杨沂中如何,飞曰:“张宣抚飞之旧帅也,然其人暴而寡谋,沂中视德等耳,岂能御此军哉。“浚艴然曰:“浚固知非太尉不可。“飞与浚忤,即日上章终母丧服,步归庐山。浚怒,奏飞积虑在于并兵,奏牍求去,意在要君,遂以吕祉为都督,以王德为淮西都统制,郦琼副之。琼与德列状交讼。琼以众叛降于刘豫,吕祉死之。

此郦琼之叛二也。教宗即位,命浚都督江淮,总率李显忠、邵宏渊二帅。显忠与宏渊不相能,而显忠则竭忠报国,宏渊则怀私语国者也。浚不能辨,乃使之并战。金孛撒引兵来攻,宏渊则按兵不动,显忠独以所部力战,又用克敌弓射却之。宏渊顾众曰:“当此盛夏,摇扇于清凉,且犹不堪,况烈日中被甲苦战乎?“人心遂摇,无复斗志,诸将各遁。浚不能声宏渊之罪,而领职仍前,反安置显忠,使怀恨而殁。此符离之溃三也。然其经理图谋之不善,非止如是而已。富平之役,李纲尚在,浚忌之而不能用;淮西之举,岳飞在营,浚恶之,听其归而不能留;符离之战,虞允文远在川、陕,浚虽闻其贤,而不能举以自副。然则宋高之不能中兴者,秦桧为之首,而张浚为之从也。然浚之罪又不止是也,以曲端之将才,足以辅岳飞而恢复中原者,乃不听其谋,受谗而远谪之。既谪矣,又假设端之旗以惑虏,而不知其事已泄,遂至大溃。既以溃为惭,复图用之,而又听吴玠之谮,陷之狱中,端仰天长呼,指战马云:“天不欲复中原乎?“泣数行下。浚又必欲置之死地,随使康随坐之铁笼,炽火逼之,一时九窍流血而死,此何异于秦桧之死岳飞乎?岳飞之见杀,百世之下,虽妇人女子亦知怜其冤,若曲端之见杀,及浚之屡败,史册事俱难掩,而中不无掩饰,故不谓其杀戮忠良,败坏国事,而反谓其能雪仇复土,谬归以中兴之功,后世儒臣,不加详察,误入帝王之词,享我祖宗俎豆,即古帝王与忠良之心,必羞与之列矣!疏上得旨,下礼部会议以闻,竟以众论不同而止。马疏虽正大,然皆世共传之事。如富平之败,归罪赵哲斩之。盖讨苗刘时,哲为首功,浚欲尽归于一身,故忌而杀之,正如正三岁儿僭位之罪,杀太子旉同一肺赐,无非张大其复辟功也。符离败后,尚叙赏诸将疏云“杀伤相当“,而私遣使诣金请和,孝宗始大怒逐之。近有友人云:张浚游谈惑世似王衍,自以为是执拗不回似王安石,不知兵而妄谈兵似李元平,擅封拜专生杀似王浚,掩败为功似鲜于仲通,厚结幕客抗胁朝廷似王敦,创设小使输情于敌似王黼,报恩私门不惜公家,始终庇黄潜善似张全义,妒贤嫉能,党同伐异,巧谮李纲、岳飞,又似元载、李逢吉诸人。其然岂其然乎?

按高宗崩时将祔庙,史官杨万里、宰相周必大辈,凡号理学大儒,俱欲以张浚配,独翰林学士洪迈,谓宜以赵鼎、吕颐浩陪祀。廷臣右浚者纷起争之,孝宗卒用洪迈议,祀赵、吕二臣,浚终不得侑食,则浚在当时已有定论矣。岂有见摈于本国,而崇祀于异代者?马比部之论,百世不易也。马号具泉,吴郡人,与祝枝山、王辰玉俱同里,三君子不谋而合,真卓见哉!

浚弑太子旉,并乳母同埋,其事与朱全忠杀故太子德王极类,但浚不反耳。今谓宫人触金香炉有声,致旉惊殒。此李煌太子事,浚党妄移之以饰浚罪,正如以韩琦处元昊刺客事亦移之浚,谓遇苗刘行刺于秀州,同一呓语。

【孔庙礼乐】弘治九年,孔庙春祭,太常寺奏祭先师孔子,已用天子礼,增为八佾之舞,惟乐器之数,尚用诸侯为未称,请增文庙乐器人数,为七十二人,如天子制。礼部复请通行天下,并南京国学一体遵行。上谓所言良是,如拟以副朕肃奉先师之意。阅五日为丁祭,即如拟行之。时太常寺卿为崔志端,本黄冠也,至嘉靖初,大学士张孚敬,迎合上意,改八佾为六佾,乐器亦递减之,是孔子之徒,反背其师,不如犹龙弟子有人也。惜哉!

【孔庙尊称】孔子徽号久已有定称,即加至百言,不足揄扬。而弘治间,议加美名,有可笑者:如刑科给事中吴世英,请加孔子为文祖大成至圣,已属未妥。至十三年,常熟知县杨子器又请加孔子为配天广运大成至圣万世帝王宗师,虽褒颂倍尊,似更支衍,当时俱置不行。此又非礼之礼,正如唐宋间人主尊号,至二十余字,极古今之懿美,总之皆赘也。此等建白,恐夫子闻之,亦未必乐。

景泰三年,国子助教刘翔,乞尊孔子为帝,增乐舞为八佾,事下礼部。时胡濙为尚书,不许。然八佾之议,成化间竟行之。

成化间,周宏谟请加孔子号广运圣神,会议不允,则周正为礼官。

【考察官议礼不纳】嘉靖四年,《大礼集议》书成,加礼部尚书席书太子太保。书乃上言:自臣等正议五人外,附议者六人,则参议熊浃等;正国是定人心者一人,则侍郎胡世宁;乞附名礼书者二人,则百户聂能迁等;请附太庙一人,则署丞何渊;助大礼一人,则先任给事中陈洸,以议礼为入嫉恶,诬其妻郑以奸离异,诬其子柱杀人重辟,乞为开释,得旨如议,洸免解为民,郑免离,柱免死。于是人思荣进,求升求复职者俱如所请。至是考察罢闲御史虞守随者,袭百户随全之说,撰述《皇陵正议》数千言以进。上以陵寝重事,守随前为言官,不闻献议,今以罢去,妄议惑人,有希进心,下御史按问,又谕大学士璁与萼密议,璁言廷臣谓太祖不迁皇陵,太宗不迁孝陵,皆正论当从,上嘉纳之。至七年,礼部祠祭郎中毕廷拱,坐考察谪知州,乞原衔致仕,并言章圣后谒世庙时,侍郎刘龙执不可,臣力诤之不得。近闻纂礼书,倘于圣母谒庙之条,大书礼臣昧礼违诏之失,而系臣名于下,则臣之心白矣。疏入上不省,盖世宗之严慎计典,不肯轻破成例如此,固不待丰坊之献谄不收也。【命名禁字】宇文周天元帝好自尊,令臣下不得有“高““上““天““大“之名,至改高祖称远祖,后世非之。至宋政和中,给事中赵野奏:陛下寅奉高真,世俗以:君、王、圣三字为名字者,悉令厘正;尚有以“天“字为称,亦当禁约。

徽宗依奏。本朝正德初,刘瑾盗柄时,亦矫诏禁官民名字有“天“字者,俱更正。总皆非盛世事也。惟避讳一事,古今最重而本朝最轻,如太祖旧名单一字,及后御讳下一字,当时即不避。宣宗、英宗庙讳下一字,与宪宗潜邸旧名,及再立东宫所改新名下一字,则士民至今用之,无一避者,斯为异矣!

【尚书被嘲】施纯者,顺天东安人,由庶吉士为给事中,选鸿胪少卿。时宪宗因恙口吃,每奏答之际,以舌本出“是“字为为字原作而,据写本改,艰,纯乃密奏,请改用“照例“二字。上允之,玉音遂琅然,大喜,立擢侍郎,以至礼部尚书太子少保,时登第仅十年也。时人为之语曰:“何用万言书,两字做尚书。“又顾可学者,常州无锡人,由进士官布政参议,罢官归且十年,以赂遗辅臣严嵩,荐其有奇药,上立赐金帛,即其家召之至京。可学无他方技,惟能炼童男女溲液为秋石,谓服之可以长生。世宗饵之而验,进秩至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至命撰进士题名记,用辅臣恩例。吴中人为之语曰: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盖吴人“尿“呼“书“二字同一音也。

二人同起甲榜,同位秩宗,但被恩非正,为时所薄如此。

○科场

【永乐补试再试】永乐元年癸未三月,礼部言科举旧制,应子午卯酉年乡试,去年兵革仓猝,有未及举行者,请以今年秋八月,令应天府及浙江等布政司皆补试。其北京郡县学校近废于兵者,宜暂停止。俟永乐三年仍旧乡试。制曰可。本年秋八月,命侍读胡广、编修王达为应天考官,次年甲申即会试,取四百七十二人,为本朝稀有之盛,盖补癸未会试,且仿洪武乙丑科例也。至四年丙戌会试,始为正科,仅取二百十六人,放榜后,廷试已取林环等三人为一甲,授史官如制矣。再命乙榜举人廷试,取周翰等三人如一甲例。授翰林,则异典也。至七年己丑会试,取中陈璲等八十四人,其数益少。时文帝幸北京,未及赐廷对,皇太子命授副榜第一孔谔为左中允,竟赐出身。虽用丙戌例,而正榜多士尚未试,先拜乙榜为官僚,尤为殊宠。会御史劾试官侍讲邹缉等出题误谬下狱,命再试下第者,得熊概等十数人,俱候至辛卯年,上自行在回同廷试。盖数年间乡试会试事,俱非寻常所有也。

试官王达者,先以编修主应天试,次科乙酉,以侍读学士再主应天试,次年丙戌,复以读学主会试,连司文衡三次,亦前后未有。而熊概等十余人,其后多至亚卿中丞等官。按洪武十八年乙丑会试,取中四百七十二人,盖罢科举者已十五年,不妨多收。文皇靖难开科,与开国无异,故所录如其数。又兴武十七年甲子,应天乡试,中式廖孟瞻等二百二十九人,亦乡闱所绝无,但不知永乐壬午乡试数若何?孟瞻登进士,为承敕监庶吉士,以受赃论斩。

【乡试怪事】正统六年辛酉,江西主考官礼部主事林璧、湖广岳州府通判林文秸,同考官浙江鄞县致仕教谕钱绅,取中举人胡皞,治《易》刊程家人卦彖辞义,“九五阳刚“误作“六五柔顺“,为御史邱俊所劾,并言湖广试录,自增知贡举官二员俱有罪,皞当斥回肄业,三考官宜治罪,如湖广例者,亦宜禁革。上允之。国初外省考官,俱用教职,至弘治间,始间用京官,寻废罢矣,何以英宗初年即有京官典试?且其副林文秸者,为永乐乙未庶常,虽云名士,乃邻省有司也,何以得并列,又分考?教官岂少人,而以休致者承乏耶?又会试始有知贡举官,岂乡举所得僭称,当时典制,了不可晓。即纪述诸书,更无有及此等事者。惟宣德己酉,编修董璘主浙江试,正统丁卯,修撰许彬主福建试,则奉钦遣以出,亦未定制也。

又正统十二年,山西乡录内《诗经》题“维周之桢“,以“桢“字犯楚昭王讳,为礼部所纠,上宥之,但令罚俸。今若如例回避,将无题可出矣。又景泰五年,山西乡试录刊《中庸》义一篇,考官徐霖批云:文与人同,理与人异。宣府巡抚都御史李秉劾之云:如霖所云,则蹈袭雷同之文,且戾旨背理,今其文不然,宜追霖彩币入官。景帝从之,此等批语,亦常事,何至吹毛若此。

【科目别举】国初以洪武三年开科,至六年罢,勿举。十三年正月诛左丞相胡惟庸,罢丞相官不设,别置四辅官,命天下举山林之士,其科曰聪明正直,曰孝悌力田,曰贤良方正,曰文学术数,其至者凡八百六十余人,各授以官,至有竟拜方面大僚者。然杂科举选止此矣,其名称最繁者无如唐,其次则宋。唐设科自进士之外,从高宗显庆二年,至文宗太和二年,其目皆可纪,有志烈秋霜科、幽素科、词殚文律科、岳牧科、词标文苑科、蓄文藻之思科、抱儒素之素科、临难不顾徇节宁邦科、长材广度沉迹下僚科、文艺优长科、绝伦科、拔萃科、疾恶科、龚黄科、才膺管乐科、才高位下科、才堪经邦科、贤良方正科、抱器怀能科、茂才异等科、文以经国科、藏名负俗科、文经邦国科、藻思清萃科、寄以宣风则能兴化变俗科、道侔伊吕科、手笔俊拔超越流辈科、直言极谏科、哲人奇士逸沦屠钓科、良材异等科、文吏兼优科、文儒异等科、博学通识科、文词雅丽科、将帅科武足安边科、高材沉沦草泽自举科、高才未达沉迹下僚科、博学宏词科、多才科、王霸科、知谋将帅科、文词秀逸科、风雅古调科、词藻宏丽科、乐道安贫科、讽咏主文科、文词清丽科、经学优深科、高蹈邱园科、军谋越众科、孝弟力田闻于乡闾科、博通坟典达于教化科、识洞韬略堪任将帅科、清廉守节政术可称堪任县令科、详明政术可以理人科、才识兼通明于体用科、达于吏理可使从政科、军谋宏达才任将相科、详明吏理达于教化科,乃至上勋上相如郭子仪者,又出翘关负米科,则纪载尚有未尽者,而考功之法,亦甚详缛,流内之官,叙以四善: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善状之外,有二十七最:一曰献可替否、拾遗补阙、为近侍之最;二曰铨衡人物、擢尽才良、为选司之最:三曰扬清激浊、褒贬必考,为考较之最;四曰礼制仪式、动合经典为礼官之最;五曰音律克谐、不失节奏,为乐官之最;六曰决断不滞、与夺合理,为判事之最;七曰部统有方、警守无失、为宿卫之最;八曰兵士调习、戎装充备,为督领之最;九曰推鞫得情、处断平允,为法官之最;十曰雠校精审、明于刊定、为校正之最;十一曰承旨敷奏、吐纳明敏,为宣纳之最;十二曰训导有方、生徒充业、为学官之最;十三曰赏罚严明、攻战必胜,为将军之最;十四曰礼义兴行、肃清所部,为政教之最;十五曰详录典正、词理兼举,为文史之最;十六曰访察精审、弹举必当,为纠正之最;十七曰明于勘覆、稽失无隐,为句检之最;十八曰职事修理、供承强济,为监掌之最;十九曰功课皆充、丁匠无怨,为役使之最;二十曰耕耨以时、收获成课,为屯官之最;二十一曰谨于盖藏、明于出纳,为仓库之最;二十二曰推步盈虚、究理精密,为历官之最;二十三曰占候医卜、效验多著,为方术之最;二十四曰察检有方、行旅无壅,为关津之最;二十五曰市廛弗扰、奸滥不行、为市司之最;二十六曰牧养肥硕、蕃息孳多、为牧官之最;二十七曰边境清肃、城隍修理,为镇防之最;其至明备矣。宋世制科,初为贤良方正,与茂才异等;又增博学宏词,建隆间增书判拔萃,开宝又增孝弟力田,又奇材异行,文武材干等科。至仁宗天圣七年,乃酌旧制,定其名曰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博通坟典明于教化科、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详明吏理可使从政科、识洞韬略运筹帷幄科、军谋宏远才任边寄科,凡六科。又置书判拔萃科,以待选人;又高蹈邱园沉沦草泽科、茂才异等科,以待布衣之被举者。司马光为相,又奏设十科:一曰行义纯固可为师表科,二曰节操方正可备献纳科,三曰智勇过人可备将帅科,四曰公正聪明可备监司科,五曰经术精通可备讲读科,六曰学问该博可备顾问科,七曰文章典丽可备著述科,八曰善听狱讼尽公得实科,九曰善治财赋公私俱便科,十曰练习法令能断清谳科。崇宁三年,又设八行,其等第,孝弟忠和为上,睦姻为中,任恤为下。苟备八行,贡入太学,免试补为上舍,释褐优升。然而当时贱之,后迄不行。其最重无如制科,入等者不十年至卿相。然屡罢屡行,南渡后尤重之,有博学宏词与词学兼茂两科,盖即本朝馆选意也。太祖自洪武十八年,再开科试士,遂迄今循其制,他途并废,不得进矣!

【不求闻达科】宋自诸科之外,又有律科、明法科。其后罢明法科而置律学,又有日应百篇科,则一日作百诗也。仅得赵百昌一人,然止成数十首,率无可观,宋太宗特命赐及第,后无继者。又有不求闻达科,然非有司所敢举也。本朝陈静诚、吴康斋、陈白沙皆由此立登侍从,最为盛典。此后荐辟渐多渐轻,授官亦渐平矣。【场题成谶】建文元年己卯,应天乡试首题为“可以托六尺之孤“一节。是时燕邸靖难兵已渐动,衡文者有意责备方、黄诸公耶?抑偶出无心耶?即云无心,与时事暗合,亦不祥甚矣。

【场题犯讳】世宗朝,章奏触忌者,例得重谴。至中年,而乡会试录,尤多讳忌。然亦有不尽然者。如初登极时不必论,嘉靖十六年丁酉,顺天乡试,次题为“天地之道博也“一节,则犯御名上一字。次年戊戌会试,出“博厚所以载物“一节,又犯御名。十九年庚子,福建出“至诚无息“五节,凡四犯御名。然是时犹未逮治考官也。至二十八年己酉,浙江题为“博厚配地“一节,亦犯御名,是年山东以“无为而治“,程文语涉讥讪,逮按巡御史叶经,死于杖下,何以独不问浙江也?至三十一年壬子,四川出“博厚所以载物“二节,则两犯御名。

三十七年戊午,山西、云南、贵州俱出“征则悠远“三节,则三犯御名,俱置若不闻。至四十年辛酉,顺天、山东俱出“久则征至,博厚则高明“,湖广出“征则悠远“一节,俱两犯御名,以上俱不见诘。虽云二名不偏讳,然张永嘉嫌名亦已奉钦改,何诸臣不照顾及此?盖上是时方修祈年永命故事,臣下争进谀词以求媚,故“至诚无息“一章,层出迭见,初不计及御名上一字也。揆之唐宋臣子避讳同音者,何啻千里云。【预传考官】各省改遣京官主试,定于今上之乙酉,至辛卯则三举矣。时山东乡试,预传为吏科左给事李周策、户部主事杨凤二人为正副,于时巡按山东御史何出光,贻书于同官李以唐,言其事,以唐未遽发。及差试官疏上,果系二臣,李始具疏云:“臣于六月初八日得何出光之揭,已云主考为李、杨二臣。直至今七月十三日,礼部具题,与向所传闻不爽。此实尚书于慎行之罪“。盖以于为山东人,他有所私也。于具疏力辨,李、杨二人,亦各上疏辞,乃改差刑科给事刘为楫、吏部主事蔡应麟。俄何出光亦有参疏至,诋慎行抗违明旨,蒙蔽弄权。时于方负时望,旦夕且大拜,坐是事诘责之,未逾月,即允致仕归。于非行奸作弊者,第不密则有之,然被白简,则难解释矣!

李周策次年壬辰会试,已升礼部都给事中,充同考官,盖偿其不赴山东之差也。又次年癸巳,以京察左官,稍迁兖州府判,又分考山东。时讥其辞主考而受分校,且俱在东省,似乎厚颜,于是外计再坐谪归,遂不出。

【士子谤讪】武宗初年,貂珰盗柄国事不必论,即科场亦被姗笑。如正德三年戊辰科,少傅大学士王鏊、吏部尚书学士梁储为主考,放榜后,以取舍不惬士心,流谤入禁中,大内演戏,优人为主司问答状,或讥其不公,则对曰:“王良天下之贱工也,安所得佳文字?“盖以良为梁也。是科或传刘瑾以片纸书五十人姓名入闱,主者有难色,瑾特为增额五十名,其事未必真。而刘宇之子仁,焦芳之子黄中,俱以奸党冒上第,又传奉黄中等八人为庶常,俱非常之事,士子之肆诮固宜。六年辛未科,少傅大学士刘忠、吏部左侍郎学士靳贵为主考首题为“德行颜渊“一节,程文破题用十哲字面,忽有投状于阁部者,内称:诉冤人颜渊,为乞恩改职事,某蒙累朝圣恩,久为四配,忽降居十哲之列,使四人虚一位,又使子张无处可居,乞为辨明复职。盖亦不得志者为之。是科,会元邹东郭、状元杨升庵,真无忝科名,即谤词何足为主司损。但言官有纠靳京口家人通赂鬻题,疏上不报,时瑾虽除,而八虎正恣也。

【赠进士】天顺七年会试,科场遇火,焚死士子九十余人,国子学正阎禹锡请赠以进士,上切责不许。既而如其言,皆赠进士出身,上亲制文祭之,敛其骸为六大冢,葬于朝阳门外,题曰“天下英才之墓“。至弘治十七年,南礼部主事王伟,奏其父王照,以是年会试被焚,亦九十余人之一人,今官无主守,岁无祭祀,各家子孙道远不能省视,以致居民侵毁,乞令有司修筑,立祠坛与之祭。上命顺天府葺其墙垣,题其门匾,且立祭亭三间,奏刻英宗御制祭文,令人看守,禁绝樵采。两朝圣恩加意于士子者厚矣。岁久事湮,渐不可问,至嘉靖末年,增筑外城,则并六冢遗址,俱夷平陆矣。其如英庙圣制何?【建文庚辰榜】建文帝在位,止开南宫一次。是科为庚辰,以礼部左侍郎兼学士董伦为主考,太常寺右少卿高逊志副之,知贡举为礼部尚书陈迪、礼部侍郎黄观、监试御史为王度、俞士吉,同考试官为右拾遗朱逢吉,编修吴勤、叶惠仲、赵友士、徐旭、张秉彝,所得士如崇仁吴溥、吉水王艮、庐陵胡靖、新淦金幼孜、常熟黄钺、武进胡濙、莆田陈继之、建安杨子荣、石首杨溥、太康顾佐,俱知名于时。金今官大学士少保谥文靖,东杨改名荣,官大学士太师谥文敏,南杨官大学士太师谥文定,顾佐官左都御史。吴溥为是年会元,二甲第一名,特授翰林编修,虽官不振,而其子与弼为大儒,倍祀孔庙,亦荣异甚矣。

惟状元胡靖,本名广,建文赐改今名,后文皇御极,仍复其名为广,虽官为宰相,少师得谥文穆,然依阿附会,时人以配汉之胡广。若胡濙受知文皇,为礼部尚书,逾三十年官至太保得谥忠安,亦以循谨致大位。以上诸人,品格不同,要皆建文所植,以济后世之用,亦奇事也。但榜中诸公皆以降附登进,独王艮一人能徇节。而知举两大臣、监试两御史,亦以死难见称,斯为可贵耳。高逊志者本产徐之萧县,后以元乱,徙居吾邑,遂为嘉兴人。洪武中以布衣征修《元史》,授编修,至今官,而故老无能举之者,因并一时在事诸人纪之。

初胡广对策,极谈藩王之横,有晁家令之谋,故建文帝喜而首拔之。此后宣力永乐间,备极勤瘁,以结主知,颜亦孔厚矣。高逊志字士敏,靖难后匿迹不出,竟免于难,且全节善终,较之殉国诸贤,忠稍后,而智足多矣。

庚辰科一甲三人,首胡靖、江西吉水人;次王艮、亦吉水人;第三李贯,为庐陵,俱同郡人,真奇事。而永乐初元,开科一甲三人亦皆吉安,尤奇。又董偷前序云,是年入试者千余人,较之洪武辛亥会试,已五倍之矣。

【勋戚司文衡】国初以左都督李文忠,兼掌国子监祭酒事,以驸马都尉梅殷殷字原缺,据明史公主列传补,司山东学政,今人或知之。至洪武二十九年,国子学正吴启上言:国子生文学优劣,分隶六堂,迩来俱无甄别,高下不分,宜考次之。上命嗣魏国公徐辉祖,及翰林官同诣考试,仍令吏部尚书杜泽以次录用,则又兼冢宰铨衡词林校文之任矣。盖圣祖手刈群雄,颠倒豪杰,故从横用之,以示不测,非右武人也。

【陈尚书陪所】陈陪所(长祚)尚书,父名瑞,故张江陵癸丑房考门生。抚楚时,值张封公殁,苴麻哭号,以谒太夫人,骤迁至户部尚书,为世所嗤笑,陪所又为江陵公辛未大主考门生,以两世通门,入幕无间。癸未,以兵部职方郎分考南宫,今首揆叶福唐、今冢宰张汉阳,其所得士也。陈官至参政,以病告归,其人在下中,林居凡二十四年,无一慰荐及之者,何论启?事至万历戊申,则福唐已大拜当轴,汉阳以都谏转太常,为西北正人领袖,遂起升宪长,以至方伯。比福唐去位,遂以白简归。又七年而福唐再起当国,汉阳又正统均,复起故官,以至清卿佐部,直拜大司空。时论遂厌薄之,然以两门人故,无敢指摘及之者。两世尚书,俱用扫门得之,又因缘师生,屡踬屡起,终以通显,无惑乎时情营求典试;至争讦同事,蔑廉耻不顾也。

陈瑞曾为苏松巡按御吏,有祠在吴之虎邱,久圮无迹,近因乃子为司空,复鼎新巍焕。吴绅有欲毁之者,未知能行否?   


○兵部

【武庙】唐高宗上元初,封太公为武成王,开元间,始置亚圣十哲以从祀,寻加七十二弟子。宋太祖初即位,即诏修庙,与国学相对,未几幸庙,以白起杀降命去之。至徽宗宣和间,又升张良配享殿,上以管仲、孙武、乐毅、诸葛亮、李绩西向,穰苴、范蠡、韩信、李靖、郭子仪东向,为十哲;而两庑则白起、吴起各为之首,凡七十二人。南渡后又升管仲、郭子仪于殿上,又增曹彬一人。至本朝洪武间,礼部请如前代故事,设武学,仍建武成庙,上谓是歧文武为二矣,但以太公从祀帝王庙,而废武成庙。并武学不设。至建文四年正月,始建京卫武学,及教授等官。景泰三年废武学,天顺二年复设。成化四年,用国子监丞阎禹锡言,古者学必有庙,乞将武学余楹改为庙,使知礼先勇后之义。上许之,而太公不得祀犹故也。嘉靖间,世宗修举旷典,无不明备至诏修太医院、三皇庙,仍厘正祀典,正位以伏羲、神农、黄帝,配位以勾芒、祝融、风后、力牧四人,其从祀,僦贷季天师、歧伯、伯高、鬼臾区、俞跗、少俞、少师、桐君、太乙雷公、马师皇十人,盖拟十哲,复增伊尹、神应王扁鹊、仓公淳于意、张机、华佗、王叔和、皇甫谧、抱朴子葛洪、巢元方真人、孙思邈药王、韦慈藏启玄子、王冰、钱乙、朱 厷、刘完素、张元素、李杲、朱彦修十八人,从祀两庑,殿曰景惠,门曰咸济,牲用太牢,器用笾豆簠簋,以仲春仲冬上甲日,遣大臣行礼,著为令。盖几与文宣庙并峙。而武成之庙,直至嘉靖十五年四月,兵部议以武学太窄,请拓其制,改建于大兴隆寺故址。上命会礼工二部共议,皆言宜仿唐制,立武成王庙,其配食者,益以尉缭子、黄石公、李广、赵充国,宋将则增韩世忠、岳飞,本朝则徐达、常遇春、张玉、汤和配享,每年夏秋致祭,至仲冬,请车驾幸学之讲武殿大阅。

上允之,即命拟议图说以闻,于是文武两庙并医王凡三大祀,鼎立于京师矣。

今鄚州立药王庙,专祀扁鹊,盖扁故鄚人也。神庙建像,慈圣祈祷有效,遂鼎新之,香火繁盛为畿南冠。然鹊居专位,而三皇反祀于旁,倒置甚矣。【武臣刺背】嘉靖末年,用故将杨照为辽东总兵官,照感上知遇,涅“尽忠报国“四字于背,其与巡抚侯汝谅、户部管饷郎中何东序,互讦回卫,久之复起感愤不平,誓死与虏角,因之战殁。无子,有母,贫不免饥寒。巡抚王之诰以闻,上命月给米三石,复其家。此累朝旷典,然以励各边壮士不为过也。

按刺背一事,始于宋岳少保(飞),元顺帝末年,杭州巡检胡仲彬举兵,其徒皆文背曰“赤心报国,誓杀红巾“。至我明正德间,锦衣卫匠余刁宣,自言背刺“尽忠报国“四字,上怒,命本卫杖而戍之岭南。至嘉靖初,南礼部侍郎黄绾为白简所攻,亦自疏言背有“尽忠报国“字可验,上虽不罪,而天下至今嗤笑。盖至照而五矣。割股剖肝,固尽孝美事,然效颦不已,亦成故套。胡仲彬、刁宣不足言,惜黄、杨之见不及此。

【请武举殿试】成化十四年,宦官汪直擅权,方务边功,右武人,乃上疏请武举设科,亦用乡试、会试、殿试,悉如进士恩例。上下其疏于兵部,时余肃敏为大司马,不敢决,请廷臣集议,于是会同英国公张辅、文武诸大臣及科道议之。众知不可,然不敢逆直,遂条上大略:选武臣嫡子就儒学读书习射,乡试以九月,会试以三月,初场试射,二场试论,三场试策,以四月初一殿试,赐武举及第出身恩荣次第,刻录立碑,一如进士制。时万文康当国,心知其非,恐沮之且得祸,须有术以缓之,乃密奏上内批出:武举重事未易即行,宜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学具奏起送,事方得止。文康生平以阿媚取宠,独此事调停最妥。然至弘治中,毕竟行之,但不殿试耳。以孝宗亲礼儒臣,四方清晏,犹不免为缨弁破格,今南北多事,武夫俱有跃冶之心,或议及殿试,未可知也。嘉靖十九年,兵部请武举乡试,上以累科未见得人,命已之。给事中王梦弼请六年一举,亦不许。未久复行之。

【刺军】宋健儿刺面,以防逃逸。韩琦欲刺陕西义勇手,司马光争之不从。南宋有八字军,自刺其面,云“誓杀金贼,报效赵皇“,后从刘锜。败兀术于顺昌者是也。然未有刺臂者。本朝极重黔刺,太祖厉禁不许,嗣圣滥用,乃有极可笑者。如景泰中,武清侯石亨为总兵,请征剿也先,军人一胜二胜者,得保家产;四胜五胜者,左右臂各刺“赤心报国“四字。景帝曰:领军胜虏,刺字是刑罚,加于无罪不近情。不许。武人不学,妄议至此。

【戚帅惧内】汪太涵与戚元敬少保,生死交也,戚殁,而汪志其墓,述其为妻所困,几至绝祀,其说甚备,内所称一品者是也。然汪之怕妇,亦与戚相伯仲。即汪长君(无疆)为其妇所阉,亦母夫人导之也。蝙蝠不自见,笑他梁上燕。自古然矣。

【武弁之横】正统十三年,大宁都指挥佥事李暠,道遇祁州知州李玉不避道,杖之,为巡按御史段信所劾,其时都司之横如此。又二年为景泰元年,万全参将杨峻,以挟私杖死都指挥佥事陶忠,初拟斩,未几景帝宥之,令随父昌平侯杨洪立功而已,都司之贱又如此。夫以五品刺史,反见挞于健儿,其时缙绅道丧,可为短气。又宣德间,宁州知州刘纲,河南钧州人,以进士起家,出守凡历九考廿七年,加至二品服俸,竟不迁,致仕归。然则甲科郡守,将终身为偏裨箠耶?当时典制亦难解矣。

【倭患】比岁倭犯朝鲜,中朝倾兵力救之,一时大帅非人,蹂践其境,剽掠淫恣,更倍于倭。顷闽人谈及嘉靖癸亥十一月,倭至兴化府伪为官军赴救,城中开门纳之,倭遂入据其城,逾岁方去,其惨毒不必言。其时立功大将如刘显者,即今刘挺父也,其在东南号为良弁,然御军全无纪律,兴化城逃出妇人,显军即掠夺之。即原任参政王凤台者,其新继妻年少姝丽,亦为显所纳,诸大吏俱不敢诘。显后以积劳奏凯登坛,入蜀平九丝夷酋,与蜀抚曾尚书(省吾),同为江陵公器重。其子綎,从滇黔起,屡奏功,其后朝鲜之役,亦以凯旋,为时向用。方倭事起时,吾乡有朱先者,以贩盐拒捕,伤官兵论斩,会募壮士为前锋,先夺身应募,以貌伟充队长,一日馘倭十三人,胡襄愍为督府,即以便宜拜守备,逾年至参将。然性倔强,不能事上官,俄进副总兵,被台使白简论斩。久之事得白,降参将,再进再谪,终为福建大帅。廉勇善战,有惠爱,能抚士卒,得其死力,闽人爱之。以年至请老,优礼允归,今卧林下,四壁萧然,尚健无恙。余幼熟识之,其同时立功者,如沈希仪、俞大猷、戚继光,皆以征倭取富贵,能结交文士,表章战绩,遂为世所侈谈。朱先为将军,有古人风,似不在诸弁下,竟没没无闻,惜哉!

【军令】胡襄愍提兵在吾郡,时有健儿买酤肆醇酒肉鲊饮啖,而不酬其值,且痛殴之,酤者不能平,诉之行台。胡立命缚卒至,卒力辨云无之。胡不能决。时徐文长在坐,谓当剖腹以验之。胡笑以为然,谓酤者曰:“腹中有鲊则已,不然汝当抵偿。“酤者听命,立剖之,则鲊尚在,遂释酤者,而倍偿之,军中股栗,不复敢肆。徐以书生而有胆决乃尔。

【武弁僭服】今武弁所衣绣胸,不循钦定品级,概服狮子;自锦衣至指挥佥事而上,则无不服麒麟者。人皆谓起于嘉靖间,后乃知事在景泰四年:锦衣指挥同知毕旺,疏援永乐旧例,谓环卫近臣,不比他官,概许麟服。亦犹世宗西苑奉玄,诸学士得衣鹤袍,犹为有说。至于狮子补,又不特卑秩武人,今健儿荷刀戟者,无不以为常服。偶犯令辄和衣受缚,宛转于鞭挞之下,少顷,即供役如故。孰知一二品采章,辱亵至此。

【武职比试】今武弁袭替至京比试,徒应故事,其目不识丁,射不穿札者,俱金紫银青而归,徒糜廪饩,缓急不得丝毫之用。偶检得隆庆二年二月十四日,兵部题浙江巡抚赵都御史陈将材一节而申明之,请饬各抚按督学宪臣将应袭舍人,年十五以上,资质可造者,送学充附作养,凡遇袭替年及二十应比试者,学臣考韬钤策一道,转送抚按覆阅。韬钤贯通,弓马娴熟者为上等;韬钤疏而弓马熟者为次等;韬钤弓马俱不习为下等。送部比试,上等候缺管事,中等带俸差操,下等与支半俸,候第二年再考赴部覆比。二次不中者,照邦政例仍支半俸;三次不中者革发为军,别选子弟袭职。奉旨依拟行。按此法于武弁考核最严,亦最恕,久而不废,此辈必思自奋。竟不知废于何年,而穆宗史亦不载何也?

【家丁】家丁盖昉于唐季藩镇,如田承嗣之魏府牙兵,吕用之之莫邪都,杨行密之黑云都,杨师厚之银枪效节都而始盛,至沙陀以健儿为义子而极矣。今西北将帅所蓄家丁,其廪饩衣械,过额兵十倍,每当大敌,用以陷阵,其善战者多以首功自奋,间至登坛。亦有以降虏效顺者,尤称骁健,近辽左李宁远专仗此树勋。癸巳朝鲜之役,平壤大捷,李如松以平殄在迩,不欲他兵分其功,潜率家丁二千人夜至碧蹄馆,遇伏一举歼焉。

其家丁李友升者,积劳已至副总兵,只身殿后战殁,如松始得脱。升初为健儿,昵一妓,因违令失期当斩,如松惜其勇,因用重赀买妓,并为制奁具,共费千金赐之,至是以死报云。

【土兵】土兵之设,始于成化初年,巡抚延绥都御史庐祥建议,以营伍兵少,而延安庆阳边民骁勇,习见胡虏,敢与战斗,宜选民兵之壮者,编成什伍为土兵,量免户租,凡得五千人训练之。土兵强盛时,毛里孩入寇,为之退却,祥去而此法遂废。今内地所谓民壮者,始于正统己巳之变,亦非祖制。初招募时,器械鞍马俱从官给,地方有司春秋训练,遇警调用。

弘治二年,复命行之,此后照例编佥,徒供迎送之用。然正德季年,王文成尚用之以歼宁叛。沿至今日,竟列舆皂之中,捕拿民犯虚费工食,毫无所用。各边将领,又专倚家丁为锋锐,并土兵亦久不讲矣。然延绥之兵,至今为诸边冠,他镇则不然。

以故嘉靖间,蓟州练兵,终不能成列,王思质中丞,以此坐重辟。隆、万间,戚少保(继光)为帅,反用浙兵于蓟,由是精兵称朔方第一,亦时势使然。若土兵之在东南,则倭警时,赵文华誓师浙江,故令乡官领兵,团结出战,又查籍间田百万亩,以赡新兵。时蒲坂杨襄毅新从蓟辽召领中枢,覆疏谓乡绅为帅,督责未便,且间田出于何所?事遂得已。赵之说,盖欲借以笼桑梓,张威福,尤舛谬之谈也。

【解军】解军一役,以本图里长充长解,先为娶妻,备赀装,事之如严父,防之如大敌,尚恐中途逃逸相累。其践更得此遣者,举家震怖哀号,至有因而抵罪破家者。近年则稍不然,曾记幼年侍先人邸之,有吴江一叟,号丁大伯者,家温而喜啖饮,久往来予家,一日忽至邸舍,问之,则解军来,其人乃捕役,妄指平民为盗,发遣辽东三万卫充军,亦随在门外。先人语之曰:慎勿再来,倘此犯逸去奈何?丁不顾,令之人,叩头自言姓王,受丁恩不逸也。去甫一月,则王姓者独至邸求见,先人骇问之,云已讫事,丁大伯亦旦夕至矣。先人细诘其故,第笑而不言。又匝月而丁来,则批回在手,其人到伍,先从间道遁归,不由山海关,故反早还,因与丁作伴南旋。近闻中途亦有逃者,则长解自充军犯,雇一二男女,一为军妻,一为解人,投批到卫收管,领批报命时,竟还桑梓。彼处戍长,以入伍脱逃,罪当及己,不敢声言,且利其遗下口粮,潜入囊橐,而荷戈之人,优游闾里,更无谁何之者。向来长解凡遇逃叛,必告所在官司追捕,即羁留之,然后发卒追讨,百中不得一二。自蹈重典者比比,抑可拙也。

○刑部

【山人蜚语】山人乐新炉者,江西临川人,本监生也,来京师以捭阖游公卿间,多造口语,人多畏恶之。然颇有才智,以故士大夫亦有与之昵者。时为今上之辛卯冬,刑科给事中王建中,特疏纠之,内云新炉捏造飞语,以邹元标、雒于仁、李沂、梁子琦、吴中行、沈思孝、饶伸、卢洪春、李植、江东之为十君子,以赵卿、洪声远、张程、蔡系周、胡汝宁、陈与郊、张鼎思、李春开为八狗,以杨四知、杨文焕、杨文举为三羊,又为谣曰:若要世道昌,去了八狗与三羊。又与听补佥事李琯改作参申阁下本稿,并与原任给事中罗大纮为同乡交好,讲究禅学,及他诸不法事。上命逮新炉于诏狱鞫之,具伏诸罪状,上命荷立枷戍之,寻死。张鼎思故为吏科都给事中,谪为幕僚,上疏自白其冤云:身本苏州人,首揆申为会试大座师,次揆王为庶常时教习师,俱同里人,因在言路伉直,不附二相被贬。

今新炉所指自有人,独臣为人所易致,招词中遂改入臣姓名,不得不辨。其易与否不可知,而吴吻儇薄,遂嘲为“张换狗“。云王次年外补佥事,又一年癸巳大计,以不及谪,盖坐此疏云。

新炉事先为东厂所发,已得旨讯鞫,王给事参疏继之,非王始祸也。新炉先年曾入大榼张宏幕下称契厚,冯保之得罪,宏授意新炉以转授言官论之。原任顺天通判周宏禴建言疏中曾发其事,盖新炉之倾险有素矣。

【戊戌谤书】吕新吾司寇,初刻《闺范》一书,行京师未久,而皇贵妃重刻之,且为之序,光艳照一时,朝士争购置案头,亦渐有潝訿,而无敢昌言者。吏科给事中戴士衡首发大难,参吕包藏祸心,有敬宗、林甫之谋,而前任御史今全椒知县樊玉衡者继之,举朝骇愕。盖以首篇明德马后进封一事,不免稍碍眼耳。其时有为图说跋者,又专攻吕司寇,其语深文,且杂引在事知名大臣数人以实之。于是诸与张新建相左者,遂指及之。前二年,吕与秀水沈继山争为少宰,俱不得,而沈独见逐,沈与新建素厚,吕遂疑新建为沈报复矣。吕先有疏,其朱语为直陈天下安危,而疏尾云:敬上忧危之疏,因此跋语之前,又标名云“忧危竑议“,以讥切之。其云燕山朱东吉者诡名也,竟不知何人所造。又书本名《闺范》易名《闺鉴》,亦不知出自何人。今《闺范》改本,人间尚行,而贵妃所刻原本,及郑畹《辨冤录》,世已不多见矣。恐国史他日未必全载本末,今录其全文于后,至若吕刻书之有成心与否,张相于士衡疏果预闻与否,则冥冥中有鬼神詧之。两家聚讼,正如妇女勃溪,俱不足凭也。

【重刊闺范序】尝闻闺门者,万化之原,自古圣帝明皇,咸慎重之。予赋性不敏,幼承母师之训,时诵诗书之言,及其十有五年,躬逢圣母广嗣之恩,遂备九嫔之选,恪执巾栉,倚蒙帝眷,诞育三王,暨诸公主,惭叨皇号,愧无图报微功。前因储位久悬,脱簪待罪,赖乾刚独断,出阁讲学,天人共悦,疑义尽解,益自勤励。侍御少暇,则敬捧我慈圣皇太后《女鉴》,庄诵效法,夙夜兢兢。且时聆我皇上谆谆诲以《帝鉴图说》,与凡训诫诸书,庶几勉修厥德,以肃宫闱。尤思正己宜正人,齐家当治图,欲推广是心,公诸天下,求诸明白易简,足为民法者。近得吕氏坤《闺范》一书,是书也首列四书五经,旁及诸子百家,上溯唐虞三代,下迄汉宋我朝,贤后哲妃,贞妇烈女,不一而足,嘉言善行,照耀简编,清风高节,争光日月,真所谓扶持纲常,砥砺名节,羽翼王化者是已。然且一人绘一图,一图叙一事,附一赞,事核言直,理明词约,真闺壶之箴鉴也。虽不敢上拟仁孝之《女诫》,章圣之《女训》,藉令继是编而并传,亦庶乎继述之一事也。独惜传播未广,激劝有遗,原出宫赀,命官重梓,颁布中外,永作法程。嗟嗟!予昔观《河南饥民图》,则捐金赈济,今观《闺范图》,则用广教言,无非欲民不失其教与养耳。斯世斯民,有能观感兴起,毅然以往哲自励,则是图之刻,不为徒矣。因叙厥指,以冠篇端。万历二十三年乙未七月望日序。

此贵妃旧序,妃兄郑国泰之伯郑承恩重刻,今行于世。但图说第一段,明德马后居首者,今已删去不存,不知何故?戴给事既疏参吕司寇矣,承恩辨疏,即以跋语为出于给事之笔,此仇口往复之常,亦无足讶。惟是樊知县疏,承恩以为远臣不宜构此大逆,必士衡之党,大奸大权主使之,则明指张新建矣。

盖士衡曾为新建知县,故直坐张主使。而御史赵之翰一疏,又附会戚畹,谓新建实造此谋,而同谋者则刘楚先、刘应秋、徐作、万建{山昆}等诸人,上怒益不可解,不两月,张相遂借东事见逐,初旨位冠带闲住,第二旨,谓张位倡言为首,著革冠带为民。盖直用周之翰及承恩疏中语矣。

郑承恩上疏后,又刻《辨冤续言》,尽载贵妃序并跋矣。

承恩辨疏云:《图说》乃皇贵妃颁自内府,重加再序,即贵妃序中,亦不过云近得吕氏《闺范》一书而已。而明旨忽下,云“《闺范》是朕付与贵妃所看“,于是臣下缄口,不敢复为戴樊陈冤。至癸卯妖书起,上密旨忽问陈矩:“张位怎么打发了?“盖旧疑未释也。矩回奏云:“以东事打发。“上意始解。

【闺鉴图说跋】东吉得《闺鉴图说》,读之叹曰:吕先生为此书也,虽无易储之谋,不幸有其迹矣。一念之差,情固可原。或曰,吕素讲正学,称曲谨,胡忍辄与逆谋?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昔吕欲得铨部以行道,诚恐绣水捷足,势迫无奈,遂诺鲰生之计,邀内禁之援,出门有功,诗书发冢,未尝不出于正也。或曰:吕意广风化,胡不将此书明进朝廷,颁行内外,乃奴颜戚畹,岂不失体?曰:孔子圣人也,佛肸应召,南子请见,志在行道,岂得为屈。或曰:吕序中直拟继述先朝母后,置太后中宫何地,且称脱簪劝讲,毋乃巧为媚乎?曰:公言误矣。曾见从古以来,有宫闱与见任大臣刻书者乎?破格之恩良厚矣。恩厚则报斯隆,身为大臣,朝忍自处以薄。或曰:序中又引先朝《女训》、《女诫》,彼乃母后临子,儒臣纂编,兹相比拟,得无不伦?曰:尊称不极,恐取信不笃,但求内教宏宣,又何计较及此。或曰:古今贤后妃多矣,胡《图说》独取汉明德一后?明德后贤行多矣,胡《图说》首载其繇贵人进位中宫?曰:吕先生自辨精矣。明德无子,故以取之,若进中宫偶然相类,彼诚何心哉?且彼时大内被灾,中宫减膳,以妃进后,事机将成,吕乘此时,此亦值其会耳。或曰:五十宝镪,四匹彩币,十目所视,胡为而来?曰:此贤妃敬贤之礼,却之不恭,是当谅其心矣。或曰:人谓吕因败露难容,乃上忧危一疏,号泣朝门,无乃欲盖而弥彰?曰:忧危一疏,人称忠肝义胆,况此一副急泪,何可遽得!安得而少诸?或曰:国本安危,宁逾太子。窃见忧危疏中,列天下事备矣,胡独缺此?曰:公何见之晚耶?夫人意有所专,语有所忌,倘明奉册立,将属之谁?若归此则前功尽弃,归彼则后患自招,何若不言之愈也?或曰:固矣。闻吕所进金龙命书,称在长之命,不过清淡藩王,称在三之命,异日太平天子,今内廷咸睹缩舌,是亦不可以已乎?曰:管仲、魏徵,天下才也,子纠、建成,均号国裔,人各有见,子何责备太苛?或曰:吕之为此,本谋铨部行道,今铨部不可得,司寇不能安,不终付浩叹乎?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夫有非常人,斯有非常事,古今成则王,败则盗者何限,岂宜以成败论英雄哉?流芳遗臭,断非凡庸卑陋所能为,况事尚未定,策国元勋,终有召起之日矣。或曰:吕之为此,人皆薄之,子独与之,何也?曰:子真井蛙见矣,当世名人,若张公养蒙、刘公道亨、魏公允真、郑公承恩、邓公光祚、洪公其道、程公绍、白公所知、薛公亨,皆称吕所见极高,所举极当,咸举春秋大义子以母贵之说,共建社稷奇勋。夫唐阉执命,天子门生;宋奸弄权,神器宵易。今盟约既定,羽翼已成,子韦布之士,岂知国家大计,宜从此三缄,无自取祸可也。余故曰:吕先生为此书,特其一念之差,情固可原也。或人不能难,唯唯而退,因援笔记之。燕山朱东吉顿首跋。

【癸卯妖书】东宫未建,自乙酉姜给事(应麟)、孙比部(如法)、沈吏部(璟)三君抗疏后,无岁不以建储为请。至壬辰春,申吴县以密揭被疑,癸巳春,王太仓以并封被议,上怼言者滋甚,册立再三缓期。至辛丑年,而明旨忽从中下,立东宫,封福王,不繇群臣建白,天下共晓然知圣意久定,特不欲臣下居以为功耳。至癸卯岁,则震方久安者已历三年,乃妖书陡起,复借改易东朝为名,而指朱次揆姓名以实之,其立意甚毒,造语甚巧,而其词旨甚不经。时上怒莫测,举朝鼎沸,仅捕俶生光服上刑,聊以塞责完局耳。至于造撰之人,终莫能明也,余向已述其概,今录全文于后。

【续忧危竑议(附)】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提督东厂太监陈矩奏称:办事蒋臣等,访得《国本攸关》刊书一本,封进圣览。《国本攸关》本书用缸连纸刷印,皮面上签,是此四字,无边栏。《续忧危竑议》,本书第一张第一行是此五字。

或有问于郑福成曰:今天下太平,国本已固,无复可忧,无复可虑矣,而先生常不豫,何也?郑福成曰:是何言哉?今之事势,正贾生所谓厝火积薪之时也。或曰: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得毋谓储宫有未安乎?曰:然。夫东宫有东宫之官,一官不备,何以称乎?皇上迫于沈相公之请,不得已立之,而从官不备,正所以寓他日改易之意也。曰:改立谁其当之?曰:福王矣。大率母爱者子抱,郑贵妃之专权,回天转日何难哉!曰:何以知之?曰:以用朱相公知之。夫在朝在野固不乏人,而必用朱者,盖朱名赓,赓者更也,所以寓他日更易之意也。曰:是固然矣。朱相公一人,安能尽得众心而变乱乎?曰:陋哉子之言矣。夫蚁集膻,蝇逐臭,今之仕宦者皆是。岂有相公倡之,而众不附者乎?且均是子也,长可立,而次未必不可立也。

侯之门、仁义存,谁肯舍富贵而趋死亡乎?或曰:众附姓名,可得数否?曰:余数之熟矣,文则有王公世扬、孙公玮、李公汶、张公养志;武则有王公之桢、陈公汝忠、王公名世、王公承恩、郑公国贤,而又有郑贵妃主之于内。此之谓十乱。《鲁论》所谓有妇人焉,九人而已,正合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之意也。曰:然则何以知此数人之所为乎?曰:数公皆人杰,无不望分茅胙土,如姚广孝,岂其富贵终其身而已乎?故有王世扬、陈汝忠,则靖难之兵取诸京营而自足矣;有李汶,则三边险要有人控之矣;有孙玮于保定,则扼天下之咽喉,四方勤王之兵无由至矣;有王之桢,则宿卫禁城有人,谁能斩关而入乎?曰:是固然矣。若张养志、王承恩、王名世者何欤?曰:养志,朱公私人也,而二王者,则朱公之乡人也,无不愿借相公之余光者,况有以招徕之乎?曰:然则事可济乎?曰:必济。

庸人倡议,人尚景从,而此数公皆人杰也,且复有郑妃与郑矩朝夕比周于帝前,以为之主,共举大事,何谓无成。或曰:蛟门公独无言乎,曰,蛟门为人阴贼,常用于人,故有福己自成之,有祸则规避而不染。何以见其然也,夫锦衣卫西司房,类奏有名,祖宗来无有不升者。而皇亲王道化,本内有名,竟不升,岂其才力出诸菜佣下哉?盖沈相公欲右郑而左王,故核实之时,令亲家史起钦抑其功而不录,王之桢有以默授之也。曰:然则子何以处此?曰:天之所兴,不可废也;天之所废,不可兴也。余止听天耳,安能反天乎?或人唯唯而退。万历三十一年吏部都给事中项应祥撰,四川道御史乔应甲书。

此妖书立意,踵前《图说跋》而作,故名《续忧危竑议》,但其所倾陷者,别是一番人耳。所云郑福成者,则指郑贵妃与福王所谋必成,前之诡名朱东吉,亦是此意。其时文武要津,各缘天怒,以报夙仇,如缇帅王之桢亦何足言,若郭江夏、沈归德诸公,俱几不保首领,实此书为之祟,真所谓交乱四国,豺虎不受者。曾闻一钜公云:此锦衣郑朴者实为之,其意借以倾其同类,不虞贻祸至此。郑为故大司马洛之第三子,素狡狯无赖,先于壬寅年与棍徒吴中□诓大将刘綎金,事发革职,居京益多秽状,即侪辈亦畏恶之。其后患恶疾不起,五官俱溃丧始绝。识者快之,以为报应,理或然与?都下之人,又有云出自中书赵士桢手。赵为浙之乐清人,生平甚口好讦,以故人亦相疑,但赵以布衣能书,选入文华殿,与所指诸公毫无怨隙,何以作此伎俩,是殆不然。【奴婢弑逆】往年松江董幼海少宰,以御下过苛,为群仆所脔割。近年嘉兴府之平湖陆生号二顽者,亦世家之裔,酷遇诸奴,奴辈共手刃之,俱自首正法。盖怨毒之极,甘心抵偿也。

又万历十七年六月,南监生潘文锡者,湖州人,名家子也,年甚少,性淫而佻,弃其诸旧仆,独与爱婢春桃、嬖奴朱廷,及廷妻金氏入金陵。婢与奴私通甚昵,惧主知而加罪,与金氏共三人,杀潘,割其阳道,去其双趺之半,挈赀逸去。不数日臭达四邻,启户见尸,认为女子,咸谓潘杀婢逃去。官司远捕,逾半岁,始得三弑逆伏法,其家人辈始拾潘生残骼以归。盖淫虐之得祸如此,而潘事则更奇矣,且俱在三吴一方,可戒可戒!

【辱及父兄】语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往年甲申,刑部尚书潘季驯请宽故相江陵子孙,而御史李植劾其往年自叙河工,以发踪人功推江陵,而以狗功自居。又云:父访察充军,兄人命拟死,父子兄弟济恶,不才则太甚矣。潘兄故以甲科官词林,亦名士也,自是而后,弹章所指,诬及家门,蔓延闺阁,其秽令人掩耳矣。

【赌博厉禁】今天下赌博盛行,其始失货财,甚则鬻田宅,又甚则为穿窬,浸成大伙劫贼。盖因本朝法轻,愚民易犯。宋时淳化二年闰二月,太宗下令开封府,凡坊市有赌博者,俱行处斩,邻比匿不闻者问罪。此法至善,盖人情畏死,自然衰止。

又有嗜赌者,将妻妾卖奸以偿负进,亦有并妻注而输去者。按洪武二十二年圣旨:学唱的割了舌头,下棋打双陆的断手,蹴圆者卸脚,犯者必如法施行。今赌博者亦当加以肉刑,如太祖初制,解其腕可也。

正统间,大兴知县马通建白治赌博之法,法司覆议,已定犯者运粮口外矣。今此法何以格不行,仅从初制拟杖,即加重者不过枷示,何耶?

【天顺议罚之异】英宗复辟后,刑赏最为失平,而杀人抵偿,更有极倒置可骇者,今聊记一二。如天顺二年九月,有湖广常德卫指挥使夏瑄,杀依己以居者妻子三人,俱焚之,按察司冯诚奏鞫凌迟处死,刑部郎中许振,以审刑至,辨所杀为雇工人,减论绞。后瑄数陈诉冤,法司俱置不理,瑄子虎上疏,原代父刑,且谓父杀家奴,非雇工人,都察院谓其情可悯,瑄逐得复职。诚以失入人死,下锦衣狱。至三年四月,沂川卫指挥佥事王有忠,杀其所部为盗者,逐嗾所部杀之,事觉,所部七人皆瘐死,忠坐谋杀人造意斩。巡按山东御史郝渊之谓,杀一人而死七人,况忠非亲杀者,情可悯。上命有忠发充甘肃卫军,夫杀人至三人七人,此宇宙大变,一得复官,一仅遣戍,此何律也?至三年六月,御史何楚英巡视光禄,笞作奸厨役朱辛,逾月而死,命锦衣讯之,下刑部狱拟赎杖还职,上命枷于都察院前三月,满日以闻,至九月始释枷,降为广西平南典史。

以御史杖一厨役,且死在保辜限外,何至荷三木且至三月,较之两指挥杀多命者,何啻天壤?盖是时曹石擅权,专右武人,以至台臣僇辱至此。○台省【御史墨败】世宗末年,宠赂滋彰,上下相蒙,无闻以赃吏上闻者。至嘉靖四十四年,巡按御史浙江黄廷聘回籍,过衡山县,不礼知县陈安志,陈怒发其箧,得金银诸物甚夥,廷聘惶惧逊谢,始还之。其事传闻入都,掌院左都御史张永明发其状,上命廷聘冠带闲住,台长可谓能举其职矣。四十五年给事中何起鸣,追论巡抚郧阳都御史陈志先,任御史按江西,归家过崇安县,亡其四橐,建宁府推官吴维京,为捕获得之,其中皆金宝,且有簿一扇,载赂遗不下数万,上亦命革职闲住,盖以省垣纠西台也。至穆宗初年,屯盐都御史庞尚鹏,疏劾淮扬巡盐御史孙以仁,侵匿盐银千余两,宜令先革职听勘,上允之,是又同事宪臣相纠,与前两事稍异矣。今上丙戌年,南京掌院右都御史辛自修,疏劾巡视下江御史沈汝梁,赃贿数万,奉旨追赃遣戌,此以堂官参治台臣,正与张永明同。至辛卯年,原任江西庐陵知县新任试御史钱一本,追论巡按江西丁忧御史祝大舟,临行票取多赃,上命刑部主事马犹龙往勘得实,乃命缇骑逮大舟至京,下诏狱,遣戍追赃,盖以旧属吏、新台臣,发同官秽状也。至壬辰年,御史李天麟又劾大理丞原任御史苏酂按滇,贪肆赃盈钜万,次年大计,以贪例斥为编氓。是两事皆同寅自相讦,较前事更大不同,而主上处分亦较世宗朝加重。盖巡方不检,固自取之,而兰台体面扫地尽矣。永乐八年,北京御史邹师颜,劾启盐察御史白春,巡视驿站,贪受贿赂,皇太孙命都察院鞫之,时上北征未还,太孙留守北京行在也。宣德中,御史严皑受赂事露,为御史刘洪道劾罢。又宣德末年,英宗登极,御史刘桢劾御史郑禧,侵欺物料,受匠吏银两,御史廖文昌巡按广西,扰害军民,命逮下狱。又御史孙纯、郑夏,劾御史胡正巡视仓粮,为表兄千户纳粮,嘱托徇私,亦下法司逮治。盖国初台臣已相讦如此。近日有台不攻台之说,虽非国体,亦近于厚。

【科道互纠】嘉靖六年丁亥大计,张璁以兵部左侍郎,为北科道所纠,桂萼以礼部右侍郎,为南科道所纠,虽俱奉旨留用,而心恨甚。萼乃疏谓杨廷和私党犹在言路,引宪宗初年例,于拾遗后,互相纠察。吏部谓此弘治十七年事,而宪宗无之。

萼又以成化三年八月宪纲载其事。上以萼言为然,命吏部勒科道互相纠拾,时考察内六科已去四人,十三道已去十人矣。科臣王俊民、道臣刘隅等,执奏愿听吏部再考,于是吏部同都察院考上,不谨御史储良材,浮躁给事黎良,御史王道、曹宏。

上命黎良留用,王道、曹宏,终养家居,不必考,惟储良材一人罢职闲住。而中旨批出,兵科都给事郑自璧,一门三爨,户科给事孟奇,被劾勘问不引避,各降二级调外。此二人罪状昭然,部院掩覆,而以无关系者为解,殊负委任,今再稽舆论严察。乃又上四人被谪而止。未几,良材上章自辨,谓“臣为杨廷和所恨,今吏部左侍郎何孟春、右副都御史刘文庄,素党廷和,将引用攻议礼之臣,仍主大宗之论“。时孟春署部,文庄署院也。上责部院不持公论,为人报复私怨,且良材素行非不谨者,今以不及调外任。侍郎桂萼等,又疏救良材“任怨遭诬,去非其罪“,上从之,命良材复职。按部院初考止四人,其三已不动,惟良材已罢而降,已降而留,是终无一人去位也。惟内批谪二科臣,乃张、桂初不嗛者,附出以报私怨耳。然则奚以考为?况桂萼所引成化三年例亦不然,是时惟延绥巡抚缺不当,上因命互纠,一时外补者七人,初非考察拾遗例也。至于吏部所引弘治十七年例,则更无之,是年惟给事中吴蕣等,论马文升等不当,为御史所劾,因罢蕣职。然则不惟桂萼恣意妄引,而何孟春等亦懵然典故,欲以拒萼辈方张之焰难矣!内计大典,似此颠倒披猖,书之史册,令人戟手追詈权奸。且萼始终引杨廷和及大礼为言,耸动上听,以要必允,心虽狠而识则陋矣。

【苛求姓名】古来以姓名谤人者,如裴度之绯衣坦腹,宋郊之国姓祀天,谗口造言,为千古痛恨。近日儇薄成俗,亦有串合名字,供嘲谑者,然未敢达之天听。不意年来惯以此陷人,登之章疏,如科臣齐世臣,初保张居正,再保大峪山,则目之为齐人齐保山。吏科都给事连有陈姓者,则曰陈陈相因;近日左通政徐申者,吴人也,初名申锡,后去下字,举进士,言官追论之,以为逢迎同里申王二相,其弹章云,去太仓之嫌名,附吴县之同姓,亦巧而刻矣,最后则癸卯冬之妖书,云上起朱山阴于田间,专以易储,示意朱乃国姓,而赓者更也,穿凿矫诬,惑乱远近,其罪殊死固宜,但未必果出于俶生光耳。

【御史阿内侍】正统二年五月,御史郑颙奏张家湾宣课司及崇文门分司,商货贩到,积至数多,方命抽盘,不无停滞,张家湾宜专委内官抽分,崇文门宜令本门收钞内官兼管。上曰:但戒所司勿滞,不必专委内官,事竟不行。当时台长顾佐号为清正,甫去位,而御史辄有此等建白。时王振初窃柄,颙奏非结交近侍而何?今崇文门税课属之户部郎,尚或厉民,若行颙言,贻害无穷矣。是时三杨在内阁,故尚能杜祸萌,但不知此御史尚堪处班行否?成化六年,巡按云南御史郭瑞,奏镇守太监钱能,刚果有为,政务归一,今能有疾,恐召还京师,乞圣恩悯念,永令镇守,上报闻而已。能之稔恶,天下所恨,瑞以宪臣奏保,寸斩不足蔽辜也。未几御史戴缙之谀汪直,此已见其端矣。

【台疏讥谑】海忠介为房寰所论列,愤极上疏辩析,其词甚激,房乃再疏攻之,以鄙臣挟忿妄辩,大肆鸱张为名,其他所云破靴易带诸事,及讥诮孔孟不廉诸说,俱不必录。惟其矢口笑谑者,最堪捧腹,今节录于后。瑞谓臣论其一言一动,无不为士论所嗤笑者之诬,请举一二实之,可乎?瑞为牍,令兵马司申之于给事锺宇淳,宇淳批其牍尾曰:海外奇谈。又送监生到国子监,令祭酒黄凤翔责治,凤翔批其来文曰:本堂先生,且将《中庸》君子素位而行一章,与他讲解。凡此皆为嗤笑,瑞岂以是为二臣褒美之词耶?至于诸臣往来,宾主之间,借瑞而供谈笑者,何可胜数。臣一日,偕司业习孔教,会见其属官屠谦、陈文衡等,座中有问及瑞之举动者,曰:贵堂翁放告受状,不见发行如何?谦曰:他要行,我四司执定不肯,说问理词状,原不是本部衙门职掌,所以没奈何,只得住了。臣又问曰:然则近日何为?文衡曰:在家读程策?臣曰:读策经生事,大臣何日为之?文衡曰:要条陈,笑曰:要条陈,不过就事论事可矣,何必程策?顷瑞所陈一日治安天下之疏,固即来自终日杜门熟读程策而有得者也。然疏之将成,竭心思于匝岁之久,而效之速,能计治安于一日之间,臣终未敢信之,谦又曰:近日又要我改一道招拟,甚是苦事。臣语谦曰:老法家何难于此?谦曰:题目古怪难做,他招题说南直隶之有徽州,犹十省之有福建。考日、诸吏俱不喻其意,吾堂翁晓譬之曰:徽、闽人多欲,你每只将殷正茂与沈汝梁两个来,取供问罪就是了。题内又有汉汲黯秉公出首,被徽州知府重责二十,汲黯气愤不过,抱石投江而死。如此题目,教人怎做?习孔教叹曰:此老不出,反获盛名。今此一出,露出许多本相,此见造化之妙,不容人窃取虚名也。此皆臣去年八月回京之时,所习闻于诸臣者皆如此。近过苏松,会抚臣王元敬、按臣邓炼,又相与言及瑞之为人。二臣皆自广东而来,臣问其居家何状,应曰:此老大概好异,作事多不近人情,居家九娶,而易其妻,无故而缢其女,是皆异常之事。臣问其妻女有可出可杀之罪否?曰:如有可出可杀之罪,而出之杀之,则贤者之能事,非所谓不近人情矣。臣长叹曰:吴起杀妻,易牙烹子,斯其人欤,奈何世之贤瑞者啧啧耶?今瑞已耄,而妻方艾,人欲固无所不极;女既杀而子亦无,天道或不可尽爽也。时万历十四年之七月,疏至,举朝骇惑,俱相顾,未及有言。惟、诸、顾、彭三进士,合疏攻房保海,卒不胜而见逐。

未几房亦外转副使以去。大抵忠介之清,冠绝一时,无端性褊而执,既以清骄人,又以清律人,至形之谩骂,人多不堪,然服其名,不敢抗。惟房首撄其锋,遂有泼皮无赖之称,房言虽不尽诬,但谓海迂憨则可,乃曰大奸,曰极诈,曰穿窬,则失之矣,宜三君之不平也。不数日,南冏卿沈继山参房之疏亦至。

○言事

【疏论夺情】景泰五年吏科给事中李秉彝上疏,止左通政王复夺情,内云:曩者吏科都给事林聪奏,凡京官非与机要者,有父母丧,悉听终制,不必夺情。或有以夺情为善事,视父母如路人,子道既亏,臣节安在?其时已蒙俞允,今又令复夺情,复发身科第,名教中人,又非职典机务者,乞上收回纶命。上不允秉彝所引。盖林聪先一年疏也,其持论可谓正矣。至天顺三年,则林聪已为右副都御史,以忧归里,奉旨行取来京,林亦有疏请终丧。然一辞不允,即赴任矣。然当时倘有以前疏质之者,林何词致辨?岂以中丞典机要,可视父母为路人耶?林庄敏一代名臣,非后生所敢擅议,此事亦完璧之瑕云。

○京职

【刘文泰】刘文泰先任右通政,管太医院使,以投剂乖方,致损宪宗,为给事中韩重等、御史陈谷等,交章公疏参劾,孝宗命降为院判。至弘治十六年,上因《本草》讹误,命官改修,以刘文泰等充其役。而文泰等于《本草》实懵然,乃请用翰林官任校正。阁臣刘健争之云:岂有词臣为医士校书之理?上乃命翰林专修其书,而太医官不预。盖文泰曾得故大学士邱浚所著医书,俱在十三科之外者,欲另奏以为己功,因有此议也。

刘健又力争:臣等职在论思,理难侵越,太医院官数多,宜令纂修。上又改命该院自修,取回词臣,以太监张瑜主其事。文泰因此益与瑜相表里,于是援引专侍禁中,遇上及中宫有疾,无论内外科,俱令文泰直入矣。乙丑之夏,上本以患热得疾,文泰误投大热之剂,烦躁不堪,以至上宾。盖孝康后素亦信任文泰及瑜,以故不行遏止。比武宗登极,法司会奏张瑜向与文泰为奸,又荐文泰纂修《本草》,先帝不豫,文泰药不对证,宜比诸司官与内臣交结作弊扶同,奏启各斩,上允之。于是南北科道刘◆等,咸谓请速诛文泰,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上仅报闻而已。久之,二人苦辨不已,俱免死遗戍。史云是时大臣暱厚文泰者,故不用“合和御药大不敬“正条,而比他律,因得为后日解脱之地。所指大臣,盖指谢、李二相也。文泰一庸医,致促两朝圣寿,寸磔不足偿,竟免于死,若其诬陷王三原,又不足言矣。

【马从谦】光禄少卿马从谦,嘉靖间劾提督光禄太监杜泰,干没内帑数万,泰亦诬从谦诽谤不忠,上信而怒之,诏杖八十,即毙杖下。盖马先有疏弹相嵩,留中不发,至是嵩因而下石,其死可谓至冤。及穆宗登极,凡先朝忠谏得罪者,悉荷褒恤,言官建白,屡为马请恩典,而中官辈追恨之,哗言从谦实谤先帝,死有余僇,上竟抑不许。直至今上之辛卯,从谦之子马有骅,吁请甚哀,上始命与他祭葬,而他恤尚未之及。

【光禄官窃物】光禄寺大官署丞张冕,奏本寺卿柰亨借供祀,盗取猪鹅肉及面食为私用,上命亨对状,亨具状。上曰:尔为堂官,贪饕如此,论法难容,姑宥之。此正统六年时也。

至万历十八年,光禄署丞茅一柱。盗署中火腿,为堂官所奏,上命送刑部,追原物,问徒为民。两事略同,而处分略异。按亨以厨役得官,盗窃固其长技,然宥罪之后,至正统十年十三年,两以户侍郎充廷试读卷官,又荫子鐄为中书舍人。十四年,亨以久疾乞免朝参,但出视事,上又许之。亨之厚颜不足责,而恩宠之滥亦甚矣!○历法

【算学】算学亦书数中要事,而于勾稽钱谷,尤为吃紧。本朝定制,以浙江及苏松二府,为财赋之地。江西士风谲诡,遂禁此三处士人,不得官计曹。然户部胥吏,尽浙东巨奸,窟穴其间,那移上下,尽出其手,且精于握算,视官长犹木偶。释褐版曹者,又视簿书为脂地,漫不留意,其在外司民社者,亦持筹不知纵横,任其下为溪壑,皆坐算学不讲之故。惟宋崇宁三年,特立算学,其业以《九章周髀》,及假设疑数为算问,仍兼海岛、孙子、五曹、张邱建、夏侯算法、并唐历算三式天文书为本科。本科外,人占一小经,愿占大经者听。大观中,命算学如庠序之制,三年三月诏以文宣王为先师,兖、邹、荆三国公配享,十哲从祀,而列自昔著名算数之人,绘像于两廊,加赐五等之爵,于是风后、大挠、隶首、容成、箕子、商高、常仪、鬼臾区、巫咸九人封公,史苏、卜徒父、卜偃、梓慎、卜楚邱、史赵、史墨、裨灶、荣方、甘德、石申、鲜于妄人、耿寿昌、夏侯胜、京房、翌奉、李寻、张衡、周兴、单飏、樊英、郭璞、何承天、宋景业、萧吉、临孝恭、张恭、张胄元、王朴二十八人封伯,邓平、刘洪、管辂、赵达、祖冲之、殷绍、信都芳、许遵、耿询、刘焯、刘炫、傅仁均、王孝通、瞿昙罗、李淳风、王希明、李鼎祚、边冈、郎襄楷二十人封子,司马季主、洛下闳、严君平、刘徽、姜、岌、张邱建、夏侯阳、甄鸾、卢天翼九人封男。其后又改黄帝为先师,且试学与太学三舍同,以上舍三、等推恩,其重如此。又洛下闳与鲜于妄人俱同定《太初历》者,而所习亦似以天文书为本科,则兼通历学,有裨世用更大。今日钦天监世学诸生,有能通《九章周髀》者乎?

宋人识见,固非今世所及。

按《广典故》云:以赀为郎,非赀财也。赀、即“訾“字,訾算也。积而算之。士人挟此技效于官,及格者酬以职,谓之赀郎。汉世自有此一途,如张释之、司马相如之属皆是也。后世误以为纳钱买爵,如今开事例耳。然则算学之重,正不始于宋季矣。○佞幸

【太极】太极本无极,自宋周子加以一圈,其后迂儒铸太极图,其式如圈,人遂云:今乃知太极之为物,匾而中空。而本朝大儒吴康斋,每对人辄以两手作圈势,自云无时不见太极,浮薄者遂以芦菔投其中。又有一显官,以隶人裸露,发出治罪,云冲破太极。又有作太极诉冤文者,而圣贤道理,受人亵慢至矣。至世宗朝,罢任府丞朱隆禧。作太极衣以献,盖房中术也。

上大喜,进卿进侍郎。又今滇中文武上下,以缅铃相馈遗,登之简牍,曰太极丸。侮圣至此,可痛可恨!【两六卿之进】河南鄢陵人刘睿者,为吏科都给事中,路遇王振,跪于道旁,振大喜,升为户部左侍郎,后升户部尚书,致仕归,至成化七年始卒。河南汤阴人李燧者,历官工部尚书,致仕归,其后张永西征还京过汤阴,燧敝衣破冠,而束上所赐玉带,跪迎于路。永惊曰:何至于是?燧因以情乞怜。永至京师,吏部荐之,召复故官,再长冬曹,又十二年致仕归,嘉靖七年始卒。二人俱起中州,以甲榜位六卿,乃其媒进之术如此,然皆功名始终,老死林下,不罹诃谴。燧得谥恭敏,崇赠太保,后仅夺易名而已。

【正德二歌者】武宗南幸,至杨文襄(一清)家,有歌童侍焉,上悦其白皙,问何名,曰杨芝,赐名曰羊脂玉,命从驾北上。芝妻父宋闵,以人命问抵偿,系常州府狱,芝尚未娶,而驾行已迫,巡按御史李东,急命常州知府李嵩,唤闵出狱,免罪归家,取女送府,官为具衣饰送之,从上至京师,厚赏而还。先是上出宣府,有歌者亦为上所喜,问其名,左右以“头上白“为对,盖本代府院中乐部,镇守太监借来供应者,故有此诨名。上笑曰:“头既白,不知腰间亦白否?“逮上起,诸大榼遂阉之,盖虑圣意或欲呼入内廷,故有此问,后此优竟不召。同为歌童,而幸不幸至此。

按唐人谓不由诏命而自宫为私白,本朝无此名,今圣语云云,必从史册得之者。宣德间,汉府军余王敏善蹴鞠,宣宗喜之,阉为内侍,后进太监,镇守陕西。此则与唐太宗阉伶人罗黑黑,命教宫人琵琶事相类。

【名臣一事之失】嘉靖大礼之议,自张、桂倡之,至称宗,至入庙配上帝。以至奉迁显陵,下至厨役王福、随全等贱隶,亦尤而效之。然士君子无一人以为可者,惟汪鋐独主迁移一说,则章圣太后尚无恙也。鋐元恶大憝,亦何足责?奈何阿谄成风,即一时号为正人,亦献谀希宠,有中人所不为者。如魏恭简(庄渠)因桂萼引用,得以祭酒侍讲筵,则托桂密进种子秘方,高文瑞(南宇)为礼卿时,则撰玄文叩坛求媚,俱著在耳目。比之蔡君谟之龙图,寇平仲之天书,更堪呕哕。士风披靡,即贤者不免,谓非张、桂作俑不可。

【论芝】嘉靖丙辰八月,上问礼臣:“古用芝草入药,当求之何所,今可得否?“尚书吴山对云:《本草》论芝,有黑、赤、青、白、黄、紫,其色不同,其味亦异。然皆云久服轻身,王充《论衡》云:芝生于土,土气和,故芝草生。《瑞命记》云:王者德仁,则芝草生。《文选》云:煌煌灵芝,一年三秀。《汉旧仪》云:芝有九茎,金色绿叶朱实,夜有光。《黄帝内传》云:王母遣仙人歌万年长生之曲,授帝以石函玉笈之书,会阆风瑶池之上,授《神芝图》十卷。其条对甚析。上诏有司,采芝于元岳、龙虎、鹤鸣、三茅、齐云诸山及五岳,又访之民间。于是宛平县民张巨佑首得芝五本以献,上悦,赍以金帛。

于是臣民献芝者接踵,采芝使亦四出。次年九月,礼部类进五岳及名山所采获鲜芝已千余本。直至末年,王金献芝,大得圣眷,召为御医,炼芝为药,杂进他不经之剂,致损圣躬。上仙后,坐子杀父律论剐,最后贷出。当炼芝时,用顾可学、陶仲文等言,须真龙涎香配和,并得矿穴先天真银为器,进之可得长生。于是主事王健等以采龙涎出,左通政王槐等以开矿出,保定抚臣吴岳等献金银砂,所至采办遍天下矣。

吴山为礼部尚书时,值辛酉年正旦,以日食不及分数当免救,上欲臣下称贺,山不从,遂罢归,盖借以饰昔日之逢迎也。

此吴山为江西高安人,今上初谥文端,非河南抚臣进白兔者,然其人亦至刑部尚书,直隶吴江人。○督抚【周文襄】周文襄(忱)之抚江南最久,功最大,三吴人至今德之,然亦正谲兼用。时王振新建私第,文襄密令人规度其厅事内室,广狭长短,命松江府织绒地衣以馈,振铺之不爽分寸,因大喜,凡有奏请,其批答无不如意,以此得便宜展布。

及振死虏中,景帝命籍之,得一金观音,背镂云:“孝孙周忱进“。为司籍没御史钱昕所目睹。盖委曲以从事,亦豪杰作用,如李德裕之于中尉杨钦义、马存亮也。

秦桧造格天阁成,蜀帅郑刚中,赂其匠侦量广袤,造毯为献,尽如其式:桧愠,谓探其阴事,因事窜之。幸王振无此见解耳。

前乎此,则唐李璋为宣州观察使时,宰相杨收造白檀亭子,会亲友落成之先,是璋潜度其广袤,织成地毯,至日以献,后收败,璋亦得罪,盖藩臣以地衣赂权要,亦有所本。【白兔】唐有白兔御史之诮,盖以不得爪践民园也,若真有其事,无如嘉靖十一年四川巡按御史宋沧,获白兔于梁山县以献,礼部请贺,上辞以菲薄不敢当,再请乃许,以献于太庙世庙,呈于两宫太后前。百官表贺,于是吏部尚书汪鋐、侍讲学士葵昂献诗,礼部尚书夏言、少詹事张瀚、翰林学士席春、祭酒林文俊、编修张家献颂,礼部侍郎湛若水献演雅,侍讲学士廖道南、侍读学士吴惠、王教、修撰姚涞献赋,修撰伦以训献歌,上皆优诏褒答。惟侍讲学士郭维藩以献赋忤旨,诘责革职闲住。盖抚镇重臣贡瑞取媚,自嘉靖八年汪鋐献甘露后所仅见,且下及禽兽,从此进瑞物者接踵,若宋沧者,亦可呼为白兔都御史矣。嗣后则十二年河南抚臣吴山得白鹿于灵宝县,上命献庙,呈两宫,受贺如前,汪鈜等又献颂赋,而掌詹侍郎顾鼎臣则献乐章,辅臣李时、方献夫、翟銮各以白鹿呈瑞诗为献,上皆优答。是年又有应天抚臣陈轼献白兔,上曰:“白鹊鹿兔重出,不必举献。“汪鈜又作诗三章,美上谦冲之德,上益大悻。然四方抚臣以禽兽瑞物进者,史不绝书,终上之世,盖肇于宋沧云。

先宋沧而献白鹊者,有嘉靖十年之郑王厚烷,后吴山而献白兔者,有十六年之徽王厚爝,十七年之伊王典楧,俱系宗室,不足道也。然他日厚烷发高墙革爵,典楧革爵削国,厚爝之子载埨,至削爵自杀,最后则四十一年淮王厚燽进白雁,不数月,王亦薨。吁!亦异矣。

【罗汝敬】罗汝敬初为吉士,被文皇帝召背诵古文,不能称旨,谪戍江西。越数月召回释之,寻擢修撰,升侍讲,坐事降监察御史。受宣宗知,超为工部右侍郎,往谕交址黎利,以利设女乐不悦,尽碎其饮器,黎惧,遣使驰谢。寻提督陕西屯田,受指挥傅敏等金银器貂鼠皮,事觉论绞,追赃入官。未几,蒙恩宥充为事官,再往陕西,赐之敕曰:尔不能治身以取罪,朕特屈法以伸恩宥。而复用仍往总督,遇有诉讼,重则付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及巡按御史究问,轻则量情责罚。汝敬甫脱死囚,遽膺重任如此,且巡按御史尚承受抚臣词状如属吏,亦可废祖宗时制度。汝敬抚陕未几,又以妄引例复职坐斩,屡疏称枉,英宗甫即位,令再谳,以在陕有劳,宥死戍赤城卫。再起,又以原官抚陕西,以老罢归,卒于家。讣闻,与祭葬如例。

按敬一坐斩,一坐绞,两谪戍,又以贰卿善去,得饰终之典,遭际亦不常云。弇州奇事云:汝敬为吉士时,曾充刑部吏,又谪戍交址,果尔则更奇矣。汝敬曾为侍卿,为于谦所戏,扃之空室,命赋诗三十韵始启之出,俄顷诗成,盖才而不羁士也。

○司道

【监司创势家】苏松兵备,广平蔡国熙,华亭徐相讲学高足也,既应高新郑幕,百方窘华亭,没其产,戍其子。时陆五台太宰以卿士居家,与蔡同侍讲席者,曲为排解,屡以门墙谊动之,蔡曰:“吾此举正深为相公也。不如此,徐氏不安。“

同时有嘉湖兵备无锡张子仁,吾郡吴少参(绍)同年也,绍为太宰鹏仲子,兄弟凡五人,每诟詈之曰:吾侪俱曳白,若安得独叨甲第?少参不堪其凌,诉之兵使。时太宰居乡,颇纵其舍人子为不法,张乃法绳之,长公为郡伯者,日扶服顿颡于邑令。

禾郡为谚曰:有眼不曾见,太守跪知县。士绅辈尤其已甚,张曰:“吾此举深为太宰也,不如此,吴氏不安。“两事俱在一时,松嘉又接壤,刁诈四起,鼠狐纵横,闾巷鼎沸者浃岁。华亭几欲投缳,吴太宰父子不胜忿,相继死,迨蔡斥去,张调任方解。二公即真为两家造福,无奈当之者难堪耳。

吴公偶病不出,先人往候,谈于榻前,时正苦久雨,忽问曰:“君居乡间,农人皆得计矣。“先人以愁霖妨穑事为言。

吴曰:“不然,吾谓乡村刁顽,正将借此为图赖租债地耳。“先人大骇,谓身一品,富一郡,何出此语,是且不久矣。未几祸发,逾年谢世。○士人

【周解元淳朴】周用斋(汝砺),吴之昆山人,文名藉甚,举南畿解元,久未第,馆于湖州南浔董宗伯家,赋性朴茂,幼无二色,在塾稍久,辄告归。主人知其不堪寂寞,又不敢强留,微及龙阳子都之说,即恚怒变色,谓此禽兽盗丐所为,盖生平未解男色也。主人素念其憨,乃令童子善淫者,乘醉纳其茎,梦中不觉,欢洽惊醒,其童愈嬲之不休,益畅适称快,密问童子,知出主人意,乃大呼曰:“龙山真圣人!“数十声不绝,明日其事传布,远近怪笑。龙山为主人别号,自是遂溺于男宠,不问妍媸老幼,必求通体。其后举丁丑进士,竟以好外,羸惫而殁。

【沈祖量】吴中才士好为小令,不过闺奁烟粉中语,吾友沈祖量(同生)赠妓作一词,末句云:任他百般打骂百般羞,也只是书生薄福难消受。余谓柔情亦吾辈佳事,何至卑下委媟乃尔。此君虽有才名,其如风云气短何?沈未几以贫郁早世。

○妇女【命妇以妒受杖】礼部致仕左侍郎杨宣妻王氏,素妒悍,杖杀侍婢十余人,宣不能制。东厂上其事,命逮治,刑部拟赎如律,宣则赎杖仍致仕。上曰:王氏虽命妇,例应纳赎,但肆意残酷,仍命刑部杖之五十,使知所儆。此成化末年事也。此例若行于今,足使士绅之妻惭惧不敢恣,但恐贵臣如杨宣,隐忍不敢发耳。

宣,直隶新城人,进士起家,天顺初为御史。时更化之初,宣建白多可采,上目属之,立拜鸿胪少卿,历宪宗朝,甚被眷注,上作连环诗以赐之,以今官致仕。归家后,妾生子,匿之邻家,其妻又来搜之不获,子始得全,此其妻被杖以后事也。

宣至弘治十年始卒。弘治十一年,泗州知州许弼妻孙氏,妒妾朱氏有娠,以药毒之不死,用铁椎击其脑,朱惧,自缢死。复以石压其腹,羊毛塞其口鼻,以棺载出复活。事发,上命杖孙氏八十离异。

宣德六年,御史傅敬妻,殴妾中其要害,妾自缢死。当治罪,有司以敬妻曾受封为疑,上曰:“妇妒已是恶行,况以妒杀人,其恶甚矣!“命罪之如律。成化十二年十月,朝审诸囚,有殴妻死者坐抵偿,时礼部侍郎尹直独曰:人以无子娶妾,遭妻悍妒,殴之初恐绝嗣,今顾绝其命,世之妒妇长气矣。众翕然书可矜,遂得不死。元太宗时,命妇人有妒者,乘以骣牛徇部中,论罪,即聚财为更娶。

【南和伯妾】僧官常琇者,拜故南和伯方瑛为父,因与修武伯沈煜等交好,琇至各家饮,俱设妓乐,比更衣即与妓乱,又通瑛妾。为其徒所告,诏下锦衣卫狱,以琇奸义父之妾,杖一百充铁岭卫军;煜停禄,戴平巾闲住。又御马监左监丞龙闰,娶方瑛妾许氏为妻,事发,上命离异,闰送司礼监治之。彼瑛生前屡为大帅,颇著劳绩,而身后姬侍,或耦妖秃,或配淫阉,俱彻圣听,亦可笑矣。此俱成化年间事。

○畿辅

【元夕放灯】永乐七年正月十一日,钦奉太宗文皇帝圣旨:“太祖开基创业,平定天下,四十余年,礼乐政令,都已备具。朕即位以来,务遵成法,如今风调雨顺,军民乐业,今年上元节正月十一日至二十日,这几日官人每都与节假,著他闲暇休息,不奏事;有要紧的事,明白写了封进来。民间放灯,从他饮酒作乐快活,兵马司都不禁,夜巡著不要搅扰生事,永为定例。恁官人每更要用心守著太祖皇帝法度,爱恤军民,永保富贵,共享太平。钦此。“又宣德二年正月十二日,钦奉宣宗皇帝敕谕文武群臣:“朕恭膺天命,嗣承大位,仰惟祖宗创建守成之艰,夙夕兢惕,一遵成宪,以抚天下。赖上天垂佑,海宇清平,雨旸时若,年谷遂成,嘉与臣等,共享太平之乐。

今岁维新,上元届节,特赐百官假十日,凡有机务重事,封进来闻。在京军民,如故事张灯饮酒为乐,五城兵马弛夜禁,但戒饬官员军民人等,不许因而生事,违者罪之,永为定例。钦此。“以上二例,皆载在令甲,每至年终,礼部上疏援引前例请旨,许来年新正,民间放灯凡十昼夜。盖比之宋初,钱俶买宴增三日之外,又展二日。自永乐七年己丑,至今上明年三十五年丁未,恰已一百九十九年,四海承平日久,辇下繁富百倍,外方灯市之盛,日新月异,诸司堂属,俱放假遨游,省署为空。

惟辰、戌、丑、未年,系入计定期,吏部都察院官。及朝觐外吏,旧皆有禁,而微服私观者,仍不乏也。其时南宫试士,大半鳞集,呼朋命伎,彻夜歌呼,无人诃诘。至若侯门戚里、贵主大珰,则又先期重价,各占灯楼,尺寸隙地,仅容旋马,价亦不赀。初至京师者,骇叹 咢眙,正如宋汴京“春如红锦堆中过,人似青罗幙里行“,真太平佳话也。余儿时目睹繁华,至今入梦,闻近年亦稍稍减旧观。矣盖圣主游幸渐稀,而鳌山之设,久已停止,亦事理使然。

按文皇帝朝,正用官妓,至宣德二年,尚未有顾佐之疏。

是时朝臣退食,俱得拥蛾黛为娱,则灯楼之盛,尤为奇艳。士生斯世,抑何多幸!近偶与黄贞甫谈及官妓,余谓若循唐宋及国初故事,则公辈真神仙不如矣。时黄以外吏诣部候考选,乃振声曰:“不可,不可,果如兄言,则曲中佳丽,俱为吏部、科道所据,其与吾辈周旋,必麻瞎跛秃之属,令人益不堪耳。“为之大噱。

宣德四年正月朔,特赐文武节假二十日,元宵夜,召群臣悉赴御苑观灯。至五年八年亦然,此又系特恩,非常例也。

【内府畜豹】世宗初年,革内府鹰房诸鹰犬,令放纵几尽矣。至嘉靖八年,鹰房内臣,又以祖庙献新奏请存留,盖以禋祀大典尝上,仍溪壑其中也。上严旨不许,且命礼部查议献新时物以闻。礼部言宗庙献新,及奉先殿岁荐品味,不过鹿、雁、兔、猪、鹅、鸭、鸡等物,载在《会典》,掌之太常,后因畜有鹰犬,或间以奉荐,然非例也,请一切罢之。上纳其言,遂依《会典》罢去。至嘉靖十年,兵部覆勇士张升奏,西苑豹房畜土豹一只,至役勇士二百四十名,岁廪二千八百石,占地十顷,岁租七百金,其实皆典守内臣侵牟。请量留勇士四十人,余还营差操,仍令该监核其奸利以报,上从之。按内廷鸟兽之畜,所费不赀,举一豹而他物可知矣。余近得游苑中,见虎豹之槛者,及牡牝白额之在虎城者,不可枚举,啗大官之奉,皆民膏血也。

【建酒楼】洪武二十七年,上以海内太平,思与民偕乐,命工部建十酒楼于江东门外,有鹤鸣、醉仙、讴歌、鼓腹、来宾、重译等名。既而又增作五楼,至是皆成。诏赐文武百官钞,命宴于醉仙楼,而五楼则专以处侑酒歌妓者。盖仿宋世故事,但不设官酝,以收榷课,最为清朝佳事。宴百官后不数日,定正蔡氏书传,上又命宴博士钱宰等于新成酒楼,各献诗谢,上大悦,比书成,赐书名曰《书传会通》,命礼部刊行天下。按上初观蔡氏书传,日月星辰运行与朱子诗传不同,及他注与鄱阳邹季友所论,间有未安,遂徵天下儒臣定正之,于是翰林致仕编修张美和、国子致仕博士钱宰、致仕助教靳权、教授高让等共二十七人,俱遣行人驰传征至。上命学士刘三吾总其事开局,翰林院礼遇诸儒甚厚,至御制诗以赐,命之属和,及其归,又赐宴驰驿而还。以修书钜典,而令之歌馆为欢,非开天圣人无此韵致,但邹季友者何人,致勤高皇葑菲之采?至永乐二年,又有饶州人朱友季献书,专攻程朱,文皇命杖逐之。其人同生一地,姓名又相似,其为一人二人未可定也。

【禁歌妓】太祖所建十楼,尚有清江、石城、乐民、集贤四名,而五楼则云轻烟、淡粉、梅妍、柳翠,而遗其一,此史所未载者,皆歌妓之薮也。国初临川人揭轨,以举明经至京,宴南市楼,有诗云:“诏出金钱送酒垆,绮楼胜会集文儒。江头鱼藻新开宴,苑外莺花又赐酺。赵女酒翻歌扇湿,燕姬香袭舞裙纡。绣筵莫道知音少,司马能琴绝代无“。则知不第儒臣锡宴,即举子亦叨圣赐,高会其中矣。今南市楼虽居六院之一,而价在下中,第为商贾所游集耳。至宣德中,以百僚日醉狭邪,不修职业,为左都御史顾佐奏禁,廷臣有犯者至褫职,迄今不改,好事者以为太平缺陷,远逊唐宋。但唐以宜春、教坊二地,为内廷供奉之所,如阿布思妻为女优之类,非士大夫所得游,至季年而翰林学士亦得阑入教坊,此僖宗以后事,非盛世之旧也。惟藩镇军府例设酒糺以供宴享,名曰营妓,其知名者如薛涛、刘采春之属,而京师则无之。宋世朝士各有家姬供客,若官妓不过州郡守倅应奉过客,及佳节令辰侍觞侑酒,与之狎者仍有厉禁,如秦弱兰之制使臣,王宫花之诱勘吏,及南渡大儒之坐唐仲友,皆是物也。则顾佐一疏,保全士人实多。

今人但知金陵十四楼,而不知有十五,盖因续建五楼,其一偶失其名耳。

【安乐堂】禁城北安门外,有安乐堂,为永乐十五年所建,以处工匠之疾病者。近来则与工匠无涉,惟内臣卑秩无私宅可住,无名下官可依者,遇疾且殆,即徙入此中,以待其殒。且槥送净乐堂焚化,不欲以遗骼污禁掖也。其中或气未绝稍能言动,尚为摊钱博塞之戏,争胜哓哓,闻者叹笑。

内廷宫人,无位号名秩而病故,或以谴责死者,其尸亦传达安乐堂,又转致停尸房,易朱棺再送火葬;其有不愿焚者,则痤之地,亦内中贵嫔所舍焚冢也。

【门宫不避讳】今禁城北门名厚载,即玄武门也,相传已久,但二字俱犯世宗、穆宗庙讳上一字,上下通称不避。又如今上皇贵妃郑氏所居宫,名曰翊坤宫,上一字即今上御名,何以银榜高悬?而内外所称,章疏所列,俱公然直呼,恬不为怪,亦无一人议及之者,此等事俱不可解。

【淹九】京师正月灯市,例以十八日收灯,城中游冶顿寂。

至次日,都中士女,倾国出城西郊所谓白云观者,联袂嬉游,席地布饮,都人名为耍烟九。意以为火树星桥甫收声采,而以烟火得名耳。既见友人柬中称为淹九,或云灯事兰珊,未忍遽舍,取淹留之义,似亦近之。既得之都下耆旧则云:全真道人邱元清,以是日就阉,故名阉九。邱初从黄得祯出家,洪武初,以张三丰荐为五龙宫住持,有司又以贤才荐为御史矣。上以二宫人赐之,邱度不能辞,遂自宫,今观其遗像,真俨然一妪也。

后转太常卿,封三代,殁于京师。邱之事迹甚著,但自宫之日月不可考。然京师是日不但游人塞途,而四方全真道人,不期而集者不下数万,状貌诡异,衣冠瑰僻,分曹而谈出世之业。中贵人多以是日散钱施斋,闻京都无赖亦有趁此时腐其童稚者,则阉九之说,亦似不妄。全真有南北二宗,起于金海陵王中孚,其后有谭、马、邱、刘之属,其教始盛,大抵以收摄精气为主。

今并--去之,不知何以谋长生也?京师自此日后,冠绅闺阁,寻春选胜,继以上冢踏青,宝马钿车,更番杂沓,竞出西闉,水边林下,壶榼无虚日,至端午射柳南郊,而游事渐歇矣。

魏文帝《典论》云:左慈到,人竞受其补导之术,至寺人严竣往从问受。奄竖真无事于斯术也。今观邱元清事,则严竣不为谬妄,而魏文之谕失之矣。○风俗

【契兄弟】闽人酷重男色,无论贵贱妍媸,各以其类相结,长者为契兄,少者为契弟。其兄入弟家,弟之父母抚爱之如婿,弟后日生计及娶妻诸费,俱取办于契兄。其相爱者,年过而立,尚寝处如伉俪,至有他淫而告讦者,名曰{田女}奸。{田女}字不见韵书,盖闽人所自撰。其昵厚不得遂意者,或相抱系溺波中,亦时时有之,此不过年貌相若者耳。近乃有称“契儿“者,则壮夫好淫,辄以多赀聚姿首韶秀者,与讲衾裯之好,以父自居,列诸少年于子舍,最为逆乱之尤。闻其事肇于海寇,云大海中禁妇人在师中,有之辄遭覆溺,故以男宠代之,而酋豪则遂称契父。因思孙恩在晋,以诸妓妾随军,岂海神好尚,亦随今古变改耶?但契父亦有所本:嘉靖间,广西上冻州土知州赵元恩者,幼而失父,其母尚盛年,与太平陆监生者私通,久之遂留不去,元恩因呼陆为契父,事之如严君。其尊称与闽寇同,第其称谓之故,大不侔耳。

南宋王僧达族子确,年少美姿,僧达与之私款,后欲逼留之,避不往,乃于屋后作大坑,欲诱确来杀之。男色之嗜,至不避族属尊卑,且行凶忍如此,亦闽俗之祖欤。   


○著述

【经传佚书】永乐中,御史刘有年,沅州人,上《仪礼》逸经八篇,上不省。其后朝鲜国进《颜子》一部,亦不收。《颜子》在彼国今当尚存。若《仪礼》则不可问矣。二书无论真伪,当非汉以后人所办,今《乾坤凿度》等赝书盛行,何独置二书不录也?近年癸巳,日本议封贡,礼部主事刘元卿疏言,先秦徐福入海时,必携古经传同往,此时焚书事未起,必有壁经全书在倭,宜诏取以补伏生之缺。盖祖宋时欧阳永叔《日本刀子歌》中语也,时议以为迂,亦罢不行。

【祝唐二赋】成化弘治年,吴中祝枝山、唐六如先后负隽声。饶艳藻,唐有《金粉福地赋》甚丽,惜予未之见;祝先有《烟花洞天赋》,正堪与唐作对,其后又有《风流遁赋》则皆俳语也。余少时曾与友人睹钞本,尚忆得一二聊,如画堂内,传杯递斝,参辏著玉帐牙旗;绣帘前,品竹弹丝,掩映出高牙大纛。又云:四边厢眼里火,假捏妖言;一会子耳边风,虚张声势。又云:急邓邓通红粉脸,不过是诈败佯输;颤巍巍咬定银牙,无非是里应外合。又云:寸心千里坐守老营,一日三秋肯离信地。又云:欢娱嫌夜短,惟求却日挥戈;寂寞恨更长,那计闻鸡起舞。其他皆不及记,词虽淫媟,亦自有致。盖二公皆老公车不得志,寄迹平康以销壮心,即见嗤于礼法士,非所计也。

【忠义录】景泰元年,山西天城卫令史贾斌上言:汉、唐、宋信用宦官,驯致败亡。今宜法高祖,事无大小,必归宸断,阉人不许窃柄。臣于历代忠义之臣,撮其尤者,为《忠义录》,及恃宠宦官附之。乞刊布臣僚,庶宦者不得行其奸宄矣。此奏盖惩王振之乱也。礼部尚书胡濙,言斌语虽有理,然章圣皇帝《臣鉴》已行,此书不必;且斌擅自离役。宜押发回卫。上从其言,后斌不知所终。濙素柔佞不足道,然以景帝素狎宦官,而不免为濙所惑,谗口可畏哉!

【季汉书】近年新安人谢少连名陛者,祖朱子纲目,尊刘备为正统,作《季汉书》,附魏、吴于蜀汉之后,尽斥陈延祚《三国志》,自为千古卓识。一时钜公如李本宁亦为之叙,其推许甚至。间有议之者,谓吴中先辈吴尚俭者,已曾为此书,吴为明经不仕,今大参安国之父也。然不知古人又先编葺成全帙,元世祖初年,翰林学士郝经被命使宋请践鄂州和议,贾似道留之真州凡十六年,遂买书作《续汉史》,既成而叹曰:“辛苦十余年,莫不被高头巾已做了。“经被放还,甫至燕而殁。

然南宋初年,庐陵有萧常者,固已修成《续后汉书》,而周必大为之序,惜乎郝又未之见也。可见前人识见,高出后学,遇事便出手做成。盖不特谢生之书非出创见,即吴之旧本,亦徒自苦耳。

尊刘一说,儒家奉为律令,而摈魏者至与新莽、周曌同科,此不必论。当时刘姓同制一方者,如虞、如焉、如表,不幸而败亡耳。后来刘渊之绍汉,李雄之兴汉,不幸而他姓耳。唐之后,存勖称唐,然虽虏而实赐姓,编入属籍系郑王房者。至南唐之李升,则固吴王恪之后也,据有江淮垂四十年,其事与蜀汉无异,何故不以正统与之?岂其辅相庸碌,无孔明其人者,能声大义致然耶?

【献异书】本朝谶纬之书,皆有厉禁,惟奇门六壬之属,人间多习之。士大夫亦有笃好且奇验者,苦不得秘本真传,徒以影响推则耳。太祖洪武二十二年,河南开封府封邱县民刘安寿进禁书,其目曰:五符太乙书一十种,景佑太乙书一十卷,附淘金歌、太乙新历十品各二卷,九宫大乙太乙、八运太乙、草算太乙、祭法太乙、神算五福十神太乙各一卷,太乙局成书二卷,遁甲书六种,景佑符应经、六壬心镜祭法,局算祭法,符六甲、乾经奇门、五总龟各一卷,六壬书十种,兵帐赋、玉律、铃法、中黄五变经、草里寻针法、诀心印诸赋、大六壬断诀、杂六壬书、东方朔射覆、禽书各一卷,意其中必有秘术秘诀,今不知内府尚存此等书否?至嘉靖末年,世宗好玄修,遣御史姜敬、王大任访天下法秘,归而骤进学士,于是方士赵天寿者进献符法三十六本,上曰:法秘皆出真传。特授道录司右演法,敕还乡。已乞留静虚观,为上祈祝,不许。至四十四年,天寿又献法秘二十三种,上留览,终无他赏,盖上是时已觉方术之不足信矣。太祖时,刘安寿进书,亦不闻有赐,盖亦意罢归去。

○玩具

【玛瑙】玛瑙以西洋为贵,其出中国者,则云南之永昌府,以色红者为上;红白相间者为缠丝,品最下。制为酒杯书镇之属,凡市古董者俱云宋做,盖本朝此石最少,故属之宋,以昂其价。二十年,西洋玛瑙遍行天下,其值不过玉之十一,而色之奇幻,质之莹润,远胜旧物。闻出辽东宣府一带,每块至有重百斤者。按宋政和四年,汝蔡等州上言:岩石多变玛瑙,地不爱宝,圣瑞非常,乞下诏封禁,以供御用。后数十年,果不复再见。今偶尔盛产,他时乏绝,必更踊贵,亦理势然也。至如碧玉亦重西番,向最艰得,迩年亦大至中华,以故云南碧玉顿贱。

【书画学】本朝列圣极重书画,文皇特眷云间二沈度粲兄弟,至直拜学士,然其书不过元巙、子山、周伯琦绪余耳,尚不能敌宋景濂也。画学则宣宗笃嗜,御笔渲染,传世不少,而宪宗、孝宗尤精绘事,特人间不恒见耳。又当时承制待诏者,仅仅林良、吕纪之属,无能为圣艺役,较之宋画苑诸公不啻重佁矣。宋制书画二学,俱令习《说文》、《尔雅》、《方言》等书,并《论语》、《孟子》,又各占一大经书,以篆、隶、草三体隶法,又以虞、褚、欧阳楷体为宗,画以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屋木。人主时出新意校试,以第其上下,至出身略与算学同。以故宋世书画,远非本朝可企万一。以今太平盛世,亦宜讲究及此。

【秦玺始末】秦玺传授,其说不一。据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甲午正月,御史台通事阔阔 告太师国王木黎华之孙拾得之家得玉印,命御史杨桓辨其文,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真古传国玺。且以出处始末考据以上,云:子婴奉玺降沛公,传至孺子,藏于长乐宫。王莽篡位,使安阳侯王舜迫太后出玺,投之于地。更始灭莽,校尉公宾得之,献于更始。赤眉杀更始,立刘盆子,为其所有。盆子奉玺降于光武,至董卓等作乱,掌者投于井中。孙坚征卓得之,袁术夺之于坚妻。术死,荆州刺史徐璆闻献帝为曹操迎在许昌,以献之。帝逊位以归魏。魏归晋,至怀帝遇害,玺归刘聪。传曜因入石勒,及石虎灭冉闵,为其将军蒋干所得,以送晋征西将军谢尚,晋始复有此玺。隋灭陈得之,隋亡,萧后携入突厥。至唐贞观四年,后奉玺归唐。后朱温篡唐,入温。庄宗灭温,入后唐。传至明宗子从珂,石氏入篡珂自焚,玺不知所在。至宋哲宗,咸阳民段义得之以献。

至徽宗为金所虏,宝玺俱去,此玺在焉,今出者是也。杨桓之说如此。后顺帝出亡,玺归沙漠,宣德、景泰、天顺三朝,虏酋挟以自夸,称欲进献者,俱祖此说。今儒生辈皆尊信其言,以为秦宝未入中国,乃圣朝缺事,而实不然。宋李心传云:曹魏刻玺如秦之文,但秦读自右,魏读自左,秦玺已不在魏矣。

晋人自刻玺,曰“受命于天,皇帝寿昌“,永嘉之乱,没刘石而仍归江南者晋玺也。晋太元十九年,西燕慕容永以玉玺求援于郗恢,传侯景,北齐辛术得之以献高氏。传至隋,皆以误为秦物,而实慕容玺也。晋义熙十三年,刘裕入关,得于关中,历宋、齐、梁、陈而复为隋有者,姚秦玺也。后晋开运之乱,没于耶律者,其文曰“皇帝景命,有德者昌“,乃石敬瑭仿唐太宗旧文为之,此石晋玺也。当时皆误以为秦玺,而秦物亡已久矣。据心传考证,其详核胜杨桓远甚,则今北虏所宝者,正不知何代所作。《五代会要》又曰:梁台城之破,侯景得之。

景败,其将侯子鉴匿之。投于栖霞寺井中,僧永行又匿之,至陈永定二年,永弟子始以玺上,不云入于高齐也。又云隋江东之祸,为宇文化及得之,化及败,归窦建德;及建德败,其妻曹氏以献于唐,不云隋萧后以携上太宗也。又云:同光间内难,宝为火灼,文字讹缺,清泰之败,以宝随身自焚,宝遂亡失,然则秦玺之灰,正在此时。后来宋元符元年,咸阳民所得者,元至元末拾得所售者,又何物也?况秦初刻时,既以为赵璧,则卞和所宝,兰相如所夺,皆是物矣。世本又云:秦取蓝田之玉,命李斯以大篆书之,王孙寿刻之,制如鱼龙凤鸟之状,希世之至宝,但不明著其文云何。而《晋书》直云始皇刻蓝田玉,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汉高祖佩之,名曰传国玺,是秦自有两玺,其文本不同。至晋谢尚所得,正与蓝田玉玺文同,但其文非“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故李心传断以为晋刻。而当时说者又云:其文龙飞凤翥,不足拟其势,为摹印之祖,则又似真秦制,非典午时所辨矣。然魏太武太平真君七年,毁邺中五级佛图,于泥像中得玉玺二,其文皆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一刻其旁曰“魏所受汉传国玺“。按此则秦玺又入元魏,而邺为曹魏旧都,浮屠所藏,正祖疑冢故智,李心传所云秦玺不在魏,又属臆说,且并《晋书》所纪亦不足信矣。元所得玺,上刻螭形,其旁无所谓魏受汉玺字,其非秦玺明甚。杨桓何所据而定以为传国玺耶?且当时考订更属可笑,杨桓所辨,既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皇后宏吉烈氏手授成宗于即位之日矣,而杨桓传中,又曰“受天之命,既寿永昌“,何耶?

况秦玺为汉元后所掷,已缺一角,今相传者不言其形,似又完好如初,想后世得玺者,皆知非故物,姑借以涂耳目耶。《通鉴》又云:石敬瑭作受命宝,其文云“受天明命,惟德允昌“,又与仿刻唐太宗受命宝不同,则开运间献于契丹者,果属何玺耶?今但就近世验之,后唐庄宗得魏州僧传真所献传国宝,遂即大位,不三年而死于乱兵;宋元符得,不二年而哲宗崩;徽宗即位,天下遂乱;元世祖亦即以得玺之年殂于大都矣;即阿鲁台也先辈,攘窃纷纷,不旋踵屠僇。设使真为赵璧,亦非嘉瑞,宜圣明之无取也。汉元后之掷玺也,已目为亡国不祥之物矣。逮后没于刘石,北人珍之,至称东晋诸帝为白版天子。及永和间,得玺于后赵,始以正统归之,而晋人以玺至建康,百僚毕贺,其重又如此。

至若郗忧所得西燕之玺,传之萧梁,为侯景侍中赵思齐与郭元建因携入北,献于齐文宣,历宇文入隋文帝,命为传国玺,又改名受命玺,及平陈始得秦真玺,然谓秦宝为后世且来自亡陈,仍以北朝所传为第一,而秦玺次之。隋亡,窦建德妻以二玺俱献长安,至唐末业已亡失。迨宋哲宗受段义之献,遂改绍圣之三年为元符,以昭神贶,蔡京请以五月朔受宝,其礼一同大朝会,命名曰受命宝,其时何等张皇?至徽宗大观元年,又得美玉,用旧印文摹刻曰:“承天福延万亿永无极“九字,尊之曰神宝,而元符受命之宝,遂斥不用,其轻之又如此。至高宗南迁,又自作受命宝,其文一如秦玺,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为十一宝中之第二。至北军入临安,宋遣贾余庆等奉传国玺纳降于伯颜,伯颜即遣囊加驰献于世祖。则拾得所收,与阿鲁台也先所攘,又安知非宋南渡时物也?杨桓所考,首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此秦玺本文,传至石勒冉闵仍归之晋,正与拾得所藏吻合,其说似矣。然当时冉闵太子智献晋求救,都督戴施驰先入者,其文乃为“受天之命,皇帝寿昌“,与太元间郗恢再得于西燕者无异,然与桓所称秦玺全文,判然不同,何以强合之也?其说之矛盾背驰乃至于此。因思东晋穆帝,与孝武两朝,所收北方二玺,俱非秦初刻之文,最后刘裕入关,上之晋恭帝者,始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李心传但知驳晋三次得玺之非真,而谬云郗恢所献,文如秦玺,又失纪魏太武邺下塔中之物,俱不免罣漏,然终不谓哲宗所受为真。

若杨桓曲讳后唐潞王焚玺之事,遂直以宋元符所献者当之,傅会以实其事,以故亡元遗种,犹得珍为异宝,夸示中国耳。然其误又不始此也,后赵石虎克上邽时,既得刘曜传国玺,送之石勒矣。至石虎僭称天王,又得玺于韩强,其文如秦初刻,则石氏已自有两玺。前燕慕容隽之灭冉闵也,其玺已进之江南矣,而隽又自谓获传国玺,为闵后董氏所献,封之为奉玺君,因僭即帝位,改元曰元玺,是时鲜卑与中国又各据一玺为重。及后秦姚苌之擒苻坚,索其传国玺,坚怒叱之,以玺送晋为言,则燕晋之外,又有一玺矣。北齐天保三年,得玺于辛术,以为即永和间冉智归之晋者,然其文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与晋书所辨文相左。盖高氏习闻刘石得于永嘉者真为秦物,以此玺属之,其误何待言。此后南北又隔,至隋唐俱称得玺,然所宝用者,果为谢尚所上耶?刘裕入关所得耶?高齐所受于侯景耶?魏太祖所剖于佛像耶?总不可得而知。至后唐庄宗时,魏州僧献玺,自云其师得于僖宗广明元年,黄巢入长安时,至是已四十年。则后来光启二年幸蜀,僖宗付王建负之以从,及唐禅梁,命杨涉奉以入汴,朱温末年,付失友文妻;及朱友贞将汴,郑珏请怀以诈降唐军者,不知又皆何物?何以俱云传国玺也。若杨桓所言,宋哲宗时段义献之朝者,为金虏去,元时始出,其说亦似可信。但金太祖天武七年,斡离不败辽主于应州,因得传国玺以献,此时金宋两邦方睦,尚未交兵也。又史称金哀宗走蔡州,宋会元兵入城,自焚与传国玺同烬,则辽宋破败时,各失传国玺。而金亡又并玺一炬,为真为伪,漫无证佐。

况《御览》又云:天子有传国玺,文曰“受命于天,既寿且康“,其文又与秦两玺不同。今世传宋薛尚功旧本玺文尚有三种,即博洽通人,未敢定其孰为秦物,况蒜酪胡奴,可责以博古耶?

拾得一作世德,又作硕德。赵思齐一作思贤,戴施一作戴僧施。杨桓所云王莽校尉,乃姓公宾名就,今但云公宾亦误。

况公宾就得玺,以与王献,献自收之,李松入长安斩宪,始送玺诣宛,上之更始,亦非公宾就自献也,事详《御览》。

辽兴宗重熙七年试进士赋,以“有传国宝者为正统“八字为题,其宝之如此。至天祚帝保大二年出亡,失宝于桑乾河,因以失国,得非谶耶?

【印章】古来印章俱用铜,王者玺用玉,次则王侯用金。汉人私印,间亦有玉,今多传世,价颇不赀。唐人自名与字之外,始有堂室私记,如李泌端居室是也,然皆铜耳。银印自魏晋间,光禄大夫有银青金紫之异,然止施之官署。本朝自玉玺外,凡国宝及亲王或赐番王俱用金,其二品以上俱用银印。其私印用牙,始于宋时,我朝士人始以青田石作印,为文房之玩,温栗雅润,遂冠千古。

○谐谑【兵法用烟】宋相江(应昌)侍郎,经略朝鲜,命将士积草发烟,以御倭奴。众谓此等兵法,古不经见,冯开之先生云:“此法不载六韬三略,仅于《孟子》见之“。坐客骇问故,冯徐曰:“首篇即有之矣。不曰齐人伐(句)燕胜之乎?“一坐绝倒。

○嗤鄙

【大臣异服】马尾裙者,不知所起,独盛行于成化年间,云来自朝鲜国。其始阁臣万安服之,既而六卿张悦辈俱效之,独礼部尚书周洪谟至重服二腰,尤为怪事。万眉州亦何足责,如洪谟素以理学自命,哆口谈天下大事,服之不衷,下僚且不可,况司风化重寄,何以示四方?虽遭弹射,直至弘治初元始去位,亦腼颜甚矣。似此服妖,与雉头裘,集翠裘何异?今中国已绝无之。向在都见高丽陪臣出馆,袍带之下摺四张,蓬然可笑,意其尚服此裙耶?【侮人自侮】吴中人士好为滑稽,向有一年少痒士,吻流也。一日遇所善僧,戏曰:“秃子之秃字若为写?“僧应声曰:“即秀才秀字掉转尾去。“士为屈服。又嘉靖间,吴中缙绅有文名者,伯仲三人俱高第,以建第出劳木工,因谑之曰:“汝太辛勤,当买一绿绢,为汝制帻裹之。“匠谢曰:“安敢烦制新帻,但得主翁所戴敝者见惠足矣。“此绅家门素有范尉宗之谤,竟惭恧不能对。○释道

【道家两府】宋道君,崇道教,至有道家两府之目,谓其尊贵,如中书省枢密院也。然林灵素署衔,不过曰大中大夫冲和殿侍宸,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在京神霄玉清万寿宫,简辖提举通真宫。其官称本与朝士敻异,而侍宸视待制,亦正四品而已。至陶仲文于真人之外,加至少师兼少傅不保并拜三孤,带礼部尚书封恭诚伯,则文武极品矣。林灵素尚守本教,不畜妻子。仲文之子既比执政受京堂荫矣,至仇鸾死后败僇,仲文亦以元功,荫次子世昌为国之生,其义何居?

陶仲文先拜真人,即封父母并妻给诰命,盖用龙虎山张氏故事。而其妻封诰,乃得一品夫人,不称元君,又张氏所不敢望。

【道官封爵】太祖既封张正常为大真人,掌天下道教矣,其子宇初又袭职,封为正一嗣教道合无为阐祖光范真人。仁宗封刘渊然为冲虚至道玄妙无为光范演教庄靖普济长春大真人,而弇州《异典》误以为宣德间事。又封道士沈道宁为混玄纯一冲虚湛寂清净无为承宣布泽助国佑民广大至道高士,阶正三品。宣德元年,从礼部尚书胡濙请,进封正一嗣教清虚冲素光祖演道崇虚守净洞玄真人张宇清为大真人,领天下道教。盖宇清以刘渊然已为大真人,意欲与之并,上不得已勉从之,且示训于其号中。至三年又赐张懋承为正一嗣教崇修至道演法真人,周思得为履和养素高士。盖道教之崇,仁宣二庙已然,世宗朝之邵元节、陶仲文已权舆于此矣。【番僧封爵】永乐三年,赐尚师哈立麻法王佛号,十年又赐其徒尚师毗泽思巴法王佛号,弇州纪之《异典》矣。而不知宣宗亦崇佛教也。宣德九年六月,遣礼部尚书胡濙,同成国公朱勇,持节封释迦巴失为万行妙明真如上胜清净般若宏照普应辅国显教至善大慈法王,西天正觉如来自在大圆通佛,盖又不待成化年间之尚师札巴坚参与领占竹辈矣。且宗伯掌文学,而下行{执曰}御之役,其品安在哉?

【真君封爵】成化二十二年,进封二徐真君为金玉二阙上帝,上命少傅大学士万安往灵济宫致祭。太常寺谓祭旧用素馔,今既封帝,宜改用牲,上命“惟朕诞辰用太牢,余如旧“。至弘治十八年冬至,遣大学士李东阳祭灵济宫,少师刘健等言:二徐之庙,建于石晋时,二人生为叛臣,死为逆鬼,不当使辅臣往祭。时武宗初即位,乃改命太常寺官。若刘晦庵者可以言礼矣,彼万文康者,其柔佞倍于胡忠安,以预遣为幸。要之释道二家,均不足烦阁部大臣也。

按永乐十五年加封徐知证、徐知谔二真君曰九天金阙明道达德大仙显灵溥济清微洞玄冲虚妙感慈惠护国庇民崇福洪恩真君,九天玉阙宣化扶教上仙昭灵溥济高明弘静冲湛妙应仁惠护国佑民隆福洪恩真君,凡三十四字,至加上帝号则仅十八字,爵虽崇而微称减矣。弘治初年,追寝帝号,仍称真君。

【废佛氏】除佛之禁,莫酷于元魏太武帝,时用崔浩言,尽诛沙门,焚毁经像,下令人间不出沙门者门诛,浩至以妻所诵经投厕中。不三年而浩受诛,至夷三族,其得祸亦最酷。次则唐武宗会昌中,用李德裕议,毁寺四千六百,招是兰若四万余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人,不一年而德裕贬朱崖以死。次则周显德中,毁天下寺院三万三百有奇,僧四万二千,尼万八千,而江浙湖广吴越并晋不与焉,并毁佛铜像铸钱。又次则宋宣和中除佛教,改佛为大觉金仙,佛寺为神霄宫,僧加冠簪为德士,其事皆徽宗独断,法师永道一疏,历陈往事以谏,不免刺配。

而蔡京附会将顺,又结左街道录徐知常以媒进,又欲令方士王仔昔着黑幞头铁简以取燕山,然与林灵素为深仇,其罪差轻。故周世宗出师幽州,疽发于胸,旋军而殂;道君北迁,终殒沙漠;而蔡京仅贬死潭州。盖大祸独萃于两主焉。本朝嘉靖十五年,上既敕废禁中大善佛殿建太后宫矣,礼部尚书夏言,以殿中有佛像及佛骨、佛头、佛牙等,乃建议请敕有司俱瘗之中野,以杜愚冥之惑。上曰:“今虽埋之,岂无窃发以惑民者,可议所以永除之。“于是言复议投之火,上从之,凡毁金银佛像一百六十九座,金银函贮佛头牙等一万三千余斤,燔之通衢。此举皆夏一人力主之,亦越十年,夏坐法死西市,竟无后。岂真竺乾氏能为祟耶?抑数之偶合也?

【札巴坚参】据宪宗史:札巴坚参外同时封者,有札实巴为清修正觉妙慈普济护国演教灌顶弘善西天佛子大国师,锁南坚参为静修宏善国师,端竹巴失为净慈普济国师,俱赐诰命。

西僧以秘密教得幸,服食器用拟于王者,出入乘金棕舆,卫士以金吾仗前导,达官莫不避路。召入大内诵经咒,散花米,赞吉祥,日给大官酒馔牲饩者再,锦衣玉食者几千人,中贵跪拜,俱坐受,法王等号,有增至数十字者。考秘密法,即胡元演揲儿法也,元顺帝以此宠信淫秃,致乱天下,至是番僧循用其教,以惑圣主。然元时所封,以西天佛子为贵极,今以为第二等号,所称法王者直呼曰佛,即于彼教亦僭紊极矣。幸逃显戮,至孝宗而仍还京师。岂秘密法真如元人所译,为大喜乐耶?

【二徐真君之始】今都城灵济宫二徐真君,故五代徐温子知证、知谔。初祀于福建之会城,名洪恩灵济宫,我成祖永乐十五年,圣躬不豫,或云神灵异,旋祷之而效;又云梦授灵药,因并封为金阙玉阙真人,立庙京师,赐额如闽中,次年加封真君。正统初,又加为崇福隆福真君。至成化二十二年,加伯号曰九天金阙总督魁神洪恩灵济慈惠高明上帝。加仲号曰九天玉阙总督罡神洪恩灵济仁惠宏净上帝。先已有四时皮弁冠,大红云龙服,至是又加平天冠,明黄罗纟宁衣,神父亦加高上神王慈悲圣帝。其袍在京四时更换焚化不必言,且每遣内官入闽,赍送如京师。至弘治元年,礼部尚书倪岳疏正祀典,废诸淫祀,他神俱已得旨,惟二真人仅革帝号及冠袍,而福建冠服,仍六年一次差官,不尽革也。成化末年滥典,俱李孜省、邓常恩辈为之,倪青溪毅然奏革,孝宗断然力行,足光新政。但福建之祀谓二徐提兵平福建,闽人德之,图像以祀。至宋而赐今额。按徐氏专政时,全闽尚为王延钧所据,至王曦遇弑,延政乱国,南唐遣查文徽、边镐等入闽取其地,寻为留从效所据,而福州入于吴越钱氏,是时李升篡位已没,其子璟嗣位,二徐足迹,何由涉闽境也?则不但本朝祀典为不经,并宋时君臣于近代事,亦殊愦愦。

【萨王二真君之始】国朝永乐间,杭州道士周思得居京师,以王灵官法降体附神。所谓灵官者,为玉枢火府天将,在宋徽宗时先从天师张继先及林灵素等传道法,又从师蜀人萨真君讳坚者学符术。因请于上,建天将庙于禁城之西。宣德间,改庙为大德观,封萨真人为崇恩真君,王灵官为隆恩真君。成化年间改观曰宫,又加“显灵“二字,每年四季递换袍服,焚化如灵济宫,而珠玉锦绣岁费至数万焉。据元人杂剧有《萨真人夜看碧桃花》者,盖祖此。至王灵官,今神庙俱有之,若武当山,则处处皆是,如释氏之伽蓝,不知何以独显于都城乃尔。此二宫者,俱在京师兑隅,雄丽轩敞,不下宫掖,而他正神列在祀典者,顾寂寂无闻,岂神之庙食,亦有数欤?

【张天师之始】张天师名道陵,字辅汉,生于汉光武十年,居吴之天目山,以符水治病,灵帝永寿元年,白日上升,年百二十岁。唐天宝七年,册赠太师。中和四年,封三天扶教大法师。宋熙宁中,加“辅元“二字,大观二年,册号正一清应真君,子孙相传,以至于今。东晋王旷、王羲之父子俱奉其道。

后魏寇谦之,以其教授太武帝,及宰相崔浩。至宋真宗,赐其裔信州龙虎山道士张正随,号真静先生,立授箓院及上清观,盖其时崇奉天书,故有天师之称。胡元至元十三年,始命张氏三十六代道士张宗演为辅汉天师,演道灵应冲和真人,遂真拜天师,至于今俚俗相传,犹循此称。本朝洪武元年八月,始革教主天师之号,封张正常为正一嗣教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宏德大真人,秩二品。隆庆中,降为提点六品,至今上丁丑,仍复真人,其中有故,一时言官不能救正。然每子孙赴吏部承袭时,必青衣小帽,进验封司门,报道士进来,叩四头,司官坐受,至袭号见部,始加礼貌。

洪迈云:徽宗政和间,张氏三十代孙虚静天师,治同州白蛇事最异;至宣和二年,又治蔡京孙媳被魅,更为灵怪。后知汴京将乱,潜归乡尸解去,复隐峨眉山,蜀人时见之。虚静平生不娶,遂无嗣,以族绍其后。盖其嫡派自北宋已绝,宜其法之无传也。

【真人张元吉】天顺元年,正一嗣教冲虚守素绍祖崇法妙契玄机宏悟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张元吉进封为冲虚守素绍祖崇法安恬快乐清净玄同大真人,妻胡氏封志和履善冲静元君,赐以诰命。至天顺八年,宪宗即位,又疏请加封号,且请改母封为太夫人,并乞加六字为号。吏部执奏,云无故事,上曲从之,改封体玄悟法渊默静虚阐道宏化妙应大真人,其母加慈和端惠贞淑太元君,独不封太夫人耳。至成化五年,元吉杀人事发,其死者皆下私狱,幽暗惨酷或缢之,或囊沙压之,或缚投深渊,凡杀四十余人,至有一家三人者,其他僭用器物,擅易制书,强夺良人妇女,诈取平人财物,不可计数。上命械至京庭,鞫之具服,刑部拟凌迟处死,流其妻子党与,绝其荫封,仍籍其族而徭役之,上命监候待诛。刑科都给事中毛宏等执奏,云元吉于十恶之内,干犯数条,万一死于狱中,全其首领,无以泄神人之愤,乞即押赴市诛之。上命仍监候,未几赦元吉,杖一百戍甘肃卫,又以母老乞恩,复命还家,竟死牖下。其子元庆仍得嗣为真人,又传至嗣孙张永绪,荒淫不检,死无嫡子。

为吏部主事郭谏臣所奏,不当复袭。江西守臣又言:张无功于世,有害于民,宜永裁革。礼部覆奏,请革封号,以裔孙张国祥为上清观提点,改铸提点印,上从之。其后复袭真人,即以国祥嗣爵。其人时时入朝京师,频留主斋醮,与其子为狎邪之游,各买乐妇为姬妾,至今遨游诸贵戚间,饮博谐谑之外,他无所解。

○神仙

【神名误称】近来狭邪家,多供关壮缪像,余窃以为亵渎正神,后乃知其不然,是名白眉神,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与关像略肖,但眉白而眼赤。京师相詈,指其人曰“白眉赤眼儿“者,必大恨成贸首仇,其猥贱可知。狭邪讳之,乃驾名于关侯。

坊曲娼女,初荐枕于人,必与其艾豭同拜此神,然后定情,南北两京皆然也。又蹴鞠家祀清源妙道真君,初入鞠场子弟必祭之,云即古二郎神,又云即徐知证、知谔。余思二徐已祀于京师灵济宫,恩宠逾制,何又司白打之戏耶?是未必然。○厄祥

【黄衣人歌】洪武五年,中书右丞王溥,奉命督工取材于建昌,至蛇舌岩,众见岩上有衣黄衣者,歌曰:“龙蟠虎踞势岧尧,赤帝重兴胜六朝。八百年终王气复,重华从此继唐尧。“其声如钟,歌讫不见。溥遣人来言,上以事涉妖妄不之信。细按其语,龙蟠虎踞本金陵旧语,赤帝为汉,而汉高祖以乙未称汉王,我太祖亦以乙未渡江建元帅府,用李善长、汪广洋等为僚属,与萧曹正同。六朝之祚,讫于陈后主贞明之乙酉,自此金陵不复为正统都城,至太祖始定鼎,恰七百八十年。比文皇靖难师入,则距陈亡时八百十三年,正所云八百终而王气复者。

文皇即位,已决都燕之计,重华绍唐,正合二祖尧舜相传故事。

盖于两朝开绪,靡弗合者。意黄衣者,固即周颠仙、张三丰之前茅,而陈希彝、邵尧夫、刘秉忠辈之后身也。因阅史僭为解之。

【宫殿被灾】永乐十九年辛丑夏四月初八日庚子,三殿灾。

正统十四年己巳夏六月,南京宫殿灾。弘治十一年戊午冬十月,两宫灾。正德九年甲戌正月,乾清宫灾。嘉靖二十年辛丑夏四月辛酉,九庙灾。嘉靖二十六年丁巳四月十三日丙申,奉天门并三殿午门灾。嘉靖四十年辛酉十一月,万寿宫灾。万历二十四年丙申三月初九丙子,南宫灾。万历二十五年丁酉六月十四日戊寅,三殿灾。其年月支干俱巳酉午戌及丙丁戊辛,说者以为此天道实为之,窃不敢谓然。今按宫殿被灾,惟世宗丁巳,与今上丙申丁酉,尤为酷烈:前殿正殿虽毁,而外门尚存,若非大庆及朔望升殿,尚可御门及常朝之礼;今禁廷一望,俱为瓦砾之场,殊非全盛景象。虽天心示儆,或者圣主心固与天通耶?今一切大礼俱改行于文华殿,逼窄浅隘,大损观瞻。忆嘉靖丁巳之灾,至壬戌年已落成,相去仅五六年。今矿税流毒,遍满区宇,动以三殿两宫大工为辞,且云停止有日,正不知告竣何日也。

【清明日天变】成化六年庚寅二月二十八日为清明节,节后三日辰时,都下大风,从西北起,下雨如血,天色如绛纱,日色如暮夜,空中非灯烛不能辨,直至午未间,始开朗。后至隆庆元年丁卯二月十八日清明节,是日骤寒如穷冬,至晚大风雪,京师城内九门,凡冻死者一百七十余人;崇文门下,肩舆中妇人并所抱孩子俱僵死,并舆夫二人亦仆,俄亦僵踞不复活。去成化凡九十八年,暮春有此异事,不知徵验何属。

【圣主徵应】孝宗初在东宫,以万贵妃相厄,日在危疑,值成化二十一年乙巳二月初五日丑时,泰山忽震;三月一日丑时大震,戌时又震,五日丑时又震,十三、十四日又各震一次,十九日震二次。内灵台奏泰山震方,此青宫不安之象。宪宗大悟,立命选婚,储位从此益安。至弘治十八年春,朝钟新成,其钮忽绝,奉天门宝座之石忽自裂,至五月初九日,上已大渐,忽黄雾四塞,加以大风,咫尺不辨。午后,上遂升遐。盖龙潜之年,与鼎湖之年,山岳金石,以至风雾,各著灵异如此,宜其列圣中第一圣也。

【妇人髭】妇人有髭者,唐则李光弼之母宋氏、酒媪朱氏。

元则顺帝至正十一年正月,京师齐化门东一妇人生髭尺余。本朝则弘治十六年,湖广随州应山民张本华妻崔氏,生髭三寸余,见之邸报。鄱阳邸妇人美髭,人呼为三须娘,见之纪载。若宦官,则惟宣和间广阳郡王童贯,颔下须数十茎,他不多见。本朝太监刘马儿,为帅西征,临戎必戴假髯以令其众,盖取威重,如兰陵王假面入陈耳。

【不男】男子生而隐宫者,内典以为人中恶趣。有五种不男,曰生坚妒变半;且有五种不女,曰螺筋鼓角线,俱终身无嗣育。如古帝王贵人亦有之,晋废帝海西公有隐疾,汉武阳侯樊市人不能为人,元魏仇各齐生非男,北齐临漳令李庶之天阉,隋大将军杨约之为查所伤,皆是也。本朝藩王则楚王英 佥亦传闻不男;大臣则杨文襄(一清)、倪文毅(岳),及近年士人闵工部(梦得),俱云隐宫无嗣息;其有无罪而自宫者,国初太常卿邱元清以辞赐宫女,金吾指挥同知傅广以求入内廷。

隆庆间戚畹李文进,以随侍今慈圣皇太后入宫,仕至御马监太监,赐蟒玉,即今武清侯李文全同产弟也。今莆田王继祀以少年读书苦思欲,自去睾丸。又闻嘉靖末年,闽人户部主事柯维麒,以修《宋史新编》,求绝房室专功,亦如太史公下蚕室故事,此闻之冯开之祭酒及于中甫比部者。王与柯乃孙茂竹同年进士,其言或有据。宋宦官梁师成,自托苏轼出子,及用事后,复应进士举,登上第,仍供内役,此古今所无。若本朝翰林庶吉士敬成,坐晋王济熺事腐刑,为郕府典宝,以潜邸恩升太监,尊宠一时,其宦绩竟与司马迁无异,却与梁师成相反。又元顺帝至正间,有赵伯颜不花者,年三十余有妻子矣,为顺帝所阉,后宫至构密院使,大贵用事,此夷虏之俗,与元魏制仿佛。

【牡猿化牝】隆庆二年,山西男子李良雨化女一事,见之奏牍,天下所信,近日有传其伪者。后见郎氏《七修类稿》之雄黑锆多有化为雌者,余怪笑谓郎老儒为人所绐。及见嘉靖间,吴兴王济者《曰询堂手录》则云:广西横州山中猿皆黑,老则转为黄,黄势与囊俱溃去,化为牝,与黑而壮者交辄孕。此王在彼中所亲见者,盖其地凡为猿者皆然矣。猿既变黄,又数百年则化而为白,但既白之后,为牡为牝,遂不得而知矣。然则白猿公剑术亦属老牝耶?宇宙非目睹者,断不可臆断。

向传兔生俱牝,望月而孕,近偶畜兔,则雌雄各具,其孳尾如恒兽,古语盖难尽信。

【并蒂瓜】史云洪武五年,句容民献二瓜,具同蒂。礼部尚书陶凯奏曰:句容上祖乡,连蒂之瑞,独见于此。上曰:草木之瑞,如嘉禾并穗,连理合欢,两歧之麦,同蒂之瓜皆是。以归德于朕,朕不德不敢当。且草木之祥,亦惟其土之人应之,于朕何预?但赐其民钱一千二百而已。史不著其民姓名,按其名为张观,产瓜未几,兄弟坐事并斩于市。太祖之卓识不必言,更似有先知之哲焉,意者同蒂即骈戮之象欤?近日民间池塘开并头莲者,俱非吉徵,如嘉靖九年,杨石淙相公家,并丁卯桥及他庄三处,开莲俱作并头,人以为召还吉兆,秋八月杨以疽背卒。且予所见开并蒂莲家,其人多夭亡,不特杨也。又顷甲辰岁,湖广抚台署中,池内有莲一茎开七花,楚中士人盛为诗歌美之,是年抚臣赵宁宇迁尚书,人以为瑞莲休征。至闰九月,有宗室之变,赵殒于非命,去莲瑞亦仅数月耳。

嘉靖十年,曲周县产瓜并蒂者二,瓜中更生枝者一,县丞侯廷训绘图以献,上奇之,以示礼部,以为本支繁衍之兆,上亲献内殿,时前星尚未耀也。逾年而生哀冲太子,然弥月后即薨,安见其瑞耶?

【致大鸟】后汉杨震,以忤嬖幸死。葬日,有大鸟高丈余,集震丧前,此忠直所致。至震孙奇为侍中,灵帝问曰:“朕何如桓帝?“奇对以“陛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帝曰:“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此不过忿极之言,乃于杨斛山验之。斛山名爵,嘉靖间为御史,时方以言为讳,爵独抗疏指上过举,语甚切直,下狱拷掠无完肤,濒死者数次,救爵者周天佐。至不胜楚毒死。爵锢狱久,忽遇赦放还,抵家甫一夕,复捕至,仍锢之,前后在锦衣狱七年,始赦归。未几,有大鸟集其舍,爵曰:“吾殆将死。“乃自为墓志,果卒。爵为陕西之富平人,岂关西苗裔耶?何其亦致大鸟也?汉灵之为灵,其言乃验于千载后,亦异矣!隆庆初,赠光禄少卿,人尚以未得谥为歉,近已谥忠介矣。

○鬼怪

【凶宅】今京师全楚会馆,故江陵张相第也,其壮丽不减王公,然特分宜严相旧第四分之一耳。会馆之右一小房,虽不及大第十之一,然亦轩敞。先人以价廉僦居,不意其有崇也,迁寓不数月,妖魔百出。时龙虎山真人在都,面请手画一符,悬中堂镇之,是夜魅投瓦石,专投符上,比明,则糜烂无存。

先人寻大病,给假南还。此房为京师富人徐性善所得,重构华甍,以馈吏部侍郎徐检庵,侍郎先与先人比邻,至是拓为大第,未久亦以白简告归。不数年,性善坐他事被籍没,此房亦为官物矣。盖自严相、张相以迄性善,未及三十年,凡三遭抄没,断非吉地,宜其为邪魅所窟穴也。先是春月移植一梨树,命工掘地,稍深见一巨石板,叩之空空有声,先人疑其有伏藏,亟命掩土,梨亦他徙。观后日安福邹太史之被蔑,则亟掩之见卓矣。

京师最多凶宅,归德沈宗伯为史官时,从里居补官入都,僦居亦敞洁,与先寓密迩,告先人云:连夕内室燃烛不明,加至十数炬亦然,不知何故。先人劝其他迁,未举。一日拆坑,则一少妇尸在焉,宛然如生。宗伯大惊,立移他所。此等枉死伏骼,京中往往有之。

○土司

【人化异类】隆庆间,云南陇川有百夷夫妇,入山伐竹,剖其中有水,水中得活鱼六七头,持归烹食之,夫妇俱化为虎,残害人畜,不可胜计。百计阱捕,终莫能得。又杨用修《滇程记》云:百夷家畜一拨斯鬼,无形,而善噬人魂,中者越宿即死,死则百夷取其尸为醢。然其鬼畏犬,闻犬声则远遁不返。

又夷人中有号为仆食者,不论男女,年至老辄变异形,或犬、或豕、或驴之属,于人坟前拜之,其尸即出,为彼所食,盖亦百夷一种也。按小百夷为熟夷,在永昌府西南。大百夷在陇川之西,俱为滇中内地,而幻化丑秽乃尔。古来人化虎食人,记载中时有之,至于鬼噬人魂,则未之前闻,其亦蜮射人影之类欤?至于拜冢吞骼,则又异类中之下劣矣。百夷即僰夷,以音相近讹称。

又四川建昌行都司,有人变鬼者亦名扑厮。

《菽园杂记》云:北方老妪八九十以上,齿落更生者,能夜出外食婴儿,名秋姑。邹继芳郎中云:历城人油张家一妪如此,其家锁之室中。盖西南夷之外,又有此一类,此则妖异而非种族矣。

【夷兵】土司兵最不宜调,其扰中国甚于胡虏。嘉靖间倭警,调阳麻兵,调瓦氏狼兵,俱贻害东南最惨,而终不得其用。顷救朝鲜,又赦播州杨应龙之罪,调其兵五千,半途不用遣归,以此恨望再叛。正德间,流贼刘六刘七之乱,亦调永顺、保靖两宣慰兵协剿,一路聚劫,人不能堪。流贼戏谓我民曰:吾辈来,不过为汝梳;彼土司兵乃为汝篦矣。盖诮其搜剔之愈密也。

应龙,播州宣慰司。

【土司文职】本朝设土司,除知府、知州、知县俱文职,其品秩一如流官。此外夷官,则有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长官司、蛮夷长官司,俱为文官,属吏部文选司除授,是宜竟为左列矣。然查《会典》则又不然,刻部所开州县凡宣慰司三,仅四川之播州属焉。四川宣抚司三,一属户部、二属兵部,长官十六司属户,廿九司又属兵,何也?至云南之宣尉司凡七,俱在徼外,即朝贡亦不尽如期,而亦载之户部版图中,抑异矣。

至若湖广一省,则永顺、保靖二宣慰,以至四宣抚、九安抚,及诸长官司,又俱隶兵部,无一入户曹者。而贵州宣慰一司,则又属户部矣。似此职掌分裂,当以守土管军民者与掌兵不同耶?但自宣尉而下,既为文臣,何以俱属都司钤辖?又如云南之澜沧军民指挥使司,乃武官也,何以又统浪蕖州文官耶?此皆官制之紊当议者。且宣慰司虽从三品文职,终是夷人,嘉靖末年,以献大木功加永顺,致仕宣慰彭明辅为都指挥使、则文而以武优之是矣。其子彭翼南先以倭功加右参政,至是又加云南右布政使,遂跻藩臣极品。若正德间,加播州宣慰使杨域为四川按察使,是以纲纪重臣,下领夷酋,抑更异矣!【缅甸盛衰始末】缅甸,古朱波地,汉谓之掸国。和帝永元中,其王献新乐及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或云即大秦国也。唐谓之骠国,贞元中亦来朝献。宋谓之缅国。

元世祖征服之,大德中封为缅国王,其地有江头、太公、马来安、正国、蒲甘,所谓缅中五城也。地在腾冲西南千余里,其夷柔而诈,屋庐象马舟楫之类俱备。又制缅铃,为媚乐中第一种,其最上者值至数百金,中国珍为异宝。男子善浮水,绾髻于顶,以青白布缠之。妇之髻绾于后,不施脂粉,专事佛,有大事则抱佛说誓,或诣僧决之。其文字进上者用金叶书之,次用贝叶,谓之缅书,西南诸夷文契皆用之。其国最为广大。本朝洪武间,遣使往谕,尚称为缅国,二十九年始内附入贡。永乐元年,缅甸头目那罗答,遣使郎寻蹇来朝贡方物,以木邦孟养阻遏贡道为辞,上优诏答之,为开立缅甸宣慰司,以罗塔为宣慰使。未几,罗塔加兵孟养。杀其宣慰刀木旦,事闻,上严谕之,始以地归孟养。五年,又违父遗命,夺其弟马者速所辖地,其弟来诉,上又镌戒,今还弟资产,不听。既而木邦宣慰罕宾法,代孟养报仇,破缅城寨二十余处,获其象马诸物以献,上受之,时永乐十一年也。其后入贡屡愆期,朝廷亦不深诘。

未几,缅甸宣慰新斯加,又为木邦所杀。至宣德五年,缅甸宣慰莽得剌贡方物,盖斯加子也,自是始以莽为姓。宣德八年,莽得剌欲杀东倘长官,其子入奏,得剌又奏木邦宣慰罕门法入境,朝廷两解之。正统元年,麓川宣慰思任发侵孟养及缅甸,欲尽有其地,云南总兵沐晟奏之,上命计议抚捕,盖麓川之征,张本于此矣。正统三年大征麓川,命士官协剿,至七年任发大败走,过金沙江,缅甸宣慰男卜剌浪马哈省。速剌以兵夹攻,任发走入缅,为莽得剌所得,囚之阿瓦城,奏请并其子思机法械送,仍要中国分以麓川故地。云南屡檄往取未发,至十年十二月,以兵临之,以地赂之,始以任发副千户王政杀之,丞首入献。寻机法又叛,景泰二年,缅人入麓川,又执思机法以去,至五年三月,献俘于朝,自是麓川与缅世为血仇。成化中,麓川有遗孽思陆发者,思任少子也,以兵入孟养,据其地,又取缅甸之听盏等城,缅甸遂微弱不振。弘治元年,缅甸宣慰卜剌浪奏:成化间蒙给金牌信符,不戒于火,乞并批文底簿及勘合给赐,诏如其请。进贡头目奏:此行路经孟养,恐为思陆发所阻,乞官兵护送,上又许之。至嘉靖五年,孟养夷酋思伦攻缅甸,破阿瓦城,虏其宣慰莽纪岁,杀掠无算,遂与木邦酋罕列瓜分其地。诏遣永昌府知府严时泰往谕之,不听,纪岁竟为孟养及孟密土酋思真所杀。其幼子名瑞体者,本名哒喇,避思伦难,奔洞吾且二十余年。洞吾与古喇相近,古喇酋兄弟相攻,瑞体和解之,遂部署众夷,绝其道路,二夷皆死,尽有其地。

缅自此复盛,瑞体已并有古喇,因以兵胁服邻国。至嘉靖三十年,遂入孟养八百老挝,于是缅势益张,即木邦先以征缅功受赏,构怨非一日,至是亦臣服于缅,反为向导,以窥中国矣。

至嘉靖三十九年,而孟密酋思真与其子思汉相继死,嫡庶争立,境内大乱,哒喇为报父仇,乃纳思汉之次子思琢为婿,遣孟密教以篡国,夺其兄思宋印,因假道以攻孟养迤西诸夷,必尽复世仇而后已。会所遣将卓吉,为乃头目别混所杀,瑞体大怒,自将征之,生擒别混父子,于是威振诸夷,陇川千崖南甸三土司,亦听其役属矣。隆庆六年,陇川宣抚司目把岳凤,杀其主多士宁投缅。至万历四年,缅遂大举入寇,攻迤西至云南,副使罗汝芳拒却之。至七年,缅兵破迤西,据有其地。至十年,岳凤以缅兵破千崖宣抚司,执土妇罕氏以去。未几,缅酋莽瑞体病死。体生时,值大雪,惟瑞屋上独无,夜居室烨烨有光;及长,沈鸷狡谲善用兵,信赏必罚,故孑然亡命,拓地万里,滇为之敝。既死,子应里嗣事,尤险诈有谋略,瑞体展土开疆,多赖其力。十一年,缅尊莽应里纠陇川贼岳凤寇顺宁,破施甸、猛淋、盏达诸寨,杀掠无算,诏以刘綎为游击将军,邓子龙为参将,会诸夷兵,共击大破之。俘岳凤至京,寸磔之,应里遁去。十五年,缅酋应里复攻迤西,陷密堵、送速二城,金腾兵备李材击破之,复二城。时刘綎、邓子龙功居多。至十八年,缅入孟养。二十年缅入蛮莫,邓子龙击却。二十年,缅又入蛮莫,破等练城,与投缅叛夷猛卯、多俺诸酋首分道入寇,巡抚陈用宾、广南知府潘文昌议于腾冲筑关城凡八,以防缅深入。二十一年,始擒其将多俺斩之,用宾复檄属国暹罗同攻缅,暹罗阳诺之,然畏缅不敢加兵也。二十三年,应里托孟琏、孟良二土司,伪请纳款,朝议许之,比差官赍银币以往,既至境,托词不受,其侮慢不恭至此。至二十七年,缅攻孟养。三十年,缅又攻蛮莫,土官思政败奔内地,缅以重兵入滇索之,抚臣大惧,斩思政首畀之,缅乃益骄。三十一年,缅酋雍罕,始遣使款贡,雍罕盖应里子。三十四年,缅酋阿瓦攻围木邦宣慰司,我军不能救,遂失之,因是五宣慰司复尽为缅所陷,而庙堂置不问矣。此后缅地转大,几埒天朝,凡滇黔粤西诸边裔谋乱者,相率叛入其地以求援,因得收渔人之利,为西南第一逋逃薮,识者忧之。按瑞体初年,众无一旅,寄食异邦,奋臂一呼,修复旧业,转弱为强,蚕食殊邻,威行蛮服,其材亦何下慕容垂、赵元昊哉?应里少有父风,出奇制胜,益辟故封,云南自此虚耗矣。此父子者,虽圣朝之猰 ,亦酋豪之骐骥也。云南所统,自府州县外,被声教者,凡有九宣慰司、七宣抚司,其底马撒与大古剌靖安三尉,久为缅所夺,滇中可以调遣者,惟车里等五夷,并缅甸为六慰,与南甸等三宣抚而已。迨至今日,三宣六慰,尽入缅舆图中,他时南中倘有徵发,严急不可,姑息不可,蜀汉之张裔被缚送吴,天宝之李宓全军俱覆,非有车耶?迤西者盖俗名,实孟养宣慰司也,世为刀姓,正统间,为麓川所侵夺,诉于朝,王骥因而三出师。迨思任走匿,朝议以孟养故地赂缅人,缅始以思任献,既而思陆复取孟养土私据之,于是孟养宣慰司,不复在属国之列矣。弘治初,例缴外夷金牌信符,兵部忘旧事,亦误给孟养,于是思氏遂自立为酋长,屡请复称宣慰,朝廷不许。然与缅为世仇,自缅再盛,无岁不攻之,亦互有胜负。至万历十三年,始许降,称孟养长官司。按麓川之灭,兆于孟养之入诉,其酋父子相继膏斧锧矣。彼思陆者,以逆子逋诛潜复奋起,复父祖仇耻,反夺其地,据为己有,虽故封失守,而取偿于仇邻,再领民社者又将二百年。思氏之有后,亦何减莽瑞体哉,是皆未可以夷裔忽之也。

孟养,旧名蒙样。

【六慰】云南徼外土官,以永乐二年给铜铸信符,又给勘合如外国。盖例外得之者,仅六宣慰司,曰车里、曰木邦、曰缅甸、曰麓川平缅、曰八百大甸、曰老挝,视他宣慰加重。初四夷馆通事,仅译外国,惟缅甸亦设数名,其后八百亦如之,盖二司于六慰中又加重焉。凡宣慰差人,俱称头目,惟木邦及缅甸凡有陶孟及招纲等名,孟养司又有招入,人夷称。本朝亦因其俗,不以华音厘正,馆中译字官,于是失职矣。

【大古喇】大古喇,亦称宣慰,不在六慰中,与底马撒,最先为缅甸所得。其先世不知所起,亦不知何姓。按今禁中诸香,极重古喇水,为真龙涎之亚,共价超苏合油、蔷薇露加倍,即其国所产耶?又欧阳《永叔归田录》云,西南夷法锦有鬻至中国者,其上织,梅圣俞春雪诗,真宝玩也。其地即古喇,亦名古剌锦,殆谓是欤?自嘉靖中叶见吞于缅,久不入贡矣。蔷薇露,夷言为阿剌吉,今中国人能伪为之,然其芬馥减真者远矣。永乐四年,大古剌土酋泼的浪那入贡,立宣慰司,又立小古剌为长官司。洪熙元年,底马撒宣慰使司署司事妹婿跌倒怕莽入贡,此后不复再见。

【老挝之始】老挝者,俗呼挝家,亦六慰之一。本古越裳氏之国,自周后不复通中华。至本朝永乐初年,始备方物入贡,因为置老挝军民宣慰使司,其地在云南徼外,去八百媳妇尚二千余里,为六慰尽处。称中国皇帝为天旺,盖天王之讹也。其俗自来无姓,窃意姬公何等声教,越裳已列王会,何独吝锡氏耶?其酋居高楼,见人不下,即天朝使客至,彼亦然。又酋长每代止生一子袭爵,绝不生女,亦无支子,此土司之极怪者。至万历二十六年,遣使入贡,且请给新印,上允其奏,重铸老挝军民宣慰司印赐之。近闻亦入于缅矣。宣德十年,老挝宣慰司遗使刀揽掌入贡。景泰元年宣慰刀线歹死,其子板雅兰掌者袭职。弘治十二年,老挝土舍招揽章遣使入贡,并请金牌信符。

嘉靖九年,老挝宣慰招揽章上疏,言安南事状。嘉靖四十四年,老挝宣慰怕雅简章献驯象,然终不晓其何姓。

【老挝反覆】永乐二年八月,老挝军民宣慰使刀线歹,遣人护送安南王孙陈天平来朝,诉胡季犛、胡 父子篡逆之罪,请上吊伐,上命纳而廪之。未几安南使至,上出天平示之,使者识其故王孙。皆下拜感泣,则老挝实能于交阯兴灭继绝,其加意邻邦甚厚。及天平归国,胡 兵杀之,上大怒,兴师南征。

边臣又奏老挝刀线歹与安南交通,上赐敕责让,何也?及交阯黎利第三次反逆,时为宣德二年,南征大帅安远侯柳升卒于军,保定侯梁铭战死,王师大衄。黎利又上表请降,云陈氏有陈皓者,为故主陈日煃三世嫡孙,窜身老挝者二十年,欲立之以事中国。上许之,命罢兵,则老挝又再造安南人也。陈皓既立,已入贡奉矣。宣德三年四月,云南总兵沐晟,复奏刀线歹协助交阯,罪不可容,上命不必深究。又阅月,而黎利以本年正月陈皓病死上告矣,上以师老兵疲,遂废交阯布政司,以黎利权署国事。然则老挝反覆狡猾,始终与胡氏黎氏朋比,以侮天朝,真夷酋中之穷奇檮杌也。朝议既弃安南,交人益肆,举兵侵老挝,竟欲郡县之,不意为老挝所败,丧失无算。正统间,又举兵攻老挝,杀其宣慰板雅简章,八百夷来援安南,又败归,于是与交址仇不解矣。【夷酋三公】夷酋得王号者,如瓦剌之顺宁王马哈木、贤义王太平、安乐王秃孛罗,至近日北虏顺议王俺答之属,皆以穹秩羁縻之耳。若忠勇王金忠,直以胡人仕于朝,得授王爵,最为异典。然自永乐至洪熙始拜太子太保,盖宫秩之不轻畀如此。惟永乐十一年,封鞑靼夷酋阿鲁台为特进光禄大夫太师和宁王,则直拜三公,且勋阶与在朝文武同号,最为殊宠,又赐以诰命金印、金、盔、鞍、马、文绮、绒锦,又封其母为和宁太夫人,妻为和宁王夫人,俱有赐诰,是时文皇方将讨瓦剌,故褒赏以携其交。至永乐二十年,鲁台遂叛,是以文皇三大征之后,宣德间,为瓦剌所杀,盖负上恩宠,敢逞螳臂,卒致屠灭。而金忠富贵考终,一如勋旧,顺逆之报不爽矣。

【土教官】土官以文职居任,与流官同称者,自知府以下俱有之。惟教职必用朝迁除授,盖以文学非守令比也。惟宣德间,有选贡李源,为四川永宁宣抚司人,入监,宣抚苏奏:本司生员俱土獠朝家,所授言语不通,乞如云南鹤庆府事例,授源教职。上允之,命源为本司训导。盖是时滇蜀皆有之,然皆夷方也。又江西泰和县学儒生王穦,为本县训导,则王文端(直)子也。时文端正任礼部侍郎在内阁,亦宣德年事,则异甚矣。又土官之设,惟云贵川湖及广西,而广东琼州府,亦间有抚黎之土县佐。若内地则绝无,惟江西赣州府、安远县、信丰县、会昌县内四巡司,各置流官一员,土副巡检一员,以土人李梅五等为之,亦宣德间事,从巡抚侍郎赵新之言也。又成弘间,赣州之龙南县又设土官主蒲一员,则不忆何年间,容再考。

成化间,广东琼州府感恩县有土官知县姜鉴。又永乐三年秋七月,刑部都给事中杨宏升陕西左布政使。宏,西安人,疏辞不允。则土人任本处藩伯,其后以兵事拜督抚,隶本土者,盖不可胜纪矣。

【土官承袭】武官袭替,例有赀为凭,其纪载生时邻佑,及收生妇人甚详,盖防异姓假冒,及乞养之溷也。近世作伪者多凭空捏造,苟得金钱,兵部武选司吏胥概为准行,虽讦奸弊可恨,然仗此为提防,稍杜争竞。至于土官则全凭宗支一图为据,今惟云南布政司贮有各土司宗系,以故袭替最便。而贵州、广西诸土官,竟自以所藏谱牒上请,以致彼此纷争,累年不决,称后构难。而不肖监司,又借以收渔人之利,此最大弊事。

○外国

【华人夷官】弇州纪,琉球国相程复,以饶州人为琉球相四十年,至年八十,乞致仕归故乡,许之。命以相国兼长史,赐四品服,以为奇事。然正统元年,更有瓜哇国入贡使臣,名财富八致满荣者,自称福建龙溪县人,姓洪名茂仔,取鱼为业,被倭虏去,逃至瓜哇,为改今名,遣充使进方物,今乞复业。

上命给口粮脚力,送还其家,正堪与程复作对。时瓜哇同遣使臣名郭信,其国王名扬惟西沙,上赐特敕,具海船遣回,并以永乐间真臈等十一国贡使,附之同行。至正统三年,瓜哇使臣亚烈马用良、通事良殷南、文旦奏:臣等俱福建龙溪人,因渔飘坠其国。今殷欲与家属同来者还乡,用良、文旦欲归祭祖,造祠坐,仍还其国。上命殷冠带还乡闲住,用良、文旦但许祭祖,盖援洪茂仔例也。弘治十年,又暹罗国通事奈罗,自言为福建清流县人,因渡海飘至其国,今使回,便道乞展墓归国,许之。至正德间,鄞人宋素卿,为日本国王婿,更异矣!

成化十三年,暹罗使臣坤禄群谢提素英必、美亚二人入贡。其名美亚者,汀州士人谢文彬也,官拜岳(坤),即中华学士。【外夷夸诞】小说载仙居落成,称清宁几千几百几十年,此《齐谐》、《虞初》之说,与道经所云,赤明、开皇诸年号相类,非实有其事。宋世日本国僧来朝,云其国一姓传已千余年,深亦未可信。惟本朝宣德七年,瓜哇国入贡,其移文乃称一千三百七十六年,但不著年号,其果为一姓与否,亦难诘问。但如此夸诞近于戏侮,当时典属国者,何以不拒回,想虑失远人之心耶?【也先夸国宝】景帝四年,北虏也先,已弑其主自立,至是遣使通书朝贡,自称大元田盛大可汗。田盛者,华言天圣也,末称天元元年,其纪号鄙俚不经甚矣。书中言,凡受天命,已得其位,尽有其土地人民,及传国玉宝,宜顺天道,遣使和好,且致意于太上皇帝,帝加礼宴赏,答书即称为瓦剌要汗。时也先气已骄盈,敢为嫚书,几同敌国,然而不言献玺也。迨天顺元年,则也先已授首,太师孛来与阿哈剌知院,以上复辟,遣使来奏,欲将宝玺来献。上谕之曰:“尔欲献传国宝,此意可嘉,但此宝已失真,即真亦秦始皇所造不祥之物。我朝自有祖宗相传之宝,亦不用此,其进与否,任从尔便“。北虏自此心折,此后不敢复言进玺矣。然先朝已有之,永乐八年,上谕太师阿鲁台曰:“尔言元氏子孙已绝,瓦剌非有诚心归附,故不献传国宝,自昔尧舜禹汤文武主天下,岂有此宝?如必以此为宝,则元氏当永保天位,何至衰败如此?“今脱忽歹等回,特遣使偕行谕朕意。时阿鲁台方强盛,故峻词折之。至宣德九年,瓦剌顺宁王脱欢杀鲁台,得其玉玺,遣使朝贡,入请献之,上报曰:“王克绍先志,遣人进马,具见勤诚。杀阿鲁台,尤见克复世仇。欲献玉玺,亦悉王意。然前代传世之久,历年之永,皆不系此。王既得之,可留自用。“大哉王言,与成、英两朝圣谕,虽严婉不同,皆千古卓见。【奉使仗节】工科给事中传安、郭骥等,自洪武二十八年年奉使西域,留撒马儿罕者十有三年,至永乐五年,始遣使臣送还。安等因言元帖木儿驸马已死,哈里嗣之,仍帖木儿之孙,上乃命发使往祭,而赐哈里玺书银币。安等仅以原官改礼科,其赏比之苏属国更薄。是时胡文穆、黄文简西杨东杨在政府,蹇忠定为冢宰,皆建文故臣,岂愧见仗节之士,故有意抑之耶?

先是洪武二十七年,撒马儿罕遣使奉表,贡马二百疋,其表中颂上圣德,光明广大,昭若天镜。又云:钦仰圣心,如照世之杯,使臣中心豁然光明。盖照世杯者,其国旧传有杯,其明光彻,照之可知世事,故表文云然。上因而遣使答之,但其国本古罽宾国,与蒙古道里隔绝,何以知彼国驸马事?且既向化归诚,又何以久留使臣?史皆不言其故。及观周王孙睦桔为安传,乃云安奉使时,酋长讽安使降,安叱之,因留虏廷,凡十三年,备尝艰苦,知终不可屈,乃以礼送还,并献名马珠玉以谢。归时以老病乞骸,上赐一品服致仕,仍月给米十二石、夫八人。宣德四年卒,上遣官祭,仍治葬。据此则安之宠数厚矣。然考之曾襄敏(棨)所为传,安《西游胜览诗卷序》,则殊不然。安字志道,世为中州名家,太祖方怀远人,乃遣安往使,出玉关八百里,往流沙二千余里,至哈迷哩;涉瀚海又千三百里,至古高昌;又西行至说剌八里,自此水皆西流;又西三千里,始至撒马儿罕。其主与群下骄倨,欲夸其土地之广,遣人导安西至讨落思,安至乙思不罕;又南至失剌思,还至黑鲁诸城,计万千余里,凡六年反其国,以终不为屈,遂不遣,至其主死,始得还。蒙给禄免朝,又屡出使西域马哈麻诸国,皆入贡狮子名马珍宝,既而以母夫人年高,俾之奉养,因不复远出遣使。户部侍郎王沦送安祭扫序曰:公竣事还朝,文皇屡加赏,赐第东华门外,宣德二年,追崇先考封母安人,许归祭扫。是安归后,又仕宦出使二十余年,初未尝告老,并无一品服人夫之赐,死后亦不闻赐祭葬也。睦桔过侈其乡人,近陈眉公又因其说而笔之,未及详考耳。

【奉使被议】累朝以奉使被谴者不胜纪,即今上己卯以后,东西兵事起,奉命出使者,多以不能其职得罪。初火酋扰于西北,上用廷议,遴侍从有时名者阅视九边,楚中周二鲁(宏禴)以尚宝少卿兼御史使宁夏,事竣,荐副总兵哱拜可为大将军。

拜本降虏,以善战知名,次年镇兵杀抚臣以叛,推拜为主,朝议责周不能先事发觉,谪为典史。甲午年关白事兴,行人司晋台(宪)奉使辽东。司,中州人,负气而躁,妄自尊大,为抚臣赵楫所怒,尽发其受将领赂遗,至□追没其参貂等物。丁酉年楚人职方主事丁元甫(应奉)以简命赞画辽左,与督臣邢少保不咸,时给事中泽州人徐涵碧(观澜)奉使勘功,至则与丁协力倾在事诸文武,军中数十万人,皆切齿恨之。遂为朝鲜人所讦,至揭榜指涵碧为天朝贼臣,约日杀之,丁徐俱弃使事逃归。己亥大计诸京员,徐坐浮躁斥降去。此数君俱才谞著闻,以出疆偾事,一时同入废籍,且近在七八年间,皆一蹶不复振云。同时使日本者,有临淮侯应袭、李宗城,亦为沈惟敬所绐,尽弃其节印宵遁,归坐斩系狱,后赦出遣戍,其人尤猥下,不足纪也。【奉使不行】正德初,封占城国世子沙卜落为王,给事中李贯以次当行,祈于刘瑾得免,乃改命礼部都给事于聪往。甫数日而瑾败,聪上言其故,上仍令贯往。贯至徐州,遇盗剃其发,奏乞俟发长乃长,上许之。贯抵广东,托故不行,延至七年不发,乃议令其国人领封册归。贯还京,其被髡真伪既不可知,而违抗君命,贻笑异域,漫不加罪,当时政令可知矣。嘉靖间,给事中吴时来奉使琉球国,得旨未行,因疏劾严相,廷杖遗戍,人谓其借题避远差。后起为左都御史,被劾;及殁后,夺谥,尚指其抗疏为规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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